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姨,您真的不考虑继续干下去吗?我们全家都很喜欢您。"林小姐站在我家门口,眼神中带着恳切。
"阿姨,您真的不考虑继续干下去吗?我们全家都很喜欢您。"林小姐站在我家门口,眼神中带着恳切。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我五十五岁那年从纺织厂退休,没想到这一退,就退出了我从未想过的人生转折。
我叫王桂兰,一个普通的北方女人,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退休证,心里装着大半辈子的纺织车间记忆,和对未来漫长岁月的迷茫。
厂里的退休欢送会上,车间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桂兰,好好享清福吧,你这么多年替国家做贡献,该歇歇了!"那一刻,我笑着点头,嘴上说着"谢谢领导关心",内心却惴惴不安。
清福?什么是清福?每天看着那个十五寸的黑白电视,听隔壁李奶奶絮絮叨叨地讲她儿媳妇的不是,或者去小区门口的长椅上跟那些同样无所事事的老头老太太晒太阳、唠嗑?
退休第一个月,我过得浑浑噩噩,像断了线的纺锭,找不着北。
我们那个两居室的筒子楼房子,住了二十多年了,墙皮发黄,地砖磨得发亮。
厨房里的老式铝锅,陪伴我做了二十年的家常便饭,锅沿都磨得薄了一圈。
丈夫老张还有两年才退休,每天早出晚归,像我当年一样踩着自行车哼着小曲去上班。
儿子成家后搬到了城南的新小区,是单位分的福利房,比我们这老房子敞亮多了。
儿媳在刚成立不久的外企上班,一身时髦打扮,说话间总带着几个洋词儿,让我听得直挠头。
孙子刚上小学,每天背着印着机器猫的书包,放学就钻进游戏厅,成天"哔哔哔"打电子游戏。
他们偶尔周末来看看我们,带些水果或者营养品,匆匆坐一会儿就走了,孙子在我家总是坐不住,嚷嚷着要回去看动画片。
这一天,儿子小张来我家修水龙头,看我一个人在阳台上发呆,突然说道:"妈,您这么闲着也不是办法啊。"
"我这不挺好的吗?"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日子确实太空了。
"我们单位有个同事,他妈妈退休后去给人家当保姆,一个月能挣四五百呢,比您的退休金还多!"儿子小声地提议,像是怕伤了我的自尊。
那时候我的退休金只有三百多元,勉强够买菜钱。
"保姆?"我心里一阵发堵,眼睛顿时湿润了,"你让你妈给人端茶倒水去?"
我这辈子在厂里可是正儿八经的技术工人,当过班组长,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五一"劳动奖章还挂在我们家墙上呢。
"你妈好歹也是有工龄的退休工人,让她去给人当保姆,多难为情啊!"老张放下手里的《工人日报》替我说话,语气里满是不赞同。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越发感到无所事事的痛苦。
每天早上听着收音机里的"东方之声"起床,洗漱完毕就下楼买菜,中午做好饭等老张回来吃,下午带着毛巾坐在楼下的老槐树下跟邻居们闲聊,晚上看看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这就是我日复一日的生活。
小区里同龄的退休工友们,有的带孙子,有的摆小摊卖些针头线脑,有的在家里做点手工活贴补家用。
三楼的刘阿姨办了个家庭代销点,天天门口排队的人络绎不绝,二单元的王大妈跟儿子去了深圳做小买卖,听说一个月能挣上千块钱。
而我,像一台突然被拔掉电源的纺织机,不知道该如何运转下去。
就在这时,住在我们单元楼上的林小姐找到了我。
她是个年轻的白领,穿着时髦的套装,染着微卷的短发,在刚进驻我们这座三线城市的外企工作,刚生完孩子,正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帮忙带孩子。
"王阿姨,您在厂里干了大半辈子,一定特别有经验。"林小姐坐在我家沙发上,手里捧着我泡的茉莉花茶,语气诚恳,"我就住楼上,您要是能帮我带孩子,我们也好安心上班。"
林小姐提出的薪水是一个月五百元,比我的退休金还多一大截。
那天晚上,我和老张商量了很久。
我坐在缝纫机前,摆弄着手里的布料,心里七上八下的。
"桂兰,你可是织布车间的技术能手,现在却要去给人当保姆……"老张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什么保姆不保姆的,就是帮邻居带带孩子,又不是给外人干活。"我嘴硬道,心里却也没底。
老张叹了口气,摸出烟袋锅子,慢悠悠地填上烟丝:"你要是实在闷得慌,就试试吧。反正是熟人家,也不丢人。"
第二天,我敲开了林小姐家的门,开始了我的"保姆"生涯。
林小姐家的客厅里摆着一套真皮沙发,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风景画,角落里还有一台我从未见过的大屏幕彩电,这在九十年代末的小城里,可是稀罕物。
林小姐的小宝只有三个月大,白白胖胖的,一笑就露出没牙的小嘴,看着特别讨人喜欢。
我一天的工作就是给小宝喂奶、换尿布、哄他睡觉,偶尔做些简单的家务。
"王阿姨,这是奶粉罐,您看这个温度计,水温要在这个刻度才行。"林小姐耐心地教我使用那些我不熟悉的育儿用品,一点架子都没有。
