摘要: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太阳偶尔从迷蒙的雾中现身,但每次都很短暂。
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太阳偶尔从迷蒙的雾中现身,但每次都很短暂。
尽管日本俘虏已被处决,我们还是冒充他每天三次向汉口发送天气报告,总说天气很差。
早上6点时,重庆的能见度确实低,所以,汉口不至因为重庆的天气在这个时段差而感到诧异。
但是,要他们相信云层和能见度在其他时段都如此低,我觉得很难。
我亲自发报,因为对死掉间谍的发报手法相当熟悉,所以尽量模仿。
我未必就完全蒙住了汉口,但他们也难以肯定到底出了什么事。
死掉的间谍没有接收器,所以汉口没法向他提问。
碰到没有月亮的日子,我时不时会在晚上6点的电报中报告高云层。
汉口距离重庆有五百多英里, 日本飞机如果晚上6点离开汉口,到达重庆时就已是深夜了,很难在一片漆黑中实施轰炸。
因此,在晚上6点的电报里报出适宜轰炸的天气条件,我冒的险不高。
毫无疑问,现在还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每天,当日本飞机向北飞越四川前往成都及周边地区时,总会在重庆引起虚惊。
有一天,我正在小屋里的蚊帐中午睡,一架中国战斗机在我的后院坠毁。
据说,那架飞机的飞行员看到一个影子,以为自己被日本飞机盯上了,便扔下同机的枪手不管,独自弃机跳伞。
人们最终只能掘地三尺把枪手挖出来,把后院搞得一塌糊涂。
春天的暖意让我的关节舒服多了,但也带来了成群的蚊子。
不知怎的,总有大量的蚊子设法钻进了我的纱窗。
有时候,墙上黑压压的一大片,布满了蚊子。
有人告诉我,带疟疾病菌的蚊子总是头对着墙,把尾巴朝外戳着。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些钻进屋里的蚊子全都携带疟疾菌。
每天我都看到周边的人因疟疾发作在打摆子,包括学生、司机、翻译、杂工。
我认为中国人是因为受疟疾折磨了几千年才变成黄种人的。
搞科学的人应该探讨一下我的理论,然后用我的名字来命名这种理论。
老蔡受命每半小时巡视一遍我的房子,驱赶虫子。
但是,他实在懒得不可救药,除非看到我来了,否则从来不去打虫子。
在我的办公室里,问题倒是不大,因为办公室地势比外边的排粪池和蚊蝇孳生地高,而且是在上风的位置。
无论我多小心,运气多好,终于还是直接暴露在受感染的风险中。
4月13日是我的生日,他们给我搞了个派对作庆祝。
我不断“干杯”,一直闹到凌晨1点。
那晚我醉得不行,回到家后,直接仰倒在花哨的丝面沙发上,没有钻进床上的蚊帐里睡。
醒来后,我发现身上除了一块昂贵的腕表,上下一丝不挂,浑身都布满了蚊叮的肿块。
现在我只能狂吞金鸡纳霜,祈盼别出事了。
我的小屋逐渐变成了一个聚会中心,出入者有欧亚混血儿、身份不明的中国人和驻华外国人。
这些人的故事,我还是很有兴趣的,喜欢了解命运如何把他们带到这里,或他们来华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也许我应该只了解一小部分,然后用想象完成余下的部分,这样可以将这些人传奇化。
要知道, 这些人中,有的过去是很肮脏的,有的根本就是罪犯。
我读过许多关于中国的书,包括赛珍珠的小说,对中国算是有了心理准备。
即便如此,重庆的外国人社区还是让我措手不及。
由于这里人的生活和我的生活发生了碰撞,所以要在本书中交代几笔。
其中特别要提到的,是一伙四个人,他们间的关系非常奇特复杂。
当中的年轻男子是中国人,刚从法国留学回来。
他的前妻曾在苏联读书,是个肺结核患者。
她告诉我说,她父亲在华北拥有价值上百万的房产,但她本人却衣衫褴褛。
她正准备去护理抗战中受伤的国人,随身带着枪,比我的枪大一倍。
她来找我的时候,通常都由她前夫的姨太太陪着。
那位姨太太无论行为举止还是发型,都是彻头彻尾西方化的,很有魅力。
四人中还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孩,号称是那姨太太的女儿。
