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嫂,妈突然不能说话了,眼睛直勾勾的,你快来医院!"小姑子李翠芬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颤抖而急促。
婆婆的中风
"大嫂,妈突然不能说话了,眼睛直勾勾的,你快来医院!"小姑子李翠芬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颤抖而急促。
我放下手中的活计,心跳顿时加快了。
那是1993年初春的一个周末,天气乍暖还寒。
我叫孙桂芝,今年四十有二,是县纺织厂的一名女工。
嫁给李家老二李长河已有十五年,婚后一直和婆婆王淑兰住在一起,这在我们县城并不少见。
婆婆今年六十八岁,退休前在县一中教语文,是远近闻名的骨干教师,曾获得过市级优秀教师的荣誉证书。
那个年代的老师,在县里可是吃"公家饭"的体面人物,我们街坊四邻提起王老师,都是满脸敬意。
我和婆婆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但也从未红过脸。
她是个要强的人,从不肯给儿媳添麻烦,每天早起晚睡,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听到电话里翠芬焦急的声音,我慌了神,赶紧招呼隔壁的张大婶帮忙照看一下正在做作业的儿子小涛。
"大婶,您帮我看会儿孩子,婆婆住院了,我得赶紧去医院一趟。"我急急忙忙套上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袄。
"哎呦,老王怎么了?你快去吧,涛子我帮你照顾着。"张大婶连忙应下。
出门时,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十元钱,这是我从米缸里的"私房钱"罐子里匆匆抓出来的。
自打长河的砖瓦厂效益不好以来,家里的日子就捉襟见肘。
坐上7路公共汽车,我的心怦怦直跳。
车窗外,春风吹拂着刚抽出嫩芽的杨柳,阳光很好,可我的心却如同坠入冰窟。
婆婆一向身体硬朗,怎么会突然住院?长河又不在家,这可如何是好?
下了车,我小跑着进了县医院。
走廊上的消毒水味道刺鼻,让我不由得紧皱眉头。
病房里,婆婆躺在白色的床单上,面色灰白,右半边脸有些歪斜,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失去了光彩。
李家四兄妹都已经赶到,站在病床旁,表情各异。
大哥李长山靠在窗边,眉头紧锁;大嫂杨丽娟坐在床边,一脸愁容;三弟李长江和小姑子翠芬站在床尾,低声交谈着什么。
"大夫怎么说?"我喘着气问道。
"脑血栓,情况不太好。"大哥沉声回答,他在县建筑公司当科长,平日里说话就带着一股子领导派头。
我走到婆婆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曾经布满老茧的手此刻冰凉无力。
"妈,我是桂芝,您能听见吗?"我俯下身轻声呼唤。
婆婆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任何回应。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大夫进来检查后告诉我们,老人需要长期治疗和护理,恢复期至少要三到六个月。
"这可怎么办呢?"大嫂杨丽娟叹了口气,"咱们都有工作,没人能天天守在医院。"
"得请个保姆照顾。"大哥李长山沉吟片刻,果断地说道。
在我们县城,请保姆还是个新鲜事,一般人家舍不得这个钱。
但婆婆的情况确实需要专人照料,何况我们几个都有工作在身。
"我看行,每家出一千五,一个月下来也够请个好保姆了。"三弟李长江附和着,他在县外贸公司做业务员,收入在我们几家中排第二。
小姑子翠芬点点头:"我和长江出一份,大哥一份,二嫂你们一份。"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那个月长河的砖瓦厂效益不好,我的工资又刚给儿子交了补习班费用和学校要求的"赞助费",家里存款所剩无几。
这一千五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我两个月的工资了。
"能不能等长河回来再商量?"我试探着问,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桂芝,你是不是不想出这钱?"大嫂杨丽娟冷笑一声,"妈住你家这么多年,洗衣做饭带孩子,现在她病了,你倒想撒手不管了?"
大嫂的话像一把刀,直刺我的心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解释,却被翠芬打断。
"二嫂,大家都有难处,可妈是大家的妈啊!再说了,妈这些年不都是跟你们住吗?"
