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水敲打着窗户,我站在儿媳家门前,手里提着一个旧皮包,里面装着十万元退休金。
余生暖阳
雨水敲打着窗户,我站在儿媳家门前,手里提着一个旧皮包,里面装着十万元退休金。
这是第三次了,我依然没能敲响那扇门。
六十六岁的我,像一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只剩下空心的躯壳在风雨中摇晃。
儿子小明走了,就这么突然地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一九九八年的春天,东北的雨水总是来得又急又猛,就像那场改变我们命运的车祸一样猝不及防。
"爸,您又来了。"儿媳小张站在门槛处,手里还攥着抹布,看样子正在擦拭什么东西。
她眼圈微红,面容憔悴,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如今布满血丝。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和佳佳吗?"我支支吾吾地说,手里的皮包被我捏出了褶皱。
小张叹了口气,侧身让我进屋,却没有接过我手中的皮包。
屋子里还保持着小明在世时的摆设,他最喜欢的那把藤椅依旧放在阳台上,仿佛主人只是出门一会儿就会回来。
"爸,喝口水吧。"小张端来一杯热茶,上面飘着几片枸杞。
我接过茶杯,温热传到手心,可心里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这钱你拿着,我一个老头子,花不了多少钱了。"我把皮包往茶几上一放,有些固执地说。
"爸,不是我不收,我..."小张欲言又止,眼神躲闪着看向窗外。
窗外的雨帘渐渐模糊了远处的景象,就像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
"真的不用,我和佳佳过得去。"她最终还是拒绝了,将皮包轻轻推回给我。
茶几上放着小明的照片,他穿着单位发的工作服,笑得那么灿烂,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我想起他最后一次回家,还带了两条黄鱼,说是同事从大连带回来的,特意留给我这个老头子补身子。
"爸,我先去接佳佳放学了,您要不要在这儿等会儿?"小张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摇摇头,拎起那个被拒绝的皮包,像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回家的路上,雨下得更大了。
我拖着湿漉漉的裤腿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路边的水坑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老周,又去看孙女啦?"小区门口的老李头撑着把破旧的油布伞,冲我喊道。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就匆匆走过。
不想听他们说那些客套话,更不想回答"小明媳妇怎样对你"这种问题。
单位分的老楼已经住了二十多年,楼道里的灯早就坏了,我摸黑走上四楼,钥匙插进锁孔时手还在微微发抖。
屋里冷冷清清的,电视机的喇叭早就哑了,但我还是习惯性地打开,只为驱散屋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那是小明结婚那年照的,他搂着新娶的媳妇,我站在一旁,笑得有点不自然。
说起来,我对这个儿媳妇并不满意。
她是南方人,口音重,做菜甜腻,家境也不好,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当初小明带她回来时,我心里直打鼓,觉得儿子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姑娘。
婚后我总在小明面前念叨:"你媳妇做的菜太咸了"、"她那么大声说话像什么样子"、"南方人哪懂咱东北的规矩"。
想起这些,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
如今想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我却揪着不放,硬是把两个年轻人的关系弄得紧张起来。
小明生前最后一次回家吃饭,我又数落了小张几句,他放下筷子,罕见地提高了声音:"爸,够了!我媳妇哪点对不起您了?"
