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叔,跟你说个事。」刘翠芬神神秘秘凑过来,「昨天我在青山公园看见你儿子周志刚一家人了,后座还坐着条金毛犬呢!」
退休金的心事
「二叔,跟你说个事。」刘翠芬神神秘秘凑过来,「昨天我在青山公园看见你儿子周志刚一家人了,后座还坐着条金毛犬呢!」
我手里的茶杯微微一颤,热茶溅在老茧纵横的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烫。
三天前,儿子刚对我说周末去郊游没有我的位置。
那一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我叫周明德,今年六十八岁,原本是北方一家国企的工程师,赶上了国家大建设的好时候。
那会儿正是七十年代末,我们这帮大学生分配到各个厂子里,个个都是宝贝疙瘩。
我和老伴宋桂芝是同一年进厂的,她在财务科,我在技术科,年轻时两人常在食堂门口偶遇,她总是低着头快步走过,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八十年代初,我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厂里分了一间十八平米的平房,家当就是两只铁皮箱子,一张木板床,外加一台黑白电视机。
那时候,我们满怀憧憬地计划着未来。
儿子志刚出生那年,正赶上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全国,我们全家挤在那间小平房里,却感到无比幸福。
我记得志刚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我的腿喊「爸爸抱」,那稚嫩的声音至今回荡在我耳边。
九十年代中期,我们厂搞改制,很多老同事下岗回家了,成了「40、50」人员,心里都不是滋味。
我算运气好的,被调到技术科当了科长,工资也涨了不少。
那时候,厂里效益还算过得去,我们家也从平房搬进了三室一厅的楼房,日子渐渐好起来。
志刚上初中那会儿,我和老伴省吃俭用给他报了各种补习班,生怕他在学习上落后一步。
「咱家娃儿将来可得出息,」老伴常说,「咱们这辈子没能念几年书,可不能耽误了下一代。」
高考那年,我和老伴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给志刚熬鸡汤,煮鸡蛋,就怕他营养不够。
功夫不负有心人,志刚考上了省重点大学,我和老伴高兴得一晚上没合眼。
大学四年,我们咬牙给他凑学费,生活费,尽量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2001年,我们厂彻底改制成了股份公司,很多职工都买了内部股票,我和老伴也投了些积蓄进去,心想着等退休了好有点保障。
志刚大学毕业那年,恰好赶上互联网开始兴起,他在市里一家私企做销售,起初工资不高,但胜在有发展前途。
「爸,您放心,等我站稳脚跟了,一定让您和妈享清福。」志刚拍着胸脯向我保证。
我看着儿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转眼间,志刚在单位干得不错,认识了现在的媳妇李晓燕,一个城里姑娘,家境殷实,模样周正,说话做事都挺大方。
「明德,咱家有福气啊,找了这么好的儿媳妇。」老伴总是笑盈盈地说。
结婚那年,我和老伴拿出积蓄帮他们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小两居。
「爸妈,这钱我一定会还的。」志刚说。
我和老伴连忙摆手:「啥还不还的,都是一家人。」
孙女出生那年,我和老伴乐得合不拢嘴,轮流去他们家帮忙带孩子。
「你看,跟你爷爷多像啊,这鼻子,这眼睛,都是随了周家的。」老伴总是这样自豪地说。
可好景不长,两年前,老伴突发脑溢血走了,从检查到离世,前后不过七天时间。
那段日子,我像行尸走肉一般,整日坐在老伴的照片前发呆。
「爸,您得振作起来啊,」志刚劝我,「妈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的。」
我知道儿子说得对,可心里那个窟窿,怎么也填不上。
从那以后,我一个人住在这三室一厅的老房子里,每天听着墙上挂钟滴答作响,电视机里播放着看不进去的节目。
我有退休金七千,虽不算多,但一个人花销不大。
看着儿子刚买房,又要养孩子,每月我都会给他五千,自己留两千够用。
「爸,您自己留着点花吧,我们工资还可以。」志刚刚开始还推辞。
「你妈走了,我一个人花不了多少,」我总是这样说,「再说了,看着你们小家过得好,我这心里也踏实。」
慢慢地,这成了每月的固定安排,我在每月十五号准时把钱打到志刚的卡上。
有时候我也会去他们家住几天,帮着看看孙女,做做家务,心里也有个寄托。
可最近,我发现志刚对我的态度变了。
电话越来越少,来家里的次数也不如从前。
每次我提出想去他家住几天,他总有各种理由推脱。
「爸,我们最近工作忙,家里乱糟糟的,等过段时间吧。」
「爸,晓燕娘家人来住几天,没多余房间了。」
「爸,小区在装修电梯,噪音大,您别来受罪了。」
理由一个接一个,我心里清楚,但不愿意戳破。
上周他说周末要和小两口带外孙女去郊游,我提出一起去,他支支吾吾说车上没位置了。