翠芬的话里带着几分指责,弄得我面红耳赤。
那一刻,四双眼睛盯着我,仿佛我成了不孝的代名词。
我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坐到婆婆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家和医院。
每天凌晨四点多起床,烧水做饭,把儿子小涛的午饭和晚饭都准备好。
天不亮就骑着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赶到医院,给婆婆喂药、擦身、按摩、翻身,直到下午五点多才匆匆回家继续做家务。
纺织厂的车间主任看在我家有病人的份上,批了我一个月的事假。
虽然这个月没了工资,但至少保住了饭碗。
医院的日子煎熬又单调。
婆婆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我学着护士的样子给她清理、换洗、上药。
起初几天,我笨手笨脚,弄得婆婆身上到处是褥疮,痛得她直皱眉。
一位姓宋的老护士看不下去了,手把手教我怎么护理。
"要经常翻身,皮肤皱褶处要擦干,不能有水渍,要不容易烂。"宋护士耐心地说。
我点点头,把每个步骤都记在心里。
日复一日的照顾中,我渐渐熟练起来,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条"半个护工"的路。
有时候我累得直不起腰,就靠在病床边打个盹,却常被婆婆的呻吟声惊醒。
那些时刻,我忽然意识到,婆婆也是个普通人,会痛,会怕,也会无助。
医院里有个收音机,是上个病人落下的。
每天晚上七点,我都会把它调到县广播电台,听一段评书或戏曲。
有时我会轻声给婆婆讲一些家里的琐事,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
"妈,小涛今天数学考了98分,班上第三呢。"
"妈,院子里的丁香开了,特别香,等您好了,我领您去看。"
"妈,长河说厂里接了个大单子,过段时间就有钱了。"
在那些漫长的陪伴中,我从床头的相册里看到了年轻时的婆婆——那时她穿着列宁装,站在黑板前,笑容温婉而坚定。
听说那时候她本可以去省城的师范大学任教,却因为四个孩子选择留在县城。
院里的老赵头告诉我,七十年代初,婆婆把工资几乎全部用在孩子们的学业上,自己却穿着补丁叠补丁的衣服。
为了给大哥治病,她甚至卖掉了唯一的金戒指,那是她和公公结婚时的信物。
我摩挲着相册,心中五味杂陈。
婆婆住院的第十八天,长河终于从沈阳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的母亲,一下子呆住了。
"妈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声音哽咽。
我轻声把这些天的情况告诉他,包括四兄妹商量请保姆的事。
"他们说了什么?"长河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我支支吾吾地说了实情,长河的脸顿时铁青。
"你就这么答应了?一家一千五,咱们家出不起?"
"家里确实困难..."我小声辩解。
"妈把你当亲闺女一样,这么多年没让你受一点委屈,你就这么回报她?"长河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家里就剩两百块钱了,小涛的学费还没着落..."我眼眶发热。
"你就知道钱钱钱!"长河一拳砸在墙上,"我李长河再穷,也不能不管自己的亲妈!"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邻居张大婶听见了,隔着墙劝我们别吵。
"吵啥吵,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啥不好商量的。"张大婶粗嗓门穿透了薄薄的墙壁。
长河摔门而出,我一个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泪流满面。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起床做了长河最爱吃的卤肉面,却发现他已经出门了。
到了医院,我发现长河早已经在那里,他正和大哥他们说着什么。
看到我进来,他们立刻停止了交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桂芝,你回去休息吧,我今天请了假,在这儿守着。"长河冷淡地说。
我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
那一整天,我心神不宁,手中的针线活儿翻来覆去地做不好。
晚上七点多,我还是忍不住去了医院。
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婆婆含糊不清的声音。
"不要...怪...桂芝..."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推开门,只见婆婆勉强睁着眼睛,长河跪在床前,泪流满面。
"妈,您终于醒了!"我惊喜地叫道。
婆婆的目光艰难地转向我,她抬起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床前,她吃力地握住我的手,嘴角微微抽动:"孩子们...吵架...别为我..."
