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有艺术加工成分,部分情节均属虚构,请勿较真,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故事中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文章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有艺术加工成分,部分情节均属虚构,请勿较真,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故事中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叫莘世杰,今年五十二了。
你要是问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我能不带喘气儿地说出那个名字。
可你要是问我,这辈子最让我五味杂陈、夜里睡不着觉琢磨的人是谁,还是那个名字。
二十年了,我以为这辈子跟他都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一个电话,又把我们俩拴在了一块儿。
不,说得更准一点,是把他这辈子唯一的念想,像个铁锁一样,拷在了我的后半生上。
这通电话,直接把我二十年的安生日子,搅了个天翻地覆。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说有个叫訾鸿飞的病人,快不行了,指名道姓要见我。
訾鸿飞,这三个字,就像一根针,一下子就扎进了我心里最深的地方,不疼,但是又麻又酸,堵得我半天喘不上气。
我老婆项婉君正在旁边拖地,看我拿着电话半天不吭声,脸色煞白,赶紧过来问我咋了。
我放下电话,看着她,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那个名字:“是訾鸿飞。”
“他?” 项婉君手里的拖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还有脸找你?他不是早就该死了吗?怎么,是回来还钱了?”
我摇摇头,心里乱成一锅粥。
二十年前,就是这个訾鸿飞,我当年最好的兄弟,我掏心掏肺待他的工友,卷走了我当时全部的家当——八万块钱。
那可是2005年的八万块啊!
那是我和我老婆项婉君,在那个轰隆作响的工厂里,没日没夜,一分一毛攒下来的血汗钱。
是我们准备给家里换套大点房子的首付,是准备给我女儿莘语桐存的上学钱,是我们一家三口下半辈子的指望。
可就是这个我当成亲哥们的人,訾鸿fen,用一个听上去天花乱坠的“发财梦”,把我们全家推进了深渊。
从那以后,他人间蒸发,我们家也像是塌了天。
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到今天都不敢细想。
我跟项婉君吵过多少次架,摔过多少东西,我闺女莘语桐又是怎样在我们的争吵声中,小心翼翼地长大。
这二十年,我们家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坑里爬出来,日子算是过得安稳了。
我在一个小区当保安,项婉君在超市做理货员,女儿也大学毕业上了班,懂事孝顺。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平平淡淡,也挺好。
可这个电话,就像一块巨石,把我这潭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死水,砸出了滔天巨浪。
他快死了,他要见我。
去,还是不去?
我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说:“去他娘的!这种骗子,让他死!你去看他,对得起你老婆孩子,对得起你那二十年吃的苦吗?”
另一个却幽幽地说:“人都快死了,还有什么仇解不开呢?去看看吧,就当是去看看,当年那个坑了你的王八蛋,现在落得了什么下场。”
最终,还是第二个小人儿占了上风。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骨子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仁义”,我还是决定去一趟。
我跟项婉君说要去的时候,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莘世杰!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当初把你坑得多惨你忘了?我们一家三口差点流落街头你忘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去,就别再回这个家!”
我知道她心里苦,这二十年的委屈,不是说散就能散的。
我没跟她吵,默默地换了鞋,出了门。
我得去,我必须去。
不是为了原谅他,而是为了给我自己这二十年的煎熬,画上一个句号。
我得亲眼看看,这个毁了我半辈子的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倒想听听,一个骗子临死前,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难道他的良心,还能在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活过来不成?
我按着医院给的地址,找到了那间病房。
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水味,混杂着一种……怎么说呢,就是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那种腐朽气息。
我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訾鸿飞。
说实话,要不是护士确认了床位号,我根本认不出他来。
我记忆里的訾鸿飞,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米八的大个子,身体壮得像头牛,嗓门洪亮,能说会道,眼睛里永远闪着一股不安分的光。
那时候在工厂,他就是我们那群工友里的“大哥大”,总有使不完的劲儿,总有各种各样“赚大钱”的点子。
可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呢?
