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事要成了，咱们全家都沾光。＂父亲压低嗓门，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脸上满是神秘兮兮的笑容。
把握住的缘分
＂这事要成了，咱们全家都沾光。＂父亲压低嗓门，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脸上满是神秘兮兮的笑容。
我好奇地凑过去：＂爹，您又琢磨啥呢？＂
＂你说你大伯这把年纪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多不像话。＂父亲瞥了一眼隔壁，那是大伯的房间。
一九八七年的夏天，蝉鸣声里裹着厂区的喧嚣。我家住在东风机械厂的家属区，那时候我刚从技校毕业，分配回厂里当了钳工。
家属区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六层小楼，没有电梯，楼道里常年弥漫着煤油和酱菜的气味。
我们一家四口挤在六十平米的两居室里，父亲和母亲住东屋，我和弟弟住西屋，大伯因为单身，就在客厅的小隔间将就。
大伯周长安已经四十有五，在厂里做了二十多年的车间主任，却一直独身未娶。
那个年代，四十多岁的单身汉在单位里是个异类。
大伯不是没有条件，他长得端正，身高一米七五，虽然已有些许白发，但目光炯炯有神，走路总是挺着腰板，一看就是那种有担当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正派，工作能力强，在厂里颇有威望。每到月底评先进，他的名字总是榜上有名。
＂你大伯啊，就是太实在了。＂母亲经常这样评价。
确实，大伯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想到什么说什么，年轻时错过了几次相亲，后来索性一个人过。
父亲常说：＂你大伯这人啊，认死理，倔得很。脾气像咱老家的石头，又硬又倔。＂
家属楼对面住着李桂珍，四十出头的寡妇，十年前丈夫因病去世，一个人拉扯儿子小峰读书。
李桂珍身材不高，但很结实，一双手总是干净利落。她在厂里食堂工作，勤快能干，人缘极好。
每到发工资那天，她总会给我们送来几个刚出笼的肉包子。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可是稀罕物。
＂小周，尝尝我今天蒸的包子，多吃点。＂李桂珍总是这样笑着说，声音里带着母亲般的温柔。
明眼人都看得出，大伯和李桂珍之间有些微妙的情愫。
每逢李桂珍上夜班，大伯总会＂恰巧＂路过食堂，送上一杯热茶；而李桂珍则时常借着送菜的由头，关照一下＂不会照顾自己＂的大伯。
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李桂珍帮大伯缝纽扣，两人相对而坐，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默无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这样的情景，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家属区里，早已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周家那个老大，看上食堂的李师傅了吧？＂
＂那李寡妇也是个好人，这么些年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啊。＂
＂两个人凑一块多好，可惜老周那人太死心眼。＂
类似的议论，我听了不知多少回。可这样的默契持续了两年，谁也没有踏出那一步。
大伯每天早出晚归，按部就班地工作，回家就是听着半导体收音机里的新闻联播，或者摆弄他那台老式的353型手摇电话机。
李桂珍也是一样，除了上班，就是在家照顾小峰，偶尔在楼下和邻居们拉家常，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七月的一个傍晚，厂里举办职工联欢会，食堂摆了十几桌。
这是为了庆祝上半年生产任务的完成，也是难得的放松机会。大红的标语横幅挂在食堂正中，上面写着＂团结一心，再创佳绩＂几个大字。
席间，父亲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
领导讲完话，酒过三巡，父亲看准时机，不断给大伯斟酒。
＂来，老哥，咱哥俩好久没痛快喝一回了。＂父亲举着小酒盅，脸上已经泛起红晕。
＂适可而止啊，明天还要上班呢。＂大伯推辞着，但还是仰头喝下。
大伯平日里极有分寸，但架不住父亲和几个老同事轮番劝酒，不知不觉已是满脸通红。
＂老周，平时看你挺能喝的，今天怎么这么快就醉了？＂一旁的刘师傅打趣道。
大伯摆摆手，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不清：＂没、没醉，就是有点热。＂
等大伯彻底撑不住，我按照父亲的安排，悄悄去找了李桂珍。
李阿姨正在后厨帮忙收拾碗筷，围裙上沾了些油渍，看见我进来，她笑着问：＂小周，还要添菜吗？＂
＂李阿姨，我大伯喝多了，您能不能帮忙送他回去？＂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李桂珍放下手中的盘子，擦了擦手，有些局促地点点头：＂这个老周，平时挺稳重的，怎么今天喝这么多？＂
她脱下围裙，整了整头发，跟我一起去了餐厅。
大伯半靠在椅子上，眼神迷离，见李桂珍来了，竟然直起身子，努力想表现得清醒些。