我被噎住了,闷头扒饭不说话,心里却觉得儿子被媳妇给带跑了。
现在回想起来,全是我这个老头子的不是。
冰箱里还有些小张前段时间送来的饺子,都冻成了一坨,我也懒得分开,直接倒了一锅水煮了。
吃着没滋没味的饺子,电视里正播着什么连续剧,男女主角吵架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小明和小张。
真是个傻小子,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
那天早上,他还给我打电话,说要带着小张和佳佳回来吃饭,结果下午就出了事。
大货车失控,小明为了避让前面的自行车,撞上了路边的护栏。
医院的走廊上,小张抱着七岁的佳佳,两个人哭成了泪人。
我却像块石头一样站在那里,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好像只要我不哭,小明就还活着,躺在病床上,随时会睁开眼睛。
"老周,节哀啊。"单位的同事们来了,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只是机械地点头,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
等了整整四个小时,医生才出来,摇摇头,说了句"对不起"。
小张当场晕倒,佳佳吓得大哭,我却依然站着,像根木桩子一样。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才终于崩溃,抱着小明的照片嚎啕大哭,哭到邻居都来敲门。
悲痛过后,我开始担心小张和佳佳的生活。
小明走前,他们刚买了新房子,每个月都要还贷款,加上佳佳上学的费用,小张一个人肯定吃力。
我把自己积攒的退休金整理出来,想交给小张,可她却一次次拒绝。
"这妮子,怎么这么倔呢?"我自言自语道,突然想起小明小时候也是这副倔脾气。
眼看着快到周末了,我决定再去看看孙女佳佳。
起个大早,去自家阳台上的小菜园摘了些新鲜的青菜,又到市场买了些佳佳爱吃的糖果和点心。
星期天的早晨,小区里已经热闹起来,有人在广场上打太极,有人推着婴儿车散步。
我提着菜篮子走得不快不慢,远远地就看见小张牵着佳佳从学校方向回来。
佳佳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蹦蹦跳跳的,像只快乐的小兔子,那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小明。
"爷爷!"佳佳看见我,挣脱妈妈的手跑过来,小脸蛋上还带着学校运动会的汗珠。
我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从兜里掏出糖果:"乖,给你的,别告诉你妈妈。"
"谢谢爷爷!"佳佳接过糖果,笑得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小张走过来,看见我手里的菜篮子,无奈地笑了:"爸,您又带这么多东西来。"
"自己种的菜,不带来怪可惜的。"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小张接过菜篮子,我们一起往她家走去。
路上遇到了几个邻居,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那不是死了儿子的周老师吗?还跟儿媳妇关系这么好?"
"听说他天天往儿媳妇家送东西呢,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的老人家,真是..."
这些窃窃私语传入耳中,我假装没听见,但心里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小张似乎也听到了,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佳佳拉着我到她的小房间,给我看她最近画的画。
"爷爷,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您,这是我。"她指着画上的四个小人说,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
我鼻子一酸,差点又要掉下泪来。
在佳佳的世界里,我们依然是一家人,无论生死。
小张在厨房里忙活着,我想去帮忙,却被她婉拒了。
"爸,您坐着休息吧,我自己来就行。"她系着围裙,背影看起来那么单薄。
吃饭的时候,佳佳告诉我她在学校的趣事,小张偶尔插几句话,餐桌上的气氛比我想象的要轻松。
"爸,您最近腰还疼吗?"小张突然问道,眼里带着关切。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还记得我之前腰疼的事。
"好多了,老毛病了,习惯了。"我笑笑,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
小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饭后,我帮着收拾碗筷,发现厨房的水龙头在滴水。
"这水龙头坏了?"我问道。
小张点点头:"嗯,前几天开始漏水的,我找人看过,说是垫圈老化了,得换新的。"
"我来修吧,小明以前...我教过他怎么修。"我差点说漏了嘴,但很快改口。
小张的眼圈又红了,轻轻点了点头。
我从包里拿出常备的工具,开始修理水龙头。
这些年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修缮工作都是我和小明一起做的,他手巧,学得快,没想到这些技能现在派上了用场。
修好水龙头后,我又检查了一下厨房其他的设备,发现电饭煲的电线有些老化。
"这电线得换了,容易漏电。"我皱着眉头说。
小张有些为难:"最近有点忙,一直没顾上。"
"我来吧,明天把电线带来。"我说着,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买什么型号的电线。
临走时,小张送我到楼下,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爸,您...您照顾好自己。"最终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点点头,转身离去,心里却有一丝暖意。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小区院子,发现主水管漏水了,几个年轻人围着看却无人动手。
以前这种活儿都是小明干的,他手巧,也乐于助人。
我放下手中的袋子,走过去查看情况。
"老头,别碰,等物业来修吧。"一个年轻小伙劝道。
"不碍事,我以前是机修工,这点小活算不了什么。"我摆摆手,从附近的工具箱里找出扳手,开始修理。
水管很快修好了,可我的衣服全湿透了。
年轻人们投来敬佩的目光,有人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师傅,身手不减当年啊!"
我笑笑,心中却有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小明在天上看到,应该也会高兴吧?
接下来的日子,我养成了固定去看望小张和佳佳的习慣。
每周日上午,我都会带着自己种的蔬菜去她们家,偶尔也帮着修修补补,或者陪佳佳做作业。
有一天,我去儿媳家修水龙头,无意中看到桌上的欠款單據,才知道小明走后,小张一直在偿还他们买房的贷款,还要负担佳佳日益增长的学费。
看着那一串串数字,我心疼极了。
她拒绝我的钱,不是嫌弃,而是...究竟为何?
