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明生,81年的事,你后悔过吗?"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复杂情感,我放下手中的病历本,一时语塞。
失而复得的青春
"周明生,81年的事,你后悔过吗?"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复杂情感,我放下手中的病历本,一时语塞。
病房里的日光灯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三点。
我叫周明生,今年已三十有三,一个普普通通的县城工人。
那年夏天,北方的暴雨连绵不断,县城防洪警报拉响那天正是高考前夜。
我正埋头背着政治考点,桌上的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屋外雨点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作响。
"救命啊!小翠掉河里了!"窗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救声。
我一惊,慌忙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脸。
那是邻居家的姑娘宋小翠,比我小两岁,却一直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我后面念书。
记得她经常抱着课本来我家借讲义,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总让我不忍拒绝。
宋家条件不好,她爹是码头工人,娘靠给人洗衣服贴补家用,能让闺女念到高中已是不易。
此刻,洪水裹挟着她瘦小的身影向下游冲去,我来不及多想,丢下书本就跳入湍急的河流。
"明生!别去啊!"身后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河水冰凉刺骨,夹杂着泥沙和杂物,冲击着我的身体。
我奋力向小翠游去,几次被水流冲得找不着方向,好在月光下她的白衬衫时隐时现。
"小翠!抓住我的手!"我喊得喉咙都哑了,终于在一处拐弯处抓住了她的衣角。
她已经半昏迷状态,双唇发紫,身体冰凉。
我将她拖到岸边,用尽全力爬上湿滑的堤坝,又背着她往回跑。
雨水混着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一夜,我在河水中挣扎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将她救上岸,却因体力耗尽晕了过去。
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洒在炕头,墙上的钟表指向上午九点十五分——高考已经开始半小时了。
"儿啊,醒了?"母亲红着眼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发烧了一宿,还好退了。"
我猛地坐起身,"高考!我的高考!"
"别着急,你这情况哪能去考场啊。"母亲叹了口气,"要不明年再考?"
父亲坐在门槛上默默地抽着烟,烟头明明灭灭,照亮他饱经风霜的脸。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沉默。
邻居们陆续来看我,都说我做得对,人命关天,考试还可以再来。
可我知道,家里为了我能考大学,省吃俭用好几年了。
母亲的布鞋都磨出了洞还舍不得换,父亲的工友聚会也推掉了无数次,只为省下那几块钱给我买参考书。
"娃,人命要紧,考试年年有。"父亲最终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起身去了工厂。
他的背影从未显得如此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小翠家人来道谢,她爹塞给我家两条从码头带回来的大鱼,我娘坚决不肯收。
"救命之恩哪能用鱼来还啊,咱们街坊邻居的,用不着这些。"母亲红着眼圈说。
小翠醒来后,听说我因救她耽误了高考,哭得昏天黑地,跪在我家门口说要退学给我陪罪。
"胡闹!"我隔着窗户喊,"你要退学,我岂不是白救你了?"
