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原来裴二小姐才是神女,当时百鸟朝凤那天,出生的不只裴大小姐,还有庶出的裴二小姐。」
作者: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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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每三代都会出一位神女。
我出生那年,百鸟朝凤,彩霞满天。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天选之人。
直到北魏大旱,我默默无闻,而庶妹却成功祈雨。
他们发现,庶妹才是那位通灵神女。
他们气愤被骗,废了我手指,将我赶出家门。
最后,我站在凌云台,对着周围俯首的百鸟,笑出了眼泪。
1
我被赶出家门的那天,磅礴的大雨尚未褪去。
城中的百姓欢欣鼓舞,感激神女恩赐的福泽。
他们奔走相告,为神女正名。
「原来裴二小姐才是神女,当时百鸟朝凤那天,出生的不只裴大小姐,还有庶出的裴二小姐。」
「什么嫡女庶女,二小姐是天选神女,哪能用嫡庶来论?」
「真是作孽,百姓尊崇爱戴了这么多年的裴大小姐,竟然是个冒牌货。」
「就是,裴家不给个说法,我们决不罢休。」
更有甚者,满上京的书生才子都在给裴韶华吟诗作赋。
感慨她命运坎坷,一朝成凰。
我浑身湿透,踉跄着前行,被雨水冲刷过的手指,再次鲜血淋漓。
母亲命人废了我双手。
当着整个裴氏一族的面。
裴氏神女,以琴音通灵。
废了这双手,我将再无法抚琴。
她看起来痛心疾首:「阿章,并非娘不帮你,只是这次,你的罪过太大了。」
「不罚你,我们裴家没法跟天下人交代。」
夹指拶刑,痛到极致。
祠堂之上,我的名字被族谱划去。
被赶出门前的那一刻,我听见她朗声宣布她要认裴韶华做嫡女。
是呢,神女怎么可能为庶?
可是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都说我罪大恶极,都说我欺骗百姓。
我从刚出生就被冠上神女的名号,我读四书,习六艺,丝毫不敢懈怠,唯恐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可是,我做不到,我的琴声再优秀,也引不来鸟兽,我的技艺再高深,也无法祈来一场雨。
到头来,只是别人口中的冒牌货。
2
经过凌云台的时候,仍有百姓在台下跪拜。
的确,这场雨,他们等了太久了。
我曾三次登上凌云台,焚香抚琴,天上连疾风都无。
而裴韶华只一次,却天气骤变,雷雨交加。
犹记得她站在高台上,白衣墨发,一身风华。
「今裴氏女为百姓祈雨,幸不辱命。」
台下的百姓跪了一地。
「神女降临,国之大幸,国之大幸啊!」
我颤抖着流血的手指,抚过凌云台上的石砖。
这是裴氏神女的凌云台。
那是我的荣誉的开端,也是我噩梦的开始。
有人认出了我。
他们嘴里叫嚷着:「这是那个假神女。」
「快,打死她,让她冒充神女!」
「就是她,害得真正的神女明珠蒙尘。」
臭鸡蛋液混着菜叶砸在我脸上,我踉跄着爬起,又再次摔倒。
天命神女裴韶华,臭名昭着裴行章。
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呵呵……
3
我是被石头村的孙婆婆捡回家的。
那晚倾盆的雨下了多久,我便走了多久。
体力不支倒下的时候,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孙婆婆是个瞎子,她说她孙子还没有媳妇。
她把我捡回去,问我能不能配给她孙子。
我笑容泛凉,说我要是不愿意呢?
