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晨光刺透县委大院第六层窗帘时,李卫国的脊椎正在发出第107次抗议。他盯着办公桌上那份《关于规范基层档案数字化理的通知》,铅字在视网膜上融化成灰白的雾。
第一章 我想哭,没有理由
晨光刺透县委大院第六层窗帘时,李卫国的脊椎正在发出第107次抗议。他盯着办公桌上那份《关于规范基层档案数字化理的通知》,铅字在视网膜上融化成灰白的雾。
“李科,季度考核表抓紧交啊!”对桌小王的声音像根针,扎破了他用二十年砌成的体面围墙。这个90后副科长总爱把“数字化转型”“年轻化梯队”挂在嘴边,像台永不断电的收音机。
卫生间镜子里映出张陌生的脸:法令纹深得像刀刻,鬓角的白发倔强地支棱着。昨夜父亲又把尿壶打翻在护工身上,儿子班主任发来信息“磊磊数学又垫底”,妻子周慧的转账记录还停在三天前——她总说“你那点工资不够孩子补习班”。
水龙头开到最大,他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嘶吼,眼泪却固执地悬在眼眶里。原来人到中年,连哭都需要许可证。
第二章 我想笑,没有机会
“恭喜卫国同志荣获季度标兵!”表彰会上掌声雷动。李卫国努力扯动嘴角,却感觉面部肌肉像生锈的齿轮。主席台上分管领导正念着“有为才有位”,台下新来的选调生们眼睛亮得灼人。
庆功宴设在川香阁,烟雾缭绕中有人起哄:“老李唱一个!”话筒塞进手里时,他瞥见玻璃转盘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精忠报国》的旋律在喉头翻滚,却突然想起上周扶贫验收时,村民老张拽着他哭诉:“李干部,你答应帮娃办的低保咋没信儿?”
“我这破锣嗓子别吓着大家。”他弯腰递出话筒的动作,熟练得像递交辞职报告。
第三章 我很累,其实啥活也没干
档案室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李卫国机械地给1998年干部任免文件贴标签,纸页脆得像秋叶。手机在裤袋震动,护工发来视频:父亲正把牙膏挤进电视机插孔。
“李科,调研报告领导让重写。”小王的微信弹窗浮在父亲痴呆的面容上。他想起二十年前刚进县委办,熬夜写的《乡村振兴路径探索》被老主任拍肩膀夸“有思想”。现在他每天经手三十份文件,却记不清上次写带自己署名的材料是哪年。
下班时在车库坐了四十分钟。仪表盘里程数停在88888,像道刻进生命的符咒。车是贷款买的,为了周慧那句“总不能比张局开破捷达”。
第四章 我很愁,其实啥事也没有
暴雨夜,父亲把降压药当成糖豆分给流浪猫。李卫国在急诊室走廊来回踱步,手机屏亮着未接来电:3个领导,8个工作组,27个周慧。
“爸的住院费我转你了。”周慧语音带着麻将碰撞的脆响,“你弟说想借五万开店...”他盯着缴费单上“预存两万”的红章,突然笑出声。多像二十年前那个清晨——他攥着师范录取通知书站在田埂上,以为捧住了整个宇宙的光。
护士站电视正播《县城公务员风采录》,镜头里年轻人意气风发。他摸摸口袋里的胃药,铝箔板尖角硌着掌心,微疼。
第五章 我想歌唱,没有人欣赏
“您有新的订单!”系统提示音惊破凌晨三点的寂静。李卫国攥着方向盘的手在抖,后座醉醺醺的年轻人突然拍他肩膀:“师傅,你这车跟我爸同款!”
高架桥路灯流成金色长河。乘客哼起跑调的《海阔天空》,他跟着轻轻和。后视镜里,城市像块巨大的电路板,他不过是某粒将耗尽的电容。
收车时发现儿子落下的MP3。耳机里传来嘶吼:“我想在撒哈拉沙漠看极光...”少年磊磊的喊声撞进耳膜。他摇下车窗对着空荡的停车场吼:“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尾音散进风里,惊飞几只麻雀。
第六章 我想唠叨,没有人倾听
年终考核谈话室暖气太足。领导指尖敲着表格:“老李啊,要給年轻人成长空间...”后面的话像蒙着水的玻璃。他想起档案室那些编着号的盒子,自己不过是标着“45岁(待归档)”的那只。
父亲坟前新草已三寸。他倒了半瓶二锅头进泥土:“当年您说当官要学包公...”风卷走余音,墓碑照片里的人眼神清亮,那是1978年刚考上乡镇教师的父亲。
手机突然震动,置顶聊天框跳出儿子信息:“爸,我组了乐队!”下面跟着酒吧演出视频。青年抱着贝斯纵情嘶吼,灯光劈开他染成银白的发。李卫国颤抖着打字:“少熬夜...”删除。又打:“唱得真好...”发送。
终章 河床
大雪覆盖县委大院时,李卫国递交了病退申请。电梯里遇见抱着奖杯的小王:“李叔,您当年编的《民生政策汇编》被省厅当范本啦!”青年眼里的崇拜烫得他心口发颤。
他最终去了儿子演出的livehouse。当《山丘》前奏响起,少年在台上望向他:“这首歌,给总在深夜开车的超人。”
霓虹扫过观众席每张年轻的脸,李卫国仰头饮尽杯中酒。温热的液体滑过喉管,分不清是啤酒还是眼泪。原来所有说不出的疲倦,终将在时光里沉淀成滋养他人的河床。
来源:茶茶的生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