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93年的春天,我刚从纺织厂下班,肩上还背着印有"工人先锋号"的帆布包,两个姑娘突然拦住了我。
相亲路上的缘分
"这位同志,请留步!"
那是1993年的春天,我刚从纺织厂下班,肩上还背着印有"工人先锋号"的帆布包,两个姑娘突然拦住了我。
一个递过照片,一个塞给我梳子,说是什么"缘分信物",然后笑着跑开了,留下我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一头雾水。
我叫周明亮,那年28岁,在市棉纺织厂当技术员,每月工资一百七十多块,在当地算是体面的收入。
父母年迈,催婚心切。每天早晨吃早饭,母亲都会把《工人日报》翻到最后一页,指着征婚栏目对我说:"看看人家,多懂事,主动找对象。"
我们住在纺织厂的家属大院,砖红色的五层楼房,一梯两户的标准户型。家家户户门前晾晒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楼道里弥漫着酱香和葱花的气息。
大院里的张大妈是出了名的"红娘",见我一直打光棍,主动找上门来,说是认识几个不错的姑娘,要给我介绍相亲。
"老周家的儿子都奔三了,还打光棍,不像话啊!"邻居们的议论声总在我耳边回响,就像收音机里永远播不完的《新闻联播》。
九十年代初的县城,像我这样的年龄还未婚,确实有些不合时宜。大院里同龄的小伙子早已成家立业,有的都已经抱上了二胎。
张大妈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大明,大妈给你找的都是好姑娘,端庄贤惠,跟你门当户对。"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父母期待的眼神,只好点头应下。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字典里,尊重长辈的意见,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第一次相亲是与信用社的李芳,父母对她评价极高,"工作稳定,人勤快,关键是单位分房有希望"。
我们在国营饭店见面,点了两个硬菜,一个红烧肉,一个糖醋里脊。那时候在饭店吃饭,是件郑重其事的大事。
李芳穿着深蓝色的确良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头发烫着当时流行的小卷,浓浓的八十年代末的风格。
见面那天,她全程盯着茶杯,说话不超过十句。我试图找些共同话题,问她喜欢什么电视剧,她只是轻声回答:"《渴望》挺好看的。"
饭后,我礼貌地送她到公交车站,她婉拒了我再次见面的建议,说是要回去问问父母的意见。
"不合眼缘吧,"母亲看到我独自回来,叹了口气,"没事,咱再找。"
第二次是与百货公司的王静,人如其名,安静又干练。她留着齐耳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衣着考究,一看就是城里姑娘。
谈话中她总提起"现在的住房条件"和"以后的生活安排",嘴上说着不在意物质,眼睛却不停地打量我的衣着和手表。
"我是独生女,将来父母要跟我们住。"她直截了当地说,"你家有兄弟姐妹吗?"
我如实相告,有个哥哥和一个妹妹,都已成家。
"那你得赡养父母吧?"她皱了皱眉。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我心里清楚,即使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明亮,你这人就是太实诚,女方家都打听好了,你有工作,父母身体都好,没啥拖累的,你怎么就挑三拣四呢?"母亲说这话时,眼里满是焦虑。
父亲坐在家里那台"熊猫"牌黑白电视机前,抽着"大前门"香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模糊不清。
"儿子有自己的想法,别催他。"父亲难得开口,却被母亲瞪了一眼。
"你倒是不急,老周头!人家李师傅的儿子都抱孙子了,咱们还在相亲!"母亲越说越激动,"再不找,好姑娘都让人挑走了!"
这是我们家几乎每晚都会上演的一幕。母亲催婚,父亲劝和,我沉默。小区里的单身青年就那么几个,我的婚事成了大院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大妈不死心,又给我介绍了第三位姑娘,秦小兰,县棉纺织厂的会计。
"小兰姑娘家境普通,但人实在,从小就懂事,家里兄妹三个,她排行老大,特别孝顺。"张大妈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好像在推销一件珍贵的商品。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厂里派我去县城采购设备。那时候交通不便,我骑着厂里的"永久"自行车,走了大半天。
回程路上,天突然下起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我躲进路边的小卖部避雨,里面已经挤了不少人,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雨水混合的味道。
"老板,来瓶汽水。"我掏出五毛钱,想解解渴。
"没汽水了,只有北冰洋橘子水。"老板娘擦着手上的水,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橙色的饮料。
就在这时,我看见角落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秦小兰。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碎花布衣服,手里拿着一双凉鞋,似乎也是被雨困在这里。
"周师傅?"她认出了我,有些惊讶,"你也来避雨啊?"