她沉默片刻,苍老的手递过来一碗粥。
「不愿意也没关系,那就当我孙女吧。」
我笑容淡下来,低了头。
世间,也不尽是恶意。
良久,我接过那碗粥,这次笑得很真诚。
我说我愿意。
自打我答应了孙婆婆,她一直很开心,那是发自肺腑的。
这样简单的快乐,我好像很久没见过了。
她说他孙子身子不好,但是很孝顺,她说她一直想给孙子找个媳妇儿,担心他后半生没有着落。
我在河边浣衣,边听着她絮叨。
路过的郑婶子递过来一筐菜,我推辞不过,只得收了。
她开心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哎呦你们不知道,自从天上落了雨,那真是好事一桩接一桩啊。」
孙婆婆接着话音,啐了她一口:「行了,谁不知道你下大狱的儿子要回来了。」
郑婶子脸上堆满了笑:「可不是,最近天降甘霖,裴家那位神女又成了太子妃,皇上特地大赦天下,哎呦,真是感谢咱们神女娘娘。我这就给她供长生牌位。」
我沾水的指尖顿了顿。
原来裴韶华,选择了做太子妃。
自古以来,裴家每三代后,都会出现一位天命神女。
神女通灵,能以音律通万物,为百姓谋生,为苍生祈福。
而每一代神女,要么终身不嫁,要么便是做皇后。
裴韶华选择做太子妃,那么太子,只能是未来的皇帝。
4
没几日,婆婆说要杀鸡做大菜。
她说她出门卖字画的孙子回来了。
我心绪无波,笑着回了声「好」。
宋辞进门的那天,我多看了两眼。
这样俊秀的青年,倒不似这乡野书生。
他张罗着布菜,拾掇碗筷。
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像是没有任何异议。
饭后,孙婆婆将我俩的手交握在一起,笑得合不拢嘴。
「等我再攒几日银钱,就给你们办婚事。」
她从箱笼里掏出一个玉镯,摸着上面的纹路。
「丫头,这是我的传家之物,等成亲那天,我就传给你。」
我点头应了。
夜半,我睡不着起来看月亮。
暗光下,宋辞利落地杀了个黑衣人,正嫌弃地擦拭手上沾染的血迹。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看到这种场景了。
我叹了口气,装看不见,转身就走。
却被他喊住:「阿章?」
我回头,月色落在他脸上,仍是平日里看到的温润柔和。
好像刚才狠戾之人,不是他一样。
「我听奶奶这般唤你,没关系吧?」
我点头:「公子,我对你的身份背景没有半点兴趣,也无意与麻烦缠身的公子成婚。
「所以,你当没看见我吧。」
他侧着头打量我,语调平缓。
「我重伤之时,是孙婆婆救了我,她认错了人,以为我是她孙子。」
「阿章呢?又是何身份?」
我闭了闭眼:「一个无用之人,公子不必在意。」
5
孙婆婆终究是没有等到我和宋辞成亲。
她上山寻药草,被群狼咬死。
我和宋辞赶到的时候,只剩残破的躯体。
她的手里,还死死抓着那枚传家玉镯。
宋辞的眸子沉得骇人,他手背的青筋几欲爆裂。
「保护奶奶的人,都死了。」
我环视了一圈横七竖八的尸体,点了点头。
原来,这些是保护她的人。
这座山从来没有野兽出没,婆婆是药女出身,虽然眼盲,可对药草对这座山也再熟悉不过。
她怎么可能会死,除非人为。
我望着阴沉的天气,哑了嗓子。
「宋辞,去查。」
孙婆婆是被我背下山的。
一把白骨,她轻得厉害。
把她放在床上,我抱着膝盖,手腕上,是她染血的玉镯。
我在等宋辞,等他回来给奶奶下葬。
天开始黑了,他还没回来。
夜色降临。
比宋辞先到的,是灾难。
是群狼袭击。
吱呀的木门打开,入眼处,一片地狱狼藉。
平日往来的村民,被撕烂扯碎。
他们倒在地上,血腥满地,哀嚎遍野。
野狼的嘶叫声,响彻在寂静的夜。
凶狠狂野,瞳孔幽绿,它们像是中了药。
大约与咬死孙婆婆的,是同一批。
孩童的哭声响起。
我握紧匕首,狠狠刺入逼近孩童的凶狼。
绿幽幽的瞳孔转头盯向我,尖利的牙齿几乎咬上我脖颈。
我没死,郑婶子救了我,她笨重的身子压在狼背上朝我喊。
