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家的,西屋又闹了。”媳妇攥着蓝布围裙冲出来,发髻歪在耳后,露出半截青白脖颈。
青石镇的雨落了七日,檐角铜铃浸得发绿,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呜咽。
李老三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照得他眉骨那道疤愈发狰狞。
这疤是二十年前他替东家押镖,在乱葬岗被野狼挠的。
如今那道疤又痒起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皮下抓挠。
“当家的,西屋又闹了。”媳妇攥着蓝布围裙冲出来,发髻歪在耳后,露出半截青白脖颈。
李老三吐出烟圈,瞥见西厢房纸窗上晃动的黑影,那影子分明是个人形,却生着四条细长的腿,在窗棂上投出蛛网般的裂痕。
这怪事始于上月十五。
李老三家祖传的皮货铺子总在夜半传来窸窣响动,起初以为是黄皮子作祟,直到有天他亲眼瞧见货架上悬着张没皮的狐狸脸。
那畜生眼眶里嵌着两粒黑曜石,咧到耳根的嘴吐着粉红舌头,竟冲他作了个揖。
“请仙吧。”李老三把烟锅子在青石板上磕得叮当响。
镇东头的王婆子早年间是出马弟子,后来被仙家反噬瞎了右眼,如今整日坐在槐树下剥蚕豆。
她摸到李家时,拄着的枣木拐杖在门槛上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
“是灰家的崽子。”王婆子独眼在暗处泛着幽光,枯枝似的手指划过西屋门框,“你家祖上是不是刨过狐仙坟?”李老三浑身一震——他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在关外挖到过块刻着狐首的玉璧,后来莫名发了场高烧,烧退了人就疯了。
当夜子时,王婆子在院中摆下七盏油灯。
她将李老三的血抹在桃木剑上,剑尖挑着张黄符纸在灯阵里游走。
符纸无风自燃的刹那,西屋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月光忽然变成血红色,照得满地灯影扭曲如蛇。
“有请灰八太爷!”王婆子突然厉喝,拐杖重重顿地。
李老三只觉后颈寒毛倒竖,听见房梁上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竖瞳——那灰毛老鼠足有猫大,正倒挂在梁上盯着他,嘴角还沾着暗红血迹。
灰仙落地化作人形,却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左脸生着块铜钱大的白斑。
他伸出鸡爪似的手指戳着李老三心口:“你祖上拿我族人炼油点灯,这笔账该还了!”李老三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供桌,香炉里的灰簌簌落了满肩。
王婆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桃木剑上滋滋作响。
她挥剑斩向灰仙,却被一道黑影撞得跌坐在地——竟是李老三媳妇,此刻她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老鼠般的吱吱声。
灰仙怪笑着钻进她裙底,再出来时手里攥着团血淋淋的肉球。
“心尖肉!”王婆子嘶声尖叫,“快用朱砂封门!”李老三抓起案上朱砂盒就往门框撒,却见那肉球突然炸开,化作万千血珠扑向供桌。
神龛里的关公像轰然倒地,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鼠洞,无数双红眼睛在黑暗中明灭。
灰仙的笑声在鼠群里此起彼伏:“你以为请得动正神?
这方圆百里的仙家早被血祭污了道行!”李老三这才想起,半月前镇外发现座无名荒冢,挖出副朱漆棺材,棺盖上用金粉绘着百鼠朝拜图。
当时几个后生贪财,把棺材板劈了当柴烧……
狂风骤起,油灯接连熄灭。
李老三在黑暗中摸到把杀猪刀,这是他爹留下的,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年冬至夜里,他爹曾跪在院中对着月亮磕头,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嘴里念叨着“狐仙老爷饶命”。
“爹!”李老三嘶吼着挥刀劈向鼠群,刀锋却触到团温热的东西。
血月升起时,他看清自己怀里抱着的竟是王婆子——老人左眼淌着黑血,右手死死攥着半截鼠尾。“往北……找白仙……”她话音未落,喉头就涌出大股黑沫。
李老三背着王婆子往北山跑时,后颈的抓挠感愈发强烈。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被狼群逼上绝路的镖队,也是往北山逃的。
当时领头的老镖师说,北山有座狐仙庙,供着位穿白袄的仙姑,能解百煞。
庙宇破败不堪,狐仙像的金漆剥落大半,露出里面青黑的石头。
李老三刚把王婆子放在供桌上,就听见梁柱间传来环佩叮当。
月光从破洞漏进来,照出供桌下蜷缩的白影——那是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发间银簪刻着九尾狐纹,脚踝却缠着条铁链。
“白仙姑?”李老三试探着问。
少女忽然抬头,露出双琥珀色的眼睛。
她指尖轻点,铁链应声而断,可锁扣处却渗出黑血,在青石板上腐蚀出焦痕。“灰八那厮用百人血炼了拘仙索,”她声音清泠如碎玉,“你们刨的玉璧,原是我的本命法器。”
李老三浑身血液凝固。
少女却忽然轻笑,指尖拂过他眉骨的疤:“这道疤倒有趣,是替人挡了杀劫?”话音未落,庙外传来尖啸。
灰仙带着鼠群撞破庙门,白仙姑的裙裾无风自动,发间银簪化作九尾白狐虚影。
血战持续到东方既白。
李老三看着白狐被鼠群撕咬得遍体鳞伤,忽然想起杀猪刀柄的红绳。
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刀上,朝着灰仙猛扑过去。
刀锋没入鼠妖心口时,他听见无数冤魂的哀嚎——那些都是被炼成灯油的灰仙族人。
灰仙化作黑烟消散前,怨毒地盯着李老三:“你当能独善其身?
