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明時出現了兵書徵引《三國志演義》情節爲戰例的現象，直至清末，徵引該小説情節的兵書仍時有出現。今采用排除法，以證戰例爲史書所無而小説獨有；又采用文字比勘法，以證戰例文字與小説更接近，從而將所見九種兵書中徵引自《三國志演義》的戰例彙輯起來，爲研究該小説的軍事影響

《三國志演義》的軍事影響，是相關研究中較爲冷門的題目，以往所提到的材料及從中得到的印象，主要是文化水平低下的農民起義軍領袖及清朝將領曾經從《三國志演義》中學習兵法。筆者曾發現一些晚明時代的兵書，也徵引了《三國志演義》情節作爲戰例，這説明晚明時期，已經有很多知識分子發現、認可了《三國志演義》的軍事價值[1]。沿着這一思路，筆者翻檢明清兵書，又發現一些材料，可以説明這個問題，遂彙輯成文，以饗同好。

需要説明的是，爲確證兵書中的戰例出自小説，下文將采用排除法，以證戰例爲史書所無而小説獨有，及用文字比勘法，以證戰例文字與小説更接近。論證時先以現存最早的小説版本嘉靖本爲例，説明兵書戰例出自《三國志演義》，再從文字細微差别入手，盡力確定戰例出自何種版本。

一 《運籌綱目》

《運籌綱目》，明葉夢熊撰。葉夢熊（1531~1597），字男兆，號龍塘，改龍潭，又號華雲，廣東歸善（今惠州市）人。嘉靖四十年（1561）進士。曾任户部郎中、兵部尚書、工部尚書等職，鎮守九邊之時，數次擊退蒙古各部侵犯，功勛卓著。有《華雲集》、《關西漫稿》、《運籌綱目》（附《决勝綱目》）等著作。

《運籌綱目》書影

《運籌綱目》大量引用《三國志演義》的情節作爲戰例，拙文《嘉靖本〈三國志通俗演義〉軍事影響論補證》已舉證33條，近日復作核檢，又得4條。

1.卷六“借地用火”條引陸遜燒劉備連營事：

漢昭烈伐吴，自正月至六月不决。吴陸遜拒之，久不出戰，意天炎暑，漢必移營，移則以火攻之。漢果如所料，移營于林木深密之處。遜于是令衆軍各帶茅草一束，内藏硫磺焰硝，如到漢營，順風放火，隔營間燒，軍必自亂，乘亂之時，以兵攻之，蜀兵大敗，斬馮習等。昭烈僅得以入白帝城。[2]

蜀漢與東吴的夷陵之戰，史有其事，陸遜以火攻勝劉備，《三國志·吴書·陸遜傳》載：“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3]其與《運籌綱目》所引戰例細節不同。而《三國志演義》相關情節爲：“每人手執茅草一束，内藏硫黄焰硝，各帶火種，各執槍刀，一齊而上。但到蜀營，順風舉火，蜀兵四十屯，只燒二十屯，每間一屯燒一屯也。”[4]劃綫文字與《運籌綱目》所引戰例劃綫文字基本相同，可證此戰例係葉夢熊自《三國志演義》徵引而來。

2.卷九“疑似惑衆”條引徐盛疑城退曹丕事：

三國魏文帝至廣陵，吴人大駭。徐盛乃臨江爲疑城，自石頭至南徐沿江一帶，數百里間，皆樹以木幹，衣以蘆葦，加彩飾焉。魏人自江西望之，甚懼，遂退軍。[5]

徐盛以疑城退魏文帝之兵，史有其事，《三國志·吴書·徐盛傳》載“後魏文帝大出，有渡江之志，盛建計從建業築圍，作薄落，圍上設假樓，江中浮船。諸將以爲無益，盛不聽，固立之。文帝到廣陵，望圍，愕然。彌漫數百里，而江水盛長，便引軍退。諸將乃伏。”[6]其事與《運籌綱目》所引戰例相似，但“建業”“廣陵”等地理稱呼與《運籌綱目》“石頭至南徐”的稱呼不完全吻合，且没有“樹以木幹，衣以蘆葦，加彩飾焉”的細節。《三國志演義》的相關情節爲：

頃刻數次人報：“自南徐沿江一帶直至石頭城。一連數百里城廓。舟車綿綿不絶，一夜成就。”原來徐盛束縛蘆葦爲人，盡穿青衣，執旌旗，立于假城疑樓之上。因此魏兵見城上許多人馬，如何不膽寒？[7]

“南徐沿江”“石頭城”“敷百里”與戰例文字相同，又“束縛蘆萃爲人，盡穿青衣，執旌旗”即“樹以木幹，衣以蘆葦，加彩飾”之計，《運籌綱目》所引戰例爲《三國志演義》情節。

3.卷十“詐謀誘敵”條引曹操吕布戰濮陽事：

漢末曹操、吕布濮陽相持，陳宫謂布曰：“可令富民田氏詐獻密書，願爲内應，誘操入城。”操信之，劉曄謂操曰：“陳宫多謀，或是反間，不可不防。當分軍三隊，一隊入城，兩隊伏城外接應。”田氏又使人獻書，約初更時城上鳴螺殼爲號，縱兵入城。至期，操引兵至城内，州衙中炮聲響，四門火起，伏兵齊出。操大敗，往東門逃。城有崩木，擊操馬倒，操陷火内，手臂鬚髪，盡皆燒毁，得典韋救之而出。[8]

曹操吕布濮陽之戰，史有其事，且有田氏行反間、曹操燒傷手掌、典韋勇退敵軍等事，但與《運籌綱目》所引戰例不符。

史書中田氏行反間，裴松之注引袁暐《獻帝春秋》：“太祖圍濮陽，濮陽大姓田氏爲反間，太祖得入城。燒其東門，示無反意。及戰，軍敗。布騎得太祖而不知是，……門火猶盛，太祖突火而出。”[9]無二次獻書、鳴螺殼爲號等細節。史書中曹操烧傷手掌時，被樓異所救，非典韋：“青州兵奔，太祖陣亂，馳突火出，墜馬，燒左手掌。司馬樓異扶太祖上馬，遂引去。”[10]史書中典韋勇退敵軍，乃白天吕布援軍包圍曹軍之時，非夜入濮陽之時：“太祖夜襲，比明破之。未及還，會布救兵至，三面掉戰。……韋手持十餘戟，大呼起，所抵無不應手倒者。布衆退。會日暮，太祖乃得引去。”[11]