「章丫头,带着娃娃,快逃啊!」
很快,她被甩在地上,咬断了喉咙。
我失了力气,眼睁睁看着它们伸长了舌头,再次靠近我。
我闭上眼,无用之人,看来只能无用地死去。
绝望之际,弯曲的手指像是触到了什么。
那是一片木叶。
我凝视着那抹碧绿,心神恍惚,一股奇异的力量自心头升起,渗透四肢百骸。
仿佛天地万物,与我浑然一体。
我无意识地将它递到嘴边,红唇轻启。
以叶为琴,以唇为音。
哀怨的音律遍布在乡野的上空。
最近的一头狼,率先停止了攻击。
紧接着,更多的狼也停止了动作。
哀怨的曲调没有继续,反而尾音扬起,急骤而肃杀。
很快,安静的狼群开始相互撕咬起来。
我站起身子,血染的衣裙弥漫着腥气,黑发被夜风带起,脸上还漾着浅淡的笑意。
我一步步逼近狼群,看着它们自相残杀,看着它们哀嚎着倒下。
宋辞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千疮百孔的我,和没留下一个活口的狼群。
他焦急地掰正我肩膀,看向我呆滞的脸。
他说:「阿章,醒醒。」
我动了动眼珠,安抚道:「我很好,很清醒。」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清醒过。
他凝着我的脸,一字一顿。
「这天底下,能用音律控制兽类的,只有一个人,裴氏神女。」
我弯了弯唇角,无声笑了。
裴氏神女,呵呵。
我伸出被施以拶刑的双手,几乎笑出眼泪来。
原来,兜兜转转,仍是回到原点。
所谓的天命神女,终归是我。
被压制了十几年的神女灵脉,终于被唤醒。
6
孙婆婆的坟头上,我燃了三炷香。
我和宋辞一身大红喜服,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风声渐歇,我转头看宋辞:
「世人欺我、谤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我当如何?」
他挑眉:「忍他?让他?再过十年,你再看他?」
我冷然地笑:「错了,是当以十倍报之。」
我对上他双眼:「玩够了吧,七皇子,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颔首,丝毫不意外我的称呼:「好,听裴大姑娘的。」
我翻出孙婆婆自制的药包。
只剩最后一包了,我混着茶水,咽了下去。
宋辞抬眼:「你是说,是无影草压制住了你的神女灵脉?」
我点头。
婆婆说我血液里有厚重的无影草味道,这东西遇血而入,于人无害。
既然无害,本来我也不欲理会,可婆婆说,她有去除的法子,她一腔心意,我并未拒绝。
所以,才有了这些药包。
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无影草能压制我的能力。
宋辞凝眉:「那你如何知晓,是裴韶华下的药?」
我冷笑:「这东西,遇血而入。」
「我从小到大,金尊玉贵,连皮都不曾破过。只有三岁那年,在裴韶华的院子摔了跤,倒下的地方,正有这个无影草。」
宋辞不解:「三岁?三岁的裴韶华竟然有这等心机?再说,她又如何知道无影草能压制你的能力?」
我仰头,望向仍不见阳光的天空。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
「想知道她为何知道你我藏身在此,想知道她和太子为何会对毫无威胁的你下手,不惜用杀全村人作为代价。
「想知道她为何不是神女却能求雨,想知道她为何天生聪慧,对许多事像是未卜先知。」
仿佛她,早就对一切了如指掌。
不过,这不重要了。
我会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一一粉碎。
不是夺回,是粉碎。
裴家,我不要了。
裴氏神女的名头,我也不想要了。
我不是天下苍生的裴氏女,我是只为自己而活的裴行章。
7
赶到上京那天,我已经很累了。