你身上早种了狐咒!”白仙姑突然呕出大口黑血,九尾虚影变得透明。
她将银簪塞进李老三手中:“往东走三百里,寻座挂满铜铃的山洞……”
三年后,有人在关外见到个独眼货郎。
他左眼蒙着黑布,右肩蹲着只白狐,货担里永远摆着盏七芯油灯。
每当月圆之夜,货郎就会对着油灯喃喃自语,灯焰里时而浮现少女的面容,时而化作狰狞鼠首。
有次醉汉掀开他左眼黑布,只见瞳孔深处嵌着粒金砂,转动时发出狐鸣般的嗡响。
而青石镇的雨,仍在每年清明时节下个不停。
镇民说夜半经过李家老宅,总能听见银铃轻响,像是有人踩着月光在房梁上跳舞。
只是再没人见过那穿月白襦裙的少女,只有货郎经过时,檐角铜铃会无风自动,在雨幕里荡开层层涟漪。
货郎的铜铃在暮色里摇碎最后一线天光时,青石镇外的老槐树正往下滴着血。
那血是暗褐色的,凝在树皮褶皱间,像极了陈年朱砂。
货郎停下脚步,独眼望着枝桠间垂落的半截红绸——分明是三年前白仙姑系在庙柱上的,此刻却裹着层冰晶,在料峭春寒里泛着幽蓝。
“果然追来了。”他解开货担上的油布,露出底下并排的七盏青铜灯。
灯座镌刻的狐首纹在暮色中蠕动,忽然齐齐转向东南方。
货郎喉结滚动,摸出怀中银簪。
这簪子自那夜后便生了异变,簪头九尾狐雕像的眼睛会随月相变化,此刻正淌出琥珀色的泪。
子时三刻,货郎站在了乱葬岗边缘。
此处本该是荒草没膝的坟茔地,此刻却立着十二座青石灯塔,塔身爬满暗红苔藓,像极了凝固的血痂。
灯塔顶端悬着的不是明灯,而是人皮灯笼,每盏灯笼里都浮着张扭曲的面孔——货郎认出其中一张,正是三年前劈开狐仙棺的后生。
“李掌柜好记性。”阴风骤起,灯笼里的面孔同时开口。
货郎握紧银簪,看着自己右手掌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这是灰仙咒的反噬,自那夜后,他每逢月圆便会忘记些往事,先是童年的歌谣,再是母亲的面容,如今连白仙姑教他的清心咒都记不全了。
灯塔群中央浮起团黑雾,雾中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货郎瞳孔骤缩——那铁链竟与白仙姑脚踝所缚的如出一辙,只是锁扣处嵌着枚猩红眼珠,正随着雾气翻涌转动。“灰八老儿倒舍得下本钱。”货郎扯开衣襟,心口处狐首刺青泛起金光,“拿三百条人命炼的拘仙索,就为困我个将死之人?”
黑雾骤然炸开,露出灰仙残缺的真身。
这妖物左半边身子已化作白骨,右爪却攥着颗跳动的心脏,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熔化的金汁。“你当本座真在乎你这条贱命?”灰仙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我要的是你识海里封着的东西——那位白仙姑用三魂七魄替你挡灾时,可没料到会留下这个吧?”
