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在县城疾控中心结核病防治科工作了13年。这些年，我见过无数病人，他们来自周遭的乡镇农村。本以为，发热、咳嗽、咳血是结核病的显性特征，只要来就诊，就能得到救治。可我慢慢发现，在县城门诊，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医疗黑洞”，吞噬着底层人对生命的希望。

我在县城疾控中心结核病防治科工作了13年。这些年，我见过无数病人，他们来自周遭的乡镇农村。本以为，发热、咳嗽、咳血是结核病的显性特征，只要来就诊，就能得到救治。可我慢慢发现，在县城门诊，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医疗黑洞”，吞噬着底层人对生命的希望。

在这里，我看见：

有人“有钱不治”，宁愿拼命打工，也不愿停下一年治病；
有人“讳疾忌医”，害怕被歧视，直到晚期才被发现；
有人“为了面子”，把病拖到骨折，甚至殃及家人性命。

这，就是我们基层医疗的真实写照，也是无数中国底层家庭正在经历的无奈和挣扎。

一、宁愿“玩命打工”，也不愿“停工治病”：一月300块的“救命钱”有多重？

2022年9月，一个40多岁、面色蜡黄的男人走进诊室。他来自县城北山，家里穷，常年去新疆打工，干重体力活。他说，咳嗽2个月，咳血2天，还胸闷、气喘。

检查结果出来，我心头一紧：继发性肺结核，确诊！更要命的是，他血糖高达20.8mmol/L，已患糖尿病3年却从未规律治疗。这，是典型的“重症肺结核合并糖尿病”，免疫力低下，病情急重！

我告诉他，这两种病是“狼狈为奸”，相互影响，必须严格控制血糖，规律抗结核治疗9-12个月，期间不能干重活。可他听了却犯愁了。

因为，他没交居民医保！

虽然国家对结核病患者有减免政策，免费胸片、痰涂片，一线抗结核药也免费。但每月300多块钱的化验费和辅助保肝药，加上要停工近一年的经济成本，对他来说，仍是天大的负担。

“哪能吃那么长时间的药？比吃饭还要多！一家老小都等着我赚钱……”2023年春节一过，他毅然决然地回新疆打工，那里每天有200多块收入，还包吃住。

我们一再劝他，青霉素和链霉素早就淘汰了，现在的治疗方案才能根治，不然会复发甚至有生命危险！他梗着脖子，提着药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我们只见过他妻子来取过一次药。村医上门督导，回复都是“出去打工没回来”。

这个案例，让我看到了底层家庭最残酷的现实：不是没钱看病，而是没钱“治病”！ 免费的药摆在面前，可停工的损失、每月几百块的自费，甚至来回医院的车费，都能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年，我眼看着居民医保从几十块涨到380块。我的观察是，农村青壮年断缴医保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们自恃年轻，觉得交了浪费。可一旦生病，就像李姓男子这样，只能硬扛，直到小病拖成大病，甚至无可挽回。

二、看不见的“病耻感”：有人宁愿“失联”，也不愿被村里人“知道”！

除了经济困境，另一种无形的“黑洞”，是病耻感和观念偏差。

2020年，我接诊了一个17岁男孩。他父母离异，初中毕业后天天泡网吧。咳嗽一个多月后，他母亲才带他来看病。结果，除了肺结核，他还查出了HIV阳性！

男孩在我们这儿建档，抗结核治疗两个月后，便再也没来过。村医多次随访，他都只是答应，但始终不来取药。这个男孩的后续状况，我们无从得知。我当时评估，他是因HIV感染导致免疫力低下，进而感染结核。

更让人痛心的是，2024年夏天，我接诊了另一个26岁的HIV并肺结核患者。他刚从广州打工回来，发热咳嗽，CT显示右上肺有大片病灶，还带空洞。他知道自己有HIV，却因为恐惧爱人和家人的歧视，一直瞒着。

后来，消息还是传到家中。父母完全不愿意理他。女友陪他积极治疗了5个月，复查结果好转。但后来女友也离开了，只给他留下了6万块积蓄。

2025年初，他再次来门诊，脸庞清瘦，神色疲惫。我劝他去省传染病医院。他却说：“在家闷得慌，又没钱花，过几天要去广州打工。”他还想着等2025年医保生效了，再回郑州治疗。

