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单小花：洋芋，洋芋

摘要：听母亲说，我一岁时，大嫂生了二胎，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儿子。那时候日子太穷了，侄子也没奶粉吃，粗粮又不敢喂给他。按当地的风俗，亲奶奶不能给孙子喂奶，可看着孙子饿得连头都抬不起了，母亲也就顾不了那么多，狠心断了我的奶，将孙子早晚抱在怀里。我没吃的，趴在炕上哇哇大哭，

洋芋，洋芋

文 | 单小花

在我的老家宁夏西吉，人们把马铃薯叫洋芋。

西吉县多山地丘陵，气候温和，雨量少，光线足，特别适合洋芋生长。据西吉县志记载，早在明成化年间，洋芋就作为秋粮作物在当地被广泛种植了。

别看洋芋形状不俏、颜色不靓、其貌不扬，可洋芋却是我的救命粮，一次又一次帮我度过了危机。

听母亲说，我一岁时，大嫂生了二胎，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儿子。那时候日子太穷了，侄子也没奶粉吃，粗粮又不敢喂给他。按当地的风俗，亲奶奶不能给孙子喂奶，可看着孙子饿得连头都抬不起了，母亲也就顾不了那么多，狠心断了我的奶，将孙子早晚抱在怀里。我没吃的，趴在炕上哇哇大哭，尤其是看见母亲怀里的侄子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在被子上抓着，一边委屈地哭，一边挣扎着扑向母亲，就像小鸟待食一样嘴巴一张一张地要吃的。母亲不忍心看见我可怜兮兮的样子，将我交给姐姐，自己尽量躲着不见我。姐姐也没有好吃的给我，就将洋芋切成条条，炒成洋芋菜，在里面撒上一把莜麦面，轻轻地搅匀，熬成糊，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便一勺一勺地喂给我，我就靠吃洋芋糊糊活了下来。

那段日子，洋芋便成了我的最爱。我一饿，就伸手向姐姐要洋芋，从早到晚，饿了就捧着个洋芋啃，饱了就扔在身旁，等再饿时就再拾起来，继续啃。母亲说，那时的我，对姐姐最亲，对洋芋更亲。她想亲近我，我缩头缩脑地躲闪。“小家伙几天不见，把我忘了，见了我跟见了陌生人一样。” 多年以后，母亲跟我说起这事儿时充满了辛酸，她说幸好有洋芋。

记得上小学时，每到春播，人们套好牛拉上架子车来到洋芋地里开始新一年的耕种，这时常有秋收时未拾净的洋芋被翻出来。母亲每次去洋芋地，便会将我带上捡冻洋芋。在地里睡了一冬天的洋芋变得黑黢黢、蔫蔫的，没一点水分，可对我来说，每捡到一个就像是捡到宝贝一样开心。于是，每天我的胳膊上都会挎着个小篮子，低头弯腰，紧盯着地面，像小鹰搜索猎物一般把冻洋芋一个个捡到篮子里带回家。等母亲闲了做冻洋芋片，吃到嘴里筋道弹牙，后味悠长。

年节好时，到了三伏天，母亲会把储存在窖里的洋芋切成薄片，晒干了的洋芋片能放好几年，吃起来味道也很好。

结婚后，我家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洋芋。春天时，我们将窖里的洋芋一笼子一笼子地提出来，倒在阴凉处，把大的拣出来，拉到县城里卖掉，换取种子、化肥。小一些的切籽，将洋芋的眼放正，一个眼一个眼地切成块，如果两个眼离得近，就将两个眼切成一整块。之后将没眼的洋芋另挑出来，洗了煮着吃，也可以做菜吃。

那时，我们都是和邻居们合伙种洋芋。男人们扶着犁赶着牛在前面蹚地，我和邻居在后面撒籽。洋芋籽装在尼龙袋子里，在地里依次立着，断籽了就随时去取。洋芋不能种得太密，密了长不大，还浪费籽。一小步一个最合适。我胳膊上挎着个篮子，勾着头，看着地，侧着身子，手里抓上几个洋芋籽均匀地点开，抬起脚踩瓷实，就固定了它的位置。

秋天时挖洋芋是农人最高兴的事，也是我最开心的事。每天星星还没有落完，我就爬起来准备好一天的干粮，待忙到闪亮的星星爬上黑色的天幕，才回家做晚饭。吃罢饭收拾完，已大半夜了。第二天周而复始。虽然很累，可看见窖里的洋芋一天天增多时，我心里感到无比高兴，那可是一家人的希望啊。

那时，很多人家里都没有余钱。遇到人情世故时，我们就打开窖门，一个人在窖里拾，一个人在窖口接，将洋芋一篮子一篮子地从窖里提上来，用蹦蹦车晃晃荡荡地拉到县城里卖，以解燃眉之急，说洋芋是救命粮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这种局面，一直到了新世纪才慢慢开始转变。2013年开始，国家施行精准扶贫，我家也是扶贫对象。扶贫的物资里有一项就是洋芋的种子。第二年春天，一辆辆大卡车拉着薄膜与洋芋种子排成一字长龙，从我们村口开进来，排到村部门口，村支书就在广播喇叭上大声呼喊起来：“各位村民，快来大队部领薄膜与洋芋种子。”村民们听到喊声，个个笑逐颜开，有的开着蹦蹦车，有的开着拖拉机，有的拉着农用车，一齐向村部拥去。

到了大队部，村支书站在大卡车前，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按序号念着每户村民的名字，念到谁，谁就笑哈哈地来到大卡车旁。有几个村干部站在车厢里，把一卷卷薄膜与一袋袋洋芋按人口数发放到村民手中，拿到薄膜与洋芋种子的村民笑得如花儿一样灿烂。国家给的洋芋种子产量高，好吃又好卖。

从那以后，在政府派来的技术人员的悉心指导下，老家的洋芋品种更新换代了。家家户户的洋芋地都用地膜覆盖上了，地膜保湿保墒，加上种子好，洋芋产量一下子就翻了两倍多，大家伙儿的收入自然也就跟着高了很多，人们第一次尝到了党的扶贫政策带来的甜头。

后来，在政府的大力推动下，洋芋的种植面积越来越大。大家种洋芋也不再用人工了，而开始是手扶拖拉机、四轮车。再后来，家家户户都用上了专门种洋芋的机子，把一袋袋洋芋籽倒在机子里面，一天就能种二三十亩。当然，有种洋芋的机子，就有挖洋芋的机子，同样一天下来能挖上一二十亩。现代机械一天就把过去好几天，甚至一两个月的活儿都干完了。时间省下来了，人们可以外出打工或做点儿小生意什么的，又能增加一份收入。

洋芋的产量大了，老家的粉条厂也多了起来。听老人们讲，早在1935年8月，红二十五军来到西吉时，见当地盛产洋芋，便把制作粉条的技术教给了当地群众。群众念着红军的好，便将这种洋芋粉叫“红军粉”。现在，在政府的大力扶持下，“红军粉”已经实现了产业化发展，销往全国各地，成为家乡的一张新名片。我的很多亲戚农闲时都在粉厂打工，日子跟着都好了起来。如今，洋芋已经成为乡亲们脱贫致富的金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