七月流火,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我看着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送录取通知书。
原本打算报考的北京理工大学,最终也没能如愿。
那年秋天,我放弃了重考的机会,走进了县城的纺织厂。
父亲的老同学是车间主任,给我安排了一个学徒的位置。
"明生,进厂也好,一技在手,总能养家糊口。"父亲这样安慰我。
工厂的机器声震耳欲聋,棉絮漂浮在空气中,每天下班回家,我的鼻孔里都是黑的。
每月二十八块五的工资,我小心翼翼地交给母亲二十五块,剩下的用来买几本书看。
夜深人静时,我会打开高中课本,在煤油灯下重温那些曾经朗朗上口的知识点,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逝去的梦想。
我们厂家属区就在县中学旁边,每天清晨都能听到学生朗朗的读书声。
起初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小翠考上了省城的医学院,临走前来我家道别。
她比以前瘦了,眼神中满是愧疚,低着头站在我家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周大哥,我...我考上医学院了。"她声音很小,却又带着掩不住的欣喜。
"好啊,恭喜你!"我真心为她高兴,"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好医生,救死扶伤。"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傻丫头,命是我救的,这话我说了算。"我故作轻松地拍拍她的肩膀,"别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送走小翠那天,我躲在屋里偷偷哭了一场。
不是后悔,只是不甘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从学徒熬成了技术骨干,每月工资涨到四十五块,还能拿些绩效奖金。
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县城也有了变化。
厂子引进了新设备,产量提高了,我们也跟着沾光,年底能拿到不少奖金。
家里添置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每到星期六晚上,邻居都挤在我家看《新闻联播》和《西游记》。
父亲渐渐老了,但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
"咱家明生有出息,厂里都说他是技术尖子!"他总爱在邻居面前这样夸我。
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儿子没考上大学也没什么。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报纸上看到县里要举办技术比武,优胜者有机会被推荐到省里进修。
我报了名,日夜钻研,甚至自己设计了一套提高织布机效率的小装置。
比赛那天,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但还是凭借扎实的技术和那套小发明获得了第一名。
"周明生同志技艺精湛,善于创新,是我县纺织行业的优秀青年代表!"厂长在全厂大会上这样评价我。
我被选送到省里参加为期三个月的技术培训,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县城,坐上绿皮火车,去看外面的世界。
培训结束回来后,我被提拔为车间技术员,负责新工人的培训和设备维护。
日子似乎步入了正轨,但命运却又给了我一记重击。
那是96年的一个冬天,厂里赶一批出口订单,大家连轴转了一周。
我负责检修设备,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不敢耽误。
一时疏忽,左手食指被卡在了传送带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机器。
"快送医院!"同事们七手八脚地把我抬上拖拉机,直奔县医院。
医院的白炽灯惨白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呛得我直咳嗽。
"伤得不轻,需要手术。"医生看了看我血肉模糊的手指,皱起眉头。
手术很成功,但左手食指只保留了一小截,剩下的都截掉了。
"周师傅,伤口恢复得不错,可以拆线了。"一周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抬头看见的是一张清秀却略显疲惫的脸庞,白大褂上别着铭牌:"主治医师 宋小翠"。
"小翠?你..."我一时语塞,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气质沉稳的医生就是当年那个跳河的邻家小妹。
"周大哥,是我。"她眼圈微红,手却很稳,"我回县医院实习了。"
她小心翼翼地为我拆线,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疼吗?"她问。
"不疼。"我笑笑,"早就麻木了。"
不知道她是否听出了这句话的双关。
那天下午,她下班后来病房坐了很久。
窗外雪花纷飞,屋内却温暖如春。
她告诉我这些年如何发奋读书,如何立志做一名好医生,如何一直记得那个因救她而错过高考的邻家大哥。
"我没有一天不记得那个雨夜,"她说,"每次遇到困难想放弃时,都会想起你为我付出的代价。"
"这不是代价,是选择。"我平静地说,"命运给了我另一种可能。"
她看着我残缺的手指,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欠你太多。"
"傻丫头,你这样优秀,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我真心这么认为。
伤愈出院后,我们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联系。
有时她会带一些医学杂志给我看,有时我会给她讲厂里的趣事。
我们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也像心照不宣的知己。
几个月后,父亲突发脑溢血入院,情况危急。
电话打到医院,小翠二话不说主动请缨负责照料。
那段日子里,她像陀螺般在病房与门诊之间穿梭,连着三天三夜没合眼,硬是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老周家有个好闺女啊!"病房里的人都这么说。
小翠脸红,却没有反驳。
父亲清醒后,拉着小翠的手说:"闺女,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啊。"
小翠摇摇头:"周叔,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您儿子当年救了我,这辈子我都还不清那份恩情。"