宋辞戳了戳打盹的我:「醒醒阿章,用膳了。」
我接过面碗,慢慢吃起来。
一个臭名远扬的假神女,一个落魄偷生的真皇子。连个正经酒楼都不敢去,只得在小面摊上落脚。
路上的行人在议论神女,喜形于色。
宋辞饶有兴致地支着下巴。
「听到了吗阿章?裴韶华要在太后大寿当日焚香抚琴,召唤七彩祥云,凤凰神鸟。祈福太后日月同寿。
「所以阿章,那日是否真的有七彩祥云,凤凰神鸟?」
我咽下最后一口面,净了口,声音淡淡:「有。」
我感知得到,神鸟在逐渐靠近。
他凛神:「那假神女怎么会知道?」
「她知道又怎样呢?」我勾了勾唇。
「既然她这么笃定的话,那我就送她一份大礼。」
她似乎小看了神女的力量,有时候注定的事情也未必注定。
8
我和宋辞进宫那日,所有人都惊住了。
没人想到失踪多年的七皇子还能回来,还带回了声名狼藉的裴大姑娘。
「这是我民间娶的妻子,若父皇还认我的话,那她就是七皇子妃。」
宋辞是这么介绍我的。
他是皇帝心爱之人晴妃生的孩子,当年晴妃生完七皇子就去了,皇帝便怨上了七皇子,把人扔到宫外去,没想到,下人没看住,他失踪了。
皇上望着这张与心爱之人相似的脸,终是哽咽了。
我成了名正言顺的七皇子妃。
那天,我见到了久违的母亲。
她冰冷着面孔:「你早已不是裴家人,回来做什么?
「我警告你,莫要打韶华的主意。」
我扯扯嘴角,内心竟然没有丝毫波动。
曾经那样疼爱宠溺我的母亲,终究不复存在。
她需要的,始终是一个能给她带来荣耀的裴氏神女。
而不是她的女儿。
我没说话,转身离开。
擦肩经过的,是裴韶华。
她一身绯色轻纱长裙,高贵清华,再不复往日的素净暗淡。
她眉眼细致,柔声唤着「母亲」。
香风漫过,以至于连眼尾,都不曾扫我一眼。
也是,在她眼里,只怕我早就不值一提。
我无声摇头,不再停留。
9
太后寿辰,转眼而至。
日光恰到好处,连风都带着温柔。
这的确,是个极好的天气。
一番庆贺之后,众人齐聚凌云寺。
重头戏开始了。
裴韶华长裙逶迤,登上凌云台。
被隔在外围的百姓开始骚动,激动万分,放声高呼。
「神女,神女!」
裴韶华唇边含笑,微微抬手,声音戛然止住。
她满意地点头。
净手焚香,摆绿芜琴。
「铮」的一声,琴声起。
逐渐蔓延开来。
我立在角落,斜身倚柱,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平心而论,裴韶华琴弹得是不错的。
虽然比不得我。
琴音婉转,天上白云渐散,逐渐透出几缕彩色的光线来。
不只百姓,连王公贵族们也开始仰头望天。
很快,光线将云彩分成彩色的绸缎。
而远方,雀鸟逐渐靠近,隐约间,有凤鸣的声音。
太后握紧了婢女的手,双眸放光。
我低低一笑,随手折下身侧一片柳叶。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曲声渐起。
音调不显,曲风却是邪肆慑人。
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阳光黯淡下来,天狗食月般,彩云逐渐被乌压压的黑云取代。
阴风阵阵,开始肆虐在凌云寺的上首。
裴韶华浑然不觉,沉浸在自我的光华里。
百姓们最先注意到异样,有人「咦?」了一声,却没敢再出声。
黄沙卷起落叶,甚至连御前的点心都被风沙带翻。
有人不知所措地大喊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裴韶华的长发拍打过脸颊,她终于敛了笑止了琴音,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可惜,这只是个开始。
很快,大片的乌鸦从西北方飞来,黑压压的一片,紧跟着,马蜂,蜘蛛遍入众人的视野。
为首的太后率先坐了起来,脸色阴沉的厉害。
她指向裴韶华,怒得指尖护甲都在发颤:「裴氏女,你什么意思?」
她寿辰当日,竟引来的是乌鸦毒虫,天下百姓该怎么看待她这个太后?