＂李、李师傅，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能回去。＂大伯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摇摇晃晃。
李桂珍二话不说，上前扶住了大伯：＂别逞能了，走，我送你回去。＂
就这样，李桂珍搀扶着大伯，慢慢地往家属楼走去。
夏夜的风带着槐花的香气，我和父亲躲在楼道的拐角处，看着李桂珍扶着醉醺醺的大伯，走在回家的路上。
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慢慢地融为一体。
＂你看看，多般配。＂父亲抽着烟，满意地说。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爹，大伯要是知道咱们使诈，非得发火不可。＂
父亲不以为然：＂发什么火？我这是为他好。你大伯这人啊，就是太死心眼，该有人推他一把。＂
我们没有跟上去，但从远处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
＂李、李师傅，你是个好人啊。＂大伯醉眼朦胧，却仍保持着几分清醒，＂我这人没用，四十多了还是一个人...＂
＂长安，大家都说你是好样的。＂李桂珍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温柔，＂你这么能干，厂里谁不竖大拇指？＂
＂能干有啥用，回家还是一个人，冷锅冷灶的。＂大伯罕见地倾诉起来，＂有时候晚上回来，开门那一刻，屋里黑洞洞的，心里头空落落的...＂
我和父亲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大伯，竟会说出这样的心里话。
第二天一早，大伯气冲冲地来到我家，脸色阴沉得可怕：＂昨晚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父亲正在吃早饭，一碗稀粥配咸菜，闻言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哪有什么鬼不鬼的，你喝多了，李师傅好心送你回去，这有什么不对？＂
＂少装糊涂！＂大伯拍了一下桌子，＂我周长安什么时候喝那么点酒就醉了？肯定是你们在酒里动了手脚！＂
母亲在一旁打圆场：＂老大，别生气，你弟弟也是为你好。你这把年纪了，总该成个家啊。＂
＂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大伯重重地关上门，震得墙上的挂历＂唰唰＂直响。
接下来几天，大伯和我们谁也不说话，上班下班匆匆进门，连饭也是自己热了吃。
厂里的流言也渐渐传开了，说周车间主任和食堂李师傅有了进展，有人亲眼看见李师傅搀着周主任回家。
这在当时的家属区，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引得众人纷纷议论。
听说李桂珍去敲过大伯的门，却被拒之门外。
＂这周长安也太不知好歹了，李桂珍多好的女人啊，又勤快又能干，还把儿子教育得那么好。＂隔壁刘婶子在晾衣服时对我母亲说。
母亲叹了口气：＂我大伯子就这脾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邻居们纷纷摇头，说周长安太不懂得珍惜了。
小峰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已经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他读初三，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是学校里的＂三好学生＂。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帮母亲烧水做饭，从不让母亲操心。
＂阿姨，我妈说她不怪周叔叔，只是觉得有点伤心。＂一天放学后，小峰特意来我家传话。
我心里一酸，忙问：＂小峰，你觉得...你妈和我大伯在一起，你接受吗？＂
小峰很认真地想了想：＂周叔叔人很好，对我也很照顾。我爸走得早，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我妈一个人不容易，如果周叔叔能对她好，我当然乐意。＂
听着这番话，我不禁感慨：这孩子比我们家那个大老爷们儿想得通透多了。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小峰突然来找我，说他妈妈和我大伯在楼下吵起来了。
我赶忙下楼，只见两人站在槐树下，周围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邻居。
＂周长安，我李桂珍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李桂珍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通红。
大伯站在那里，像根木桩子，一言不发。
＂那天晚上，你醉了，说了那么多心里话，我以为你也是有意思的。＂李桂珍继续说，＂我不求你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伯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桂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有顾虑。＂