林小姐夫妇很尊重我,从来不把我当保姆看,而是亲切地叫我"王妈妈"。
林先生是个斯文的眼镜男子,每次见到我都会微笑点头问好,从不像某些男主人那样对帮工视而不见。
每次下班回来,林小姐都会详细询问小宝的情况,有时还会请我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王妈妈,这是我们从广州带回来的腊味,您尝尝。"林先生总是把最好的菜夹到我碗里,让我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有了盼头,心里装着小宝的吃喝拉撒。
我开始在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蔬菜,学着做一些适合产妇的汤水,还从邻居那里借来育儿杂志认真研读。
我把自己每天的工作做得井井有条:早上七点到林家,准备好温水和婴儿用品;八点给小宝洗澡换衣服;九点喂奶哄睡;十一点准备午餐;下午两点带小宝在阳台晒太阳……
周末回家,我会兴致勃勃地跟老张讲小宝的趣事,讲得眉飞色舞。
"你现在越来越有精神了,脸上有光彩了。"老张笑着说,眼里满是欣慰,"这工作还真适合你。"
小宝渐渐长大,会爬了,会坐了,会咿咿呀呀地叫了。
林小姐买了录像机,专门录下小宝的成长瞬间,还非要我也入镜,说我是小宝生命中重要的人。
我第一次看到自己在电视上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暗自欣慰:我王桂兰,在这个小生命成长的过程中,也算是留下了痕迹。
就这样,我在林小姐家干了将近两年。
小宝会走路了,会叫"奶奶"了,他的世界里,我是除了爸爸妈妈外最重要的人。
每次我回家休息,他都会在门口焦急地等着,见到我就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奶声奶气地叫着:"奶奶,抱抱!"
那一刻,我常常鼻子一酸,心想这就是我的价值吧。
有一天,我抱着小宝在小区里散步,碰到了纺织厂的老同事王淑芬,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桂兰,听说你去给人当保姆了?真的假的?"
我脸一热,刚要解释,小宝却在我怀里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我的脸。
"哎呀,这孩子真可爱,叫你什么啊?"王淑芬被小宝逗乐了。
"他叫我奶奶。"我笑着说,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不是在"当保姆",我是在照顾一个需要我的小生命,这有什么好羞愧的?
可好景不长。
一九九九年底,林小姐的公司要派她去上海工作,全家都要搬走。
"王阿姨,要不您跟我们一起去上海吧?"林小姐含着泪问我,"小宝离不开您,我们给您涨工资。"
我看着小宝依依不舍的眼神,心里一阵刺痛,但还是摇摇头:"我老张还在这儿上班呢,我哪能走得了。"
林小姐临走前,给了我一个厚厚的红包,还有一台崭新的变频彩电和一份珍贵的礼物——小宝从出生到现在的照片集,里面有很多张是我和小宝的合影。
"王阿姨,这两年真的谢谢您,小宝以后一定会记得您的。"林小姐抱着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送走林小姐一家,我突然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状态。
家里安静得出奇,我习惯性地早起,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那台新彩电放在客厅里,我却很少打开,怕看到那些亲子节目会想起小宝。
夜里躺在床上,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小宝的笑声。
我把照片集放在床头柜上,每晚睡前都要翻看一遍,看着小宝从皱巴巴的小婴儿长成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心里既骄傲又酸楚。
"桂兰,你这是咋了?魂不守舍的。"老张起夜时看到我半夜还在翻照片,心疼地问。
"没事,就是想小宝了。"我抹抹眼角,把照片集放回抽屉。
老张坐到床边,轻轻拍拍我的手:"人家毕竟是人家的孩子,早晚要走的。不过你这两年干得不错,挣了钱,人也有精神了。"
几个月后,通过林小姐的介绍,我认识了赵先生一家。
赵先生是个中年企业家,开了家小型电器厂,穿着体面,开着桑塔纳轿车。
他妻子在医院当护士长,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女儿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
他们请我主要是照顾老人和做些家务,月薪六百元,比在林家还多一百。
赵家住在城里最好的小区,一套一百多平的大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大幅山水画,茶几上摆着名贵的紫砂茶具。
赵老太太身体不太好,常年卧病在床,需要人不停地照料。
我每天要给她洗脸、喂饭、翻身、按摩,还要记得按时给她吃药。
最初的几天,我累得腰酸背痛,晚上回到家常常倒头就睡。
