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节过后文晓芳就要到城区西街小学去上班了。除夕夜,一家人过得很开心,对未来充满期待。
春节过后文晓芳就要到城区西街小学去上班了。除夕夜,一家人过得很开心,对未来充满期待。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一周后,父亲因病住医院了。开始时,文晓芳也没特别放在心上,她觉得父亲母亲这两年住医院是常事,输几天液就回家了。
万万没想到,就在她准备到西街小学报到的那天,父亲溘然长逝。
人生第一次面临至亲的去世,作为长女,她没有时间,也不能淹没在悲伤的冰河里。必须冷静、理智地面对这突发灾难。
她一方面要带着兄弟妹子迅速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另一方面还要安慰悲痛万分的母亲。
三天以后,家里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文晓芳也必须去报到上班了。
这时候,文晓芳却突然发现自己不会笑了。欲语泪先流,无言话悲伤。
父亲去世,带走了她所有的快乐。她挂着一张时刻板着的脸来到西街小学。她还不知道,这张脸有多么的不被待见。
这一天,文晓芳带着女儿到学校了。进了校门,就看到一个L型的四层教学楼。穿过一个煤渣铺就的操场,来到楼梯口,见一位老师正在给学前班孩子整理队伍。
她上前问道:“老师,请问一下校长办公室在哪一层?”
“标得!”(不晓得)那位老师根本没看文晓芳,口气凶巴巴地回答。
文晓芳听闻过西街小学的老师厉害,但是没想到是这种厉害——没礼貌。
她试探性地来到三楼,见到了校长办公室牌子。
办公室里两张办公桌,面对面坐着田校长和方副校长。文晓芳走进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低沉的声音说“田校长,方校长,我迟到了”。
田校长耿直地说“文小女子,迟到啥哦?家头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嘛?”文晓芳不敢说话,怕自己一说起又要流泪,只好点点头。
方校长是位临近退休的前辈,面容慈祥。她给文晓芳倒了一杯水,说“忙起来了,你会慢慢减轻一些痛苦”。文晓芳听了,泪涌眼眶。她看着方校长,咧咧嘴角,算是回答。
教导处也是两张办公桌,文晓芳的座位在冯主任对面。
冯主任是位年岁大文晓芳一轮的兄长。原来是一位体育老师,就住在学校的家属区里,每天早上七点钟,就带着学生在操场里运动训练。
学校的各种运动,特别是田径,几乎年年包揽县域学校比赛的冠军。这也是学校名气很大的原因之一。
在运动场上活蹦乱跳的冯主任,说话却是慢吞吞的。他对文晓芳说“先把课表排了再说下一步工作”。
文晓芳觉得很奇怪:春季的课表不是用去年秋季的就行了吗?为什么要重新排呢?
这难道是城区学校和农村学校不一样的地方?
初来乍到的文晓芳,尽管心中有疑问,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等到冯主任把全校16个班,50多位教职工的名字摆到晓芳面前的时候,她彻底晕掉了!
在观河乡,文晓芳只负责安排中心小学的课表。
6个班,最多的时候7个班,十几位教职工。看着课程表,稍作挪动、转换,两节课时间,班级课表就出来了。
而今,面对骤然增多的班级和老师,文晓芳如入迷雾!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从何下手,她也不知道该去请教谁。
她心里隐隐感觉到这是冯主任在故意考验自己。
悲愤,激起了文晓芳的斗志。
白天她把自己钉死在总课表前,换来换去, 调上挪下。
她还把总课表画成表格,下班回到家里继续熬夜调整。
四天以后,总算是完成了。她给每位老师抄了一份,送到人家手里,说先试行一周,如果还有重复的再调整。
绝大部分老师都是客气而疏离地接过课表。
到了自然办公室,文晓芳把课表放在马老师身前的桌子上。马老师目光扫过课表,右手在办公桌上一拍,吼一句“排的啥子嘛”,拉开抽屉,把课表抓起来放进去,砰的一声,关上抽屉。
文晓芳怒不可遏,一步跨过去,拉开马老师的抽屉,把课表拿出来,也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马老师,请你给我指出来,这个课表,哪个地方违反了教育规律,那一节课的安排违反了学校规定?”文晓芳也吼着。
马老师愣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全校老师都知道我家里有事情,下午第六节课不给我排课。你周二和周五给我把课安起,我怎么上嘛?”
原来如此!我不知道呀,你凭什么发我的脾气?