《運籌綱目》所引爲《三國志演義》中情節，且“二次獻書”“嗚螺殼爲號”“崩木擊操馬倒”“得典韋救出”等細節，均爲小説中的情節，見卷三《陶恭祖三讓徐州》。

4.卷十“緩攻誘衆”條引司馬懿破公孫淵事：

魏司馬懿征公孫淵，淵兵敗，退入襄陽城，閉門謹守。魏兵雖圍合，不絶樵采牧放。司馬陳珪諫懿，懿笑曰：“遼兵多，我兵少，賊飢我飽，因此不必攻打，以待自定也。吾不掠馬牛，不絶樵采，是容賊走路也。今雖久雨，數日必晴。雨一晴并力攻打，賊可擒矣。”淵使衛演見懿，欲降，懿不從。與子修夜開東門出走，懿伏兵擒之，斬淵父子。[12]

襄陽當爲襄平，即今遼寧省遼陽市。司馬懿破公孫淵于襄平，史有其事，《晋書·武帝紀》載司馬懿公孫淵于襄平：

賊恃水，樵牧自若。諸將欲取之，皆不聽。司馬陳珪曰：……帝曰：“……今賊衆我寡，賊飢我飽，水雨乃爾，功力不設，雖當促之，亦何所爲。自發京師，不憂賊攻，但恐賊走。今賊糧垂盡，而圍落未合，掠其牛馬，抄其樵采，此故驅之走也。……”既而雨止，遂合圍，起土山地道，楯橹鈎橦，發矢石雨下，畫夜攻之。……文懿復遣侍中衛演乞剋日送任。……文懿攻南圍突出，帝縱兵擊敗之，斬于梁水之上星墜之所。[13]

與《運籌綱目》所引戰例類似，但史書中司馬懿“但恐賊走”而不掠牛馬、不絶樵采，而戰例則是司馬懿欲使公孫淵棄城逃走再設伏擒之，故而“不掠馬牛，不絶樵采”，二者之意恰恰相反，又公孫淵一“開東門出走”，一“攻南圍突出”，可見戰例非自史書而來。而《三國志演義》原文爲：

懿大笑曰：“……今遼兵多，我兵少，賊飢我飽，何必攻之？任彼自走，待走動而擒之，無有不勝。我今放開一道，不絶彼之樵采，不掠彼之牛馬，是容彼自走也，那時取勝，有何難哉。……吾料彼糧草將盡，不過旬日，天必晴明；待天若晴時，并力攻之，城池可破，淵賊可擒矣。”[14]

司馬懿之意與兵書所引正同，且文字接近，可見《運籌綱目》所引戰例出自《三國志演義》。

葉夢熊所據《三國志演義》是何種版本？葉氏《運籌綱目》“乃其以都御史兼兵部侍郎總督三邊時所作”[15]，其時在萬曆二十年（1592）至二十三年（1595）之間，而現存《三國志演義》版本刊刻時間在此之前的僅有嘉靖本（嘉靖元年，1522）、葉逢春本（嘉靖二十七年，1548）、周曰校本（萬曆十九年，1591）、余象斗本（萬曆二十年，1592）四種。另有刊于萬曆年間的李卓吾本，具體刻印時間不詳，亦可作爲參照。周文業先生《〈三國演義〉五種主要版本逐行比對本》已將嘉靖本、葉逢春本、周曰校本、李卓吾本數字化[16]，筆者復參以余象斗本[17]，結合筆者已披露的戰例，謹舉四例（見表1）。

按，兵書編纂者一般只會據小説的某一種版本采擇戰例，而表1例2的“右臂”之于“右（左）肋”，例4的“維必有國事而去”之于“姜維知大將軍兵到故先退去”，《運籌綱目》同于葉逢春本和余象斗本，異于其他版本，可知《運籌綱目》當從兩種版本之一而來。而例1的“陳成”，應爲“陳式”，史有其人，然生平事迹不詳，“成”“式”因形近而誤；小説中“陳式”之名共在三個情節中出現，一爲黄忠定軍山之戰，陳式爲夏侯淵所擒，二爲郝昭病死孔明取陳倉出祁山，後主令陳式來助，三即戰例中的陳式不聽調遣兵敗被誅情節，葉逢春本一爲“陳式”，二錯爲“陳戎”，三則錯爲“陳成”。《運籌綱目》取了第三個情節，同錯。例3的“滑口川”之于“罾口川”，也是一個明顯的錯誤，罾者，渔網也，小説原文説“‘魚’入‘罾口’，豈得走乎？”[18]以此暗兆于禁屯軍罾口川必被擒獲。葉逢春本誤爲“滑口川”，强解作“于入滑口，安能活耶？”[19]已經讓人不知所云了。《運籌綱目》同誤。這兩個例子，余象斗本對應卷缺失，其情如何不可知，無法判斷兵書與此本的關係。

又，例1的“安其心”，例2的“封付汝”與“今折夷陵”，與嘉靖本、周曰校本、李卓吾本文字差異極小，存在兵書編纂者據文義更改字詞編爲戰例的可能性，而葉逢春本、余象斗本區别于其他版本而與兵書相同的文字雖然只有隻字片言，但足以説明，兵書編纂者可以不用那樣大费周章地根據文義更改字詞，而直接删節小説的文字形成戰例。

二 《草廬經略》

《草廬經略》，明無名氏撰。或題明黄芝瑞、黄啓瑞撰。成書約在萬曆初年。十二卷。抄本有八卷、六卷者。卷下分篇，全書共一百五十二篇。體例與《運籌綱目》相近，篇下先有議論，後以戰例或兵家言論佐證。[20]

兩相對照，戰争經過相同，劃綫若干文字亦相同，可知兵書所引戰例乃《三國志演義》情節。

8.卷十一《烟戰》篇引張飛敗張郃事

張益（翼）德與張郃戰霸西間，郃佯敗伏兵以擊，翼德知之，以草車截伏出之路，火焚車，烟迷其徑，兵不得進，益（翼）德乘勢冲郃兵，郃敗走。此使敵當進而不敢進也。[40]

