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些铜钱边缘泛着青绿铜锈,被他用红绳串成歪歪扭扭的链子,在渐起的夜风里叮当作响。
暮色漫过青石镇时,七岁的放鸢娃阿满正蹲在镇口老槐树下数铜钱。
那些铜钱边缘泛着青绿铜锈,被他用红绳串成歪歪扭扭的链子,在渐起的夜风里叮当作响。
镇东头王铁匠家刚添了男丁,按规矩要撒百枚开运钱,阿满等这活计等了整三天。
槐树叶子突然簌簌作响,阿满抬头望去,见天边飘来盏竹骨纸鸢。
那鸢子通体雪白,唯有尾羽缀着三簇红穗,在暮色里像团跳动的鬼火。
他认得这是镇西纸扎铺陈老爹的手艺,可陈老爹上月就断了气,棺材还是阿满爹帮着打的。
纸鸢越飘越近,阿满嗅到股若有若无的腐香。
他攥紧铜钱串子,喉头泛起铁锈味——那鸢子下方竟悬着个襁褓,红绸裹着个青紫婴孩,小脸皱得像晒干的梅子。
更骇人的是婴孩脖颈缠着截断线,线头正滴着黑血,在青石板上洇出朵朵墨梅。
“小郎君,接住我的命哟……”
稚嫩童声混着夜枭啼叫,阿满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他分明看见婴孩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尖牙。
纸鸢突然俯冲而下,襁褓擦着他鼻尖掠过,断线扫过腕间,铜钱串子应声而断。
百枚铜钱雨点般砸向婴孩,却在触及襁褓的刹那凝在半空,仿佛撞上无形的琉璃罩。
阿满连滚带爬往后退,后腰撞上老槐树根。
树皮皲裂处渗出暗红汁液,像极了陈老爹下葬那日棺材缝里淌出的血。
他忽然想起陈老爹咽气前攥着他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纸人引魂,铜钱镇煞,千万别让断线鸢飞过镇河……”
纸鸢在离地三尺处盘旋,婴孩咯咯笑着吐出半截舌头。
阿满这才发现那舌头竟是纸扎的,朱砂绘的纹路被口水洇开,活像条蜈蚣在蠕动。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颤抖着摸向腰间——今早出门时娘塞给他的艾草荷包不见了。
“阿满!”
清亮女声刺破死寂。
阿满回头,见卖豆腐的阿秀姐提着灯笼跑来,素白裙裾扫过满地铜钱。
纸鸢突然发出凄厉尖啸,婴孩眼珠爆成两团血雾,断线竟活过来似的缠向阿秀脚踝。
阿满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把铜钱砸向纸鸢。
叮——
铜钱正中婴孩眉心,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纸鸢剧烈震颤,红穗燃起幽蓝鬼火。
阿秀趁机拽着阿满狂奔,身后传来婴儿啼哭与老妪呜咽交织的怪响。
他们跌跌撞撞冲过镇河石桥时,阿满瞥见水中倒影:无数纸人从河底浮起,手里都攥着半截断线。
阿秀把阿满塞进自家豆腐坊,反手锁死门板。
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痕。
她从灶台暗格摸出个油纸包,抖出把朱砂撒在门槛:“三年前陈老爹给我扎的替身纸人,说能挡一次大劫……”
话音未落,房梁传来细碎响动。
阿满抬头望去,只见纸鸢倒悬在梁上,婴孩正用纸手抠挖自己眼窝。
阿秀突然浑身抽搐,口中发出不属于她的苍老声音:“我的孙儿啊……还我孙儿命来……”
阿满认得这声音。
是镇东头刘寡妇,她独子去年溺死在镇河,打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纸鸢线。
他抓起灶台上的斩骨刀,刀刃映出阿秀扭曲的面容——她脖颈后探出张皱缩的老人脸,正是陈老爹!