货郎只觉后脑剧痛,无数画面在识海里翻涌。
他看见白仙姑被拘仙索贯穿琵琶骨的瞬间,银簪化作的白狐虚影正将团金光打入他天灵盖;看见自己抱着王婆子尸体在雪地里狂奔时,老人残存的一缕魂魄正顺着指尖钻进他眉心;更看见那夜狐仙庙坍塌时,无数金色符文从地底涌出,将他整个人裹成蚕茧。
“原来如此!”灰仙突然发出凄厉的嘶吼,铁链上的眼珠同时爆开,“你竟是……竟是……”货郎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银簪上。
簪身骤然暴涨,化作九尾白狐真身扑向灯塔群。
狐爪拍碎人皮灯笼的刹那,货郎听见无数亡魂的尖啸,那些面孔从灯笼里挣脱出来,化作漫天血蝶扑向黑雾。
血战持续到破晓时分。
货郎的左腿被铁链贯穿,右肩被金汁灼出焦黑的窟窿,却仍死死攥着银簪。
灰仙的真身已消散大半,仅剩的右爪却突然刺向自己心口,挖出颗暗金色的妖丹:“同归于尽吧!
等本座夺了你的身躯,自能……”
话音未落,货郎识海里突然响起清越的剑鸣。
那剑鸣来自他心口狐首刺青,刺青此刻正剥落金漆,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货郎想起白仙姑最后的低语:“往东三百里,寻挂满铜铃的山洞……”他忽然明白,那山洞里供着的不是仙佛,而是柄能斩断因果的凶剑。
“晚了!”货郎突然大笑,任由妖丹没入自己胸膛。
灰仙的笑声戛然而止——它发现妖丹入体后竟不受控制,反而顺着货郎经脉倒灌回它残躯。
货郎的七窍开始流血,皮肤下却浮现出金色纹路,那些纹路逐渐拼凑成幅星图,照亮了整个乱葬岗。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时,货郎站在了东海之滨。
他脚下是万丈深渊,深渊里传来连绵不绝的铜铃声。
这铃音他曾在梦中听过千百回,此刻却化作实质,在虚空中织就金桥。
货郎踏着金桥前行,每走一步,记忆便复苏一分——他想起自己原是千年前的守剑人,因贪恋红尘被剑灵反噬,魂魄碎成三百六十五片散落人间。
“原来我求的从来不是长生。”货郎站在洞窟深处,望着石壁上斑驳的剑痕。
那些剑痕组成首诗,正是白仙姑当年在庙中哼唱的调子。
他伸手触碰剑痕的刹那,整座山洞开始崩塌,无数光点从地底涌出,在他面前聚成柄通体漆黑的长剑。
剑身浮现出张少女面容,眉眼与白仙姑有七分相似。“你终于来了。”剑灵的声音带着海潮的咸涩,“这千年间,我见过三百六十四个人来寻我。
有人要权倾天下,有人想白日飞升,唯有你是来还债的。”货郎望着剑身上流转的星图,忽然明白那些被抹去的记忆里,藏着怎样惨烈的过往。
他握住剑柄的瞬间,洞窟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咆哮。
货郎转身望去,只见灰仙裹挟着血云扑来,身后跟着无数扭曲的怨灵——这些竟是千年间被剑灵吞噬的求道者。
货郎轻笑一声,剑锋划破掌心,鲜血滴落的轨迹化作银河:“灰八,你可知何为真正的拘仙索?”