瘦得脱了相,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颧骨高高地凸起,皮肤蜡黄蜡黄的,眼窝深陷,整个人就像一具被抽干了的骷髅。
他插着氧气管,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发出“呼哧呼哧”的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听到开门声,他吃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搜寻了半天,然后,他认出了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笑一下,但那比哭还难看。
“世……世杰……你……你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站在门口,没动。
二十年的恨意,在看到他这副模样的时候,突然就不知道该往哪儿使了。
你恨一个人,是因为他活得比你好,是因为他逍遥法外。
可当你看到他比你惨一百倍,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马上就要死了,你那股恨,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你找我干什么?”我开口了,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也比我想象的要冷漠。
他费力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朝着床边的一个角落,招了招手。
我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年轻人。
那小伙子大概二十岁出头,一直低着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身形单薄,看起来很沉默,甚至有点怯懦。
“浩然,过来……快……快叫莘叔叔。”訾鸿飞用尽力气说。
那个叫“浩然”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低着头,小声地叫了一句:“莘叔叔。”
我看着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孩子的眉眼,简直就是从年轻时的訾鸿飞脸上刻下来的。
“这是我儿子,訾浩然。”訾鸿飞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那是作为一个父亲,在介绍自己孩子时才会有的光。
我没说话,心里却在冷笑。
怎么?临死了,想让我看你儿子?是想炫耀你还有个后,还是想干嘛?
接下来訾鸿fen说的话,让我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那种濒死之人最后的恳求。
“世杰……哥对不起你……这辈子,是我坑了你……我不是人……我……我没脸求你原谅……”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停下来喘半天。
“但是……我求你……求你最后一件事……”
“我快不行了……这孩子,浩然他……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带着他……”
“我走了……他就一个人了……没亲戚,没朋友……我……我不放心他啊……”
说到这里,他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了两行眼泪。
“世杰……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但是我环顾身边,我能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当年我那么对你,你都没在背后捅我刀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是个真正的爷们……”
“求求你……帮我……帮我照顾浩然一阵子……就一阵子……等他能自己立足了就行……求求你了!”
说完,他竟然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给我下跪。
旁边的訾浩然赶紧扶住他,哭着喊:“爸!爸!你别这样!”
我整个人都懵了,像被雷劈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情况?
骗了我全部积蓄,让我全家陷入绝境的仇人,现在临死了,要把他唯一的儿子,托付给我?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更可笑的事情吗?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凭什么要帮你养儿子?你当初坑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也有个女儿要养?
我心里的火“蹭”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二十年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全涌上了头。
我转身就想走,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可我刚转过身,就听到訾鸿飞在背后用尽最后力气的嘶吼:
“世杰!我知道你恨我!你该恨我!但是……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啊!”
“我名下……还有一套小房子……是我这几年拼死拼活给他攒的……还有一点点存款……我都写好了遗嘱……都给他……”
“我不是让你白养他!我只是……只是怕他一个孩子,守不住这点东西……会被人骗……会学坏……”
“世杰……你也是当爹的人……你懂的……对不对?你懂一个当爹的心啊!”
他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你也是当爹的人。”
是啊,我也有个女儿,莘语桐。
如果今天躺在床上的是我,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我的女儿。
我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那对相拥而泣的父子。
那个叫訾浩然的孩子,一直在默默地流泪,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羞愧,还有一丝丝的祈求。
那一刻,我心里的恨,突然就有了一丝动摇。
訾鸿飞是个混蛋,是个骗子,他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可这个孩子,訾浩然,他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訾鸿飞的儿子,这是他没法选择的。
难道要让他因为他父亲的罪过,就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吗?
我脑子里乱极了。
答应他?我怎么跟项婉君交代?她不把我撕了才怪。我们家本来就不富裕,多一张嘴吃饭,多大的开销?更何况,这还是仇人的儿子!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亲戚朋友怎么说我?他们会不会说我莘世杰是个冤大头,是个傻子?