按，張飛張郃交戰，史有其事，《三國志·張飛傳》載：

曹公破張鲁，留夏侯淵、張郃守漢川。郃别督諸軍下巴西，欲徙其民于漢中，進軍宕渠，蒙頭。盪石，與飛相拒五十餘日。飛率精卒萬餘人，從他道邀郃軍交戰，山道迮狭，前後不得相救，飛遂破郃。郃棄馬緣山，獨與麾下十餘人從間道退，引軍還南鄭，巴土獲安。[41]

《張郃傳》載：

進軍宕渠，爲備將張飛所拒，引還南鄭。[42]

史書所載戰争經過不詳，與兵書所引戰例自不相合。兵書所引，乃《三國志演義》情節，卷十四《瓦口張飛戰張郃》：

郃心慌，只得定計，分兩軍離寨去關口前山僻埋伏，分付曰：“我詐敗，張飛必然趕來，汝等就截住歸路。”……飛自來與張郃挑戰。郃又詐敗，張飛不趕。郃又回。如此三次，張飛知是計，收軍回寨……郃且戰且走，引張飛過山谷口，郃將後軍爲前，復扎住營，與飛又戰，指望兩處伏兵出，要擒張飛。不想却被魏延精兵到，趕入谷口，將車輛兩路截住，放火燒車，山谷草木皆着，烟迷其徑，兵不得出。飛來冲郃兵，張郃大敗，走上瓦口關，收聚敗兵，堅守不出。[43]

兩相對照，戰鬥經過相同，劃綫若干文字亦相同，可知兵書所引戰例乃《三國志演義》情節。

遺憾的是，由于編者對所采戰例加工較多，筆者通過異文比勘無法確定戰例出自何種版本的《三國志演義》。

三 《金湯借箸》

《金湯借箸》，明周鑒撰，李長科校訂。周鑒字台公，京口（今江蘇鎮江）人。曾任史可法的幕僚。他有感于明末戰亂，城守維艱，與李長科（又名李盤，字小有，揚州人）等商討方略，于崇禎十一年（1638）撰成此書。此書以部爲卷，凡十三卷，每部分若干細目，細目之下有總論，後引古事以證之。又有十二卷本《金湯借箸十二籌》（又稱《金湯十二籌》），題李盤撰，無《營陣》卷，實據《金湯借箸》改編而成[44]。《金湯借箸》現有清吴壽格鈔本，藏清華大學圖書館；《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據之影印。

卷一三制勝部“誘入城”條引“陳宫誘曹操”事：

曹操、吕布濮陽相持，陳宫謂布曰：“可令富民田氏詐獻密書，願爲内應，誘操入城。”操信之，劉曄謂操曰：“陳宫多謀，或是反間，不可不防。當分軍三隊，一隊入城，兩隊伏城外接應。”田氏又使人獻書，約初更時城上嗚螺殼爲號，縱兵入城。至期，操引兵至城内，州衙中炮聲響，四門火起，伏兵齊出。操大敗，往東門逃。城有崩木，擊操馬倒，操陷火内，手臂鬚髪盡皆燒毁，得典韋救之而出。[45]

此戰例亦見于《金湯借箸十二籌》卷十二“誘入”條[46]。按，此戰例與《運籌綱目》卷十“詐謀誘敵”條引曹操吕布戰濮陽事文字完全相同。前文已辨此戰例係《三國志演義》情節，不贅。

四 《廣名將傳》

《廣名將傳》，題黄道周注斷。黄道周（1585~1646），字幼平，漳浦（今福建漳州漳浦）人，天啓二年（1622）進士，明末學者、文學家。歷官翰林院修撰、詹事府少詹事，及南明吏部兼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抗清失敗，被俘殉國。《明史》有傳。《廣名將傳》又稱《廣名將譜》，《欽定四庫全書總目》云：“不著撰人名氏。卷首題黄道周注斷。前有崇禎癸未道周序，稱：即舊本，芟其繁文，出其精要，入妙旁批，有疑夾注。又總斷結其智勇之所在云云。詞意弇陋，决不出道周之手，殆坊肆所依托。”[47]《軍事大辭典》云：“明代輯評名將傳略的兵書。題黄道周注斷，陳元素原本，周亮輔增補。實爲在北宋張預《百將傳》基礎上，幾經增删而成。”[48]今人亦有認爲《廣名將傳》確係黄道周所作者，如李瑞良《福建出版史話》等[49]。

《廣名將傳》收録自西周至明代著名將領的生平事迹，其中三國時代收録了諸葛亮、關羽、張飛、張遼等人，諸將傳記基本據史實摘録編撰，但諸葛亮的傳記中摻入了《三國志演義》的情節：

先主在新野，孔明募民兵三千，教以陣法。操聞之，恐爲後患，令夏候（侯）惇等引兵攻之。孔明曰：“博望、新野，皆有山林，因設伏用火攻。”及惇至，悉爲火燒敗去。[50]

火燒博望、火燒新野，史書不載，《三國志平話》博望之戰無火燒事；元雜劇《諸葛亮博望燒屯》演火燒博望事，無火燒新野事；《三國志演義》既有火燒博望又有火燒新野，見卷八《諸葛亮博望燒屯》《諸葛亮火燒新野》。《廣名將傳》所引爲《三國志演義》情節，且“募民兵三千，教以陣法”云云，與小説原文正同：

孔明曰：“可招募民兵，以充其數，亮自教之，可待敵也。”玄德遂招新野之民三千餘人，朝夕演教陣法。[51]

又，“恐爲後患”，嘉靖本、周曰校本、李卓吾本皆作“必爲心腹之患”，葉逢春本，余象斗本作“必爲後患”，故此兵書所參考的小説版本可能爲二者之一。然例證太少尚不足以確證。

《兵》，尹賓商撰，“賓商，字亦庚，一字于皇，别號白毫子。漢川人。天啓初，以恩選爲屯留知縣。調祁縣。著有《閫外春秋》三十卷、《兵雷記》、《武書大全》。”[52]《兵》[53]全書七卷，最大特點在于，將軍事理論提煉總結爲三十六個字，對每個字做了言簡意賅的論述，并以戰例附後作爲參考示範。此書雖成于明代，然流傳不廣，“詢之好古家兵家，鮮有藏且讀者”[54]