剑鸣响彻云霄时,货郎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消散。
这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彻底的回归——他的魂魄化作三千青丝缠绕剑身,每根发丝都映照着段因果。
他看见自己第一世是樵夫,在山中救过只受伤的白狐;第二世是书生,为狐妖画过幅丹青;直到第三百六十五世,他成了押镖的李老三,亲手挖开了封印剑灵的狐仙冢。
“原来我们早有渊源。”货郎最后的声音消散在剑风里。
灰仙的惨叫紧随其后,它的妖丹被剑气绞成齑粉,怨灵们却并未消散,而是化作点点星辉融入剑身。
当第一缕朝阳穿透海雾时,漆黑长剑已化作通透的琉璃色,剑柄处新生的银簪纹路,正与白仙姑那支一模一样。
百年后,东海之滨流传着新的传说。
渔民们说月圆之夜常能看见银发剑客踏浪而行,他肩头蹲着只白狐,腰间悬着七盏青铜灯。
每当海妖作乱,剑客便会拔剑起舞,剑锋过处,浪涛凝成水晶宫阙,妖血化作漫天红雨。
只是无人知晓,剑客每斩一妖,剑身便会浮现道裂痕——那是他正在偿还的,千年间欠下的因果债。
又过百年,有个采药人在绝壁上发现处洞窟。
洞中石壁刻满剑痕,中央供着柄琉璃色长剑,剑身缠绕着三千青丝。
最深处有幅壁画,画中银发剑客与白狐少女并肩而立,身后是数不尽的铜铃在风中轻响。
采药人刚触碰壁画,便觉识海里涌入无数画面:有樵夫与白狐在桃花林嬉戏,有书生在月下为狐妖描眉,最后定格在东海之滨,剑客化作流光没入剑身的刹那。
“原来这剑,一直在等它的主人。”采药人喃喃自语。
话音未落,洞外忽然响起清越的剑鸣。
他转身望去,只见云海翻涌处,银发剑客踏着虹桥而来,肩头白狐的尾巴扫过他面颊时,竟带着熟悉的体温。
剑客望着壁画轻笑,剑锋轻点,壁画上的铜铃便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该启程了。”剑客的声音混着海潮声,“北疆有只雪妖吞了整座城,南疆的蛊王正在炼制万魂幡。”白狐忽然化作人形,竟与壁画上的少女一般无二。
她牵起剑客的手,两人并肩走向洞外时,采药人看见他们交握的掌心,各自浮现出半枚狐首刺青。
当最后一线天光消失在海平面时,洞窟里的长剑突然迸发出刺目光华。
剑身上的三千青丝无风自动,在虚空中织就幅星图。
星图中央,银发剑客与白狐的身影忽明忽暗,他们每走过一处,星图便亮起颗星辰。
而那些星辰连成的轨迹,恰是货郎当年背着王婆子逃亡时,在雪地上留下的血脚印。
东海的潮声渐渐远去,唯有洞窟里的铜铃仍在轻响。
采药人不知道,当他离开后,壁画上的剑客与白狐会悄然转身,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深深作揖。
更不知道此刻自己腰间挂着的铜铃,正与壁画上的三千铜铃共鸣——那是剑客留给寻剑人的信物,也是因果轮回的印记。
东海的潮水漫过礁石时,银发剑客的剑尖正抵着雪妖咽喉。
那妖物通体雪白,唯有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妖异,此刻被剑气所摄,周身冰晶簌簌剥落,露出底下蜷缩的少女躯体。
白狐幻化的女子突然按住剑客手腕,狐尾扫过雪妖耳畔的瞬间,冰层下传来细碎的铃音。
“且慢。”白璃指尖凝出朵冰莲,莲瓣触及雪妖额心的刹那,整座雪原突然剧烈震颤。
剑客墨麟瞳孔骤缩,手中琉璃剑发出龙吟般的嗡鸣——这震动竟与三年前在乱葬岗唤醒剑灵时的共鸣如出一辙。
雪妖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眉心血珠迸溅在冰莲上,竟化作面水镜,映出北疆某处冲天而起的血光。
墨麟反手将白璃护在身后,剑锋划破掌心,精血在虚空绘出繁复符阵。
符阵成型的刹那,水镜中的血光里浮现出十二道黑影,每道黑影都拖着条猩红锁链,锁链末端赫然系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十二血尸阵。”白璃的狐耳骤然竖起,冰蓝眸子里泛起凝重,“这是千年前就该绝迹的禁术,怎会重现人间?”
