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拆迁公告下发了,李叔,您那宝贵的农转非户口,如今成了拦路虎啊!"村支书老王站在我家门口,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农转非的命运
"拆迁公告下发了,李叔,您那宝贵的农转非户口,如今成了拦路虎啊!"村支书老王站在我家门口,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我叫周建国,今年五十有八,站在老宅的木门前,看着那张贴在村委会告示栏上的公告,一时百感交集。
我家这座坐北朝南的三间正房,是我爹当年带着全家老小一砖一瓦垒起来的,檐下挂着的那串红辣椒,还是巧云上个月晒的。
屋前的石磨盘上,还有我小时候玩耍留下的划痕,如今都成了拆迁范围。
想当年,一九八八年,我和妻子李巧云倾尽所有,花了两千块给儿子办了农转非,那时候两千块可不是小数目。
那会儿村里一个壮劳力一个月才挣四五十块,一头肥猪也就卖三四百。
我们家攒两千块,得整整攒上三四年不吃不喝呢。
那年春天,生产队分了地,家家户户忙着下田,唯独我爹坐在土炕头上,一支"大前门"接一支,烟雾缭绕中,眼神却格外坚定。
屋里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在爹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沧桑。
"建国啊,咱们村办农转非名额下来了,你得想办法给小东弄一个。"爹的话让我犯了难,家里哪来那么多钱?
我们家当时连像样的家具都没几件,除了几把旧椅子,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就是那口老式的衣柜,还是我和巧云结婚时置办的。
"土里刨食的日子,日晒雨淋,过够了!"爹用粗糙的手指弹了弹烟灰,指甲缝里还有黑黑的泥土,"咱不能让小东再受这罪,城里户口,那是翻身的本钱啊!"
爹说这话时,目光投向墙角那个正在做作业的小东,我顺着爹的目光看去,儿子小东那时才上小学二年级,瘦瘦小小的身板,趴在一个木箱子上写字,连个像样的书桌都没有。
我心里一阵酸楚,就这条件,还想着城里户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建国,你小子别犯愁!"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手指头戳了戳我的额头,"咱周家的人,没有办不成的事!"
爹年轻时在煤矿干过,腰板被压断过,但从来没服过输。
那段日子,我和巧云省吃俭用,家里连点荤腥都少见。
邻居张大妈家杀猪,送来半斤五花肉,在那个"肉票"都紧张的年代,这可是稀罕物。
巧云愣是把肉收起来,等到儿子放学回来才炒了一小盘,那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
我原先每天要抽半包"红塔山",这烟在当时也算是体面烟了,一包七毛五,这下全停了。
每天天不亮就去队里干活,日头落山了还在地头忙活,黑灯瞎火地回家,就为了多挣工分。
就这样,一分一厘攒下来,却还差七百多块。
那会儿生产队长给我出主意,说县城建材厂在招短工,一天能挣三块五,比在村里高多了。
我二话没说,背着个褪了色的蓝布包,里面装着几个馒头和咸菜,就去了县城。
县城建材厂的活可不是人干的,一袋水泥五十公斤,我一天要搬两百多袋,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晚上睡在工棚里,蚊子嗡嗡叫,想家想得睡不着觉。
就这么干了两个多月,攒了三百多块,可还是不够。
"这个给你。"一天晚上回到家,巧云从箱底取出一个蓝布包,里面是她奶奶传下来的一对银镯子,"去县城当了吧。"
她的手腕因为常年劳作,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子,那对银镯子戴在她手上,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却又那么珍贵。
那对银镯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是巧云最珍贵的嫁妆,平时连过年都舍不得戴。
"巧云,这是你的嫁妆..."我的话没说完,她已经把银镯子塞进我手里。
"瞧你那出息!"巧云白了我一眼,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银镯子戴着又不能当饭吃,总比让孩子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强。"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闪着光,"我就盼着有一天,咱儿子能在城里有份体面工作,不用像咱们这样起早贪黑还吃不饱肚子。"
巧云说这话时,目光坚定得让我心疼。
她从小就没见过什么好日子,爹妈走得早,跟着姑姑长大,十七岁就嫁给了我,一辈子没穿过一件像样的新衣裳。
就连我们结婚那天,她穿的都是姑姑改的旧衣服。
第二天,我骑着村里唯一一辆自行车,带着银镯子去了县城。
县城的当铺在一条小巷子里,门口挂着个铜锣,推门进去,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带着一副老花镜,见我拿出银镯子,随手掂了掂。
"四百块,要当就当,不当拉倒。"掌柜的头也不抬地说。