《兵》書影

據《明代兵書研究》，清末光緒三十三年（1907），劉譽棻、周樹藩、方以南、吴樹芬共同校勘《兵》，由湖北國學編輯社出版發行。“目前，國内只有軍事科學院軍事圖書館和湖北省圖書館藏有清光緒刊本。1965年3月，中國書店曾據光緒刊本影印過一次，現存于軍事科學院圖書館，由于印數不多，故没有流行。”[55]1988年9月，長征出版社出版《〈兵〉三十六字解》，以“簡明”爲原則，只注釋了三十六字訣，删除了後附的戰例。1999年8月，團結出版社出版《中國歷代兵書集成》，僅收《兵》第一至三卷共二十個字條，不附戰例，亦無注解。亦有其他軍事類書籍摘選過此書，情况大體相似。1994年6月，解放軍出版社與遼沈書社聯合出版的《中國兵書集成》，收有全本《兵》，係據光緒刊本影印。

《兵》所引戰例大都從《武經總要》《武編》《武備志》等兵書抄撮而來，其中也有抄自葉夢熊《運籌綱目》者。這些摘抄自《運籌綱目》的戰例，很多是《三國志演義》中的情節，因拙文《嘉靖本〈三國志通俗演義〉軍事影響論補證》已對相關情節做過詳細辨析，下文僅指出材料出處，不再詳辨。

1.卷二“因”字條引諸葛亮誘孟獲劫營的戰例

孔明南征孟獲，時當五月，命三軍依山傍林陰凉之地下寨，蔣琬曰：“今所造寨栅，正犯先帝敗于東吴地。”孔明曰：“非爾所知也。”擒捉孟獲，使觀營陣，獲曰：“向者不知虚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陣，若只如此，即易勝耳。”亮笑而縱之。獲使弟孟優詐降，期夜以火攻劫營，令優内應。孔明因散設伏兵，獲夜入營舉火，無所得，伏兵四起仍擒獲。[56]

此戰例與《運籌綱目》卷六“因敵反燒”條所引諸葛亮誘孟獲戰例完全相同，字句基本一致：

漢孔明南征孟獲，時當五月，命三軍依山傍林陰凉之地下寨。蔣琬曰：“今所造寨栅，正犯先帝敗于東吴地勢。”孔明曰：“非爾所知也。”擒捉孟獲，使觀營陣。獲曰：“向者不知虚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陣，若只如此，即易定勝耳。”亮笑而縱之。獲使弟孟優詐降，期夜以火攻劫營，令優内應。孔明散設伏兵，獲夜入營舉火，無所得，伏兵四起，仍將獲擒之。[57]

孟獲觀陣見于史載，然孟獲以孟優詐降劫營，史書不載，見于《三國志演義》卷一八《諸葛亮二擒孟獲》《諸葛亮三擒孟獲》。此戰例係綜合《三國志》與《三國志演義》而成。

又引諸葛亮燒糧破魏兵的戰例：

孔明伐魏，糧餉將盡。魏將孫禮謂曹真曰：“蜀兵無糧，若虚装糧車，内藏薪草，彼必來搶，伏兵應之，可勝。”孔明聞魏兵隴西糧運將到，笑曰：“魏人知吾無糧，故以此計誘我燒之，吾可將計就計。”因令馬岱先燒其糧，馬忠張翼各引兵策應，内外夾攻，大破魏兵。[58]

此戰例與《運等綱目》卷六“因敵反燒”條所引孔明燒糧破魏兵戰例完全相同，字句基本一致：

漢孔明伐魏，糧餉將盡。魏將孫禮謂曹真曰：“蜀兵無糧，若虚装糧車，内藏薪草，彼必來擒，伏兵應之，可勝。”孔明聞魏兵隴西糧運到，笑曰：“魏人知吾無糧，故以此計誘我燒之，吾可將計就計。”乃令馬岱先燒其糧，馬忠張翼各引兵策應，内外夾攻，大破魏兵。[59]

史書無此戰記載，此戰例乃《三國志演義》情節，見卷二十《孔明遺計斬王雙》。

2.卷三“誑”字條引孫策詐死破薛禮的戰例

孫策攻秣陵，張英暗箭射中左股，策落馬，衆救還營。策曰：“可詐吾中箭死，軍中舉哀拔寨，必當來追。暗伏奇兵，必擒薛禮。”衆然其計，詐稱策死，拔寨而退。禮聞之，盡起城内之兵追之。甫入寨，伏兵涌出，策大叫“孫郎在此”，諸軍心膽驚裂，拜于地上。[60]

此戰例與《運籌綱目》卷四“詐喪誘劫”條所引孫策詐死戰例完全相同：

漢末孫策攻棱（秣）陵，張英暗箭射中左股，策落馬，衆救還營。策曰：“可詐吾中箭死，軍中舉哀拔寨，必當來追。暗伏奇兵，必擒薛禮。”衆然其計，詐稱策死，拔寨而退。禮聞之，盡起城内之兵追之。甫入寨，伏兵涌出，策大叫“孫郎在此”，諸軍心膽驚裂，拜于地上。[61]

此乃《三國志演義》情節，見卷三《孫策大戰嚴白虎》。

3.卷五“襲”字條引徐庶乘虚取樊城的戰例

劉先主屯新野，樊城守將曹仁使吕曠吕翔征之。二人敗回，曹仁大怒，盡起本部之兵來取新野。李典諫，不聽。時徐庶爲先主謀士，謂先主曰：“仁全師向來，樊城必虚，可遣關羽引精兵五百乘虚襲之。”仁至新野，與趙雲戰，不勝。李典曰：“吾等在此甚憂。”不知已爲羽所取。比回，不得入，遂奔回許昌。[62]

此戰例與《運籌綱目》卷十“藏伏乘虚”條所引徐庶取樊城的戰例完全相同：

漢昭烈屯新野，樊城守將曹仁使吕曠吕翔征之。二人敗回，曹仁大怒，盡起本部之兵來取新野。李典諫，不聽。時徐庶爲昭烈謀主，謂昭烈曰：“仁全師而來，此出下策。樊城必虚，可遣關雲長引精兵五百人，乘虚襲之。”仁至新野，與趙雲戰，不勝。李典曰：“吾等在此，甚憂樊城。”不知已爲所取。比回，不得入，遂奔還許昌。[63]