＂什么顾虑这么大，连说都不能说？＂
大伯声音哽咽：＂桂珍，我是怕连累你们娘俩。厂里都说要改革了，我这车间主任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小峰还要上大学，我...＂
＂长安，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点钱？＂李桂珍擦着眼泪，＂日子是一天天过的，咱们这个年纪，难道还不明白什么最重要？＂
＂我不想让你后悔...＂大伯的声音越来越低。
＂后悔什么？嫁给你吗？＂李桂珍直视着大伯，＂周长安，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
围观的邻居们纷纷点头，有人小声说：＂就是，周主任人好得很，李师傅跟了他准不会吃亏。＂
＂可是...＂大伯还想说什么。
李桂珍打断他：＂没什么可是的。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我李桂珍这辈子也不会强求任何人。＂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下大伯一个人站在那里，像被雨淋透的老槐树，孤零零的。
那天晚上，大伯没回家吃饭。父亲坐在饭桌前，叹了口气：＂我这哥哥啊，就是太死心眼了。＂
母亲也劝道：＂老大这么多年一个人，早就习惯了。突然要他接受一个家庭，确实需要时间适应。＂
夜深了，我听见大伯回来的声音，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似乎不想惊动任何人。
但我知道，他一定睡不着，因为隔板那边传来的翻身声此起彼伏。
第二天是星期天，大伯破天荒地没有去厂里加班，而是坐在家里，摆弄着那台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
＂长安，出去走走吧，别闷在家里。＂父亲提议。
大伯摇摇头：＂不去了，我想静静。＂
＂那李桂珍多好的女人啊，你要是错过了，这辈子都别想再找到这么合适的了。＂父亲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大伯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可是...现在厂里形势不好，眼看着就要裁员了。我这个车间主任，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下岗工人。桂珍跟了我，不是受罪吗？＂
原来，大伯顾虑的是这个。
那一年，国企改革的风潮已经开始刮起。我们厂作为老牌国企，也面临着转型的压力。
很多工人已经感受到了危机，有的开始找关系调动，有的已经悄悄去南方的私企应聘。
作为车间主任，大伯比普通工人知道得更多，也更忧心。
＂哥，你这是杞人忧天。＂父亲难得地正经起来，＂就算真有那一天，咱们不还有一家人吗？大不了一起想办法。＂
大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转着收音机的旋钮，找着信号。
立冬那天，北风呼啸，天气骤然变冷。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看见李桂珍站在我们楼下，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
＂阿姨，您找谁？＂我问道，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李桂珍笑了笑：＂小周，你大伯回来了吗？＂
＂还没有，您有事找他？＂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给他织了件毛衣，天冷了，让他添件衣服。＂李桂珍说着，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连忙请她上楼等，李桂珍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我上了楼。
＂桂珍，你来了。＂刚进门，就看见大伯站在客厅中间，有些局促不安。
原来，大伯今天提前回家了，正在等李桂珍。
＂长安，这是我给你织的毛衣，你试试合不合身。＂李桂珍从纸袋里取出一件深蓝色的毛衣，递给大伯。
大伯接过毛衣，眼圈红了。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毛衣，像是在触碰什么珍宝。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织毛衣。＂大伯哽咽着说。
李桂珍笑了：＂那你穿上看看啊，我怕尺寸不合适。＂
大伯二话不说，当着我们的面就套上了毛衣。蓝色的毛线衬着他微白的鬓角，显得格外精神。
＂正合适。＂大伯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就好。＂李桂珍点点头，转身要走，＂我先回去了，小峰还等着吃饭呢。＂
＂等等！＂大伯突然叫住她，＂桂珍，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识趣地退到了自己房间，但还是能听到外面的对话。
＂桂珍，对不起，我这人不会说话，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大伯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你愿意...愿意给我个机会吗？＂