裴韶华面色发白,在阴风席卷的凌云台,惊恐地瞪大双眼,抖着嘴唇:「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想说,本来该引来的,不是这些东西。
她想说,她的凤凰神鸟呢?
我手抚过柳叶一角,音调渐转低沉。
在凌云台站久了,她只怕忘了,她原本是什么也召唤不出来的。
不管是神鸟凤凰,或是毒虫凶兽。
「啊!」
惨叫声起,只见太后捂着血淋淋的手臂,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裴韶华,你好大的胆子。」
不知何时,地底下窜出些老鼠来,甚至,臭虫,毒蛇。
而太后的手臂不远处,正是满嘴血吐着信子的毒蛇。
百姓也开始四下逃窜,哪里还顾得上凌云台上的神女。
皇帝震怒地挥开衣袖上的臭虫,拍案而起。
「裴氏女,朕命你,让这一切停下!」
裴韶华惊慌失措地回过身,差点绊倒在地。
她哆嗦着手指,继续抚琴。
手法杂乱无章,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这一切,没有半分改变。
反而,黑漆漆的乌鸦开始向她靠近,在她头顶盘旋。
沙沙的嘶叫声撕扯着她的耳膜。
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丢下琴,捂着耳朵尖叫着跑下凌云台。
可是它们并没有放过她,反成围攻之势,像是要将她咬下一块血肉来。
直到她面上渗出血,竟是被啄瞎了一只眼。
「她吓晕过去了?」
我把玩着绿叶,声音淡淡。
宋辞颔首:「不只她,太后,还有许多宫妃,都晕过去了。」
我耸了耸肩,示意明白了。
音曲再起,鸟兽退散。
这场兵荒马乱,终于在暗无天日的阴风里,收了尾。
我转身欲回,被宋辞按住肩膀。
葱郁的树木阴影下,他看不出喜怒。
「为何针对太后?」
我挑眉:「你不喜欢吗?」
他凝了我片刻,终是一笑:「多谢。」
我知道,他母妃的死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我感谢他,给了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一个能名正言顺站在这座皇宫的身份。
所以,投桃报李而已。
10
要把一个人送进地狱,首先要从把她拉下神坛开始。
太后寿辰,让裴韶华声名大跌。
那些尊崇信奉她的才子书生们,也开始三缄其口,默默烧了曾经引以为豪的诗句。
也有些不在现场不敢相信的:「神女也是人,她只是犯了一个错而已,你们为什么不能原谅她?」
有人反驳:「这真的是犯错吗?还是说她,根本就召唤不出来凤凰神鸟?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神女呢?」
「怎么可能?她不是神女谁是神女,难道是被赶出家门的那位裴大姑娘吗?哈哈!」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声,反驳的书生涨红了脸。
谁不知道,裴行章被毁了手,连琴都抚不了,只怕这辈子都无缘凌云台。
再见到裴韶华是在太后寝宫的偏殿里。
太后中了蛇毒,至今未醒。
她被逼着在这里,给太后祈福。
曾经一曲难求的裴氏神女,拨弄琴弦的手指弹到红肿。
她瞎了的一只眼,脸上蒙着黑布。
我还注意到,她左脸上,鲜红的巴掌印。
想到出门遇到的裴大夫人,我心下了然。
她终于正眼看我,她面目狰狞,显得可怖。
「裴行章,是不是你做的?」
我侧头冷淡:「你觉得呢?」
我以为她会确认,谁知她竟迷茫地抬头。
「不可能的,书里明明说过,女主感知到凤凰神鸟,这才为太后祈福的。
「那天明明有凤凰神鸟的,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抓住我手,指甲狠狠划了上去。
我双手不便,一时不察竟被她划出血来。
她嗅了嗅,猛地抬头瞪我。
「你体内的无影草呢?