字句方面，尹賓商只將“漢昭烈”改爲“劉先主”，删去“此出下策”“樊城”等少量文字。史書無徐庶助劉備打敗曹仁取樊城之事，此戰例乃《三國志演義》情節，見卷八《徐庶定計取樊城》。

“譎”字條引諸葛亮取南安戰例：

孔明伐魏，圍夏侯楙于南安。南安西連天水，北接安定。孔明使其腹心裴緒，詐爲魏將，至安定郡，謂太守崔諒曰：“南安圍急，特取安定救兵。”贴肉取出文書，污皆濕透，不可辯真僞。崔諒起兵，離城四五十里，孔明伏兵前後截擊，崔諒領百十人從間道逃回時，魏延先期伏安定城側，已詐取安定城。[64]

此戰例與《運籌綱目》卷十“藏伏乘虚”條所引諸葛亮取安定的戰例完全相同：

漢孔明伐魏，圍夏侯楙于南安。南安西連天水，北接安定。孔明使其腹心裴緒，詐爲魏將，至安定郡，謂太守崔諒曰：“南安圍急，特取安定救兵。”貼肉取出文書，污皆湮透，不可辯真僞。崔諒起兵，離城四五十里，孔明伏兵前後截擊，崔諒領百十人從間道逃回時，魏延先期伏安定城側，已詐取安定城。[65]

史書無諸葛亮詐取南安的記載，此戰例乃《三國志演義》情節，見卷十九《諸葛亮智取三郡》。

4.卷六“托”字條論托神怪以爲奇計

自玄女授書，黄帝師之，以殄蚩尤，而神道設教，兵家遂尊用爲奇計矣。奇則不泥常而出于非常，非常者常人之所駭而走也。小説載孔明五出祈山，令關興結束扮天蓬神像，手執七星皂旛步行軍前，典午氏詫其作怪。蓋赤壁鏊兵時，孔明嘗披髪跣足，祭風于南屏山上。自古英雄惯作此伎倆矣，寧獨隆中龍哉？[66]

諸葛亮五出祁山，令關興扮天蓬像，及赤壁之戰諸葛亮南屏山祭風，史書無載，《三國志平話》及元雜劇三國戲未見相關情節。此乃《三國志演義》虚構情節，分别見卷二一《諸葛亮五出祁山》、卷十《七星壇諸葛祭風》。此條所論已稱“小説”，可見尹賓商從《三國志演義》所得。然而尹氏將這些情節作爲戰例，論述假托神怪以爲奇計的軍事思想，顯然意識到這些情節所具有的獨特的軍事理論價值。

5.卷七“微”字條引周瑜誘蔣幹盗書反間蔡瑁的戰例

周瑜與曹操相持于赤壁，蔡瑁爲水軍都督。瑜患之。適操遣蔣幹過江説瑜，瑜遂僞爲瑁書，置書札中。與幹痛飲，佯醉，同卧帳幕中。瑜詐睡熟，幹寢不成寐，因起閑書閲札，得瑁降書，默袖以歸。操見之，遂誅瑁。[67]

此戰例與《運籌綱目》卷八“反間疑心”條引周瑜間蔡瑁戰例完全相同：

漢末周瑜與曹操相持于赤壁，蔡瑁爲水軍都督。周瑜見䂓（規）模整肅，深患之。瑁本荆州降將，事操未久，可以離間。適操遣蔣幹過江説瑜，瑜遂僞爲瑁書，置書札内。與幹痛飲，佯醉，同卧帳幕中，燈燭不滅。瑜詐睡熟，幹請（寢）不成寐，因起閑閲瑜書札，内得瑁降書，默袖以歸。操見之，因誅瑁。[68]

字句方面，尹賓商删除了“漢末”“見規模整肅”“瑁本荆州降將，事操未久，可以離間”“燈燭不滅”等文字，其餘幾乎全同。周瑜間蔡瑁之事，史書無載，乃《三國志演義》虚構情節，見卷九《群英會瑜智蔣幹》。

雖然尹賓商所引述的《三國志演義》中的大多數情節，是從《運籌綱目》抄撮而來，但這并不意味着尹賓商没有認識到小説的軍事價值，相反，他論述“托”字時已經充分看到了小説中諸葛亮令關興裝神、諸葛亮祭風等情節的軍事意義。此外，尹賓商抄撮《運籌綱目》時將《三國志演義》的情節也抄了過來，恰可以證明，兵書《運籌纲目》的傳播，擴大了《三國志演義》的軍事影響。

六 《戊笈談兵》

《戊笈談兵》，清汪紱撰。汪紱（1692~1759），初名烜，字燦人，號雙池，婺源（今江西婺源縣）人，諸生。以授徒爲生，著有《易經詮義》等著作三十餘種。據趙舒翹《序》，《戊笈談兵》初未刊行，汪紱生前將稿本交于弟子余元遴（字秀書，1724～1778），傳至玄孫余家鼎（字彝伯，1850～？）。爲趙舒翹（字展如，1847～1901）所見，與劉樹堂（字景韓，1830~1903）等官員集資刊印[69]，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出版。原書十卷，十四笈，第九笈、十四笈亡佚。此書既有創説，亦有匯輯，間有小字夾注。

《戊笈談兵》書影

1.卷二下《雲雨風角第三笈》之《保章賦》有“十萬矢辦于一旦，先知大霧之期；百萬衆殪于崇朝，遥識東風之至”一句，小字注：

曹操下荆州，追昭烈，昭烈使諸葛亮求救于孫權，權使周瑜拒魏兵。瑜忌亮而欲害之，令亮辦十萬矢，限期十日，以備軍前之用。亮領令，怡然不以爲意。忽一日昧爽，駕舟數十艘，四面盡裝青布幔，舟中置酒，擂鼓大噪，趨抵魏軍。是日大霧迷江，對面不相見，魏人聞江中鼓聲，疑以爲吴軍大至，乃命弓矢群射之。箭着布幔，盡爲所得，及日出霧收而歸，亮得矢凡十餘萬。蓋先知大霧之期而然也。後瑜又與亮議曰：“欲破魏兵須用火，但冬月多西北風，無東風耳。”亮曰：“不必憂也，至期自有東風。”及冬至甲子，東南風果大作，吴兵縱火焚魏舟，曹操百萬之衆一朝幾盡。此即赤壁鏖兵也。冬至一陽生，宜有東南風；至于祭東風，乃《三國演義》故神其説，不可信也。[70]

