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九九七年的东西,方正的纸片边角已经卷曲,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发放工资:壹仟元整"。
重生于岁月静好
整理抽屉时,我翻出了一张泛黄的工资条。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东西,方正的纸片边角已经卷曲,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发放工资:壹仟元整"。
一张小小的纸片,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匣子。
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我的手上,那些年的酸楚与无奈,如同河水般缓缓流淌而出。
那是我与方志明结婚的第三年。
彼时我二十六岁,在东街的街道缝纫组做零活,每天和十几个大姐挤在一间采光不好的平房里,从早到晚地赶工。
方志明在县建筑公司上班,那时候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二个十年,建筑行业方兴未艾,他常常忙得不着家。
我们的小家安在单位分配的筒子楼里,五十多平米的两居室,家徒四壁却也过得去。
刚结婚那会儿,日子虽不宽裕,但也甜蜜。
方志明每月发了工资,总会给我买一支镇上最好的"花露水",那是当时最奢侈的"礼物"。
可日子长了,他渐渐变了模样。
每到月底,方志明总是皱着眉头,从鼓鼓的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放在我面前:"这月的家用,一千块,够用了吧?"
我知道他拿的远不止这些。
那时,他的实发工资有三千多,再加上一些项目提成,每月少说也有四五千进账。
每次领工资,单位的同事们都会相约去北门的"满江红"吃顿好的,他从不缺席。
有时还会带回几瓶剩下的二锅头,醉醺醺地靠在门框上,嘴里念叨着投资、生意、机会这些名词。
而我呢,为了省钱,每天下午四点多,就得赶去菜市场最后半小时的"便宜菜"专场。
那时的菜贩子们喊着"两毛钱一斤啦,不买就烂啦",我在喧嚷中仔细挑拣着还能吃的菜叶和豆角。
晚上,等方志明和儿子睡下,我还得在昏暗的台灯下做些零活,补贴家用,常常缝到手指生茧,针脚却依然整齐。
"多给点行不行?儿子该换冬衣了,他穿的那件小棉袄袖子都短了一截。"一个周末的早晨,我盛着稀饭,鼓起勇气问道。
方志明放下筷子,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哎呀,公司效益不好,钢筋水泥都涨价,今年奖金都不知道有没有呢!"
"可我看见你钱包里有好几张百元大钞啊。"我小声嘀咕。
"那是公司的周转金,不是我的!"他声音陡然提高,"你懂什么?就知道伸手要钱!"
儿子被吓得放下碗筷,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我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低头扒饭,豆大的泪珠滴进了粥碗里,咸咸的。
這些争吵渐渐成了家常便饭,方志明眼里的温柔被一种我看不懂的焦躁取代。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心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直到那年冬天,儿子发高烧,我翻遍家里只凑了一百多块钱。
那天下着雪,我抱着滚烫的孩子,在医院挂号处焦急地等待。
打电话给方志明,他说在外地出差,没法回来,让我先借钱应急。
可谁会借给一个每天只会低头做针线活的女人钱呢?
最后是隔壁李大娘看不过去,拿出她攒了半年的养老钱,让我先给孩子看病。
后来我才知道,方志明那天根本不在外地,而是在市里的麻将馆里赌了通宵,输了个精光。
儿子病好后,我把这事告诉了娘家人。
我爹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闻言只是长叹一口气:"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日子苦点也得过啊。"
我娘却红了眼圈:"闺女,你受苦了,要不...回来住段日子?"
我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回到家,方志明一脸讨好:"媳妇,这事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
我没有回应他的笑脸,只是默默地收拾屋子。
那晚,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这些年我省吃俭用攒下的三百多块钱,这是我的"保命钱"。
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我第一次认真思考:这样的婚姻,还要继续吗?
转机发生在第二年春天。
县里来了个"万通电器城",招聘营业员,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应聘。
店长看我说话利索,态度诚恳,破格录用了我。
每天早出晚归,工资虽不高,但至少是我自己挣的,不用看别人脸色。
方志明对此很不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跑出去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咱家不就缺钱吗?我挣钱怎么了?"我反驳道。
"男人挣钱养家,女人赚外快,传出去像什么话?让我在单位怎么抬头?"他拍着桌子吼道。
我不再争辩,只是第二天一早,仍旧准时去上班了。
日子就这样在争吵和冷战中艰难前行,我和方志明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年中秋,方志明突然带回一条金项链,说是送我的节日礼物。
我惊讶地看着这份从未有过的奢侈品:"这得多少钱啊?"