“小郎君,你爹当年……可没少赚死人钱……”陈老爹的鬼脸咧开嘴,露出满口碎瓷片般的牙齿。
阿满这才想起,爹的棺材铺后院总堆着带血的寿材木,有回他撞见爹把个裹着红布的陶罐埋在老槐树下。
斩骨刀当啷落地。
阿满转身要逃,却见门窗缝隙里渗进粘稠黑水,水中浮起无数纸人面孔。
他忽然想起陈老爹教的童谣:“纸鸢飞,线儿断,铜钱落地鬼门开……”
“闭眼!”阿秀突然暴喝。
阿满下意识照做,只觉后颈被塞进个冰凉物件。
耳边传来利刃破空之声,接着是婴孩尖啸与纸张燃烧的噼啪声。
他偷偷睁眼,见阿秀手持铜镜,镜面映出纸鸢正在鬼火中蜷缩成团。
“快走!
去镇西乱葬岗!”阿秀扯着阿满撞开后窗。
夜风裹着纸灰扑面而来,阿满看见满镇屋脊都立着纸人,手里断线在空中织成血色蛛网。
他们刚跑到镇口,就听身后传来山崩般的巨响——整条镇河炸起冲天水柱,无数裹着红绸的棺材顺着激流翻涌而下。
阿秀突然踉跄跪地,七窍渗出黑血。
她颤抖着掀开衣襟,心口处插着半截竹骨,正是纸鸢的支架。“三年前……我偷看过陈老爹的《纸人经》……”她咳出血沫,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他说镇河底下压着……百鬼抬棺局……”
阿满打开油布包,里面是张泛黄人皮,绘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人皮边缘还粘着几缕白发,他认出那是爹的。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梆子声,更夫的锣刚敲过三响,整个青石镇突然陷入死寂。
“子时三刻,鬼门大开……”阿秀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她瞳孔完全变成惨白色,“你爹当年……用活人血养纸人……”
阿满浑身发冷。
他想起每月十五爹总要去镇西义庄,回来时衣襟总沾着暗红污渍。
有次他跟踪到义庄后山,看见爹正往新挖的坟坑里倒黑狗血,坑底躺着个被红线缠成茧的少女。
震天动地的响动打断回忆。
镇河中央升起座血色祭坛,九具青铜棺材呈北斗状排列。
棺盖同时掀开,爬出九个穿寿衣的纸人,每个纸人脸上都贴着张人脸——有镇长的,有私塾先生的,还有……阿满娘的。
“原来是你!”沙哑男声自头顶炸响。
阿满抬头,见陈老爹倒挂在槐树枝头,下半身竟是纸糊的。
他手中提着个滴血的襁褓,里面传出阿满娘的呜咽:“满儿快跑!
你爹用全镇人的命格养纸人兵马……”
阿满突然明白为何每月初一会收到匿名铜钱,为何后院老槐树总在雨夜渗血,为何阿秀姐总在月圆时对着铜镜梳头。
他摸到怀中油布包,人皮符咒突然发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九具纸人同时转头,眼眶里燃起幽蓝鬼火。
阿满将人皮符咒拍在胸口,符咒竟化作血色锁链缠住纸人。
陈老爹发出非人的惨叫,纸身燃起青焰。
阿满趁机冲向祭坛,途中抓起把散落的铜钱。
青铜棺材突然剧烈震动,棺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
阿满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铜钱上。
铜钱顿时化作金箭,将手臂钉回棺中。
他跃上主棺,看见棺底刻着爹的生辰八字,旁边还压着个半融的陶罐——正是他儿时埋在老槐树下的那个。
“原来爹才是祭品……”阿满喃喃自语。
他想起陈老爹临终前的话:“纸人养到第七年,就要用至亲之血献祭……”符咒锁链开始崩裂,纸人兵马即将脱困。
阿满突然扯断胸前红绳,百枚铜钱暴雨般砸向祭坛。
铜钱触及棺木的刹那,地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
整条镇河沸腾如血,无数枯骨浮出水面。