按，諸葛亮草船借箭，史無其事，乃《三國志演義》情節，見卷十《諸葛亮計伏周瑜》[71]；火燒赤壁史有其事，見于《三國志·周瑜傳》，無周瑜諸葛亮議東風事，亦不關“冬至甲子日”事。周瑜諸葛議東風，係小説家言，《三國志平話》已有周瑜以“火”爲破曹關鍵，而諸葛以“風”爲關鍵，及諸葛作法祭風情節[72]。元雜劇《七星壇諸葛祭風》《烏林皓月》（皆已佚），應有諸葛祭風情節。《三國志演義》則是周瑜因無東風而病倒，諸葛探病自稱能借東風，遂有建壇祭風情節，見卷十《七星壇諸葛祭風》[73]。實際上，小説中并無周瑜與諸葛亮如此議風的對話，但此情節出自《三國志演義》是没有問題的，因爲汪紱分明是看了《三國志演義》，纔知道諸葛祭風“乃《三國演義》故神其説，不可信”。

又，借箭歸來，“得矢凡十餘萬”，而嘉靖本、葉逢春本、周曰校本、余象斗本作“得九萬餘（枝）箭”，李卓吾本作“得十萬餘箭”，數字皆有差異。毛本作“得十餘萬枝”，與戰例正同，而清代康熙年間，毛宗崗評本《三國演義》已經刊行，因而可以判斷，汪紱所據爲毛本。

2.卷三上《遁甲奇門第四笈》之《原神賦》有“虎倡狂而落鳳之坡折臂，龍逃走而睢水之岸横尸，敵當之適爲彼禍”一句，小字注“落鳳坡”事：

落鳳坡，地名，在蜀漢，昭烈帝入川時，龐統號鳳雛，爲軍師，昭烈夜夢神人折其右臂。次日，龐統帥師至落鳳坡，爲劉璋伏兵所殺。[74]

按，落鳳坡事，史無其事，乃小説家言，見于《三國志演義》卷十三《落鳳坡箭射龐統》，述龐統佐劉備進軍益州，向雒城進發，龐統與劉備分兵，引軍從小路前進，劉備勸止：“軍師不可。吾夜夢見一神人，手執鐵棒，擊吾右臂，覺來猶自臂疼。此行莫非不佳？”龐統不聽，至落鳳坡，爲伏兵射死。[75]

3.卷七《司馬吴孫第十一笈》之《孫子·火攻》有“凡兵必知五火之變，以數守之”句，小字注：

如曹操謂“冬月無東南風”，而不知東南風即在冬至陽生之候，以至爲吴所焚，此其數之不明也。[76]

按，如前文所辨，火燒赤壁史有其事，且有東南風之助，但無曹操論東南風事，此乃小説情節，見于《三國志演義》卷十《曹操三軍調水軍》，程昱提醒提防火攻，曹操説：“方今隆冬之際，但有西風北風，何嘗有東風與南風耶？”[77]遂不爲備。所謂“東南風即在冬至陽生之候”，即前文所引“冬至一陽生，宜有東南風”。

七 《洴澼百金方》

《洴澼百金方》，題惠麓酒民編。據王芑孫（1755～1817）的序言，秦小峴[78]謂此書“是其鄉人袁宫桂所著，宫桂諸生，偃蹇不得志以卒，其没十餘年矣”。[79]按，惠山在今無錫，秦小峴爲無錫人，其説可信，則此書爲無錫袁宫桂所編，袁爲雍正乾隆間人[80]。此書十四卷，袁氏自序稱是在“鈔本城守書二種”的基礎上“合而編之[81]”，實則“以13卷本的《金湯借箸》爲藍本，參照《金湯十二籌》，將《預備部》1卷分爲《预備》和《積貯》2卷，又將其個别文字删繁就簡”[82]，因而《金湯借箸》所采“陳宫誘曹操”戰例，《洴澼百金方》照抄全文，見卷十四《制勝》“誘入城”條“陳宫誘曹操”：

曹操、吕布濮陽相持，陳宫謂布曰：“可令富民田氏詐獻密書，願爲内應，誘曹入城。”操信之，劉曄謂操曰：“陳宫多謀，或是反間，不可不防。當分軍三隊，一隊入城，兩隊伏城外接應。”田氏又使人獻書，約初更時城上鳴螺殼爲號，縱兵入城。至期，操引兵至城内，州衙中炮聲響，四門火起，伏兵齊出，操大敗，往東門逃。城有崩木，擊操馬倒，操陷火内，手臂鬚髪盡皆燒毁，得典韋救之而出。[83]

按，此爲《三國志演義》情節，上文已辨。

《洴澼百金方》書影

八 《防守集成》

《防守集成》，清朱璐編。朱璐字玉泉，旌德（今安徽旌德縣）人，生活在清代道咸年間。此書有咸豐四年（1854）序刻本，十六卷，第一至十五卷爲城守理論及資料輯録，第十六卷爲城守戰例，其中有吕布誘曹操入城事：

曹操、吕布濮陽相持，陳宫謂布曰：“可令富民田氏詐獻密書，願爲内應，誘操入城。”操信之，劉曄謂操曰：“陳宫多謀，或是反間，不可不防。當分軍三隊，一隊入城，兩隊伏城外接愿。”田氏又使人獻書，約初更時，城上嗚螺殼爲號，縱兵入城。至期，操引兵至城内，州衙中炮聲響，四門火起，伏兵齊出。操大敗，往東門逃。城有崩木，擊操馬倒，操陷火内，手臂鬚髪盡皆燒毁，得典韋救之乃出。[84]

