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秀芬,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女婿刘志强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爸他老人家身体不好,想来我们这边养老..."
迟暮的守望
"秀芬,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女婿刘志强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爸他老人家身体不好,想来我们这边养老..."
我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
这十年来,我一直住在女儿家,帮忙照顾外孙小磊,没想到今天竟会听到这样的话。
那是1997年的深秋,我六十二岁,刚从纺织厂退休不久。
女儿生了小磊后,坐完月子就得回单位上班。那时候城里人讲究"双职工",改革开放后单位管理越来越严,请长假那是不可能的事。
女婿在外地跑业务,赶上国企改革那几年,单位效益不好,他不得不到处奔波揽业务,一个月才回来一两次。
"妈,就您疼孩子。"女儿王丽娟拉着我的手说,眼圈红红的,"您要不来,我们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那时刚办完退休手续,拿着不多的退休金,老伴因为肺气肿走得早,一个人在家也冷清。
想着能帮上孩子的忙,便收拾了两个蓝格子编织袋的行李,坐了三小时绿皮火车来到女儿家。
起初只说帮带两年,等孩子上了幼儿园就回老家。
那时候家里条件还不好,三室一厅的楼房,是单位分的福利房,我住在最小的那间,连个像样的衣柜都没有。
女儿给我买了个二手的老式收音机,每天早晨我都会听听评弹,或者戏曲广播,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消遣。
小磊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咿呀读书到背唐诗,都是在我的陪伴下完成的。
孩子上了幼儿园,可幼儿园放学早,没人接送也不行。
隔壁李大娘家的孙子上学,都是老两口轮流接送,我们这一代人,大都是靠老人帮衬着。
后来小磊上了小学,课后辅导、接送、做饭洗衣,样样离不开人。
那几年下岗潮汹涌,女儿单位也不太平,她每天早出晚归,就是为了保住那份工作。
就这样,两年变成了五年,五年又成了十年。
我在这个家里,既是保姆又是厨师。
清晨五点半起床,烧开水、揉面团,准备一家人的早饭;送完孩子,洗衣扫地;中午给小磊做可口的饭菜;下午接他放学,辅导功课;晚上准备全家晚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黑发悄悄变成了银丝,脸上的皱纹也一道道刻了进去。
记得小磊上三年级那年腮腺炎,发高烧到三十九度多,我守在床边一夜未合眼。
他迷迷糊糊地叫我:"奶奶,别走..."
我摸着他滚烫的额头,眼泪悄悄流下。
这孩子,是我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啊,比我自己的闺女还亲。
小磊很懂事,从不挑食,我做什么他吃什么。
"奶奶的饭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他总是这样说,嘴角沾着米粒。
我每次都笑得合不拢嘴,心里甜滋滋的。
女儿女婿工作忙,很少有时间陪小磊。
我便成了他的游戏伙伴、故事大王、学习顾问。
小区里的老太太们都羡慕我:"秀芬啊,你家小磊多乖巧,上次数学考试还得了满分呢!"
我总是摆摆手:"娃娃天生聪明,随他妈。"
心里却美滋滋的,像吃了蜜一样甜。
女婿对我也还算客气,每次回来都会带些土特产。
"妈,尝尝我们那儿的腊肠,可香了。"
我也不客气,笑呵呵地收下:"志强有心了。"
就这样,我渐渐在这个家里扎了根。
2002年,小磊上小学五年级时,家里添了第一台彩电,那可是个大家伙,女婿和几个同事合力才搬上楼。
我和小磊最喜欢一起看《西游记》重播,他躺在我怀里,吃着我剥的瓜子,那感觉,比过年还美。
2005年,家里装了座机电话,我也学会了接电话。
虽然按键声"嘀嘀"响,我总是听不太清楚,但为了能接到女儿女婿的电话,我硬是记住了怎么操作。
小磊上初中后,功课越来越重,我帮不上什么忙了。
但我每天还是会准时做好他爱吃的红烧排骨和醋溜白菜,等他放学回来。
"奶奶,您歇着吧,我自己热饭就行。"
小磊已经长高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沉稳,可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要我哄着睡觉的小不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的腰越来越弯,眼睛也不大好使了。
但只要看到小磊健康成长,我就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女儿有时会心疼我:"妈,您这么大年纪了,别太累着。"
我总是笑着摇头:"闲着也是闲着,做点事反倒舒坦。"
其实,腰疼腿疼是常有的事,但我从不在小磊面前喊苦。
孩子正是用功的时候,不能让他分心。
半年前,女婿的父亲刘老汉来了。
那是个七十出头的老人,身板还算硬朗,就是有点高血压和老寒腿。
"妈,让我爸来咱家住段时间。"女婿事先和我商量,"他一个人在老家也挺孤单的。"
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来吧,人多热闹。"
心想着反正家里房间够住,多一个老人也不碍事。
刘老汉刚来那会儿,对我还挺客气,总是"大姐长大姐短"地叫着。
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还算和睦。
可渐渐地,家里的气氛变了。
饭桌上,刘老汉经常说起他们老家的事,女婿和女儿附和着笑。
而我,仿佛成了局外人。
"我们那儿的腊肉才地道呢,不像这边的,太咸。"
刘老汉这么一说,我做的红烧肉就显得不那么受欢迎了。
