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偷了咱家的牛,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母亲声音颤抖,手里攥着的麻绳在寒风中摇晃,像是她此刻悬着的心。
牛与善良
"偷了咱家的牛,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母亲声音颤抖,手里攥着的麻绳在寒风中摇晃,像是她此刻悬着的心。
那是1988年的腊月,一场罕见的大雪覆盖了我们小安屯的每一寸土地。
北风呼啸着穿过低矮的土坯房,屋内的煤油灯摇曳不定,墙角的炉子上滚着一锅稀粥,这就是我们全家的晚饭。
父亲王德水在煤矿上了半辈子班,落下了一身的毛病,黑色的煤尘仿佛已经融入了他皱纹纵横的脸上,洗也洗不掉。
"上班不要命,回家没棺材钱"是矿工们常挂在嘴边的话,但父亲从不抱怨。
去年开始,矿上实行承包制,工人们的收入多了些,父亲终于攒够了钱买了一头黄牛,准备明年开春多种些地。
"有了牛,咱家的日子就有奔头了。"父亲常这样说,眼里闪着期盼的光。
谁知道一觉醒来,牛棚的门敞开着,牛不见了,只剩下一串杂乱的脚印伸向村外。
"这可怎么办啊?"母亲抹着眼泪,声音嘶哑,"那可是咱家攒了三年的血汗钱啊!"
父亲沉默地点燃了一支"大前门",烟雾在他眼前升腾,遮掩了他眼中的愤怒和无奈。
"去报公社!"邻居老李头急匆匆地赶来,手里还拿着刚从煤油灯上烤热的烧饼,"现在偷牛的可是要坐牢的!公社马上就能派人来查。"
父亲摆摆手,掐灭了烟,拿起一把铁锨,"公社远着呢,这雪天路滑,等他们来黄花菜都凉了。咱先顺着脚印找找看。"
雪地上的脚印清晰可辨,一人一牛的足迹蜿蜒向西,像是一条白色画布上的墨线。
我跟在父亲后面,脚陷在厚厚的雪里,每走一步都要用力拔出来,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
"爹,您说咱能找回来吗?"我问道,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很快消散。
"天无绝人之路。"父亲只是简短地回答,脚步没有一刻停歇。
我们跟着足迹走了两个多小时,翻过两座小山坡,一直通向五里外的张家沟。
张家沟比我们小安屯还要穷,听说前几年闹饥荒的时候,有人家连树皮都吃了。
父亲的脚步忽然放慢了,因为足迹通向村边缘的一个破旧草屋。
那是一座快要倒塌的土坯房,门框歪斜,窗户用报纸糊着,屋顶的茅草被风雪压得低垂,看起来随时会坍塌。
屋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有人影晃动。
父亲示意我不要出声,悄悄靠近窗户。
透过蒙着霜花的窗纸,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烧水,他的脸庞瘦削,眼窝深陷,像是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孩子,约莫十来岁,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身上盖着几件破旧的棉袄,还在不停地发抖。
我家的黄牛就拴在屋内的柱子上,安静地嚼着干草。
"张根生!"父亲一脚踹开门,厉声喝道。
那中年男人被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碗砰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王...王大哥..."张根生结结巴巴地说,眼中满是惊恐。
我这才认出他来,去年春天,他曾来我们村帮工,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偷牛是要坐牢的,你知道不知道?"父亲紧盯着他,声音低沉而有力。
张根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土地上,"王大哥,我知道罪该万死,可我儿子小虎发高烧三天了,需要钱看病啊!乡医生说得去县医院,可我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他的声音哽咽,手指关节因为紧握而发白,"我、我本想卖了牛就给你送钱过去...不是想白占你的便宜..."
床上的孩子咳嗽起来,虚弱地喊了声"爹",声音细如蚊蚋。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记得母亲常说,人穷志不能穷,手短人不能短。
可眼前这个父亲,为了救孩子,竟走上了偷牛的绝路。
"他娘死得早,就剩下我爷俩相依为命。"张根生眼中含泪,"我宁可去坐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没了啊!"