按，此戰例文字與《金湯借箸》《運籌綱目》《洴澼百金方》吕布誘曹操入城戰例完全相同，當襲自其一；此爲《三國志演義》情節，上文已辨。

九《兵法百言》

《兵法百言》，明揭暄撰，清侯榮釋義。揭暄（1613～1695），字子宣，號半齋，明末諸生，江西廣昌人，以經術薦辟。明亡以後，參與抗清鬥争。所著兵書爲《兵法百言》，又名《兵法百篇》《兵法圓機》，將軍事上各方面的問題概括爲100個字，每字之下有一段論述，按内容屬性分爲智、法、術三篇。光緒二十四年（1898）江寧（今南京）人侯榮（耆蓀）爲之作注，增加釋義、解字、引證三部分内容。十年後齊國璜（1875～？）[85]將侯榮注本整理出版。

《兵法百言》智部“間”字原文爲：“間者，怯敵心腹殺敵愛將而亂敵計謀者也，其法則有生有死有書有文有言有謡，用歌用賂用物用爵用敵用鄉用友用女用恩用威。”侯榮引證中有“鄉間，周瑜誑蔣幹”。[86]

按，“鄉間”一詞首見于《孫子兵法》，爲用間五法之一：“鄉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後明人劉寅釋“鄉間”曰：“鄉間者，因敵之鄉人厚撫而用之，如韋寬以金帛啖齊人，而齊人遥通書疏是也。”[87]韋孝寬之事史有其事。而侯榮所引周瑜誑蔣幹則爲《三國演義》情節。曹操曾以周瑜鄉人蔣幹游説周瑜使之歸降，周瑜不爲所動，蔣幹稱讚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辭所間”[88]，故劉寅以此例證《李衛公問對》“雖有善間，安可用乎”[89]。《運籌綱目》以周瑜誑蔣幹盗書而除蔡瑁事爲“反間疑心”之例[90]，《兵》“微”字亦以之爲例[91]，侯榮或受《運籌綱目》的影響，或因《三國演義》蔣幹盗書事傳播甚廣，又以此事確爲“鄉間”高明戰例，故以之爲證。

結語

《三國志演義》的情節被徵引編入兵書，自然意味着其軍事價值得到了肯定，再次證明了該小説在古代的軍事影響：《三國志演義》成書以後，它的軍事價值已經被古代的知識分子所發現，小説的情節因而被寫入兵書。與以往人們經常提及的明末農民起義領袖、滿清將領學習《三國志演義》的兵法用以實踐不同，將小説的情節内容寫入兵書，顯然是從理論方面肯定了《三國志演義》的軍事價值。通過兵書的傳播，《三國志演義》的軍事影響更加廣闊。

值得注意的是，如陳宫誘曹操入城等某些經典戰例，自出現在《運籌綱目》以後，在《金湯借箸》《洴澼百金方》《防守集成》等兵書中皆可見到，而且諸書的文字完全一致，又如尹賓商《兵》大量抄撮《運籌綱目》戰例，從根本上説這涉及古代兵書的文獻生成問題：古代兵書的編纂帶有抄撮衆書的特徵，前代兵書自然成爲後來兵書的資料，前代兵書徵引的小説情節，自然也會爲後來的兵書所參考乃至繼承。從另一方面説，這也意味着小説情節一旦進入兵書，將形成一種慣性，持續爲後來的兵書提供養料，如此，則改變了古代兵書以史書爲取材的編纂特點，客觀上擴大了兵書編纂的取材範圍。反過來説，《三國志演義》情節進入兵書，通過兵書的傳播，小説的故事情節也得到了傳播，而采擇《三國志演義》情節的兵書，實際上成了小説流播的新載體。

另外，諸種兵書對《三國志演義》情節的徵引，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見出該小説不同版本的流行情况。如萬曆年間的《運籌綱目》所據《三國志演義》版本可能爲葉逢春本或余象斗本，崇禎年間的《廣名將傳》可能也是據二者之一徵引小説情節，其間自然存在偶然性，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説明，雖然嘉靖本爲現存最早、字迹端秀印面精美的刊本，但在明代可能流行不廣；而葉逢春本或余象斗本在兵書編纂者所處時代可能更爲流行。而入清以後，毛評本更爲流行，因而汪紱的《戊笈談兵》即據毛本徵引小説情節作爲戰例。

注释

[1]李萬營、寧稼雨：《嘉靖本〈三國志通俗演義〉軍事影響論補證》，《明清小説研究》2018年第4期，第4～31頁。

[2]（明）葉夢熊：《運籌綱目》，見《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解放軍出版社、遼瀋書社，1994，第264頁。

[3]（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中華書局，1959，第1347頁。

[4]（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第808頁。

[5]（明）葉夢熊：《運籌綱目》，《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第361頁。

[6]（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1299頁。

[7]（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834頁。

[8]（明）葉夢熊：《運籌綱目》，《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第406～407頁。

[9]（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12頁。

[10]（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11頁。

[11]（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544頁。

[12]（明）葉夢熊：《運籌綱目》，《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第416～417頁。

[13]（唐）房玄龄等：《晋書》，中華書局，1974，第11～12頁。

[14]（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1034頁。

[15]（清）紀昀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整理本），中華書局，1997，第1308頁。

[16]按，毛評本爲第五種版本。又，此書并未公開出版，目前以印刷品形式流傳，感謝周文業先生慷慨，將此書電子版寄存印刷店，方便需求者印刷取用。

[17]按，余象斗本全二十卷，大陸久佚，殘卷分藏于日本、英國、德國三國五處，去其重複，僅存十四卷（參見陳翔華：《余象斗及其批評三國志傳述略》，載陳氏主編：《日英德藏余象斗刊本〈批評三國志傳〉》，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第2～3頁），故下文列表中該本原文多有闕如。

[18]（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715頁。

[19]陳翔華主編：《西班牙藏葉逢春刊本〈三國志史傳〉》，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第924頁。

[20]參見許保林：《中國兵書通覽》中編第二章第九節，解放軍出版社，1990，第159～164頁；解文超：《明代兵書研究》第一章第三節，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第37～41頁。