小磊的作业本上,"奶奶辅导"变成了"爷爷辅导"。
刘老汉退休前是个中学老师,确实比我有文化。
他教小磊下象棋,教他写毛笔字,甚至还教他背诵《岳阳楼记》。
厨房里,我做的菜总听到刘老汉小声嘀咕"咸了""淡了"。
有一次,他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这菜放多了酱油,吃多了血压高。"
我不吭声,默默夹了一筷子青菜。
从那以后,我做饭越来越谨慎,总怕被挑出毛病来。
原本属于我的空间,一点点被蚕食。
连小磊都不知不觉地亲近起爷爷来。
"爷爷说,明天带我去钓鱼!"
"爷爷教我下象棋,我都会走马了!"
听着这些话,我心里酸溜溜的,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毕竟,那是孩子的亲爷爷啊。
有天晚上,我听见女婿和女儿在房间里小声商量着什么。
"爸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得有人照顾..."
"可是妈怎么办?她帮我们带了这么多年孩子..."
"小磊都上初中了,不用天天接送了,再说有我爸在..."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心如刀绞。
原来,我的价值在他们眼里,只是个保姆,一个可以替换的角色。
十年的付出,抵不过血缘的纽带。
今天,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妈,不是我们不想您住这儿。"女婿低着头说,一副为难的样子,"爸他有高血压,医生说得有人照顾。"
"您也知道,我们白天都不在家..."
"再说,小磊也大了,不用那么操心了。"
我明白了。
这个家容不下两位老人。
新来的刘老汉是女婿的亲爹,而我,只是帮忙带孩子的岳母。
血浓于水,这个道理我懂。
"我知道了,"我平静地说,"我这就收拾东西回老家。"
女儿在一旁急了:"妈,您别这么说,您要是不想回去,我们再想想办法..."
我摆摆手:"丽娟,妈不是不懂事的人。"
这些年,我也存了些退休金,老家的房子虽小,但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收拾行李时,我把这十年积攒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一个装满老照片的铁盒子,还有小磊小时候送我的几张贺卡。
"亲爱的奶奶,祝您母亲节快乐!"
"奶奶,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
这些卡片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是我最珍贵的宝贝。
正收拾着,小磊放学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的行李箱,愣住了:"奶奶,您要去哪儿?"
我强忍泪水,故作轻松:"奶奶要回老家住几天。"
小磊不傻,他眼圈一下子红了:"是因为爷爷来了,所以您要走吗?"
我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奶奶的老家也需要打理一下,再说你爷爷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
"可是..."小磊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孩子心里有我,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改变什么呢?
当晚,小磊闯进我的房间,塞给我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奶奶,这是我的压岁钱和平时攒的零花钱,您拿着。"
我一看,里面有几张皱巴巴的五元、十元纸币,还有一些硬币,总共也就一百多块钱。
这可是孩子的全部积蓄啊。
我摸着他的头,强忍泪水:"奶奶不缺钱,你留着买书吧。"
小磊固执地把信封塞进我的手里:"您拿着,万一您在老家生病了,可以买药。"
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十年的心血没有白费,这孩子有良心,懂感恩。
女儿和女婿得知这事后,都有些不好意思。
"妈,您别担心,我每个月都会给您寄生活费的。"女儿红着眼眶说。
女婿也表态:"妈,小磊放假了,我们一定带他去看您。"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也不是坏人,只是在亲情和现实之间,做了符合常理的选择。
临走那天,我早早起床,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红烧肉、清蒸鱼、醋溜白菜,都是小磊爱吃的。
刘老汉难得地夸了我一句:"大姐的手艺确实不错。"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小磊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眼睛一直红红的。
吃完饭,我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窗台上的绿萝是我栽的,院子角落的石榴树是我种的,就连墙上的全家福,也是我精心挑选的相框。
"妈,有空常回来看看。"女儿红着眼眶送我到单元门口。
我点点头,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院门。
风吹过脸颊,带走了眼角的一滴泪。
坐在回老家的火车上,我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恍如隔世。
十年前,我满怀希望地来到女儿家,想着帮衬孩子,尽一份老人的责任。
十年后,我带着满腹心酸离开,只因为另一位老人的到来。
回到老家,屋子里落满了灰尘,院子里杂草丛生。
一个人收拾了大半天,才让这个许久无人居住的房子有了点人气。
邻居王大娘见我回来,热情地来串门:"秀芬啊,你可回来了,这一走就是十年,我们都以为你在女儿家享福去了呢!"