我知道这银镯子值不止这个价,但眼下也只能认了。
就这样,凑够了两千块,儿子周小东的户口从农业户口变成了非农户口。
拿到户口本那天,我和巧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就像做梦一样。
村里人都羡慕得不得了,说周建国家的儿子有出息了,以后吃商品粮,进国企,能在城里安家落户。
那年月,农村娃想跳出"农门",除了考大学,就是参军或者农转非,而农转非是最直接的路子。
我家院子里,三天两头就有人来打听经验,我爹乐得合不拢嘴,坐在门槛上,一遍遍地跟村里人讲故事。
上户口那天,我特意穿了一件发黄的白衬衫,那是我结婚时候的衣服,平时舍不得穿。
巧云给小东买了一双新球鞋,在那个年代,这可是奢侈品。
县城户籍科的办公室里,一台老式电风扇"呼呼"转着,墙上贴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办事的干部是个中年妇女,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表情严肃得很。
盖章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生怕出什么差错。
"喏,拿好,从今天起,你儿子就是城里人了。"那干部把崭新的户口本递给我,我接过来,如获至宝。
回村的路上,我把户口本贴在胸口,生怕丢了。
村口的大喇叭正在播放《东方红》,我的心里却像过年一样高兴。
三十年过去了,多少事情已经记不清,但那天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小东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凭着非农户口,高中毕业就进了县棉纺厂。
九十年代中期,国企改革,许多人下了岗,小东却因为会算账,被调去了财务科。
后来又自学会计,考了证,如今在市里一家私企当财务经理,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而我和巧云,却始终舍不得离开这片生养我们的土地。
这老宅子虽然破旧,但承载了太多记忆。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是爹栽的,小东上学前就在树下玩泥巴;后院的菜地是巧云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种的黄瓜甜得像蜜;墙角那个水缸,夏天的雨水灌满了,冰凉冰凉的,解暑又解渴。
如今拆迁改造,村委会说因为当年办了农转非,我家的宅基地性质已经变更,不能按农村宅基地政策补偿翻建。
这意味着,我们不仅拿不到新宅基地,补偿款也会少很多。
当年为了孩子好,花血汗钱换来的非农户口,如今却成了我们的"绊脚石"。
"咋想不开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村里人都这么说。
有些年纪大的还说:"周建国啊,你这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嘛!"
面对这些话,我和巧云只能苦笑。
"老周,这事我也帮不上忙,政策就是这样,谁让你当年把户口迁出去了呢。"老王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掏出烟,递给我一支,我摇摇头拒绝了。
自从为小东攒钱戒烟后,我就再也没沾过这东西,已经三十年了。
老王点燃烟,深吸一口,"不过你也别太难过,小东不是在城里有房子吗?你们老两口搬去和他住不也挺好。"
我点点头,却没说话。
城里的生活,对于我们这样的老农民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高楼大厦间的生活,没有熟悉的邻居,没有自家种的菜,没有院子里晒太阳的地方,哪有在这老宅子里自在?
晚上,巧云擦拭着那本泛黄的户口簿,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三十年前那次身份的转变。
户口簿的封面已经磨损,但内页上的钢印和签名依然清晰,那是我们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城里人"身份证明。
我掏出揣在怀里多年的火柴盒,取出一支蜡烛,在院子里点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心事重重,我就会在院子里点一支蜡烛,看着跳动的烛光,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夜风轻轻吹过,烛光摇曳,树影婆娑,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做决定的夜晚。
"后悔吗?"巧云问,她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只是多了些岁月的沙哑。
烛光映照着她的脸,那些皱纹像是岁月雕刻的痕迹,却依然掩不住她年轻时的美丽轮廓。
我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那里有繁华,有热闹,也有我们儿子的家。
"当初花两千块买的是希望,不是后悔。"我轻声说,"虽然这老宅可能保不住了,但小东在城里有了家,有了根,咱们的苦没有白吃。"
巧云的眼睛湿润了,在烛光下闪烁着泪光,"可是这房子..."