阿满看见爹的尸体从主棺坐起,胸口插着把纸刀,刀柄系着半截断线——正是缠住阿秀的那根。
“满儿,爹对不起你……”爹的鬼魂从尸体中飘出,面容不断在青年与老叟间变幻,“陈老贼骗我续命,用全镇人命格养阴兵……你娘她……早被炼成纸人核心……”
阿满突然明白阿秀姐为何总在子时失踪,为何她做的豆腐带着股腐香。
他转头望去,见阿秀正站在河岸,身体逐渐透明,手中铜镜映出漫天纸鸢——每只鸢下都悬着个襁褓,里面传出他熟悉的声音:私塾先生的咳嗽,肉铺张叔的笑骂,还有……娘哼的摇篮曲。
“破局之法在《纸人经》最后一页……”爹的鬼魂开始消散,“用至亲之血重绘符咒,但你会……”
惊雷劈开夜空,阿满看见阿秀化作万千纸蝶。
他摸出油布包最里层的绢帛,上面用血写着:“以骨为笔,以魂为墨,绘九重锁龙阵。”远处传来陈老爹的狂笑,九具纸人已挣脱符咒,正踏着血浪奔来。
阿满将绢帛按在胸口,符咒纹路突然刺入皮肉。
他抓起块棺材板,用断齿狠狠咬破手腕。
鲜血滴落的瞬间,整条镇河倒映出漫天星斗,北斗七星恰好对准九具棺材。
“原来我们才是祭品……”阿满蘸着血在棺盖上画符。
每画一笔,就有纸人灰飞烟灭。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地底传来锁链穿心的脆响。
陈老爹的鬼脸在血水中浮现,正被无数骨手拖向深渊。
晨光刺破云层时,青石镇只剩断壁残垣。
阿满坐在老槐树根上,手中攥着半截断线。
线头系着枚铜钱,钱眼里的朱砂红得像娘临终前的眼泪。
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他抬头望去,见几个娃娃正放着纸鸢——只是这次,鸢尾的红穗变成了白色。
残阳如血,将青石镇废墟染作赤金。
阿满望着掌心断线,那铜钱忽然自转起来,钱眼内竟浮出星图虚影。
他想起昨夜爹的鬼魂消散前,最后那句未尽之言:“锁龙阵成时,你命格已改……”
风起,满地纸灰盘旋成漩涡。
阿满颈后突然刺痛,胎记般的朱砂纹路灼烧如烙铁。
他踉跄扶住老槐残桩,树根处渗出暗红汁液,在青石板上勾勒出蜿蜒符咒——正是《纸人经》残页上的“逆星引气诀”。
“小友果然在此。”
清冷女声自树梢传来。
阿满抬头,见玄衣女子踏叶而落,广袖翻飞间似有星河流转。
她发间玉簪刻着北斗七星,每颗星位都嵌着粒血珀,随步伐明灭如呼吸。
“在下天枢宫苏挽月,特来取回门中遗物。”女子指尖轻点,阿满怀中油布包应声飞出。
人皮符咒展开刹那,满镇纸灰突然静止,每粒尘埃都映出星芒,在空中凝成浩瀚星图。
阿满瞳孔骤缩。
他看见星图中浮现七具青铜棺,棺盖纹路与昨夜祭坛如出一辙,只是棺内沉睡的并非纸人,而是七个蜷缩的婴孩。
每个婴孩眉心都点着朱砂痣,痣中星芒与苏挽月玉簪遥相呼应。
“你爹偷走的不是续命术,是北斗镇魂局。”苏挽月指尖拂过人皮,符咒突然化作流萤没入她掌心,“七百年来,我宫门人以魂饲星,每代镇守一具星棺。
三十年前叛徒陈九渊盗走天枢棺,炼成纸人兵马祸乱人间。”
阿满喉头发紧。
他想起昨夜祭坛上爹诡异的面容,此刻才惊觉那根本不是活人——是具被活人魂魄强行驱动的纸傀儡。
难怪陈老爹临终前说“用全镇人命格养阴兵”,原来那些失踪的镇民,都成了星棺的养料。
苏挽月突然踉跄,嘴角溢出血线。
她反手扣住阿满手腕,星眸中闪过惊骇:“你竟已引星气入体?
这不可能,凡人经脉怎堪承载……”话音未落,整片天空骤然暗沉,北斗七星竟在白昼显现,七道星辉如锁链贯穿阿满胸膛。
地底传来龙吟般的轰鸣,九具星棺破土而出。
只是这回棺中婴孩不再沉睡,而是睁开眼瞳——每只眼睛都是旋转的星云,将方圆十里的纸灰尽数吸入。
阿满颈后朱砂纹爆出强光,他看见自己倒影在星棺表面,分明是个身披星甲的巨人。
“原来如此!”苏挽月突然大笑,玉簪血珀尽数炸裂,“陈九渊竟将天枢星主魂打入婴孩体内,又以全镇生魂为引,妄图造出逆天改命的‘人星’!