"别管那么多,你戴上好看就行。"他难得地温柔。
我没有追问,心中却涌起一丝不安。
三天后,单位会计找到我,说方志明向公司借了一万块周转金,需要我作为家属签字担保。
"什么周转金?"我一头雾水。
"他说是做建材生意,能翻倍赚,很快就还。"会计解释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条金项链,猛然明白了什么。
回家后,我把项链甩在他面前:"说,你到底做什么生意了?为什么背着我借钱?"
方志明支支吾吾,最后承认是跟朋友合伙做了个小生意,投资了几万块,但很快就能回本。
"几万块?你哪来那么多钱?"我的声音因惊恐而发抖。
"东拼西凑的,你别管那么多,等赚钱了,咱们就富了。"他眼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光芒。
一个月后,方志明开始整夜不回家。
儿子问爸爸去哪儿了,我只能撒谎说出差。
直到那天深夜,他醉醺醺地回来,衣衫不整,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廉价香水味。
"生意黄了...全完了..."他瘫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
我心如死灰:"钱呢?咱们的积蓄呢?"
"输光了...都输光了..."他终于崩溃,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那什么"建材生意",不过是赌博的幌子。
方志明迷上了赌博,不仅输光了积蓄,还欠下了高利贷。
那条金项链,是他用最后的钱买的,想安抚我。
"离婚吧。"当我把协议书放在他面前时,他愣住了,似乎从没想过我会有这样的勇气。
"不行!咱们还有儿子呢!"他慌了神。
"正因为有儿子,我才不能让他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离婚后,我带着九岁的儿子搬到单位宿舍。
小屋子不过十几平米,简陋得连个像样的衣柜都没有,但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方志明偶尔会来看儿子,带些零食和玩具,却再也没提复婚的事。
我听说他被调到了偏远的工地,每月还着各种债务,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小区公告栏看到了招聘保姆的广告,月薪五千。
这在当时是很高的工资了,几乎是商店营业员的三倍多。
我心动了,但又担心自己没有经验。
"试试吧,不行再说。"同事小张鼓励我,"你那么能干,肯定行。"
鼓足勇气,我拨通了广告上的电话。
江月琴是个成功的女企业家,四十出头,家里只有她和上高中的儿子。
"我需要一个能照顾家务的阿姨,不需要住家,主要是做饭打扫,你行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我如实告诉她我没有经验,但我勤快,学东西快。
不知为何,她同意了让我试试。
第一天上班,我紧张得手心出汗。
江月琴的家在新城区最高档的小区里,一进门就是宽敞的客厅,明亮得晃眼。
"冰箱里有食材,你看着安排午饭吧。"她交代完就出门了。
我在陌生的厨房里手忙脚乱,最后只做了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和炒青菜。
江月琴回来尝了尝,眉头微皱:"还行,不过太简单了。"
我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厨艺不精..."
"没关系,慢慢学。"她出乎意料地宽容,"我儿子其实挺好养活的,不挑食。"
就这样,我每天按时到她家做饭打扫,闲时还自学了一些特色菜肴。
从书店买回食谱,在厨房里一遍遍尝试,从最基础的红烧肉,到复杂的鱼香肉丝,我的厨艺逐渐精进。
江月琴很满意我的工作,常说:"你做的家常菜,比外面饭店的还香。"
这是我多年来收到的最真诚的赞美,比任何金银首饰都珍贵。
儿子周末会来江家陪我,江月琴也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时常辅导他功课。
那年夏天,儿子中考考上了全县最好的高中。
我捧着录取通知书,泪流满面。
再苦再累,也值了。
三年后的一个雨夜,我接到陌生电话,说方志明住院了,无人照料。
放下电话,我站在雨中,心里翻江倒海。
曾经的伤痛依然清晰,但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我还是买了些水果,去了医院。
方志明瘦了许多,脸色蜡黄,双眼深陷。
看见我进门,他眼里闪过惊讶和愧疚。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窗外的雨点敲打着玻璃,仿佛在敲打我的心。
我只是放下水果就准备离开。
"谢谢..."他虚弱地说。
我点点头,转身欲走。
"对不起..."他突然说道,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当年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不敢告诉你。"
我停下脚步,不知该说什么。
"我只把一部分钱拿回家,其余都用来还债。"他艰难地解释,"我知道这不是借口,但我真的...很后悔..."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输液器滴答的声音。
原来他当初只把一部分钱拿回家,并非全部用来赌博,其余都用来还债。
但这理由,在我心里已不再重要。
"这些都过去了。"我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病房,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回到家,儿子问我:"爸爸怎么样了?"