而那位姨太太本人也就二十多岁, 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
尽管如此,我也尊称那位姨太太为“母亲”,或者更亲切地喊她“妈妈”,她跟美国的性感少妇确实不无相似之处(英文Mama有时又指性感少妇)。
那年轻男子最近去了西贡,据他说是去执行任务。
他一走,前妻无事可做,整日用引火棍打蚊子消磨时间,姨太太和女儿也只能自己找乐子。
正如我前面说过,“妈妈”是个非常迷人的少妇。
她不懂汉字,但是却精通西方生活方式。
几杯黄酒下肚后,“妈妈”就可以表演精彩的舞蹈娱乐大家。
我曾听说,在国内,华盛顿的女孩比美国其他城市的女孩都吃得多,喝得多,做爱却比其他城市女孩少,对此我并不怀疑。
以此看来,重庆的女孩们似乎都是天生的掘金者,而她们的男人对此也都鼓励有加。
作为一个客居此地的外国人,我也就入乡随俗了。
我时不时和“妈妈”及她的女儿一起去骑马。
最近,在妈妈露骨的暗示下,我给她们订做了骑马装。
打那以后,她们每天都来询问衣服什么时候做好。
上个礼拜一早上10点,“妈妈”到访,我正在睡觉。
礼拜一早上是外国人休息的时间,因为这一天,全体中国人,至少是那些受国民党控制的人,都要集中起来纪念国父孙逸仙。
每礼拜一,无论晴雨冷暖,我的那些学生们都得在院中集合聆听某个党员训话。
如果蒋总司令在重庆的话,也会频繁主持要人们参加类似的集会,这已经成了常态。
集会的仪式和宗教仪式一模一样。
我觉得这就是宗教。
我对宗教仪式并不上瘾,又不懂中文,所以,礼拜一早上,当老蔡进来通报“妈妈”在客厅等候时,我还在酣睡。
我穿上浴衣,让老蔡把她带进来,他照办如仪。
我和她一起吃了煎荷包蛋。
吃煎荷包蛋时,大部分中国人总是一点一点地先把蛋白吃了,最后一口把蛋黄吞下。
结果总是灾难性的,把蛋黄溅得身上、盘子里到处都是。
“妈妈”却吃得非常优雅,颇得我好感。
她玩麻将成瘾,经常和附近有钱人及将军的太太们玩麻将,赌注很大。
她正在教我玩,但她对英语一窍不通,我也几乎不会说中文,所以很不容易。
老蔡说她的普通话很标准,但是她又不识中文字。
结果是,当我在英汉词典里找到某个英文字的中文解释,指给她看时,她只能连连摇头说“不懂”。
但她非常善于通过比划进行交流,问起骑马服何时交货时,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我回答说“明天”——在中国,什么事情都推说明天”。
她听了,倒也很满意。
喝了几杯黄酒后,她不教我玩麻将了,打开留声机,尝试做杂技动作。
中国的旗袍虽然两边开衩很高,却并不适合做体操运动。
所以妈妈很优雅地把旗袍脱了,作了极为美妙的表演,我在一旁放唱片为她伴奏。
最后,她终于累了,在我的沙发上躺下,并示意我坐到旁边。
大概是为了保证她和女儿的骑马服最后都有着落,她把剩下的衣服全脱光了,朝我展开四肢。
就在这时,她突然惊恐地向后退缩,双眼圆睁,像油炸圈饼,死死盯着房间另一头的窗户。
由于挂着厚窗帘,房间里半明半暗。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透过纱窗看到一双手从下面伸上来,抓住窗台,随后,一个光头冒了出来。
那是我的新车夫冯涛。
看来,他是爬上了外面竹车棚的顶部,因为房间的窗户离地面有八英尺高,站在地面的话,他根本看不到窗内。
冯涛憎恨所有外国鬼子,只有他才会以如此方式挑战我的权力和地位。
我无法认同中国人对待杂工和佣人的方式,但是吴翻译教我说,应该要求他们像尊重他们的中国主子一样尊重我。
杂工和佣人不能与主人用一个厕所,不能和主人一起吃饭。
车夫开车时不可以吸烟。
但是,我却允许冯涛用我的浴缸,因为我不在乎,也允许他开车时抽烟。
冯涛还在拥挤的街道上高速开车,以此为乐,明知外国人怕撞到人。
几天前,因为他的鲁莽驾驶, 我让吴翻译教训了他一顿。
但这毫无效果,第二天他就在街上撞倒了一个小孩,幸好孩子没有受伤。
我让他立即驾车把我送回家。
下车后,我找到一个空啤酒瓶,钻回车里威胁他说,除非他改进驾驶方式,否则我就用瓶子砸他的脑袋。
窥视是常见的缺点,我自己也难免俗。