你爹不过是他选中的……养星鼎炉!”
星棺突然转向阿满,婴孩齐声啼哭。
这哭声不似人间声响,倒像星辰碰撞的轰鸣。
阿满体内星气暴走,七窍渗出银辉。
他看见自己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液态的星光,心脏位置悬浮着粒微型星辰。
苏挽月并指如剑划破掌心,以血为墨在虚空画符。
符成刹那,北斗七星同时降下光柱,却在触及地面时化作七条星河,将阿满与星棺缠绕成茧。
阿满听见无数声音在耳畔呢喃,有爹的忏悔、娘的摇篮曲、陈老爹的诅咒,还有……星主魂魄的咆哮。
“醒来!”
清叱如当头棒喝。
阿满睁眼时,正置身星河漩涡中心。
苏挽月白衣染血,手持半截玉簪刺入自己心口,鲜血在空中凝成“北斗破军”四字。
她身后浮现出七道虚影,或持剑或抚琴,皆是历代镇守星棺的宫主。
“天枢星主,还不归位!”苏挽月猛然将玉簪插入阿满眉心。
剧痛中,他看见自己前世记忆如走马灯流转:万年前星河倒悬,自己为镇压作乱的贪狼星主,自愿兵解化入北斗七星;千年前转世为陈九渊,却因窥见天机遭心魔反噬;今生沦为青石镇婴孩,竟被仇敌炼成养星容器……
星棺突然剧烈震颤,婴孩们开始融合。
七具身体化作血肉星云,中央浮现出阿满的脸——只是那面容时而慈悲如佛陀,时而狰狞如恶鬼。
苏挽月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星云之上:“诸位宫主,请借星力一用!”
七道虚影同时抬手,北斗七星光芒大盛。
阿满体内星核疯狂旋转,将血肉星云尽数吸入。
他听见贪狼星主的狂笑在识海炸响:“你以为重归星位就能赢我?
这具身体早被种下噬星蛊……”
剧痛如万蚁噬心。
阿满看见自己手臂浮现出蛛网状黑纹,每道纹路里都爬出只透明蛊虫。
苏挽月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竟有相同的黑纹,只是她的纹路中游动着金色符咒。
“当年你兵解前,将半数魂魄封入我体内。”苏挽月将玉簪刺入心口黑纹,金色符咒顺着簪身涌入阿满体内,“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阿满发出非人的嘶吼。
他看见两段记忆在识海交锋:一段是星主镇压群魔的辉煌,一段是陈九渊在尸山血海中癫狂的独白。
当金色符咒完全没入星核时,他忽然明白了一切——苏挽月根本不是来追回遗物,而是来赴这场跨越千年的死局。
“破!”
随着清喝,阿满眉心玉簪轰然炸裂。
星核迸发出超越日月的强光,将血肉星云与噬星蛊同时湮灭。
北斗七星发出哀鸣,七道星河倒灌入他体内,在他背后凝成巨大的星图虚影。
苏挽月化作飞灰的瞬间,阿满接住了那枚残破的玉簪。
簪身浮现出细小刻痕,竟是幅星图残卷。
他忽然想起昨夜阿秀姐消失前,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原来她早知自己是星主转世,那些看似巧合的相遇,都是苏挽月跨越时空的布局。
地动山摇中,七具星棺缓缓沉入地底。
阿满踏着星光走向镇外,每步落下都绽开朵星莲。
他看见废墟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那些是昨夜被纸人吞噬的镇民魂魄,此刻正化作萤火,在晨曦中飞向天际。
三年后,塞外瀚海深处。
驼铃声声中,青衣少年策马而行。
他腰间悬着半截玉簪,簪头星珀随颠簸明灭。
忽然有流火划破夜空,少年抬手接住那粒陨星,掌心星图自动浮现,将陨星化作一柄星辉长剑。
“贪狼星动,该去会会老朋友了。”少年轻笑,剑尖挑起粒黄沙。
沙粒在空中凝成星图,指向极北之地。
那里有座终年笼罩在极光中的雪山,山巅隐约可见七具青铜棺的轮廓。
驼队商贾只见少年化作流光冲天而起,身后拖曳的星河照亮了半边夜空。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维度,无数星图正在重组:北斗七星方位微调,紫微垣中亮起新的星辰,银河倒卷处,隐约浮现出少年策马踏星的虚影。