我勉强笑笑:"是啊,孙子大了,用不着我操心了。"
"那你女婿女儿孝顺吗?"王大娘追问。
我点点头:"挺好的,都挺好的。"
有些话,说出来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这十年的酸甜苦辣,还是烂在心里吧。
老家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清冷。
早上醒来,没有小磊的嬉闹声;中午做饭,只有我一个人的份;晚上看电视,身边空荡荡的,没人问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我开始怀念那个忙碌的自己,怀念被需要的感觉。
有天清晨,我在院子里浇花,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是小磊,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奶奶!"他扑进我怀里,眼泪汪汪的,"我想您了!"
原来,这孩子趁着周末,瞒着父母,自己坐车来看我。
"你爸妈知道吗?"我又惊又喜。
小磊摇摇头:"他们以为我去同学家写作业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让奶奶怎么说你好。"
小磊在我家住了一天,帮我收拾院子,修理坏了的水龙头,还给我讲学校里的趣事。
临走时,他又塞给我一个信封:"奶奶,这是我的奖学金,您收着。"
我坚决不肯要:"你的学费还得靠这个呢。"
小磊急了:"奶奶,您就收下吧,我知道您的退休金不多。"
看着孩子恳切的眼神,我最终还是收下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一份心意,一份牵挂。
送走小磊后,我心里五味杂陈。
高兴的是,孩子没忘记我;难过的是,我们的相聚如此短暂。
女儿后来得知此事,打电话来又是道歉又是责备:"妈,您别生气,小磊太不懂事了,自己跑出去也不打声招呼。"
我笑着安慰她:"孩子有心,是好事。"
女婿也在电话那头说:"妈,您要是想小磊了,我们接您来住几天。"
我婉拒了:"不用了,我这儿挺好的。"
事实上,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家,已经容不下我这个多余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适应了独居的生活。
种些菜,养些花,偶尔和邻居唠唠嗑,日子也过得去。
女儿每个月都会按时寄来生活费,逢年过节也会带着小磊来看我。
刘老汉的病情时好时坏,听女儿说,他已经住进了医院好几次。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我坚持不走,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两个老人争夺同一个空间,争夺小磊的关注,争夺女儿女婿的孝心,那场面一定很难看。
与其如此,不如体面地离开。
人到暮年,要懂得适时放手。
去年冬天,我摔了一跤,伤了腰。
女儿得知后,二话不说带着小磊赶来照顾我。
小磊已经长成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声音都变得低沉了。
他每天搀着我出门晒太阳,给我讲学校里的事情。
"奶奶,我考上了重点高中,以后一定要考个好大学。"
"奶奶,我长大了要当医生,给您看病。"
听着这些话,我心里甜滋滋的。
这孩子,还记得我,还惦记着我。
女儿住了一周才回去,临走时叹了口气:"妈,要不您还是跟我们一起住吧?"
我摇摇头:"我在这儿习惯了,再说你家也住不下那么多人。"
女儿欲言又止,最终没再坚持。
我们都心知肚明,那个家,已经不再是我的归宿。
今年春节,女儿一家都来我这儿过年了。
女婿说刘老汉住院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妈,您多担待。"女婿愧疚地说,"这些年,我们对不住您。"
我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十年的付出,换来的是小磊的健康成长,是他偶尔的惦记,是女儿女婿的一声歉意。
或许,这就足够了。
迟暮之年,我曾以为找到了归宿,却不过是一场守望。
但那十年的付出,在小磊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在他每次来看我的路途奔波中,我知道,并非全无意义。
人生在世,守望的不只是亲情,还有自己的尊严和价值。
现在的我,虽然孤单,但内心却异常平静。
因为我知道,在某个地方,有个孩子还记得,曾经有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倾尽所有,只为他能平安长大。
这份记忆和感念,就是我迟暮人生最大的慰藉。
来源:晨露新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