可就在今年3月，我听到了他因肾功能衰竭，急诊转到省传染病医院的消息。听说，去医院看望、陪床的，始终只有他姐姐，再无其他家人。

仅仅8个月，一个能如常生活的年轻人，就发展到病重住院、肾功能衰竭的地步！这中间，有多少是病耻感和观念偏差导致的延误？

在县镇，将肺结核视为“痨病”的现象仍然存在。很多病人服药2、3个月后，痰涂片转阴，传染性明显下降，就可以正常生活了。可他们还是会小心翼翼地问：“医生，我能去串亲戚，赶集吗？”他们害怕同村的人传谣，患病后都不想让人知晓。甚至有村医反映，打电话督导，患者或家属接电话后，都说自己或家人没病，“打错了”。

这种“病耻感”和“面子”，成了疾病传播的“帮凶”，也成了患者治疗的“拦路虎”。

三、最容易忽视的“循环”：当家内传播，成了“你爷爷的病”

像结核这类传染病，最容易被忽视的，是家庭内传播。

2024年9月，我科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一个60多岁的老人高声尖叫：“俺孙子就是肺结核，郑州的专家都诊断了，来了三次了，你们为啥不给药？”

原来，他带着11岁的孙子来看病。孩子发热咳嗽近两月，胸部CT片显示肺部有病灶。我翻看病历，细心追问，才发现这老人几年前曾患过肺结核，而孙子从小一直跟他睡。我心不禁一沉：在潜伏感染人群中，家庭密切接触者，发展为活动性肺结核的风险最高！ 尤其是五岁以下儿童。

老人还带着孙子做了Y-干扰素释放试验，结果阳性，这确实意味着孩子可能存在潜伏或活动期感染。可老人却固执地认为，孙子打过卡介苗，不会感染。

“我肺结核早就治好了，并且孙子也打过疫苗，怎么会感染？”老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草包医生”。主任耐心解释：卡介苗只能预防结核性脑膜炎和粟粒性肺结核，不能预防继发性肺结核。孩子有家庭密接史，如果不治疗，以后会影响上学、就业。老人这才渐渐平复。

他给孙子签了预防性治疗同意书，还给他开了药。可几天后，老人和他老伴又来了，却是为了给孙子撤掉肺结核治疗的病历档案！原来，孩子父母在北京打工，孙子是老人的“命根子”，所有事他都不许别人碰。现在老人给孙子当肺结核治疗，儿子儿媳恼火了，赌气不和他说话。为了“家庭和睦”和老人的“面子”，他们竟要放弃治疗！

更令人唏嘘的是，我后来从一个40多岁的农村妇女口中，听到了那位李姓男子的消息：“他几个月前就走了。”

而她之所以来我这，是因为她17岁的女儿咳嗽胸疼了半个月，查出来是结核性胸膜炎。更可怕的是，几天后，她10岁的儿子肺部CT也查出有结核病灶！

是的，这正是之前那个宁愿回新疆打工也不愿治病的李姓男子！女儿在父亲确诊肺结核一年后发病，紧接着10岁的儿子也中招。

这就是底层家庭的“医疗黑洞”：小病拖大病，一人得病全家遭殃，而更要命的是，它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在家庭内部“循环”！

医者的无奈与呼吁：别让“不在意”，变成“来不及”！

李晓宇医生（我的化名）说，她工作13年，见证了无数这样的悲剧。在基层，发热、咳嗽等症状常常被当成感冒治疗，因为便宜、见效快。可这种“便宜”的背后，是无数被“遮蔽”的真实病情。

我们对各乡镇卫生院进行宣传，每月开会，每年下乡督导，要求可疑症状病人100%转诊到结防科。可每年，最终的转诊率仍然低得惊人，有些乡镇甚至一年都没有一个转诊病例。

在县镇，家庭支持很重要。来结防科看病的夫妻多是两人同行，妻子支持丈夫。但如果缺少家庭或其他关系网的支持，治疗便很难坚持下去。

像肺结核这样的传染病，早已成为可防可控的慢性病。只要规律用药，坚持治疗，治愈率可达90%以上。可这背后，除了经济支持，更需要：

在县城门诊，我看见的不仅仅是疾病，更是疾病背后，底层人群在贫困、无知和偏见中，与命运的殊死搏斗。别再让“不在意”，变成“来不及”！

来源：吹哨者911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