极北雪山之巅,陈九渊的干尸突然睁开双眼。
他胸腔中那颗用镇民魂魄炼制的假星核开始跳动,发出与阿满体内相同的星辉韵律。
山腹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九百九十九具纸人从冰棺中坐起,手中断线在狂风中织成遮天血网。
“你终于来了。”陈九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跨越千年的怨毒与狂喜,“这次,我要用你的星核,炼出真正的……”
话音未落,雪山之巅突然炸开星芒。
阿满踏月而来,星辉长剑斩落时,整座雪山从中裂开。
他看见冰层下封印着无数星棺,每具棺中都躺着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少年,眉心皆点着朱砂星痣。
“原来这才是北斗镇魂局的真相。”阿满剑尖轻点,冰棺次第开启,“你们用七世轮回困住贪狼,却不知真正的星主,早已化作星河本身。”
星辉暴涨的刹那,陈九渊的惨叫响彻云霄。
阿满并指划过虚空,北斗七星同时降下光柱,将雪山与万千纸人尽数湮灭。
当最后一缕黑烟消散时,他接住了从虚空坠落的玉簪残片——上面新添了道刻痕,正是此刻他脚下的星图坐标。
极光忽然大盛,阿满的身影在星辉中逐渐透明。
他听见身后传来驼铃与欢笑,转身望去,见塞外商队正围着篝火起舞,火光映出每个人脸上幸福的红晕。
其中有个卖豆腐的少女,眉眼竟与阿秀姐有七分相似。
“该去下一世了。”阿满轻笑,指尖星芒洒向人间。
那些光点落入孕妇腹中,化作婴孩额间的星痣。
而在更高维度,北斗七星的位置悄然偏移,贪狼星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极北风雪忽止,天地间响起玉磬清鸣。
阿满踏在星辉凝就的莲台上,衣袂无风自动,袖中滑落的玉簪残片正与北斗第七星遥相呼应。
他望见脚下雪山化作透明琉璃,冰层中封印的星棺如同琥珀中的蝉蜕,每个“自己”都保持着不同年龄的姿态,或握书卷或执长剑,眉心血痣皆连着条暗金锁链。
“原来七世轮回,皆是困龙之局。”阿满并指轻叩心口,星核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他想起昨夜斩灭陈九渊时,那具干尸胸腔里跳动的根本不是星核,而是用七百镇民魂魄炼就的“替死傀”——苏挽月当年兵解前,竟将半数命格与陈九渊绑在了一起。
雪山深处传来裂帛之声,九条玄铁锁链破冰而出。
链头拴着的不是蛟龙,而是九具与阿满容貌相同的金身法相,每尊法相眉心都嵌着半枚青铜古钱。
阿满瞳孔骤缩,他认得那钱纹——正是爹棺材铺里用来镇煞的“北斗吞天钱”,只是此刻钱眼内流转的星辉,分明带着紫微垣特有的帝王气。
“小友果然走到了这里。”
苍老嗓音自虚空炸响。
阿满转身望去,见云海翻涌间走出个青袍老道,手持拂尘,背负龟甲。
老道发髻上插着七根星钗,每根钗尾都坠着粒星砂,随步伐划出北斗轨迹。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左眼化作漩涡星云,右眼却是燃烧的太阳。
“龙虎山天师,张九重。”阿满指尖星芒流转,在身前凝成太极图,“三百年前你盗走紫微垣秘典,炼化分身七十二尊,今日倒敢现身?”
老道拂尘一甩,云海骤然化作星河。
他踏着星斗缓步而来,每步落下都绽开朵金莲,莲心却藏着森白骨刺:“好个星主转世,竟能识破老道障眼法。
不过你猜错了——那七十二分身,此刻都在你体内沉睡。”
阿满身形剧震。
他忽然想起每世轮回的诡异细节:三岁那年溺水,分明看见水底站着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道人;十二岁生辰,窗外飘过的纸人脸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就连昨夜斩杀陈九渊时,剑锋穿透的分明是团虚影。
“北斗吞天钱,吞的是星主命格。”张九重突然扯开道袍,心口处嵌着面青铜古镜,镜中映出阿满七世轮回的画面,“你当苏挽月真是来助你?