我点点头,有些尴尬。上次相亲后,我没有给她回复,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刚给妈妈买的。"她晃了晃手中的凉鞋,是一双普通的黑色凉鞋,款式朴素,鞋底厚实,是我母亲那一辈人爱穿的样式。
不知为何,这个细节让我莫名感动。相比之下,前两次相亲对象精心打扮的形象突然变得虚假起来。
"雨这么大,我送你回去吧。"我脱口而出。
"不用了,我带了伞。"她笑了笑,露出小虎牙,"倒是你没带伞,要不一起走?"
一把伞下,我们沿着潮湿的街道慢慢走着。她个子不高,为了不让我淋雨,努力踮着脚尖举伞,我看在眼里,心里暖暖的。
"上次相亲后,你怎么没回信啊?"她突然问道,声音里没有埋怨,只是好奇。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她笑了,"你是不是嫌我工作不好?"
她在县棉纺织厂做会计,这些年来,棉纺织厂的效益每况愈下,工资时常拖欠,厂里的职工都人心惶惶。
"不是的,我没那么想。"我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相亲这事儿挺奇怪的,第一次见面就得决定以后的人生。"
"是挺奇怪的。"她赞同道,"就像买布一样,看一眼就得决定要不要,也不知道结实不结实。"
我被她的比喻逗笑了,第一次感到轻松。接下来的路上,我们聊了很多,从工厂的近况到家里的琐事,她的话不多,但每句都实在。
她说她在厂里做会计,对账目一丝不苟,同事们都叫她"小算盘"。每个月发工资时,她都会第一个算清楚每个人应得的数额,从不含糊。
"其实我不太会算计人。"她低声说,"只是觉得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该省则省。"
听她说话,我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勤俭持家的性格。母亲常说:"省下一针一线,攒起来也是宝。"
送她到家门口,我才发现她家住在城西的一片平房区,房子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职工宿舍,红砖灰瓦,门前种着几棵桑树。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站在家门口,犹豫了一下,又说,"有空可以来玩,我妈做的炸糕特别好吃。"
回家后,我才从母亲口中得知,那两个送照片和梳子的姑娘,原来是秦小兰的好友,她们想用这种方式帮朋友制造缘分。
"小兰姑娘人实在,就是有点害羞。"母亲说,一边切着韭菜准备包饺子,"听说她特别孝顺,每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贴补家用。她们那厂也快不行了,听说要下岗。"
那段时间,国企改革风起云涌,不少工人面临下岗。电视里经常播报某某厂关闭,某某企业兼并的新闻。
我们厂也不例外,据说领导层已经在讨论"减员增效"的方案,车间里人心惶惶。
"爸,你说我是不是该换个工作?"我问道。
父亲正在修理一台坏掉的电风扇,头也不抬地回答:"手艺在身上,饿不着。实在不行,咱出去单干。"
父亲年轻时是厂里的钳工,手艺一绝,我从小跟他学,也略懂一二。
这天下班后,我骑车经过秦小兰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来。她妈妈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见到我很热情:"你就是明亮吧?小兰经常提起你呢!她去买菜了,你等等。"
等待的时间里,我和她妈妈聊了很多。秦家是地道的工人家庭,小兰的父亲也在纺织厂工作,是个老师傅,但前年因病去世,留下母亲和三个孩子。
小兰作为长女,从小就担起家庭的重担,十几岁就开始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
"那孩子从小就懂事,家里困难的时候,她偷偷把自己的零花钱存起来,给弟弟妹妹买学习用品。"秦妈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半小时后,秦小兰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兜蔬菜,看到我坐在院子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我来看看你。"我不善言辞,只能这么说。
她脸一下子红了,匆忙进屋放东西,又出来招呼我:"吃过饭了吗?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
就这样,我开始频繁到秦家串门。她的妈妈是个热情开朗的人,总是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我尝,她的弟弟妹妹也很可爱,上初中的弟弟总缠着我帮他修自行车,上小学的妹妹则喜欢听我讲厂里的趣事。
秦小兰在家里很少说话,但总是默默地照顾着每个人,给弟弟倒水,帮妹妹梳头,为妈妈捶背。那段时间,我逐渐明白了她的"实在"不是简单的性格特点,而是一种责任和担当。
一次,我们一起去看露天电影,放映的是《红高粱》,夏夜的风带着槐花的香气,我们坐在草地上,她安静地看着银幕,脸上的表情随着剧情变化。
"你说,人这辈子,图什么呢?"她突然问我。
我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我觉得,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挺好的。"她继续说,"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心安理得。"
我看着她的侧脸,月光下格外清秀,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两个姑娘送的照片和梳子,我一直珍藏在抽屉里,没有勇气扔掉,也没有勇气再次面对。
"小兰,我想跟你说个事。"我鼓起勇气。
"嗯?"她转过头看我。
"那两个送我照片和梳子的姑娘,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张阿姨没告诉你啊?那是我表姐和她同学,她们觉得我太内向,想帮我一把。"
"所以那些东西..."