不答应他?看着訾鸿飞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看着那个孩子无助的样子,我心里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我这辈子,最看不得的就是孩子吃苦。
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从医院出来,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訾鸿飞那张枯槁的脸,和他儿子訾浩然那双惊恐的眼睛,在我脑子里来回打转。
我没直接回家,一个人在小区的花园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抽了一包烟,烟头在脚下扔了一地。
我在想二十年前的事。
那时候,我和訾鸿飞真的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我们一个车间的,他是师傅,我是徒弟。
我刚从农村出来,人老实,嘴笨,厂里有人欺负我,都是他帮我出头。
他比我大几岁,能说会道,人也仗义。
那时候,我真心拿他当亲哥。
我们两家住得也不远,都是厂里分的筒子楼。
我老婆项婉君和他当时的老婆关系也不错,经常互相串门。
我女儿莘语桐比他儿子訾浩然大两岁,两个小不点还在一起玩过家家。
那时候,我们的梦想很简单,就是努力干活,多挣点钱,能搬出这破旧的筒子楼,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訾鸿飞这个人,脑子活,不甘心一辈子当工人。
他总跟我说:“世杰,光靠咱们这点死工资,什么时候能出头?人得有胆子,得敢闯!”
我这人胆小,就觉得安安稳稳上班挺好。
他说我没出息。
2005年那会儿,社会上到处都流传着各种“一夜暴富”的神话。
有一天,訾鸿飞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说他搭上了一个大老板,有个项目,投进去的钱,半年就能翻一倍。
他自己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还差八万块钱的缺口。
他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世杰,哥还能骗你吗?这项目稳赚不赔!你想想,八万块进去,半年后就是十六万!咱们都能买上大房子了!”
他把那个项目说得天花乱坠,我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着他那张真诚又激动的脸,我动心了。
谁不想过上好日子呢?
谁不想让自己的老婆孩子,住上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呢?
我回家跟项婉君商量,她当时就炸了。
项婉君这人,比我精明,也比我稳重。
她说:“莘世杰,你脑子进水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这就是个骗局!咱们这八万块,是咱们半辈子的心血,你要是敢动,我跟你没完!”
我们俩为了这事,吵了三天。
那是我跟她结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一边是老婆的眼泪和警告,一边是兄弟的信誓旦旦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我被夹在中间,备受煎熬。
现在想想,我当时真是鬼迷了心窍。
也许是被訾鸿飞描绘的蓝图冲昏了头,也许是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作祟,不想被兄弟看扁。
最后,我还是瞒着项婉君,偷偷把家里那张存着八万块钱的存折,取了出来,交给了訾鸿飞。
我至今还记得,我把钱交给他的时候,他激动地抱着我,说:“好兄弟!等哥发了财,绝对不会忘了你!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当时也激动得热血沸腾,感觉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可我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第二天,他没来上班。
第三天,他还是没来。
我去他家找他,门锁着,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他老婆孩子也都不见了。
我心里开始发慌,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
一个星期后,我才从别的工友那里打听到,訾鸿飞辞职了,带着老婆孩子,走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
我瘫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全完了。
我怎么跟**项婉-**交代?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项婉君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猜到了七八分。
当她从我嘴里确认,钱真的被訾鸿飞卷跑了之后,她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然后,她默默地回了房间,把门反锁了。
整整一个星期,她没跟我说一句话。
家里静得可怕,只有我和女儿莘语桐的呼吸声。
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罪人。
不敢看老婆的眼睛,不敢面对女儿天真的笑脸。
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我恨訾鸿飞,更恨我自己。
恨我为什么这么傻,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别人。
那八万块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们全家都喘不过气来。
我们开始疯狂地省钱,不敢买新衣服,不敢下馆子,菜市场里,一毛两毛地跟人讲价。
项婉君为了多挣点钱,下了班还去外面打零工,给人做保洁。
她原本一双细腻的手,变得粗糙不堪。
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经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架。
我知道,她心里有怨,有恨。
她恨訾鸿飞,也恨我的愚蠢。
而我,因为愧疚,在她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女儿莘语桐好像也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懂事。
别的孩子都有新玩具,新裙子,她从来不跟我们要。
有一次,我看到她眼巴巴地看着商店橱窗里的一个洋娃娃,我咬咬牙,想进去给她买。
她却拉住了我,说:“爸爸,我不要,我们回家吧。”
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我觉得我这个当爹的,太失败了,太没用了。
连女儿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满足不了。
这样的日子,我们熬了整整十年。
十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年?