"还行,休养一阵子就好了。"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儿子沉默了一会儿,问:"妈,你恨爸爸吗?"
我摇摇头:"不恨,只是我们走的路不同了。"
那之后,我辞去了保姆工作,用这些年积攒的钱,在县城小街开了家"小巷食堂",做些家常菜。
店面不大,只有六张桌子,墙上挂着我亲手绣的十字绣。
开业那天,江月琴带着她儿子来捧场,还送了一副对联:"小巷深深味自香,食客日日皆欢畅。"
初时生意冷清,常常一整天只有三五桌客人。
我不急不躁,每天变着花样做新菜,对每位客人笑脸相迎。
渐渐地,回头客多了起来,有人专门为了我做的"外婆红烧肉"从老远赶来。
一些老主顾甚至自带酒水,三五成群地来我这里"撮一顿",嚷嚷着要加个小炒。
我的厨艺日臻完善,特别是那道"江南小炒肉",香飘四邻,成了店里的招牌。
生意越来越好,我添置了新桌椅,又请了两个帮工,日子越过越红火。
偶尔,我会看到方志明带着新对象从店前经过。
他已经从医院出来,听说调回了县城,在一家小建材店上班。
我们只是点头致意,不多言语。
有一次,他鼓起勇气走进店里,坐在角落的位置。
"老板,来碗羊肉汤面。"他像普通客人一样招呼。
我默默地端上热气腾腾的面条,里面放了他最爱的香菜。
他低头吃面,我转身忙碌,彼此心照不宣。
吃完后,他放下碗筷,轻声道:"还是你做的面好吃。"
我只是笑笑:"慢走,下次再来。"
那天晚上收拾桌子,我发现他座位下面压着一张百元大钞,远远超过了面条的价格。
我拿起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收银箱。
这一年,儿子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送他上学那天,方志明也来了,默默地提着行李走在后面。
在火车站,我们三个站成一个奇怪的三角形,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是儿子打破沉默:"爸,妈,谢谢你们。"
火车启动时,我和方志明站在站台上,目送儿子远去。
转身离开时,他突然说:"你过得很好。"
"你也是。"我礼貌地回应。
"不,我活该遭报应。"他自嘲地笑笑,"当年那样对你和孩子..."
我摇摇头:"别这么说,各有各的活法,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昨天,儿子从大学回来过寒假,看到了那张我珍藏多年的工资条。
"妈,你怎么还留着这个?"他好奇地问。
"这不只是一张纸,是我的重生证明。"我笑着回答。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问:"妈,你有没有后悔过离婚?"
我望向窗外,恰好看见傍晚的霞光映红了半边天。
"没有,如果时光倒流,我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为什么?"
"因为那个选择让我找回了自己。"我轻声说,"我本来以为婚姻是一个人的避风港,没想到最大的风浪恰恰来自港湾内部。"
"那你恨爸爸吗?"
"不恨,时间久了,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人这一生啊,不必事事圆满,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晚饭后,我们一起看春晚,他嫌小品老套,我却笑得前仰后合。
"妈,你笑点真低。"他无奈地说。
"因为我知道生活有多不易,所以更懂得珍惜笑容的可贵。"我认真地回答。
人生如同一本厚重的书,翻过痛苦的篇章,便是新的开始。
我不再怨恨过去的苦难,因为正是那些经历,塑造了今天独立坚强的我。
摩挲着那张泛黄的工资条,我轻轻地笑了。
生活从不亏待努力的人,即使起点再低,只要不放弃,终会迎来属于自己的阳光。
而我,正沐浴在这久违的暖阳里,静待岁月静好。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