"照片是我的,梳子是表姐的主意,说是什么'月老牵线'。"她有些不好意思,"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我哑口无言,原来是这样。
"要不...我把照片还给你?"我试探着问。
"不用了,"她轻声说,"反正照片上的人,现在就在你面前呢。"
那段时间,我开始明白秦小兰的节俭不是小气,而是对未来的担忧和对家人的责任。
我们厂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几个车间已经开始轮休,变相减少工资。秦小兰那边更不乐观,厂长在全厂大会上宣布,如果业绩不好转,可能面临整体改制。
"明亮,相亲这事,你看着办吧。"父亲罕见地表态,"只要你觉得合适。"
母亲最近不再唠叨我的婚事,似乎默认了我和小兰的关系。
一天,厂里发了拖欠已久的奖金,我想起了那双朴素的凉鞋,想起那把伞下她认真讲述家人的模样,心里有了答案。
发工资那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大部分钱交给母亲,而是留下一部分,鼓起勇气买了一双新凉鞋,去找秦小兰。
那是县百货商店里最好的一款,牛皮制成,柔软舒适,鞋面上还有精致的花纹,价格是普通凉鞋的三倍。
"送你的。"我不善言辞,只说了这三个字,把鞋盒递给她。
她先是愣住,然后红了脸,"为什么送我凉鞋?"
"因为...我觉得你很实在,不做作。"我结结巴巴地说,"这双鞋和你一样,朴素但耐用。"
听到这话,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周明亮,你这人真有意思,用凉鞋来形容姑娘,也不嫌招人笑话。"
我尴尬地挠挠头:"我不会说好听的,但心里是真心实意的。"
她低头笑了,轻声说:"谢谢。不过这鞋太贵了,我不能要。"
"那...那你要什么?"我有些着急。
"我什么都不要,"她抬起头,眼睛明亮,"我只想知道,你是真心的吗?"
"当然是真心的!"我脱口而出,"我...我想和你处对象。"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点头:"好。"
就这一个字,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回家的路上,我骑着自行车,不自觉地哼起了歌。路过供销社,我看到一个卖塑料花的摊位,想起秦小兰说过喜欢康乃馨,便买了一束。
小区门口,碰见了张大妈,她笑眯眯地问:"小周啊,听说你和小兰处上了?啥时候请客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张大妈,谢谢您介绍。"
"不用谢,不用谢,"她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凑合着过,日子长着呢。"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在单位食堂办的,只请了亲戚和同事。小兰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是她妈妈的嫁妆,改小了一点穿在她身上。
我穿着新买的中山装,手上戴着母亲给的一只金戒指,那是母亲多年的积蓄换来的,说是传家宝。
办酒席用了一个多月的工资,但我们都觉得值得。席间,同事们起哄让我唱歌,我唱了一首《纺织姑娘》,唱得磕磕绊绊,但小兰看我的眼神,满是幸福。
不久,全国掀起下岗潮,我们双双下岗,但凭着手艺和勤劳,我开了家电器修理铺,她则利用会计知识,给周边的小商铺记账。
日子虽然清苦,却过得踏实。有时候晚上收工回家,看着她在灯下为弟弟妹妹辅导功课的样子,我觉得生活虽然艰难,但处处是希望。
"明亮,你说我们这样的日子,算不算幸福?"有一次,她突然问我。
我想了想,说:"你在我身边,就是幸福。"
如今回想起那年的相亲经历,我常对她说:"幸好当初收下了那梳子和照片,不然我们可能就错过了。"
她总是笑着回答:"缘分不在信物,而在人心啊。那年我穿的新凉鞋,一直舍不得扔,现在还放在箱子里呢。"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我们的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儿子也上了高中。女儿常笑我们的爱情故事"老土",但在她眼里,我看到了对这份"老土"的羡慕。
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讲究条件匹配,门当户对,不像我们那时候,只凭一颗真心,就敢携手一生。
或许,那个年代的爱情,就如同那双凉鞋,朴素却耐穿,历经岁月的磨砺,依然完好如初。
来源:花下吟诗的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