她不过是老道种在你识海里的情蛊,每世轮回都替老道消磨你的星主威能。”
阿满耳畔响起苏挽月临终前的低语:“诸位宫主,请借星力一用。”此刻想来,那哪是什么借力,分明是七位宫主的残魂在争夺他身体的控制权。
他低头看向掌心,星图纹路不知何时变成了蛛网状,每根丝线都连着颗跳动的星砂。
“不妨再告诉你个秘密。”张九重指尖轻点,星河倒卷显化出青石镇废墟,“昨夜你看到的镇民魂魄,实则是老道为你准备的‘养星蛊’。
七百生魂对应北斗七星,待你星核大成时……”
话音未落,阿满突然仰天大笑。
他额间星痣迸发出冲天光柱,竟将整片星河染成赤金:“好个养星蛊!
可惜你千算万算,没算到贪狼星主最擅长的便是——”
星核骤然炸裂。
不是毁灭,而是化作万千金针刺入虚空。
阿满身形在星芒中不断拔高,须发皆化作星辉,道袍无风自燃,露出内里绘满符咒的肌肤。
他每寸血肉都在重组,骨骼发出龙吟凤鸣,最终凝成半人半星的模样——左半身是星甲覆体的巨人,右半身却是白衣胜雪的剑修。
“吞星诀!”张九重面色骤变,拂尘化作万千银蛇缠向阿满。
却见阿满右手指尖轻弹,七十二道剑气自虚空斩出,每道剑气都对应着他一具分身的位置。
那些沉睡在阿满体内的道人同时睁眼,却在剑气临身的刹那,化作星砂融入阿满体内。
“你竟将分身炼成了……本命飞剑!”张九重狂喷鲜血,青铜古镜浮现裂痕。
他终于明白为何阿满能识破所有布局——那些所谓的“情蛊”“替死傀”,从始至终都是阿满将计就计的饵食。
星河突然沸腾。
阿满左眼星云旋转,右眼日轮喷薄,身后浮现出七十二柄星辉长剑。
他抬手握住主剑,剑身映出无数画面:第一世他为护国大将,被张九重以“天劫”之名诱杀;第三世化作书生,在科举路上被“妖星”夺舍;直到第七世沦为婴孩,才等到苏挽月带着残缺的《紫微秘典》现身。
“原来所谓星主轮回,不过是场精心设计的棋局。”阿满剑尖轻点,北斗七星同时降下光柱,却在触及地面时化作七条锁链,将张九重捆成粽子,“苏挽月是你派来的引路人,陈九渊是你种下的心魔种,就连青石镇的镇民……”
张九重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狂笑:“你以为赢定了?
老道早在三百年前就与紫微垣签了血契!”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青铜古镜射出道紫光,镜中竟浮现出漫天神佛的虚影。
那些虚影手持枷锁,脚踏星河,正朝着阿满缓缓逼近。
阿满却笑了。
他抬手握住虚空,七十二柄飞剑同时发出龙吟,剑柄处的星砂突然重组,化作面古朴铜镜。
镜中景象让张九重如坠冰窟——那分明是紫微垣深处的“封神台”,台上七十二个金身法相正在崩解,每个法相眉心都嵌着半枚青铜古钱。
“你以为吞噬七十二分身就能掌控紫微气运?”阿满剑锋轻转,张九重身上的锁链突然长出倒刺,“却不知从你盗走秘典那刻起,就落入了真正的局中局。”
星河突然倒卷。
阿满身后浮现出浩瀚星图,七十二柄飞剑化作流星没入其中。
他抬脚踏在张九重天灵盖上,脚下星辉凝成太极图案:“苏挽月给我看的《紫微秘典》是假的,陈九渊教我的逆星引气诀是残的,就连你引以为傲的血契……”
话音未落,整片星河突然发出琉璃破碎的脆响。
张九重惊恐地发现,自己与紫微垣的联系正在消散,那些神佛虚影竟调转方向,朝着他举起枷锁。
他终于明白过来——阿满从始至终都在演戏,那些看似失控的星核暴走、被吞噬的分身、甚至此刻的“濒死反击”,都是为了引出他体内真正的紫微契约。
“不可能!