我握住她的手,那曾经戴银镯子的手腕,如今已经布满老人斑。
"房子没了可以再有,但孩子的未来耽误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决定给小东办农转非的那个晚上,爹说的一句话:"宁可自己苦一辈子,也不能让孩子再受苦。"
这话深深刻在我心里,成了我这辈子的信条。
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像是在提醒我,那里有我们用青春和汗水换来的未来。
巧云擦了擦眼角的泪,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你说得对,咱不后悔。"
第二天一早,小东打来电话。
他已经从村支书那里听说了拆迁的事,语气急切:"爸,我昨天就和单位请了假,下午就到家,咱们商量商量这事。"
自从小东在城里买了房子,他就一直想接我们过去住,但我和巧云舍不得离开老宅,一直没答应。
如今看来,可能真的要离开了。
下午,小东开车回来了,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
他一下车就冲进院子,看到我和巧云正在收拾东西,愣了一下,然后紧紧抱住了我。
"爸,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我拍拍他的后背,"傻孩子,说啥呢,这不怪你。"
小东从包里拿出一沓材料,原来他早上去市里的律师事务所咨询过了,还查了相关政策。
"爸,我已经和村支书沟通过了,虽然咱家因为农转非不能享受宅基地置换政策,但是按照拆迁补偿标准,咱家还是能拿到一笔补偿款的。"
小东说着,掏出计算器给我们算了一笔账。
"这笔钱加上我这些年的积蓄,在县城买套小房子完全够了,您和妈以后就住县城,想回村看看随时都行,县城离这儿才半小时车程。"
巧云听了,眼睛一亮,"真的?县城?那咱们不就能经常回来看看了?"
小东点点头,"是啊,妈,我知道您和爸舍不得这老宅,所以特意想了这个办法。"
县城既有城市的便利,又离老家近,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听了儿子的话,我和巧云对视一眼,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点起了一盏煤油灯,那是我和巧云结婚时用的,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灯光昏黄,照在我们脸上,影子拉得老长。
"爸,妈,我一直想问,当年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给我办农转非?"小东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问过。
我看了巧云一眼,她会意地点点头。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本泛黄的户口簿,翻开给小东看。
"看到了吗,这上面的日期,一九八八年五月十八日,那天你刚好八岁。"
小东接过户口簿,仔细端详着那个年代的印章和字迹。
"那年,我和你妈去县城赶集,看到县城里的孩子穿着白衬衫,背着书包,从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走出来,说说笑笑的,多神气啊。"
我的记忆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让我和巧云下定决心的日子。
"回来的路上,我们看到路边有个农村娃,衣服破破烂烂的,正在捡垃圾,别人叫他'乡巴佬',他就低着头不敢吭声。"
巧云接过话头,"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穿着白衬衫,考上了大学,成了城里人,再也不用受人白眼。"
小东听着,眼圈红了。
"爸,妈,你们为我付出太多了。"
我笑着摇摇头,"傻孩子,为你花再多都值得。看看你现在,大学毕业,有稳定工作,家庭幸福,这不就是我和你妈最大的心愿吗?"
夜深了,月亮升起来,洒在老宅的屋顶上,银色的光芒勾勒出这个即将告别的家的轮廓。
三十年了,那本户口簿承载的不只是一个身份的转变,更是一个时代的变迁,和一家人的梦想与牺牲。
也许,离开这老宅是个结束,但对我们一家来说,更是另一个开始。
那两千块钱,买的不只是一个户口,而是一家人对未来的期许和希望。
尽管如今这非农户口成了翻建老宅的"绊脚石",但想到儿子因此走上的人生道路,我和巧云心里依然满是欣慰。
因为我们知道,无论身在何处,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