"你别干了,又不是真缺那几个钱。"老张心疼地揉着我的肩膀,"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没事,慢慢就习惯了。"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些后悔。
照顾一个老人,比带小孩累多了,尤其是心理上的消耗更大。
赵老太太脾气也不太好,常常对我的服务不满意。
有时候我刚给她端来热水,她就会突然甩手把杯子打翻;我好不容易哄她吃完药,她又会指责我态度不好。
"你这个保姆怎么回事?水温太高了!烫死我了!"赵老太太常常这样对我大吼大叫,那个"保姆"两个字总是咬得特别重。
每当这时,我就得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是工作,不能跟老人计较。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自己的婆婆,她去世前也是卧病在床,那时候我还在厂里上班,没法好好照顾她,心里一直觉得愧疚。
也许照顾赵老太太,也是在弥补当年的遗憾吧。
最难的是夜里。
老太太经常半夜醒来,要么口渴,要么想上厕所,要么就是睡不着想聊天。
我住在她隔壁的小房间里,只要听到一点动静,就得立刻起床。
有段时间,我整宿整宿睡不好,眼圈乌青,连老张都说我瘦了一大圈。
"桂兰,你要是实在撑不住,就别干了。"老张看着我灌下一杯浓茶提神,忧心忡忡地说。
我握紧拳头摇摇头:"再坚持坚持看吧,人家给钱不少呢。"
其实,让我坚持下去的,不只是那点工资。
在照顾赵老太太的日子里,我慢慢感受到了老年人的孤独和无助。
赵先生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打理他的工厂,偶尔回家也是匆匆吃完饭就进书房,鲜少看望母亲。
赵太太作为护士长,经常要轮班,回家后又要照顾女儿的学习,对婆婆的照顾基本上全权交给了我。
每次赵先生夫妇下班回家,顾不上看老太太一眼就忙自己的事,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赵先生,老太太今天胃口不太好,您有空陪她说说话吧。"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建议。
赵先生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我妈的事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太太说。"说完就回了书房。
那一刻,我心里升起一股寒意:这就是他对待自己母亲的态度?
有一天晚上,赵老太太突然拉住我的手,布满老年斑的手指颤抖着,声音也抖着:"桂兰啊,等你老了,可别指望儿女。"
"啊?"我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儿女都有自己的生活,哪有心思照顾老人?"老太太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你瞧瞧我儿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天见不到几面,更别说说心里话了。"
我一时语塞,只能安慰她:"赵先生他们工作忙,等他们退休了,肯定会好好陪您的。"
老太太听了,惨然一笑:"等他们退休,我早就不在了。"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是啊,我将来不也是这样吗?
那天晚上回家,我把这事告诉了老张。
老张正在阳台上摆弄他的老式收音机,听我说完,沉默了很久。
"桂兰,"他最后抬起头,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咱们俩互相有个依靠,不会像赵老太太那样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太踏实——老张比我大三岁,万一他先走了,我又该怎么办?
在赵家干了一年多,我也渐渐明白了这份工作的辛苦。
赵先生家经常来客人,我得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老太太的健康状况时好时坏,我得时刻保持警醒;小女孩放学后的接送、辅导作业也常常落在我身上。
我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
最让我难过的是,尽管我付出了这么多,在赵家人眼里,我始终是个外人,是雇来的帮工。
赵太太虽然表面客气,但总是用挑剔的眼光检查我做的家务;赵先生回家后直接把公文包递给我,像是理所当然;就连那个小女孩,也时常对我呼来喝去。
"王阿姨,这件衬衫怎么洗得不干净?"赵太太皱着眉头指着衣领上一个并不明显的污渍。
"王阿姨,我的作业本呢?你又把它放哪儿了?"小女孩总是用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
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林家的小宝,想起他甜甜地叫我"奶奶"的样子,心里莫名地酸楚。
一天晚上,老太太突然高烧不退,赵先生和赵太太都不在家。
我慌忙拨通了赵太太的大哥大电话:"老太太发烧了,我得送她去医院!"