我决定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她。
机会很快就来了,但却是以一种我始料未及的方式。
那是个周三的晚上,外面下着大雨,我正准备睡觉,电话突然响了。
"爸!佳佳发高烧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电话那头,小张的声音颤抖着,充满恐惧。
我二话没说,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雨下得很大,出租车根本打不到,我只好顶着雨伞,踉踉跄跄地往医院赶。
到医院时,我已经全身湿透,鞋里灌满了水,可我顾不上这些,直奔急诊室。
小张抱着高烧不退的佳佳,在医院走廊上来回踱步,看见我时,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爸,佳佳烧到39度了,一直说胡话..."她声音哽咽,脸上写满了无助。
我赶紧查看佳佳的情况,小丫头脸蛋通红,额头烫得吓人。
"大夫怎么说?"我急切地问。
"说可能是流感,现在正在抽血化验。"小张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心疼地看着这对母女,突然意识到,失去小明后,她们只能相互依靠,而我,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走进她们的生活。
"别担心,佳佳会好的。"我拍拍她的肩膀,努力安慰道。
她却突然转身抱住我,像个孩子般抽泣起来。
"爸,我好怕...好怕佳佳也会像小明一样离开我..."她终于崩溃了,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不会的,不会的,佳佳会好起来的。"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她这些月来独自承受的痛苦和压力,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我太熟悉了。
等待化验结果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小张坐在椅子上,紧紧攥着佳佳的小手,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爸,对不起..."她突然开口,声音很低。
"为什么道歉?"我有些不解。
"我拒绝您的钱,不是因为不领情,而是...是因为小明走前说过,要我照顾好您的晚年。"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那笔钱是您的养老钱,他怕您..."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掉。
我愣住了,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原来,她拒绝不是冷漠,而是担心我的将来。
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儿媳妇的苦衷和坚强。
医生终于出来了,告诉我们佳佳只是普通的流感,打一针退烧药就能好转。
听到这个消息,我和小张都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眼中都噙满泪水。
回忆涌上心头,小明临出门前最后对我说的话是:"爸,您和她都是我最爱的人,您要多理解她一些。"
当时我只是敷衍地点点头,没想到这竟成了他的遗言。
佳佳打完针后,情况果然好转了,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
我和小张轮流守着佳佳,谁也不愿离开。
凌晨时分,小张终于撑不住睡着了,歪在椅子上,眉头还是紧锁着。
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想起这些年来对她的诸多挑剔和不理解,心中满是愧疚。
第二天一早,佳佳的烧退了,活蹦乱跳地要吃早餐。
小张去买粥的功夫,我坐在病床边,和佳佳聊天。
"爷爷,您知道爸爸去哪里了吗?"佳佳突然问道,眼睛里充满天真的疑惑。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爸爸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他一直在看着我们。"
"他什么时候回来呀?"佳佳继续追问。
我哽咽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爸爸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每天晚上都会看着你。"小张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早餐,眼圈又红了。
佳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始吃起粥来。
出院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回到家,我把那十万元存进了一个新开的户头,这是给佳佳的教育基金。
第二天,我拿着存折去了小张家。
"这是给佳佳的教育基金,也是给你的。"我把存折递给她,"我知道你一个人不容易,让我尽一点心吧。"
小张接过存折,眼圈红了:"爸,这钱..."
"别拒绝了,就当是我这个老头子的一点心意。"我打断她,"小明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我们互相照应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说:"爸,您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佳佳需要爷爷,我...也需要您。"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我心中的坚冰。
我忍不住老泪纵横,点头答应了。
搬家那天,整个小区的人都来帮忙,就连平日里爱说闲话的邻居也主动上前搭把手。
"周老师,你做得对,一家人就是要住在一起。"老李头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笑笑,心里踏实了许多。
新家里,小张特意给我收拾出了一间朝阳的房间,还在床头放了小明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小明说您最喜欢保尔·柯察金那句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小张轻声说,"他一直把您当成榜样。"
我抚摸着泛黄的书页,想起当年教小明识字的情景,恍如昨日。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我每天负责接送佳佳上学,小张安心工作。
晚上我们三个人围坐在餐桌旁,有说有笑,虽然少了一个人,但我们都在努力填补那个空缺。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老旧的家具上。
我看着墙上的全家福,那张照片里,我们都还年轻,未曾想过生活会有如此转折。
但此刻,我知道余生不再孤单,我们会相互扶持,共同延续对小明的爱与思念。
因为爱,从不曾離去,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就像天上的星星,虽然遥远,却依然闪烁著光芒,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