文晓芳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是,见马老师的态度软了下来,她也只能顺坡下驴。
“我不清楚这种情况。等全校老师试行一周以后,我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调整一下。”说着,转身走向下一个办公室。
不过她跟马老师拍桌子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校长办公室。更被学校的新闻发布人,人称微雕的钟老师添油加醋地传遍了全校。
等她到音乐办公室的时候,原本也准备向她发难的张老师,拿到课表以后,面无表情地说:“文主任,我每周五都要去参加培训,那天不能上课。”
此刻,文晓芳打人的心都有了。
是谁在故意刁难我?又是因为什么要刁难我?她百思不得其解。
周一,例行的升旗仪式。
学校没有主席台,校长办公室走廊边的围墙台面就是临时指挥所。德育办主任讲完话以后,“忘了”通知学生回教室,文晓芳被迫营业。
“请各班同学回教室(色)”,文晓芳话音未落,操场上一片“各班同学回教色”的声音,然后是无法掩饰的嘲笑声。
文晓芳所在的县域,以一条河为界,分为河东和河西。河东人说话的声音更倾向于成都,有很强的优越感。河西话是被嘲笑的对象。说一个人是“河西娃(儿)”,就意味着这个人是土包子。
文晓芳的这一句“回教室”,坐实了她是土包子的判断。
在这一片嘲笑声中,文晓芳感受到了来自老师的蔑视,甚至是深深的敌意。
她想不明白,本来是素不相识的人,这种敌意从何而来。
如果是父亲尚在,父亲就可以为她指点迷津。可现在,根本就不敢去想父亲。思念,已经变成了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自己的心,血,一直在滴着……
是谁说的,失去至亲的痛,不是一时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不过,再睿智的父亲也指导不了你全部的生活和工作。人总得要自己长大,去面对一切。
文晓芳较真的劲上来了,心里想,我就要看看你西街小学老师,究竟有好厉害,厉害在哪里。
周六下午,全校老师包车外出春游。在返回的路上,出纳吴老师站起来,给每个人发10元钱,作为晚餐的费用。
这时,一位看起来嘻嘻哈哈的老师发言了:“我们就想听小吴老师说话。你们大家说,我们最不想听到谁说话?最不想听到文主任说话,嘎,哈哈哈……”
车厢里瞬间鸦雀无声。
文晓芳看看一车或挤眉弄眼,或拼命忍住不笑,或满脸充满同情的老师,轻描淡写地说:“是啊,我的河西口音确实不太好听。”
车里恢复了之前的氛围。
田校长和方校长互相看看,抿嘴笑了。
自嘲也好,王顾左右而言他也罢,文晓芳这次算是轻松化解了尴尬。
一天中午,文晓芳在办公室想眯着眼睛养养神。方校长过来,问她“小文 你在忙吗?不忙的话,我们摆哈龙门阵”。
晓芳坐直了背。方校长的稳重和善解人意,让文晓芳很敬重她。
“田校长跟我讲个小事情。说你跟原来那个学校的老师说,西街小学的老师凶得很。我说,小文有这种感觉很正常。你看我们老师拿到课表跟她拍桌子。在广播里说句话呢,全校都在嘲笑。
“她在原来的学校头,都是熟人朋友,关系很好。人家问起来,一比较,她肯定要说我们学校老师凶噻”。
文晓芳想起来,一周前那个周末,她们一家人回到观河乡。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自己把在西街小学短暂的经历说了一遍,确实说过“那里的老师凶得很”。
她以为是跟老朋友们随意聊天,却不料自然老师正好到县上开会,观河乡小学和西街小学的自然老师一碰面,哦豁,结果不用说——田校长都知道了。
文晓芳立即承认:“是的,我跟观河乡老师确实说过这话。我还说,都想调回去算了,这儿太恼火。”
她常常想起鲁迅说的那句话“既然写了,就不怕发表”。自己说过的话,绝不抵赖隐瞒。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方校长笑起来:“你这女子,还直接呢。以后注意到,不要把自己学校里的事情跟外面的人讲。”
文晓芳笑不出来,她只能连忙回答记住了。突然,她联想到方校长刚开始的话,问了一句:“田校长生气了哇?”
“田校长才不生气呢。她说你还是凶,不是也跟马老师拍桌子了吗?还有那天吴老师在车上说很伤人的话,你回答得很聪明。后来,田校长都把吴老师批评了一顿。”
这时候文晓芳终于把自己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方校长,是不是每一位新领导到这个学校里来,都会被老师各种刁难、事事针对?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方校长沉思了好一阵才说:“这个是田校长无心说的一句话,被曲解了”。
原来,田校长去找吕局长要人的时候,吕局长告诉田校长,给你调一位资料管理很好的教导主任来。
上学期期末总结会上,田校长说到了学校的教学研究,资料管理等,有些生气。就说下学期教育局要从农村学校给我们调一位资料管理很内行的教导主任来。
这话一说,引起了多方面的不适。
教导处的冯主任,德育办的唐主任解读的是校长在批评自己。新来的这位是来抢我们风头的。
老师们理解的是,“农村学校”——土包子;“资料管理内行”——只会整表表册册。
身材矮小,被称为微雕的数学钟老师,曾经在村小上过课,他以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就是个弯脚杆,啥都不懂。只会弄点单单片片,天天喊你填来填去,累死你们”。
然后,“三人成虎”的故事上演,而且版本越来越多。
“所以,这次不管是谁,估计都会有这样的待遇。”方校长总结式地结束了聊天。
我的老天爷!
文晓芳觉得自己很冤。还没有到学校,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西街小学地处县城的文化区。周围有四所中专学校,两所技工学校,还有一个勘测设计院。
这里的学生除了少部分是普通居民家孩子,绝大多数都来自知识分子家庭。
换句话说,这里的家长几乎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对孩子的正面影响和帮助绝对优于城区其他学校。学生的学习习惯和学习能力,同样是超过同类型学校的。
正是这种优势,让这所学校的老师有莫名的优越感。所以,他们历来“不好惹”。
恰巧,文晓芳撞在了枪口上。
她能够在这“杀气腾腾”的氛围中“活”下来,是“鬼使神差,误打误撞”的结果。
硬刚有理,迂回有道。
仔细一想,也正是这浓浓的敌意,这不被欢迎的局面,才让自己永远板着的脸有了可以解释的理由——土包子永远成不了笑面虎。
那么,文晓芳要怎样才能让大家知道,土包子也有洋味道?
来源:堰上秋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