屋里很安静,只有孩子的喘息声和炉子里柴火的噼啪声。
父亲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
"多久没吃东西了?"父亲问道。
"两天了,啥也吃不下,只喝了点水。"张根生低着头回答。
父亲沉默地看着那个孩子,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他在煤矿工作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生死离别,也见过太多因为贫穷而绝望的眼神。
"多少钱才够看病?"父亲终于开口。
"县医院说至少要一百五十块..."张根生哽咽着说,"我走遍了全村,借不到这么多钱。"
在那个年代,一百五十块几乎是普通农民半年的收入。
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那是他藏钱的地方,我知道里面装着他准备过年买年货的钱,还有我下学期的学费。
他抽出一沓钱,慢慢数了二百块递给张根生,"拿去看病,剩下的买点营养品。"
张根生愣住了,眼泪顿时涌出,"王大哥,我..."
"钱是借你的,不是给你的。"父亲的声音依然严肃,但眼神却温和了许多,"你先把孩子治好,欠的债可以慢慢还。"
"我家那口子脾气大,这事先别声张。"父亲解开牛绳,"牛我先牵回去,你把孩子治好了,明年来帮我家种地还债。"
张根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王大哥是再生父母啊!我张根生这条命都是您的!"
父亲扶起他,"别耽误了,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吧。"
回家的路上,雪停了,天空露出一角蓝色。
"爹,您不告他?"我问,心里既佩服父亲的宽容,又担心母亲知道后会大发雷霆。
"一头牛值钱,一条命更值钱。"父亲拍拍牛背,声音低沉而坚定,"咱们还能再攒钱,可那孩子等不起。"
他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吐出一口烟雾,"人这一辈子,总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咱们今天帮了他,说不定哪天咱们有难,也会有人帮咱们。"
回到家,母亲看到牛安然无恙,喜极而泣,连忙烧水煮面,说要给牛补补身子。
父亲只说是在村外的树林里找到了迷路的牛,只字未提张根生的事。
那个冬天特别冷,煤炭供应紧张,我们全家挤在一间屋子里,靠着一个小炉子取暖。
父亲照常去矿上上班,比以前更加卖力,经常是最后一个从井下出来,浑身湿透,满脸煤灰。
我知道他在加班加点地赚钱,为了补上那二百块的窟窿。
春节前夕,公社来人宣布,因为超额完成生产任务,父亲被评为"劳动模范",奖励现金一百元。
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说要买些肉和糖果,好好过个年。
父亲却说:"先把钱存着,等开春了给牛添置些农具。"
母亲嘟囔着说他太抠门,但还是依了他。
那年的春节,我们全家围坐在一起,吃着白面饺子,看着县里送来的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感觉生活有了盼头。
春天来临时,田野解冻,农活开始繁忙起来。
一天清晨,我正准备去上学,忽然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
张根生带着痊愈的儿子小虎来了。
小虎看起来比冬天健康多了,虽然还有些瘦弱,但眼睛明亮有神。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两个月,张根生说是来还债的。
从那天起,他们每天天不亮就在我家地里忙活,锄草、施肥、浇水,样样活计都干得又快又好。
直到星星挂满天空才回家,有时候天气不好,就住在我家的柴房里。
母亲起初对张根生有些疑虑,但看他干活这么卖力,态度又恭敬,慢慢也就接受了他。
"这张家父子怎么这么勤快,白给咱家干活?"母亲好奇地问父亲。
父亲只是笑笑,说:"他家有难处,咱帮了点忙,他这是感恩呢。"
邻居们不解,父亲只说是远房亲戚来帮忙。
那年夏天,我们村遭遇了一场洪水,冲毁了不少庄稼。
张根生和小虎连夜帮我们加固了田埂,疏通了排水沟,使得我家的损失比别家小了很多。
母亲感动得直抹泪,非要留他们吃饭,张根生却推辞说还有事,匆匆离去。
每到农忙时节,张家父子都会准时出现在我家地头。
小虎也渐渐长高了,变得结实起来,干活比他爹还麻利。
那年秋天,我家的收成比往年多了近一倍。
父亲把多收的粮食装了满满一麻袋,亲自送到了张家。
"这是你们爷俩的功劳,应得的。"父亲说。
张根生红着眼眶,说什么也不肯收,说他这辈子都还不完王大哥的恩情。
最后在父亲的坚持下,他才收下了一半。
"钱的事情,就算两清了。"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以后咱们就是亲戚,有困难互相帮衬。"
从那以后,我家和张家来往密切,逢年过节都会互相走动。
小虎在县里的初中读书,成绩名列前茅。
每次放假回来,他都会带着作业本给我看,字写得工工整整,试卷上总是打着红色的"优"字。
1992年,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我们村也有了变化。
村委会引进了农业项目,父亲被选为村里的产业带头人,负责组织村民养猪。
第一批猪仔从外地运来时,村里人都不敢尝试,怕赔钱。
是张根生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父亲,说:"王大哥没坑过咱,跟着他准没错!"