我们才慢慢地把窟窿补上,家里的气氛才渐渐缓和过来。
可那件事,就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深深地刻在了我们夫妻俩的心里。
我们再也没提过訾鸿飞这个名字,就当他已经死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
可现在,他真的要死了。
他还给我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
我坐在花园里,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心里乱如麻。
接受这个托付,就像是亲手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疤,再狠狠地撕开,让它重新流血。
可拒绝呢?
那个叫訾浩然的孩子的眼神,又总在我眼前晃。
他那眼神,太像我当年那个无助的女儿了。
我这辈子,已经亏欠了一个孩子,难道还要再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孩子,掉进深渊吗?
我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踩灭。
我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
我回到家的时候,项婉君和女儿莘语桐都坐在客厅里,饭菜摆在桌上,但谁也没动筷子。
家里的气氛,凝重得像要下暴雨。
“你还知道回来?”项婉君冷冷地开口。
我没理她,走到她面前,很平静地说:“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决定跟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她追问道。
我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说:“我决定,把那孩子接过来。”
“你说什么?!”项婉君“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莘世杰你疯了是不是?!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把訾鸿飞的儿子,訾浩然,接过来。他爸快不行了,孩子一个人,无依无靠。”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但很坚定。
“你……你……”项婉君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指着我,手指头都在发抖,“好,好,莘世杰,你真是个大善人啊!圣人啊!人家把你坑得那么惨,你现在还要上赶着去给人家养儿子!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这个家吗?”
“妈,你先别激动。”一旁的女儿莘语桐赶紧拉住她,“爸,你先坐下,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说。”
我女儿莘语桐今年二十二了,在一家设计公司上班。她比我们想象的要成熟、理性。
我把今天在医院见到訾鸿飞的情景,以及他的托付,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说得很详细,包括訾鸿飞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也包括訾浩然那可怜无助的眼神。
我说完,屋子里一片死寂。
项婉君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又一次揭开了她的伤疤。
过了好久,她才沙哑着嗓子说:“我不同意。莘世杰,咱们家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比谁都清楚。我一想起訾鸿飞那张脸,我就恨得牙痒痒。现在让我跟他儿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天天看着那张跟他爹一模一样的脸,我做不到!这不等于是拿刀子天天在我心口上割吗?”
“妈……”莘语桐开口了,“爸说得对,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那个叫訾浩然的,他也是个受害者。他爸做错了事,不应该由他来承担后果。”
我有点意外地看了女儿一眼,没想到她会支持我。
“你懂什么!”项婉君冲着女儿吼道,“你不知道咱们家当年有多难!你爸差点就因为这事废了!咱们家差点就散了!你现在说得轻巧,那是因为你没吃过那个苦!”
“我知道。”莘语桐的眼圈也红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要交三十块钱的春游费,你跟爸为了这三十块钱,在屋里吵了一晚上。最后还是没去。”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的棉鞋破了,脚都冻伤了。你用旧毛线,熬了好几个通宵,给我织了一双新棉鞋。”
“这些事,我都记得。所以我跟你们一样,我也恨那个叫訾鸿飞的男人。”
莘语桐说着,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
“但是爸,妈,我们恨他,是因为他做了坏事。我们不能因为恨他,就也变成跟他一样,冷漠无情的人,对不对?”