"那你就认我们家明生做大哥吧,常来家里坐坐。"母亲插嘴道,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期许。
父亲康复出院那天,小翠塞给我一本复习资料:"成人高考报名开始了,我知道你一直没放弃学习。"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竟然注意到了我床头常年放着的课本。
"你底子好,又一直自学,应该能考上。"她鼓励道,"别辜负了自己的天分。"
那一刻,仿佛十五年的时光瞬间被填平。
我重新拾起课本,在工作之余挤时间学习。
小翠每周抽空来家里给我辅导功课,有时讲到深夜,她就睡在我家炕上,母亲给她铺好被褥,像对待亲闺女一样。
"瞧你们俩,像极了当年一起念书的样子。"母亲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慈爱。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顺利考入了函授大专,选了医药管理专业。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像个孩子一样冲到医院找小翠。
她正在查房,看到我举着通知书的样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能行!"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红着脸松开了。
那个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一直藏在心底的情感。
这不仅仅是感激,也不仅仅是友情。
函授大专的课程很紧凑,我白天上班,晚上学习,周末去市里参加面授。
小翠经常帮我整理笔记,准备小抄,还买了个收录机给我录课程内容,让我上下班路上可以听。
"你比我们专职老师还负责。"我开玩笑说。
"那当然,我可是你的专属家教。"她俏皮地眨眨眼,那一刻,她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活泼的邻家女孩。
毕业前夕,小翠接到了省城三甲医院的邀请,让她去做住院医师。
这是难得的机会,意味着更好的平台和发展前景。
"我想留下来。"她却出人意料地对我说。
"为什么?那边条件那么好。"我不解地问。
"因为这里有我牵挂的人。"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心头一震,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再说,县医院现在也在改革,我的导师被派来担任院长,他答应给我一个科室主任的职位。"她补充道,像是在为自己的决定找理由。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的选择值得。
大专毕业后,我利用所学知识和厂里的关系,开始筹备在村口开设一家医疗服务站。
这个想法得到了小翠的全力支持,她甚至拿出了自己的积蓄帮我添置设备。
我们一起跑手续,一起装修房子,一起进药品,忙得不亦乐乎。
邻居们都笑着打趣:"这俩娃娃,什么时候把自己的事办了?"
小翠总是红着脸跑开,我则假装没听见,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
经过半年的准备,我们的医疗服务站终于要开张了。
这天早上,我特意穿上了新买的中山装,小翠也换上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清新淡雅。
"紧张吗?"她问我。
"有点。"我老实承认。
"怕什么,有我呢。"她拍拍我的肩膀,笑容明媚如阳光。
今天,我们在村口开设的医疗服务站正式开张了。
她负责看诊,我负责行政和药品管理。
乡亲们排着队来祝贺,有的带来自家种的蔬菜,有的带来刚出炉的馍馍,还有人干脆抱来一只大公鸡,说是要给我们补补身子。
墙上挂着我们的合照,背景是父亲亲手种下的那棵银杏树,如今已枝繁叶茂,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忙碌了一天,终于送走最后一位乡亲,我和小翠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看着夕阳西下。
"周明生,81年的事,你后悔过吗?"她突然问我,眼睛直视前方,不敢看我。
我转过头,认真地注视着她的侧脸,"没有,一天都没有。"
"可你本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有更好的工作,更好的..."
"更好的人生?"我接过她的话,"谁说我现在的人生不好?"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谢谢你救了我。"
"傻丫头,说多少遍了,是你救了我。"我笑着摇摇头,"你让我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那...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她终于转过头来看我,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你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有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
她眼圈红了,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以后我们一起把这个医疗站办好,让更多乡亲得到及时治疗。"我说。
"嗯,我们一起。"她靠在我肩上,柔声应道。
"宋小翠,嫁给我吧。"我突然说,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你再说一遍。"她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
"我说,嫁给我吧。"这一次,我的声音更加坚定。
"这算是求婚吗?也太随意了吧。"她假装生气,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那你答应不答应?"我着急地问。
"我考虑考虑。"她故意卖关子。
"考虑什么啊,都十五年了!"我急得像个毛头小子。
"好,我答应你。"她终于笑出声来,"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不许再为了救别人耽误自己的事,我会心疼的。"她认真地说。
我微笑着点点头:"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我们都是自己选择的英雄。"
窗外,又一个夏天即将到来,新一批的高考生正埋头苦读。
人生的道路上,有得有失,而真正珍贵的,或许从未走远。
小翠轻轻拉起我的左手,在那残缺的食指上落下一吻。
"周明生,余生请多指教。"
"宋小翠,余生同行。"
远处,天空飘来几朵白云,遮住了西沉的太阳,却遮不住我们心中升起的希望。
来源:街头愉悦卖艺的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