但是冯涛做得太过分了。
就在他眨着眼、努力地朝半明不暗的房间里窥看的时候,我抓起翘鼻自动手枪,瞄准抓着窗台的一只手开了枪。
窗边的两只手顿时不见了,只听见冯涛发出一声号叫,跌了下去。
他的身子穿过竹棚顶砸向地面,发出惨叫。
佣人们的喧闹声随即响起。
不一会,“笨驴”出现了,吴翻译跟在后面。
“笨驴”本有利用这事整我的意思,但吴告诉他,我该把司机毙了才对,而不是只打伤他的手指。
“妈妈”很难过,不停地指点着自己的脸。
我猜她想说觉得很丢脸。
不过,当裁缝把骑马装送到时,她会得到安慰的。
与此同时,我不但有了一个新的司机,而且赢得了吴的尊敬。
他原先一直认为,我是太过于随和了。
我推测,汉口的日本人并没有被我们的假气象报告骗住多久。
估计他们又空投了两个人到重庆附近替代死掉的间谍,重新开展了工作。
我们开始在无规律的时间段里,截获到加密的无线电报。
这些看似无规则的时间段,毫无疑问是事先安排好的。
我们最终固然可以破解此中的规律,但就目前而言,不规则的发报时间,给我们确定发报者的位置带来很大的困难。
事先不知道发报时间,我们就无法把探测工具放置到位。
新的电报采用的密码与之前的不同,非常简要,只需一小会儿就可以发送完毕。
这些费尽心机拍发的密电很快给我们带来了麻烦。
5月4日下午,二十七架轰炸机袭击了重庆,引发了好几处大火。
南岸的美国大使馆遭到了破坏,城里则有几百人丧生。
次日,即5月5日那天,整个重庆更是形同地狱。
通过电话和无线电,我们事先就得知,日本轰炸机群正在逼近四川。
但我们无从确定这些飞机的目标到底是成都,还是下江的某个城市,还是重庆。
4日那天轰炸时,我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准备一旦飞机从房子的正上方飞过,就冲到院子里泉眼上方那道石拱下躲避。
倒不是说这样做会有多安全,只是躲在什么东西下会觉得安全些,哪怕是一张桌子。
5日那天,我准备和林翻译及吴翻译一起驾车回家。
到家后,我们一直在等预警警报响起。
等了很久没动静,几个人都睡着了。
约摸两小时后,突然听老蔡在大喊“飞机来了,飞机来了”,把我们叫了起来。
已是黄昏时分了,我们寻远处飞机的低吼声望去,见市区以外东北方的上空,许多银色铁鸟在落日余晖里闪闪发光。
一转眼,太阳就落入地平线。
我们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这些飞机保持现有航线的话,它们飞过的地方离我们有相当距离。
一个瘦小的村民,穿着破衣烂衫,不知道已经躲过一劫了,还匍匐在我们前面,抓着我们的腿,哭得浑身乱抖。
我们好说歹说,他还是一味地惊慌失措。
我的小屋离市区的车程似乎有点远,其实是因为那条路绕了个半圆形的缘故。
飞机飞越小屋时,我们离古城墙的直线仅五百码。
头脑清醒的状态下,大家都明白这点距离足以保命,但保持清醒又谈何容易。
开始时,我们只是紧张,但并不害怕,不想飞机突然稍微偏左,沿着嘉陵江飞来。
防空炮开始断续发射,炮弹在空中炸开,火花闪过后,一团团黑烟散开,但都在飞机下方,毫无威胁。
这时,有几架日机掠过市区南部,直直地朝我们飞来。
所经之处播撒出一串发亮的死亡种子,继而开出一团团红色的火花,爆闪时,犹如手表指针走动。
蘑菇状的烟尘喷泉般涌向高空,碎片满天飞扬,爆炸声如雷般滚滚而来。
大地在我们的脚下晃动。
那几架银鸟从市区边缘的两江交汇处飞来,扫过商业区,直扑我的办公室和使馆区。
飞机飞过的一路,红色闪光不断,地面上碎片呈柱状涌起。
它们划过城市的西南,越过长江,消失在大山之后。
整个重庆市里,轰炸机所到之处都留下了遍地蔓延的熊熊大火。
我们站在那儿,被劫后的残酷和壮烈场面震住,没有人说得出话来,也没人留意附近的道路上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行人、卡车和人力车。
一开始,我们没意识到,此次日本轰炸机来袭,竟然躲过了中方的观察哨。
而中方的战斗机,肯定无一架起飞迎战,因为我们既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