话音未落,雪原深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墨麟挥剑斩断袭来的冰锥,琉璃剑光所过之处,冰层下竟渗出黑血。
他突然想起采药人临别时塞给他的青铜铃铛,此刻铃舌正疯狂震颤,铃身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去北疆。”墨麟将白璃推上虹桥,自己却反身冲向血光来源,“你带着七灯去南疆,蛊王怕是比血尸更难缠。”
白璃的狐尾在虹桥上炸开九道银芒,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她望着墨麟消失的方向轻叹,掌心浮现出七盏青铜灯。
灯焰跳动间,隐约可见无数人影在火中挣扎——正是那夜被墨麟超度的怨灵。“千年了,你还是学不会独善其身。”她将灯盏系在腰间,转身时狐尾扫过雪妖眉心,那妖物竟化作冰晶消散,只余一缕青烟钻入她袖中。
北疆的雪夜冷得能冻碎魂魄。
墨麟踩着及膝深的积雪前行,琉璃剑在身后拖出三尺冰痕。
他忽然听见锁链碰撞声,这次却混着孩童的嬉笑。
循声望去,只见十丈外的枯树上挂着具女尸,尸体腹部隆起如孕,七窍却插着七根银针。
更诡异的是,女尸身下悬着个竹篮,篮中襁褓里的婴孩正对着他咯咯直笑。
“好厉害的障眼法。”墨麟指尖弹出一缕剑气,婴孩的笑声骤然变成厉鬼哭嚎。
竹篮炸开的瞬间,女尸突然睁眼,眼眶里涌出漆黑的尸油。
墨麟旋身避开尸油,剑锋却在触及女尸的刹那被弹开——这尸身竟比精钢还硬三分。
他正要变招,脚下积雪突然塌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森白骨手。
“天罡北斗,听吾号令!”墨麟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剑身,琉璃剑瞬间迸发出刺目光华。
剑光过处,骨手纷纷折断,女尸的银针也被震出三根。
但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十二道锁链破空声,十二具血尸从四面八方扑来,每具血尸心口都嵌着枚与他掌纹相同的印记。
“移花接木!”墨麟突然弃剑结印,琉璃剑化作流光没入他天灵盖。
他的皮肤下浮现出金色纹路,整个人化作三丈高的金甲神将。
神将挥拳轰碎三具血尸,却见其余血尸突然自爆,腥臭的血雾中浮现出张巨大鬼脸。
鬼脸张开巨口咬来时,墨麟识海里突然响起白璃的声音:“用你眉心血画破军符!”
墨麟想也不想,并指如刀划开眉心。
金血滴落的刹那,鬼脸发出凄厉惨叫,十二道锁链应声而断。
但未等他喘息,断链处突然伸出无数血手,将他整个人拽向地底。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青铜铃铛自动飞出,铃舌化作流星击碎地面,露出底下布满血符的祭坛。
祭坛中央立着具水晶棺,棺中躺着个与白璃有七分相似的女子。
女子眉心嵌着半枚狐首玉佩,正是墨麟在壁画上见过千百回的那块。
更诡异的是,水晶棺四周悬浮着三百六十五盏人皮灯笼,每盏灯笼里都映着墨麟不同年龄的面容。“原来如此……”墨麟突然明白为何自己每次动用剑灵之力都会遗忘记忆——那些被抹去的时光,竟都封印在这些灯笼里。
“你终于来了。”祭坛阴影里走出个黑衣人,面上蒙着层血雾,“这具身体我等了千年,今日该物归原主了。”墨麟握紧重新凝实的琉璃剑,却发现剑身上浮现出细密裂纹。
黑衣人轻笑一声,指尖轻点,水晶棺盖轰然开启,棺中女子化作流光没入他眉心。
霎时间,墨麟只觉头痛欲裂。
无数记忆碎片在识海里横冲直撞:他看见自己第一世是守剑人,第二世是铸剑师,直到第三百六十五世化作货郎。
但最清晰的画面,却是水晶棺中的女子在每一世都陪在他身边——有时是白狐,有时是书童,甚至有世化作他剑穗上的玉坠。
“你以为白璃真是来助你的?”黑衣人的声音带着蛊惑,“她不过是怕你集齐记忆后,会想起自己才是真正的剑灵。
当年你为护她周全,硬生生将剑灵之魂劈成两半,一半封入剑中,一半打入轮回……”
墨麟的剑突然脱手坠地。
他想起白璃每次使用冰系术法时,眉心都会闪过金纹;想起她面对血尸阵时的从容,远超寻常狐妖;更想起昨夜分离时,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可能……”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水晶棺的瞬间,棺身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咒。
那些符咒与他心口狐首刺青产生共鸣,震得他五脏六腑移位。
“是不是很熟悉?”黑衣人狂笑着撕开面纱,露出与墨麟一模一样的面容,“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