“我们家是穷过,是苦过。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应该知道,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有多需要别人拉他一把。”
“那个訾浩然,他现在就是走投无路了。如果我们不帮他,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会不会因为没人管教,也走上他爸的老路?”
女儿的一番话,说得我眼眶发热。
我没想到,我的女儿,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比我这个当爹的,看得还透彻。
项婉君愣住了,她看着女儿,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她心里也松动了。
我老婆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要是真铁石心肠,当年也不会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一边跟我吵架,一边又默默地去打好几份工,撑起这个家。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聊了很久很久。
聊过去的苦,聊现在的日子,也聊那个即将闯入我们生活的,陌生的年轻人。
最后,项婉君擦了擦眼泪,看着我,说了一句:“莘世杰,我这辈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了你这么个烂好人。”
“你要把他接回来,也行。但是,我话可说在前面。”
“第一,他住进来,生活费我们不能全包,訾鸿飞不是留了钱吗?得用他自己的钱。”
“第二,我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我丑话说在前面,别指望我把他当亲儿子待。”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他敢有任何不学好,或者对我们家有二心的苗头,你必须,立刻,马上,把他给我赶出去!”
我听着她这约法三章,知道她其实是妥协了。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老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三天后,訾鸿飞走了。
是我和訾浩然一起,办了他的后事。
很简单,火化,骨灰存放在了殡仪馆。
整个过程,訾浩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流泪。
看着他那单薄的肩膀,在秋风中微微颤抖,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不管他爹多混蛋,对他来说,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现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的成了一个孤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浩然,走吧,跟我回家。”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感激,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把仇人的儿子,带回了我的家。
訾浩然住进了莘语桐隔壁的小房间,那个房间以前是当杂物间用的,我跟女儿收拾了一整天,才把它收拾得像个样。
他搬进来那天,项婉君果然没给他好脸色,全程黑着脸,就当没看见他一样。
吃饭的时候,气氛尴尬得能用刀子割开。
项婉-只顾给我和莘语桐夹菜,訾浩然面前的碗,一直是空的。
他低着头,扒拉着白米饭,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看不下去了,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浩然,多吃点。”
他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莘叔叔。”
“叫什么叔叔,显得多生分。”我女儿莘语桐笑着说,“以后就叫我姐,叫我爸妈,就叫莘叔和项姨。”
“对,对。”我赶紧附和。
訾浩然看了看项婉君冰冷的脸,没敢叫,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知道,这道坎,没那么容易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訾浩然在我们家,活得小心翼翼,像个透明人。
他每天起得很早,把屋子里的地拖得干干净净,把垃圾倒掉。
我们吃饭,他总是最后一个动筷子,吃完就抢着去洗碗。
他不多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我去看过几次,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网上找工作。
我了解到,他高中毕业就没再念了,因为訾鸿飞身体不好,他得打工挣钱给他爸治病。
这孩子,其实挺苦的。
但项婉君对他的态度,依旧是冷冰冰的。
不是打骂,而是一种彻底的无视。
就好像家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訾浩然也很懂事,或者说,很有自知之明。
他从不主动跟项婉君说话,在客厅里遇见了,也是低着头,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赶紧躲回自己房间。
我跟项婉君谈过几次。
我说:“老婆,都这么久了,你看浩然这孩子,也挺懂事的。你能不能……别老是那样对他?”