是不是有人叛国通敌?重庆古城墙内方圆不超过五英里的三角形范围里,满是砖屋和竹屋,住着一百万人,却没有人来得及躲进地下防空洞。
大家全都毫无准备,被炸了个措手不及。
天已全黑了,但整个城市却因火光冲天而耀眼可怖。
“我们去办公室吧,”我说,一再祈盼学员们没有被炸到。
所有的道路肯定都很拥堵,所以我们抄了近路步行出发,拣蔬菜和水稻田旁的小道走,边走边咒骂田里发出的臭气,不停拍打蚊子。
最后,我们从公馆上方的公路穿了出来,朝下一看,见大火是在更远处,靠近德国大使馆。
公馆很安全。
这时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德国大使馆被击了个正着,周围的房子也都着了火。
大使馆是贴着古城墙而造的,城墙边就是重庆市的水库。
很幸运水库没有受到破坏,消防员救火时有地方取水了。
从城墙炸开的缺口,可以看到几个苦力被困在火里。
大火终于烧到了他们的身上,接着城墙轰然倒塌,隔断了我们的视线,谢天谢地。
我无助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作为一种姿态,我让吴回去把车开来,帮助那些拼命从街道挤过的难民们,直到我那点可怜的汽油配给用完为止。
林翻译和我则继续前进。
我们绕过着火的地方,穿行于狭小的后巷,终于来到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
当我们再次回到主路时,却发现遍地死伤。
一个老人坐在街沿上,一边呻吟,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他的上衣胸前撕开了一个大口。
“他在说什么?”我问林。
“他说想回家。”
老人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才看清,他的左胸整个给炸开了,连跳动的心脏都清晰可见。
他走了一步,就一头栽倒死了。
头顶的电线上挂着一个女孩的尸体,脸和身子看上去都完好,却已经死了。
放眼望去,这里是一个小孩的头,滚落在水沟里;那里是一堆断肢残臂,全都支离破碎。
到处是抬担架的人。
他们把伤者抬走,把死者推到一边,或随意乱踩。
我只能无助地观望,因为对急救知识一窍不通。
那些抬担架的人看来也不懂。
“他们把受伤的送到哪里?”我问林。
“可能是教会医院吧。”
走着走着,快到我朋友开的餐馆了。
到了一看,餐馆早就陷在火海里了。
据成功逃生的人说,我的朋友被炸死了。
消防员从嘉陵江和长江中取水灭火,有用手动水泵的,有用水桶的。
他们都冒着生命危险在救火。
另一些消防员则用炸药炸开了一条防火隔道,但却收效甚微,火势依旧凶猛。
接着,我们经过了一家绸缎行,因为曾在那里买布料装饰我的小屋,所以熟悉。
我们在门口碰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店员,我和林都认出他来了。
他说,店直接挨了炸,老板全家都躲到店的后面,也被炸到,全家无一幸免。
乔治.马凯住的德国大厦也被大火包围了,淑贞的公寓就是向马凯租的,也在楼里。
楼前街道的正中央,有一个深三十英尺的弹坑。
另外三颗炸弹也都落在房子旁边。
他是幸运的,因为他的房子没事,但周围的房子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外面的大火看来烧不到他的房子,但他的几扇窗户却有烟冒出来。
看来我在这儿是能派上用场的,虽然我不愿林翻译知道我认识乔治。
爬到楼梯顶部后,一眼看到了乔治。
他赤裸着上身,在烟雾中咒骂他的佣人们。
佣人们正用沙和水灭火,以使楼梯免遭火舌吞没。
我们立刻加入了灭火的行列。
经过一个小时的扑救,他的房子没事了,除非相邻的房子重新起火。
乔治擦掉脸上的污垢。
“那些该死的小日本,”他说,“他们难道不知道我是英国人吗!”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笑道。
“我看到他们来的!”他叫道,“我特地升起了一面米字旗,可你看看,他们对我干了什么好事!”