老道明明……”张九重七窍开始渗出星砂,那是灵魂被剥离的征兆。
“明明用替死傀转移了天罚?”阿满突然并指如剑,刺入自己心口。
他拽出半截锁链,链头拴着的不是心脏,而是颗跳动的紫色星辰,“可你忘了——真正的星主,早将本命星炼成了身外化身。”
紫色星辰突然炸开,化作万千紫气灌入张九重体内。
老道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他看见自己三百年来的记忆如走马灯流转:幼时在龙虎山偷学禁术、青年时血洗紫微垣分殿、中年时炼化七十二分身……最后定格在昨夜——他亲手将最后一道替死傀注入阿满体内,却不知那傀儡核心,正是阿满用七世轮回凝成的“因果蛊”。
“现在,该还债了。”阿满剑锋轻颤,七十二柄飞剑同时贯穿张九重身躯。
老道肉身化作星砂消散时,阿满接住了从他天灵盖飞出的半卷玉简。
玉简上用星砂写着《紫微封神诀》,却在触及他掌心的刹那,化作无数金色符咒没入眉心。
星河开始重组。
阿满身后浮现出七十二道星门,每道门内都站着个与他容貌相同的身影。
那些身影同时抬手,北斗七星降下光柱,在他脚下凝成通天阶。
他抬脚欲行,却见第一道星门内走出个素衣女子——正是苏挽月。
“你早知我会来?”阿满望着女子眉心的星痣,忽然想起每世轮回中那些若有若无的牵绊。
女子轻笑,指尖点向阿满心口:“星主轮回七世,我亦守望七世。
当年你兵解前将半数魂魄托付于我,可还记得说过什么?”
阿满身形剧震。
他看见记忆深处浮现出片星海,自己与素衣女子并肩而立,脚下是崩塌的紫微垣。
女子将半块玉珏塞进他手中,轻声道:“待你集齐七十二星魂,我自会来寻你。”
“原来苏挽月从来不是一个人。”阿满望着星门内陆续走出的身影,有持剑的将军、执笔的文士、抚琴的仙子……每个都是他前世用星砂凝就的“情劫”,“你们用七世轮回,为我织就了这张因果网。”
女子忽然化作流光没入阿满眉心。
七十二道星门同时洞开,无数星砂涌入他体内。
当最后一道星门关闭时,阿满已化作纯粹的星辉。
他听见紫微垣深处传来钟鸣,七十二道金榜自虚空展开,每道榜上都刻着他的名字——从第一世的“护国星君”到第七世的“青石稚子”。
“该回去了。”阿满抬手轻挥,星河化作长桥直通人间。
他踏桥而行时,脚下星辉凝成万千画面:青石镇废墟上开满星莲,镇民们带着前世记忆重生;塞外商队中多了个卖星砂的少女,眉心星痣与苏挽月如出一辙;就连龙虎山巅的古观里,都供起了他的长生牌位。
当最后一步落下时,阿满已站在熟悉的茅屋前。
檐下挂着串铜钱,在夜风中叮当作响。
他伸手接住粒飘落的星砂,忽然轻笑出声——那铜钱纹路,分明是北斗吞天钱的反面。
屋内传来孩童的嬉闹,他推门而入,见七个小童正围着张星图打转。
每个孩童眉心都点着星痣,看见他时同时抬头,异口同声道:“爹爹,我们找到第八颗星了!”
阿满望着星图上空缺的方位,忽然想起昨夜斩杀张九重时,从他天灵盖飞出的玉简背面还刻着行小字:“七十二星归位日,紫微垣开第八门。”他并指如剑划破虚空,七十二柄飞剑同时发出龙吟,在夜空中凝成道璀璨星门。
“该去接你们的娘亲了。”阿满抱起最小的孩童,踏着星辉走向星门。
门内传来熟悉的驼铃声,卖星砂的少女正含笑而立,发间星钗与他当年扯断的那根一模一样。
星门关闭的刹那,人间突然下起星雨。
所有孩童额间星痣同时发亮,他们看见夜空中浮现出八颗相连的星辰——正是传说中早已陨落的“紫微帝星”。
而在更高维度,阿满的声音回荡在星河之间:
“以星为局,以魂作子,这盘棋,终究是我赢了。”
来源:亚拉索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