那个总在危急关头出现的白璃,不过是剑灵分裂出的善念。
而我,才是承载着千年杀意的恶念!”他说着抬手一招,十二具血尸重新凝聚,每具血尸手中都握着柄琉璃剑影。
墨麟看着剑影穿透自己身体,却没有鲜血流出。
他的身体正在透明化,记忆却愈发清晰:他想起三百年前白璃为护他魂飞魄散,想起两百年前他自碎金丹重入轮回,直到今生在乱葬岗唤醒剑灵。
原来所谓求魔问道,不过是场持续千年的骗局——他才是被困在因果轮回里的囚徒,而白璃始终是那个守在牢门外的狱卒。
“该结束了。”黑衣人并指为剑刺来,指尖凝聚着毁天灭地的威压。
墨麟闭上眼睛,却听见锁链断裂的脆响。
他猛然睁眼,只见七盏青铜灯不知何时悬在头顶,灯焰连成北斗七星阵。
白璃的声音从阵中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墨麟,看着我的眼睛。”
墨麟抬头望去,正对上灯焰中白璃的虚影。
她的九条狐尾化作银河,眉心血珠绽放出刺目光华:“千年了,你还是学不会相信我吗?”随着她话音落下,墨麟心口刺青突然剥离,化作完整的狐首玉佩。
玉佩嵌入水晶棺的刹那,祭坛轰然炸裂,三百六十五盏人皮灯笼同时爆开,释放出被封印的记忆洪流。
墨麟在记忆长河中沉浮,看见白璃为护他魂魄不散,将自身妖丹劈成两半;看见她每次轮回转世,都会在眉心留下狐尾印记;更看见此刻站在虚空中的她,正将全部妖力注入北斗七星阵。“以吾之魂,燃尔之灯。”白璃的身影开始消散,却笑得比春花更艳,“墨麟,这次换你守着人间了。”
“不——!”墨麟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琉璃剑突然迸发出超越极限的光芒。
他冲破所有记忆桎梏,在白璃消散的瞬间握住她的手。
两人交握的掌心浮现出完整的星图,那些被抹去的、遗忘的、刻意忽略的真相,此刻都化作金色符文没入剑身。
黑衣人惊恐地看着琉璃剑化作巨龙,龙吟声中,十二血尸阵灰飞烟灭。
他想要逃遁,却被星图锁链贯穿琵琶骨。
墨麟抱着白璃逐渐透明的身体,剑锋指向黑衣人:“你说得对,我确实忘了很多事。
但有件事你永远不懂——”他突然轻笑,剑尖挑起黑衣人下巴,“真正的剑灵,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北疆雪夜时,祭坛废墟上只剩下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剑身缠绕着半截狐尾,每当夜风拂过,便会响起清越的铃音。
有樵夫说曾在月圆之夜看见银发剑客踏剑而行,他怀中抱着的白狐少女,眉心那点朱砂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而在南疆的十万大山深处,蛊王看着突然碎裂的万魂幡,喉间涌上腥甜。
他望着北方天际交缠的龙凤虚影,突然想起百年前那个银发剑客说的话:“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你以为自己在织网,却不知自己才是网中虫。”
东海之滨的采药人再次来到绝壁洞窟时,发现壁画上的剑客与白狐正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幅新的画面:银发男子与白狐少女并肩立于星河之上,他们脚下是无数缠绕着锁链的星辰,每颗星辰里都封印着段因果。
当采药人伸手触碰画面的瞬间,洞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剑鸣。
他转身望去,只见虹桥自海天相接处升起,桥上银发剑客的白衣胜雪,怀中白狐的狐尾扫过他面颊时,带着桃花酿的醇香。
剑客对着他遥遥举杯,腰间七盏青铜灯映着朝阳,在虚空中投下北斗七星的影子。
“该启程了。”剑客的声音混着海潮声,“西漠有尊魔佛要度,东海的鲛人族又在哭嫁。”白狐忽然化作人形,她指尖凝出的冰莲里,隐约可见雪妖与血尸在莲瓣间沉浮。
两人踏着虹桥离去时,采药人看见他们交握的掌心,各自浮现出半枚狐首刺青,而刺青中央,都嵌着粒血红的朱砂。
从此人间多了个传说:每当九州动荡,便会有银发剑客踏虹而来。
他斩妖时剑锋不沾血,除魔时衣袂不染尘,唯有腰间青铜灯里的灯焰,会随着斩杀的妖魔数量变幻颜色。
有诗云:“北斗悬腰斩鬼神,狐尾扫尘净乾坤。
莫问剑主何处来,且看人间又逢春。”
只是无人知晓,当剑客夜宿破庙时,总会对着青铜灯喃喃自语。
灯焰里偶尔会浮现出白狐少女的面容,她或是蜷在剑客膝头酣睡,或是化作人形为他斟酒。
而剑客每次举杯时,都会将酒液洒在灯前,轻声说:“这一杯,敬我们错过的千年。”
来源:不愿做腿腿的腿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