在他的带动下,村里人都加入了养猪合作社,当年就见到了效益,家家户户的收入都提高了不少。
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父亲骑着自行车送我去报到,脸上满是自豪。
"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大学,别像你爹一样在煤窑里刨食吃。"他说。
高中三年,我寄宿在学校,每个月回家一次。
每次回家,都能看到村子的变化:砖瓦房越来越多,自行车不再是稀罕物,有些人家甚至买了彩电和冰箱。
父亲还是那样,勤劳朴实,但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了。
1995年,我高考发挥出色,被省城的大学录取了。
全村人都来祝贺,张根生和小虎也来了,带着自家种的最大的西瓜。
小虎已经长成了一个挺拔的小伙子,他也考上了医学院,说是要当医生,救死扶伤。
"是王叔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要用这条命去帮助更多人。"小虎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父亲拍着他的肩膀,欣慰地笑了。
大学四年转眼即逝,我毕业后在省城找了份工作,偶尔才回家一趟。
每次回家,都能看到父亲更加苍老的面容,但他总是笑呵呵的,说自己过得好着呢。
2003年的春天,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在矿上出了事故,腰椎受伤,卧床不起。
我立刻请假回家,看到父亲躺在床上,脸色灰暗,眼中却依然有光。
"没大事,休息几天就好了。"他硬撑着说。
乡医生束手无策,建议送县医院,但县医院的条件也有限。
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张根生找来了,说小虎已经从医学院毕业,在省城最好的医院工作,可以帮忙联系专家。
三天后,一辆救护车驶入我们村,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医生,正是小虎,如今的张医生。
他身后跟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都是骨科领域的权威。
他们仔细检查了父亲的伤情,确诊是腰椎压缩性骨折,需要立即手术。
"放心吧,王叔,我已经安排好了,费用全免。"小虎握着父亲的手说,眼中含泪。
"当年若不是王叔,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他声音哽咽,"人这一生,最宝贵的不是牛,不是钱,而是善良。"
父亲微笑着,眼里闪烁着平和的光芒。
手术很成功,父亲的伤势逐渐好转,能够下床走动了。
出院那天,全村人都来送行,场面热闹非凡。
张根生站在人群中,脸上的皱纹比以前更深了,但眼神依然明亮。
他走上前,紧紧握住父亲的手,什么话也没说,但那份感激和情谊,不言而喻。
回家的路上,父亲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和村庄,忽然说:"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如果我选择报公社,张根生可能会坐牢,小虎可能就没命了。"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人生啊,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选择,可能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我握着父亲粗糙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善良如同种子,播下便会生根发芽,生生不息。
它或许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改变命运的轨迹,连接起看似毫不相干的生命。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父亲退休在家,每天在院子里种些蔬菜,喂喂鸡鸭,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张根生的儿子小虎已经成为省医院的骨科主任,每年都会抽时间回乡义诊,帮助那些像当年的他一样贫困的病人。
而我,也在父亲的影响下,加入了一个助学组织,资助山区的贫困学生。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前几天,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恰好遇到张根生也来了。
两位老人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喝着自酿的米酒,说着这些年的变化。
"想不到咱们村现在都通了柏油路,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楼房。"张根生感叹道。
"时代变了,咱们赶上了好时候。"父亲笑呵呵地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映出温暖的光晕。
我站在一旁,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想起那头改变了两家命运的黄牛。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头牛可能意味着一家人的希望。
而父亲选择了放弃牛,却收获了更为珍贵的东西——人性的善良与光辉。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院子里响起父亲和张根生爽朗的笑声。
那笑声中,承载着岁月的沧桑,也蕴含着生命的智慧。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每个人都能像父亲那样,在关键时刻选择善良和宽容,这个世界会不会更美好一些?
善良,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盏灯,照亮了前行的路,也温暖了彼此的心。
来源:笑料百宝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