「我个老头子也不占多大地方,」我开玩笑地说,「挤一挤就行了。」
「爸,真不行,车上东西多,再说孩子闹腾,您受不了。」志刚态度坚决。
我没再坚持,只是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
这几天,我常站在窗前发呆,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想着自己这一辈子。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这代人,吃过苦,受过罪,但从来不抱怨。
为了孩子,我们可以付出一切,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骄傲。
可现在,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是不是就不需要我这个老父亲了?
「后座怎么会坐狗呢?」我轻声自语,放下茶杯,走到窗前。
楼下的老槐树已经黄了大半,几片树叶随风打着旋儿落下来。
这棵树和我一样,见证了太多的风雨。
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小区门口碰到的老李,他退休前是我们厂的会计。
「老周啊,你每月给儿子那么多钱,自己留那么点,够花吗?」老李问我。
「够花,够花,」我笑着说,「一个老头子,能花多少钱?」
「我可不这么想,」老李摇摇头,「我的退休金我自己花,儿女们有困难我帮一把,但不能惯着他们伸手就要。」
当时我没搭腔,心想每个家庭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可现在想想,老李的话似乎也有道理。
这么多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太惯着志刚了?
窗外,秋风渐起,落叶纷纷,我的心里也泛起了阵阵寒意。
老伴走后,我常常一个人在家翻看老相册,那些泛黄的照片记录了我们一家人的欢乐时光。
志刚小时候圆嘟嘟的脸蛋,上学时背着书包的倔强背影,大学毕业时穿着学士服的意气风发……
每一张照片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我记忆的宝库。
可如今,当初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喊「爸爸等等我」的小男孩,现在却说车上没我的位置。
这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亮。
月光如水,洒在老旧的家具上,显得格外寂寥。
我忽然做了个决定。
中秋节那天,我破天荒没有给志刚打电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厚礼。
我知道他们每年中秋都会回来,毕竟这是中国人的传统,再忙也要一家团圆。
下午,我熬了一锅莲子羹,是老伴生前最拿手的甜品,也是志刚从小最爱吃的。
「爷爷做的莲子羹,甜甜的,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孙女小芳上次来,吃得满嘴流油。
傍晚时分,我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换上一身整洁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等待。
六点半,门铃响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去开门。
「爸,中秋快乐!」志刚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礼盒,身后是李晓燕和小芳。
「爷爷,我想死你啦!」小芳扑进我怀里,香香的。
我笑着把他们让进门,心里却在打鼓。
晚饭我准备得很丰盛,红烧肉、清蒸鱼、糖醋排骨、还有志刚爱吃的蒜苔炒肉丝,都是我一个人张罗的。
「爸,您做这么多,太辛苦了。」晓燕帮我端菜上桌。
「不辛苦,不辛苦,」我笑着说,「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
饭桌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志刚说起公司最近的业务拓展,晓燕聊着单位的同事八卦,小芳叽叽喳喳讲着学校里的趣事,是唯一的活力源泉。
我一边应着,一边暗自观察着他们。
志刚西装革履,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不便宜的手表;晓燕染了新发色,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金项链;就连小芳身上的裙子,看起来也是名牌。
我心里默默盘算着,他们一家人的开销应该不小。
「爸,这个月您怎么没给我打钱啊?」终于,在吃到一半时,志刚忍不住问出口。
饭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晓燕低头吃饭,假装没听见。