"你别着急,我们正在应酬重要客户,实在走不开。"赵太太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语气中的焦急掺杂着无奈,"你先给她物理降温,实在不行就叫救护车。"
那一晚,我一个人推着老太太去了医院急诊,在走廊上守到天亮。
当赵先生夫妇匆匆赶来时,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太谢谢您了,王阿姨。"赵先生递给我一个红包,"这是您的加班费。"
我看着那个红包,突然觉得特别刺眼。
在他们眼里,我所有的关心和付出,都可以用钱来衡量和回报吗?
那一刻,我明白了,无论我做得多么尽心尽力,在这个家庭里,我永远只是一个"保姆",一个可以用金钱打发的外人。
不久后,老太太的病情恶化,被送进了养老院。
赵先生表示不再需要我的服务,客气地给了我一笔遣散费。
就这样,我的第二份"保姆"工作也告一段落。
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浑身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
老张坐在床边,轻轻摸着我的额头:"桂兰,歇着吧,不干了。"
我闭上眼睛,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这几年的经历,让我看到了太多家庭中的悲欢离合,也让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忧虑。
"老张,你说我们老了怎么办?"我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颤抖。
老张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咱们还是得多留点钱,养老不容易啊。"
听了老张的话,我点点头,心里却更加不安——光靠钱,真的能解决老年生活中的所有问题吗?
休息了几个月后,我的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不少。
这时,邻居李大姐给我介绍了一份新工作——去照顾一位退休的老教授。
"王桂兰,这可是个好差事,那老教授脾气好,又有文化,听说准备每月给七百块呢!"李大姐眉飞色舞地介绍。
李教授是个七十多岁的独居老人,早年丧偶,儿女都在国外。
他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年纪大了,行动不便,需要有人照顾日常起居。
见到李教授的第一面,我就被他的气质所吸引。
他是个瘦高的老人,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气度不凡。
他的书房里摆满了书籍,墙上挂着字画,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留声机。
"王大姐,我这个人生活简单,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李教授温和地说,家里的红木家具光洁如新,地板一尘不染,"主要是想有个人陪陪我,偶尔聊聊天。"
我有些忐忑:"教授,我没什么文化,怕陪不了您聊天。"
李教授笑了:"生活阅历比书本知识更重要,我听林小姐说,您在纺织厂工作了三十多年,一定有很多故事。"
就这样,我开始了第三份"保姆"工作。
和前两份工作相比,这一次轻松多了。
李教授不挑食,每天的三餐简单易做;他行动虽然不便,但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还在;房子也不大,打扫起来不费劲。
最让我感到舒心的是,李教授从不把我当"保姆"看。
他总是称呼我"王大姐",吃饭时邀请我一起坐在餐桌前,喝茶时给我也倒上一杯。
在李教授家的日子,我经常会听他讲过去的故事。
他年轻时在大学教书,参与过许多重要研究项目,去过不少国家。
"文革那会儿,我被下放到农村,在猪圈里住了两年。"李教授讲起那段往事,眼里没有怨恨,只有平静,"但我从来没有放弃学习和思考。"
他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专业书籍和文学作品,有空时,他会挑些浅显的给我讲解。
"王大姐,您看这本是《围城》,钱钟书写的,特别风趣。"他有次递给我一本书,"您有兴趣可以读读。"
起初我有些为难——我只读过初中,看那些大部头书籍实在吃力。
但李教授不急不躁,每晚饭后都会读上一段给我听,然后耐心解释其中的含义。
慢慢地,我竟然爱上了听他讲书,甚至开始尝试自己阅读一些简单的。
"王大姐,人这辈子啊,最重要的不是攒了多少钱,而是经历了多少值得回忆的事。"李教授常常这样说,一边慢悠悠地摆弄他那台老式留声机。
留声机里常放着京剧或者西洋古典音乐,那些我以前从不曾接触的声音,渐渐地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开始理解京剧里的韵味,欣赏古典乐的旋律,这些都是在李教授家学到的新世界。
渐渐地,我和李教授成了忘年交。
有时候他的学生来访,他会骄傲地介绍:"这是王大姐,我的好朋友。"
每次听到这样的介绍,我心里都暖暖的,那种被尊重、被认可的感觉,是金钱无法衡量的。
李教授也很关心我的家庭。
他常问起老张的情况,听说老张喜欢摆弄收音机,还送了一本无线电原理的入门书给他。
他教我做一些简单的健身操,说是对腰腿好;还建议我和老张每天晚饭后一起散步,增进感情。
"王大姐,退休不是人生的终点,而是新生活的开始。"李教授的话总是充满智慧,让我对未来有了新的期待。
然而,好景不长。
一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李教授家,却发现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我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陪他去了医院。
"脑血栓。"医生的诊断让我心如刀绞,"需要长期住院治疗,后期康复可能很漫长。"
在医院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去看望他,给他带些可口的饭菜,帮他擦洗身体,陪他说话解闷。
李教授的儿子从美国飞回来,看到我对他父亲的照顾,感动地握住我的手:"王阿姨,谢谢您对我父亲的关心,比亲人还亲啊!"