一滴眼泪从她皱纹密布的脸颊滑落。
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在婆婆身上失声痛哭。
从那天起,婆婆的神志开始时而清醒,能说简单的词语了。
医生说这是个好兆头,但恢复期还很长,需要继续细心护理。
长河回到了砖瓦厂,为了多赚钱,他开始日夜加班。
我继续每天去医院照顾婆婆,有时会带上小涛,让他给婆婆读课文,逗婆婆开心。
日子就这样艰难地往前挪着。
一个月下来,我的手上长满了冻疮——那是连日来在冷水中洗婆婆的床单和衣服留下的痕迹。
手腕和手肘上青一块紫一块,是搬动婆婆时碰撞的结果。
我变得瘦了一圈,脸色蜡黄,眼袋又黑又重。
有天下午,长河来医院换我回去做晚饭。
他站在门口,看见我正小心翼翼地给婆婆翻身,动作熟练而轻柔。
婆婆闭着眼睛,脸上是久违的安详。
"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我来。"长河走过来,声音比往日柔和许多。
晚上回到家,他二话不说,翻出积蓄,说:"咱们出一千五,我再加班多赚点。实在不行,把我那块表卖了。"
那是长河参加工作时,厂里奖励的一块上海牌手表,他一直视若珍宝。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不用卖表,咱们省点就行。"
慢慢地,其他兄妹也常来医院了。
他们看到我每天细心照料婆婆,态度渐渐软化。
有一次,大嫂杨丽娟主动替我值了一个晚班,让我回家好好休息。
"桂芝,你这人实在,我以前误会你了。"大嫂临走时拍拍我的肩膀。
三弟长江送来一瓶老干妈和几个卤蛋:"二嫂,听说你这些天都没好好吃饭,这个下饭,你尝尝。"
小姑子翠芬更是每周末都来,带着自家做的点心,陪婆婆说话解闷。
她还给我带了一瓶治冻疮的药膏:"二嫂,你的手我看着心疼。"
"哪能呢,我这手皮实着呢,在厂里干活早就习惯了。"我笑着摆摆手,心里却暖烘烘的。
三个月后的初夏,婆婆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
她能说完整的句子了,右手也能稍微活动,院里的大夫都说是个奇迹。
"多亏了你们,特别是桂芝,这么尽心照顾。"主治医生对我们说。
那天,全家人聚在病房,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婆婆的床上。
婆婆看着我们和睦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妈,您别着急,慢慢养着,家里的事您别操心。"长河握着婆婆的手说。
"是啊,妈,您教书育人一辈子,现在该享享清福了。"大哥附和道。
长江突然说:"其实比起钱,妈更需要的是我们的陪伴和照顾。这段时间,我才明白什么叫'久病床前无孝子',二嫂做到了,我们却没做到。"
"哎呀,说这些干啥,都是一家人。"我连忙摆手,脸上发烫。
婆婆缓缓抬起手,示意我靠近。
我俯下身,她轻声说:"桂芝,谢谢你...你比我...亲闺女还亲..."
那一刻,我的眼泪决堤而出。
这么多年来,我和婆婆相敬如宾,却从未如此亲近过。
原来,血缘之外,还有一种亲情,是在患难中滋长的。
那年秋天,婆婆终于出院了。
我们决定轮流照顾她,每家一个月。
出乎意料的是,婆婆坚持要跟我们住。
"桂芝最知道怎么照顾我。"她说这话时,目光慈爱地看着我。
后来的日子,婆婆虽然身体大不如前,但精神好了很多。
她开始教小涛写毛笔字,教我做一些地道的北方菜。
有时候,我会听见她对邻居说:"我这个二儿媳妇,比亲闺女还贴心哩!"
每当这时,我都会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甜滋滋的。
如今回想起那段日子,虽然辛苦,却也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人这一辈子,经历的风风雨雨太多,而真正能打动人心的,往往是那些看似平凡的付出与坚守。
婆婆常说:"人间自有真情在,只是平时不显露。"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从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中领悟到的道理吧。
窗外,又是一年春来到,院子里的丁香花开了,香气扑鼻。
婆婆坐在藤椅上,安详地晒着太阳,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我端着刚泡好的茶走过去,轻轻地坐在她身边。
"妈,喝茶。"
"好嘞,闺女。"
阳光很暖,暖到了心里。
来源:古堡探秘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