小芳好奇地看看爸爸,又看看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儿子。
那一刻,我突然看清了很多事。
「志刚,爸每个月给你的钱,是想帮你减轻点负担。」我慢慢地说,声音很平静。
「但爸也老了,可能以后有急用,得留些钱傍身。」
我顿了顿,看着儿子的眼睛。
「再说,你车后座都能坐得下狗,却说没我的位置,这话说得有些伤人啊。」
饭桌上一时沉默。
志刚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晓燕尴尬地看着餐盘,不知所措。
「爸...我...」志刚抬起头,眼中有愧疚,「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摆摆手,「人都是要面子的,爸能理解。」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只是爸想不明白,我这把年纪了,除了你们,还有谁?」
志刚放下筷子,眼圈有些发红。
「爸,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解释道,「就是觉得您一个人跟着我们,可能会不习惯...」
「是啊,爸,」晓燕也急忙说,「我们怕您跟着我们到处跑,太辛苦了。」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有些事,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爷爷,」小芳忽然开口,「下次我们出去玩,您一定要跟着去哦,我想和您一起看风景!」
孩子纯真的话语打破了餐桌上的尴尬气氛。
「好,爷爷一定去。」我摸摸小芳的头,心里一阵温暖。
饭后,志刚主动帮我收拾餐桌,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晓燕陪着小芳在客厅看电视,我听见她小声对志刚说:「你爸最近身体还好吧?看着瘦了不少。」
「不知道,」志刚叹了口气,「他很少说自己的事。」
我站在厨房门口,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我很少说自己的事,因为我总觉得,儿女有自己的生活,老人家的事不该给他们添麻烦。
可现在想想,或许正是这种想法,让我和儿子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多。
关于金钱,关于亲情,关于彼此的期望与界限。
「爸,我不该只顾着要钱,不问您的生活。」志刚坦诚地说。
「你每个月给我那么多,自己才留两千,这日子怎么过啊?」
「够用就行,」我说,「你们小家刚起步,爸能帮就帮点。」
「可是爸,」志刚神情严肃,「您也得为自己考虑啊。万一生病了怎么办?需要照顾怎么办?」
我沉默了。
这些问题,我确实没有认真想过。
自从老伴走后,我似乎就放弃了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只是机械地活着,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爸,其实我们的收入还可以,」志刚继续说,「我最近升职了,工资涨了不少。晓燕单位也很稳定。」
「是啊,爸,」晓燕在一旁补充,「我们能自己养活自己,您的钱应该留着自己用。」
听着他们的话,我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释然。
或许,放手也是一种爱的方式。
让孩子学会独立,自己也活得更有尊严。
「那行,以后爸的钱就留着自己用,」我笑着说,「不过你们要是真有困难,一定要开口,别跟爸客气。」
志刚点点头,眼睛湿润。
「爸,我答应您,以后一定常回家看看。」
「好啊,」我说,「爸在家里等着你们。」
夜深了,他们要回去了。
临走前,志刚在门口说:「爸,下周末我来接您,咱们一家人再去青山公园,好好转转。」
「这次狗就别带了,」我开玩笑地说,「省得挤着我。」
大家都笑了,气氛一下轻松起来。
送走他们,我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却不再感到那么孤单。
我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想起了老伴。
「桂芝啊,你看见了吗?」我轻声说,「咱们的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和志刚的关系会有所不同。
不再是单方面的给予和索取,而是互相尊重,互相理解。
我也该学着为自己活一活了,或许可以参加社区的太极班,认识些新朋友;或许可以报个摄影班,记录下这座城市的变迁;或许可以计划一次旅行,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窗外,老槐树又落下几片黄叶,但我知道,来年春天它还会再次发芽,生机勃勃。
就像我的生活,虽然已经步入暮年,但依然可以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
来源:桃花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