我摇摇头,眼眶湿润:"李教授对我很好,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详细记录了李教授的用药时间、饮食习惯和生活细节,递给他的儿子:"这些都是教授的习惯,您要了解。"
李教授的病情慢慢稳定下来,但医生建议他去美国和儿子一起生活,以便获得更好的照顾。
临行前的晚上,李教授拉着我的手,眼睛湿润了:"王大姐,这辈子遇见你,是我的福气。"
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我收藏多年的唱片,还有一些书,送给你,希望你能继续欣赏它们。"
我也红了眼眶,接过木盒:"教授,保重身体。有空常联系。"
送走李教授后,我决定不再做保姆了。
五年的经历,让我看到了太多人生百态,也让我对自己的晚年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老张已经退休在家,我们开始规划自己的生活。
我们把退休金的一部分存起来,用于未来可能的医疗开支;我们开始学习保健知识,坚持每天锻炼身体;我们还报名参加了社区的各种活动,认识了更多的朋友。
李教授留给我的那些书籍和唱片,成了我们晚年生活的重要伴侣。
老张竟然也迷上了京剧,常常跟着唱片哼上几句;我则每晚都要读上一章《围城》,尽管有些字词我还是不懂,但这种坚持让我感到充实。
儿子和儿媳知道我不再做保姆后,周末常常带着孙子回来看我们。
孙子长大了不少,已经上初中了,见到我就嚷嚷着要吃我做的饺子。
"奶奶,您做的饺子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多了!"孙子狼吞虎咽地说,脸上还带着青春期特有的稚气。
"妈,您这些年辛苦了。"儿子有一次突然对我说,"我和媳妇商量了,等我们的房子还完贷款,就换个大一点的,您和爸以后就跟我们住一起吧。"
我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想起了赵老太太的孤独和李教授的洒脱:"傻孩子,妈不图你们什么。你们有自己的生活,妈和你爸也有我们的日子要过。只要你们常回来看看,妈就知足了。"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老式缝纫机边上的小餐桌旁,吃着热腾腾的饺子,听着李教授的留声机播放的京剧,那一刻,我感到无比幸福。
有一天,我在社区花园里遇到了赵太太。
她憔悴了许多,告诉我赵老太太已经去世了,而赵先生因为工作压力过大,患上了抑郁症。
"王阿姨,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您当初。"赵太太愧疚地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那时候我们太忙了,没能好好照顾母亲,也没能体谅您的辛苦。"
我拍拍她的肩膀:"赵太太,人生不容易,谁都有难处。希望赵先生能早日康复。"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了小区门口的饭店,隔着玻璃窗,我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和父母一起用餐,他的笑容那么熟悉。
那不是林家的小宝吗?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打招呼,只是站在窗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小宝已经长这么大了,也许早已不记得那个照顾过他的"奶奶"了吧。
回到家,老张正在阳台上摆弄他的盆栽——这是他退休后的新爱好。
"桂兰,你猜怎么着?"老张兴奋地对我说,"咱们单位组织退休职工去北戴河旅游,下个月就走,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当然去!我这辈子还没出过远门呢!"
晚上,我和老张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慢慢西沉。
远处的高楼大厦金光闪闪,小区里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地散步,孩子们在游乐场嬉戏。
"老张,这些年我总算明白了,谁的晚年都不太好过。"我轻声说,眼前浮现出小宝天真的笑容、赵老太太孤独的眼神和李教授智慧的目光,"但是只要我们互相有个依靠,日子总能过下去。"
老张握住我的手,粗糙的手掌里满是岁月的温度:"是啊,咱们这辈子,平平淡淡才是福。"
我靠在老张肩上,想起了李教授的话:"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不是拥有了多少,而是经历了多少值得回忆的事。"
我微微一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这五年的"保姆"经历,不正是我生命中最值得回忆的时光吗?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安宁。
明天,我要去给李教授写一封信,告诉他我和老张准备去旅游的事;我还要把林家小宝的照片集整理好,珍藏起来。
人生的夕阳,也许没有朝阳那样灿烂耀眼,但它有着自己独特的温暖和美丽。
在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里,我们这些普通人,或许无法改变命运的大轮,但我们可以选择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生活。
而我,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一个曾经的"保姆",在这平凡的岁月里,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