＂什么机会？＂李桂珍明知故问。
＂就是...那个...＂大伯吞吞吐吐，＂就是和我在一起的机会。＂
＂周长安，你可想好了，我可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个孩子。＂
＂我知道，小峰是个好孩子，我会把他当亲儿子看待的。＂大伯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之前顾虑的那些呢？厂里的形势，改革的压力？＂
＂管他呢！＂大伯难得地豪爽起来，＂日子总要过，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面对。大不了我去开三轮车，也不会让你们娘俩饿着。＂
李桂珍终于笑了，那笑容像冬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那好，我答应你。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以后别动不动就把自己关起来，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来，好吗？＂
＂一言为定！＂
我悄悄从门缝里看去，只见大伯握住了李桂珍的手，两个人相视而笑，那一刻，岁月的痕迹仿佛从他们脸上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喜悦。
冬去春来，大伯和李桂珍的婚事定在了年后。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仪式，但在厂里食堂摆了几桌，请来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
小峰叫大伯＂爸＂，叫得自然亲切，好像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预想中的厂里裁员并没有立刻到来，但大伯已经开始未雨绸缪，利用休息时间跑货运，攒下一笔钱，还在厂外租了间小门面，打算以后开个修理铺。
李桂珍也没闲着，她跟着社区的老师学做点心，准备等不在食堂工作了，可以自己开个小吃店。
除夕夜，我们家第一次多了两个人。李桂珍和小峰坐在饭桌旁，小峰兴奋地说着学校的事。
＂爸，我这次期末考试，数学考了满分！＂小峰骄傲地宣布。
大伯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不时给李桂珍夹菜：＂多吃点，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父亲偷偷对我眨眨眼：＂看看，我就说这事成了全家都沾光。你大伯现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确实，大伯性格开朗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
李桂珍也是，那种长期独自支撑家庭的疲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恬静的幸福。
窗外放起了鞭炮，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温暖如春。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缘分需要把握，有些幸福需要勇气。
生活不会一帆风顺，但有人陪伴，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大伯和李桂珍的故事，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家属区里传为佳话。人们说，周长安和李桂珍证明了，幸福从来不嫌晚，只要你敢于伸出手去抓住它。
后来的日子，正如大伯所预料的，厂里开始了大规模的改革。
很多工人下岗，有的回了老家种地，有的到南方打工，还有的干脆摆地摊卖小商品。
大伯的车间主任保住了，但工资减了一半。好在他早有准备，修理铺的生意渐渐兴旺起来，再加上李桂珍的小吃摊，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每当我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情景，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暖流。
大伯坐在修理铺门口，专注地修着收音机；李桂珍在一旁包着她那远近闻名的肉包子；小峰放学回来，一边做作业一边帮忙招呼客人。
那种温馨与和谐，是任何金钱都换不来的。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父亲没有那个＂鬼主意＂，如果我们没有把大伯灌醉，如果李桂珍没有主动上前一步，这段缘分是不是就这样错过了？
大伯常说：＂人这辈子，有些事情看似偶然，其实冥冥中自有安排。＂
或许，每一段姻缘都需要一点外力的推动，需要当事人鼓起勇气，更需要把握住那转瞬即逝的缘分。
就像大伯和李桂珍，尽管年过不惑，尽管历经沧桑，但依然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给彼此的生命带来了新的色彩。
而我，作为这段缘分的见证者和推动者之一，也在其中学到了人生最宝贵的一课：幸福，永远属于那些敢于追求它的人。
来源：沙漠勇敢冒险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