项婉君眼一瞪:“我怎么对他了?我给他吃给他住,还不够吗?难道还要我抱着他喊心肝宝贝?莘世杰,我告诉你,我的底线就是这样了,你别得寸进尺!”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根刺,还在。
我只能叹气。
时间,也许是唯一的解药吧。
转机发生在一个多月后。
那天晚上,**项婉-**在超市盘点,回来得特别晚,又赶上下大雨,回来就发起高烧,三十九度多,人都烧糊涂了。
我急得团团转,想送她去医院,可外面风大雨大,根本打不到车。
我跟莘语桐都急得不行。
就在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訾浩然突然开口了。
“叔,我来背项姨去医院!我知道一条近路,穿过巷子,很快就到社区医院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到了床边,二话不说,把项婉君背了起来。
我老婆虽然不胖,但也有百十来斤。
可訾浩然那瘦弱的身体,竟然稳稳地把她背了起来。
“叔,姐,你们快拿着伞和东西!”
他吼了一声,就背着项婉君冲进了雨里。
我和莘语桐赶紧跟上。
雨下得像瓢泼一样,打在脸上都生疼。
訾浩然背着我老婆,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
雨水和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那副单薄的骨架。
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滑倒,但他都咬着牙,硬是撑住了。
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每一步,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一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沉默寡言的孩子吗?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打了退烧针,项婉君的烧才慢慢退了下去。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我们三个都围在床边。
訾浩然浑身湿透,头发上还在滴水,冷得嘴唇发紫,却一直站在离床最远的地方。
“是……是谁送我来的?”项婉君虚弱地问。
我看了訾浩然一眼,说:“是浩然背你来的。”
项婉君愣住了,她转向訾浩然,眼神很复杂。
訾浩然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小声说:“项姨,你没事就好。”
说完,就转身跑出了病房。
我追出去,看到他蹲在走廊的角落里,把脸埋在膝盖里。
我走过去,才发现,他哭了。
他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委屈?还是别的什么?
我拍了拍他的背,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莘叔……我是不是很讨人厌?项姨她……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爸,也不会接受我?”
我心里一酸。
这孩子,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他那么努力地想融入这个家,那么努力地想赎罪,可我老婆的一道冷墙,把他所有的努力都挡在了外面。
我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浩然,别胡思乱想。你项姨她……她就是嘴硬心软。给她点时间,会好的。”
那天晚上,项婉君出院回家后,虽然还是没跟訾浩然说什么话。
但是,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她默默地给訾浩然的碗里,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
訾浩然愣住了,抬头看着她。
她却避开了他的眼神,假装若无其事地吃饭。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块坚冰,开始融化了。
日子,就在这样平淡又微妙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
訾浩然后来在一家汽修厂找了份工作,当学徒。
虽然辛苦,工资也不高,但他干得很起劲。
每个月发了工资,他都会原封不动地交给我老婆,说:“项姨,这是我的生活费。”
项婉君一开始不肯要,说他爸留了钱。
可他很坚持,他说:“那是我爸留给我以后娶媳妇的,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就该自己养活自己。”
后来,项婉君也就收下了,但她都默默地帮他存了起来。
我们家的气氛,也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家了。
项婉君不再对訾浩然冷眼相待,虽然话还是不多,但会关心他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
莘语桐更是把他当成了亲弟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他。
訾浩然也渐渐开朗了起来,有时候在饭桌上,还会跟我们说一些厂里的趣事。
他会叫我“莘叔”,叫项婉君“项姨”,叫莘语桐“姐”。
我有时候看着他们三个在客厅里看电视,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就觉得特别温暖。
我常常在想,如果訾鸿飞能看到这一幕,他是不是就能瞑目了?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