借着周边房屋燃烧的火光和手电筒的帮助,我们巡视了楼房。
屋顶被飞来的石头击穿了许多地方,房子的一侧也损毁了。
当乔治检查到自己的睡房时,他那气愤的嘟囔变成了勃然大怒。
卧室的墙体被击穿了三个地方,金属的床脚凹陷了下去。
我捡起一块被击扁的金属块。
“他们用机枪朝你扫射了。”我说。
“狗娘养的!”乔治喊道,“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乔治的荒谬言论让我觉得很可笑。
尽管他有英国人的身份保护,可是,日本飞机在黑乎乎的城市上空以两百英里时速做低空飞行时,上面的枪炮手是不可能对目标进行辨别的,自然也就无法将乔治的房子与其他房子区分开来,尽管他挂了一面英国米字旗作保护。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言论倒是引起我的思考。
日本人连他都不放过,那没有人会安全了。
我记得淑贞曾经警告过我,乔治是为日本人做事的,或者至少是这么暗示过。
我对乔治很有好感,因为他会逗乐,但是现在是战争时期,一旦他被发现与日本人有关联,我就会有麻烦了。
为了我自身的安全,必须采取一些措施了。
回家路上,我和林翻译沿着嘉陵江的岸边,在城北的边缘地带绕了一圈。
这里的被害人数也多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在一截台阶的顶部,有一个防控掩体是在较松软的岩石中凿出来的,因为被炸弹直接命中,彻底坍塌了。
我们经过时,民工们正在展开救援工作,他们把挖出来的尸体放到台阶上,其他人接着把尸体移放到人力拖车上。
由于轰炸机的到来出乎市民们的意料,洞里一下塞满了人。
现场的弹坑巨大,死者都因为窒息而撕破了衣服,因此尸体都扭曲裸露。
当时的惨相一目了然。
我们到家时,已是晨曦微露,而大火还在市区肆虐。
吴翻译和司机已先到了。
“情况怎么样?”我问。
“我们已经把尽可能多的难民运出市区去了,一直开到车子没油了为止。”
“找那头‘笨驴'去要汽油啊。”我命令道。
原来,他们早已试过,但被拒绝了。
有那么一刹那,我真希望那头“笨驴” 是这场袭击的受害者。
费了好大的劲,我才把这想法压下去。
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让我们一起喝一杯吧。”我提议道。
事后,果然如我担心的那样,“笨驴”还活着。
我们又弄到一些汽油,用我们微不足道的力量继续帮助疏散难民。
蒋总司令已经下令,所有的政府车辆都必须投入到难民的疏散工作中。
连日里,一拨拨的难民被撤出市区,他们冒着尘土,用竹扁担挑着仅有的一点点家当,把孩子绑在背上。
他们挤满了成都路,也挤满了嘉陵江和长江上的舢板与小船。
曾经拥挤如蚂蚁窝的重庆,人口一下从一百万缩水到了二十五万,其中五千多人被炸死,一万多人受伤。
整个城市在慢火中闷烧着。
日本轰炸机再临后,旧火又爆发成新的烈焰。
明明被炸到残缺不全的男人、女人及儿童的尸体触目可见,但这一切却让我感到不真实,不可置信。
日机的引擎在天上低沉轰鸣,高射炮在零星而徒劳地发射,机关枪和大炮不绝于耳。
到处是爆炸产生的火焰和浓烟,窗户在冲击波中哐啷啷作响,这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实,更像是电影里的壮观场面,让人觉得是某个制片人正在制作一部百万美元的好莱坞大片。
随着他在幕后高喊“摄影机,灯光”,摄影机便开始转动,音响技师便制造出合成的音响效果。
一切都非常专业、人工化,又毫无人情味,活脱脱一出给上帝准备的预演。
柏拉图说过,生命不过是虚幻的演出,对城邦的占领和掠夺,以及生命的所有苦痛,其实都是一种不真实的壮观场景。
但是,对于那些被弹片炸得身首异处的重庆人来说,这种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
来源:烟雨江南花又开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