[21]（明）無名氏：《草廬經略》，《中國兵書集成》第26册，第68～69頁。

[22]（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926頁。

[23]（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979～980頁。

[24]（明）無名氏：《草廬經略》,《中國兵書集成》第26册，第140頁。

[25]（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440頁。

[26]（明）無名氏：《草廬經略》，《中國兵書集成》第26册，第262～263頁。

[27]（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921頁。

[28]（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922頁。

[29]（明）無名氏：《草廬經略》，《中國兵書集成》第26册，第265頁。

[30]（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31頁。

[31]（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478頁。

[32]（明）無名氏：《草廬經略》，《中國兵書集成》第26册，第278～279頁。

[33]（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52頁。

[34]（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695頁。

[35]（明）無名氏：《草廬經略》，《中國兵書集成》第26册，第380頁。

[36]（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55頁。

[37]（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175～176頁。

[38]（明）無名氏：《草廬經略》，《中國兵書集成》第26册，第443～444頁。

[39]（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691～693頁。

[40]（明）無名氏：《草廬經略》，《中國兵書集成》第26册，第518頁。

[41]（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943頁。

[42]（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526頁。

[43]（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672～673頁。

[44]參見《中國古代軍事三百題》第37條“《金湯借箸》的主要内容是什麽？它是怎樣演變成《金湯十二籌》《洴澼百金方》的？”（邱心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419頁；劉向東、袁德金編著：《中國古代作戰思想》，白山出版社，2012，第196～197頁。

[45]（明）周鑒輯著，李長科校訂：《金湯借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34册，齊鲁書社，1995，第329頁。

[46]（明）李盤等：《金湯借箸十二籌》，《四庫禁毁叢刊》子部第33册，北京出版社，1997，第253頁。

[47]（清）紀昀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整理本），第1310頁。

[48]鄭文翰主編：《軍事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第871頁。

[49]李瑞良：《福建出版史話》，鷺江出版社，1997，第191～195頁。

[50]（明）黄道周注斷，孟冰點校：《廣名將傳》，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第86頁。

[51]（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383～384頁。

[52]湖北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湖北省博物館編：《湖北文徵》，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第35頁。

[53]此書書名有寫爲《兵壘》者，如解文超《明代兵書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等。《中國名言大辭典》（山東大學出版社，2002）徵引書中言論，亦作《兵壘》。

[54]（清）陳冠冕：《兵序》，載（明）尹賓商：《兵》，《中國兵書集成》第37册，第817頁。

[55]解文超：《明代兵書研究》，第50頁。

[56]（明）尹賓商：《兵》，《中國兵書集成》第37册，第867頁。

[57]（明）葉夢熊：《運籌綱目》，《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第266～267頁。

[58]（明）尹賓商：《兵》，《中國兵書集成》第37册，第867～868頁。

[59]（明）葉夢熊：《運籌綱目》，《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第267～268頁。

[60]（明）尹賓商：《兵》，《中國兵書集成》第37册，第882頁。

[61]（明）葉夢熊：《運籌綱目》，《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第180～181頁。

[62]（明）尹賓商：《兵》，《中國兵書集成》第37册，第933頁。

[63]（明）葉夢熊：《運籌綱目》，《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第421～422頁。

[64]（明）尹賓商：《兵》，《中國兵書集成》第37册，第953頁。

[65]（明）葉夢熊：《運籌綱目》，《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第422～423頁。

[66]（明）尹賓商：《兵》，《中國兵書集成》第37册，第986頁。

[67]（明）尹賓商：《兵》，《中國兵書集成》第37册，第992～993頁。

[68]（明）葉夢熊：《運籌綱目》（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第327～328頁。

[69]（清）趙舒翹：《序》，載汪紱：《戊笈談兵》，《中國兵書集成》第44册，第1～7頁。

[70]（清）汪紱：《戊笈談兵》，《中國兵書集成》第44册，第323～324頁。

[71]（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449～452頁。

[72]《三國志平話》，載鐘兆華：《元刊全相平話五種校注》，第436～437頁。

[73]（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471～475頁。

[74]（清）汪紱：《戊笈談兵》，《中國兵書集成》第44册，第409～410頁。

[75]（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603～604頁。

[76]（清）汪紱：《戊笈談兵》，《中國兵書集成》第45册，第1140頁。

[77]（明）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第468～469頁。

[78]秦小峴，即秦瀛（1743～1821），字凌滄，一字小峴，號遂庵，江藓無錫人，乾隆三十九年（1774）舉人，累官至刑部右侍郎。工詩文。著有《小峴山人詩文集》《己未詞科録》。

[79]王芑孫：《〈洴澼百金方〉序》，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洴澼百金方》清抄本，卷首。

[80]又，《清史稿·藝文志》著録爲“吴宫桂撰”（中華書局，1976，第4333頁），不知何據；又有説作者爲“明末清初”人，如許保林《中國兵書通覽》（解放軍出版社，2016，第221頁）；爲“清初”人，如《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洴澼百金方十四卷”條（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第80頁）。

[81]惠麓酒民：《序》，載《洴澼百金方》，《續修四庫全書》第96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20頁。

[82]《中國古代軍事三百題》第37條“《金湯借箸》的主要内容是什麽？它是怎演變成《金湯十二籌》《洴澼百金方》的？”（邱心田），第420頁。

[83]（清）惠麓酒民編：《洴澼百金方》，《續修四庫全書》第967册，第257頁。

[84]（清）朱璐：《防守集成》，《中國兵書集成》第46册，第873～874頁。

[85]齊國璜生平參見陳予歡編著《中國留學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將帥録》，廣州出版社，2013，第143～144頁。

[86]（明）揭暄撰，（清）侯榮釋義：《兵法百言》，《中國兵書集成》第41册，第48～50頁。

[87]（明）劉寅：《武經七書直解·孫武子直解·用間》，《中國兵書集成》第10册，第354頁。

[88]（晋）陳壽撰，（宋）裴松之注：《三國志》，第1265頁。

[89]（明）劉寅：《武經七書直解·李衛問公對直解》，《中國兵書集成》第11册，第731～732頁。

[90]（明）葉夢熊：《運籌綱目》（中國兵書集成》第25册，第326～328頁。

[91]（明）尹賓商：《兵》，《中國兵書集成》第37册，第992～993頁。

按：本文原載於《戲曲與俗文學研究》第十四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4年11月，引用請核對原文。

来源：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