直到一年后,訾鸿飞的忌日。
那天,我带着訾浩然去给他爸扫墓。
回来后,訾浩然把他爸留下的遗物,一个破旧的皮箱,拿了出来。
他说:“莘叔,我爸的东西,我一直没敢动。今天,我想整理一下。”
我点点头,说:“好,我帮你。”
箱子很旧,锁都生锈了。
打开后,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几件旧衣服,还有一些证件。
在箱底,我们发现了一个用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笔记本。
本子很厚,封皮都磨破了。
訾浩然打开了笔记本。
第一页,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欠莘世杰:人民币捌万元整。自2005年6月12日起计息。”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们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那竟然是訾鸿飞这十几年的日记。
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他离开我们之后的生活。
原来,他当年拿着那八万块钱,并没有去花天酒地。
他是真的被那个所谓的“大老板”给骗了。
他投进去的钱,血本无归。
他没脸回来见我,也不敢报警,因为他自己也是参与者。
他带着老婆孩子,去了南方的一个小城市,想东山再起。
但是,他没文化,没技术,做什么都失败。
开过小饭馆,倒闭了。
摆过地摊,被城管追得满街跑。
老婆受不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连儿子都不要了。
他一个人,带着訾浩然,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他去工地搬过砖,去码头扛过包,送过外卖,捡过垃圾。
他日记里写道:
“今天在工地上,摔断了腿,没人管。我躺在工棚里,疼得一夜没睡着。我好想世杰,要是他在,他肯定会背我去医院。我真是个混蛋!我把最好的兄弟,给弄丢了。”
“浩然今天问我,妈妈去哪儿了。我没法回答他。是我没用,我给不了他们娘俩好日子。我对不起所有人。”
“今天发了工资,三百块。我给浩然买了一双新鞋,他高兴坏了。我看着他,心里就想,再苦再累,我也要把他养大成人。我这辈子已经完了,不能再让他也完了。”
“我查出来得了癌症,晚期。医生说,没多少日子了。我拿着诊断书,一点都不害怕,我觉得这是报应。我活该。可是,我死了,浩然怎么办?他才十九岁,他一个人怎么活?”
“我想来想去,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托付的人,竟然还是莘世杰。我知道我没脸,我知道我很无耻。可是,除了他,我还能信谁呢?只有把浩然交给他,我才能死得安心。因为我知道,世杰他是个好人,他会教我的儿子,怎么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日记的最后,是他计算的欠我的钱。
他把那八万块钱,按照银行的利息,一年一年地算,连本带利,已经滚到了二十多万。
他在后面写道:“世杰,哥这辈子是还不上了。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再还你。”
我和訾浩然,看着这本日记,早已是泪流满面。
我老婆项婉君和女儿莘语桐,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我们身后。
她们也看到了日记里的内容。
项婉君捂着嘴,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哭了,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的悲伤。
原来,我们恨了二十年的人,也同样在悔恨和痛苦中,煎熬了二十年。
他不是逍遥法外,他是在给自己画地为牢,用余生在赎罪。
那间小房子,那点存款,是他用命换来的,是他留给自己儿子最后的保障,也是他对我这个兄弟,无声的交代。
我走到訾浩然身边,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个可怜的孩子。
“浩然,别哭了。都过去了。”
我拍着他的背,哽咽着说:“从今天起,别再叫我莘叔了。”
訾浩然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不解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身边的项婉君和莘语桐。
项婉君也擦干了眼泪,走过来,第一次,主动拉起了訾浩然的手。
她的手,是那么温暖。
我对訾浩然说:“以后,就叫我爸,叫她妈。”
訾浩然愣住了,嘴唇颤抖着,过了好久好久,他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哭着喊出了一声:
“爸!——妈!——”
那一刻,我们一家四口,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所有的仇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暖暖的。
我知道,我们这个特殊的家庭,从今天起,才算是真正完整了。
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
訾鸿飞的所作所为,的确是罪有应得,他毁了我们家二十年的安宁。但他的悔过,他对儿子的爱,又是那么真实。
人性,或许就是这么复杂吧。
我想问问屏幕前的各位大哥大姐,叔叔阿姨们一个问题:
如果换做是您,您会选择原谅一个曾经深深伤害过你的人吗?这种原谅,究竟是为了放过他,还是为了放过我们自己,让我们自己的内心得到真正的安宁呢?
来源:柯柯A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