「你竟然敢把它取出来了?」
我眯了眯眼:「果然是你。」
她又像是疑惑地自言自语。
「不对啊,女主明明只有感知万物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会控制兽类生灵。
「书里明明说过,只有初代神女才能呼风唤雨,掌控鸟兽禽虫。
「就算你恢复了能力,你也不可能做到这些。
「不可能的……这只是个意外。」
她脸色苍白地喃喃自语,而我听得脸色发沉,猛地将人踹倒在地。
「书里,是什么书?」
听她的意思,我们本来是书本里的人物?
她回过神看我,眉梢上扬,神情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勾出一抹轻蔑的笑意来。
「可怜的纸片人,你们,不过是为故事而活的人物而已。
「你们的人生,由别人书写,以后也将由我来改写。」
我踩在她背上的力量加重,又狠狠将人踢飞出去。
温暖的偏殿里,我嗓音发冷。
「既然如此,我会让你知道,纸片人的命运,到底由谁书写!」
11
我要再登凌云台,我要做回神女,毁了裴韶华。
她这个人自视甚高,如今她虽落魄,可按照她对她所说的书的了解,势必会借助神女身份东山再起。
只有毁了她所有的依仗,才能彻底摧毁她。
我还没想好如何做,却等来了通州爆发了蝗灾,七皇子病危的消息。
七皇子被太子建议通州平乱,至今未归。
裴韶华笑得渗人:「他本来早该死了。」
她跪坐在偏殿,老神在在,仿佛笃定自己早晚会被放出去。
蝗灾爆发,正需要神女祈福,安抚民心。
所以,她等着他们来求她。
就算她犯了错,也不会有比她更适合祈福的神女了。
况且,她来自先进的时代,知道许多治理蝗灾的办法。
我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命人备了车,前往通州。
宋辞,他不能死。
越是前往通州,越是蝗虫肆虐。
目光所及,寸草不生。
路上多的是饿着肚子逃窜的百姓,以及明目张胆的蝗虫。
我抬脚碾碎一只,面无表情。
宋辞的确病得不轻。
他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冲着我笑。
「这儿蝗灾,你来做什么?」
我替他把脉。
跟着孙婆婆许久,多少学了些医理。
见我面色凝重,他抽回手,故作轻松。
「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是被刺客伤了心肺,又被这些虫子逼得头疼。
「眼下你来了,阿章,可否祈雨?」
蝗虫多爆发于干旱,通州一带,极少落雨。
上次落雨还是在裴韶华凌云台祈雨那日。
我摇了摇头:「祈雨需天时地利,这一带,只怕难以成功。」
想起什么,我看向他:「你可用了火?」
蝗虫怕火,可焚烧之。
他颔首:「不过它们也不是傻子,逃得快,难以除尽。
「若是有办法将它们聚在一起便好了。」
思索片刻,我粲然一笑:「我有法子。」
12
通州开始焚木点火。
空旷的土地,烈火炎炎,在烧死了一批蝗虫之后,再无进展。
我立在不远处,木叶及唇。
悠扬的曲调响起,飘荡在空中。
原本在火焰外围的蝗虫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被迫进入火堆,燃烧殆尽。
没多久,更多大片的蝗虫被迫飞来,卷入火苗。
帐篷里,宋辞站了出来,他身边的侍从激动不已,含着热泪。
「太好了,大家有救了。」
逐渐飞过来的除了密密麻麻的蝗虫,还有闻风赶来的百姓。
他们瞪大了双眼,望向这从未见过的场景。
毁了他们庄稼的,他们头疼至极的蝗虫,飞蛾扑火一般,走向灭亡。
为首的老人突然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
「神女,这是神女。」
其他人不解:「不是老爷子,听说神女犯了错,被关在皇宫呢。」
老爷子颤抖着手指伸向我,声音都带着激动。
「不是的,神女在这里,这才是神女。
「老祖宗的手札记载过,裴氏神女能用音律操控生灵,宫里那个怎样我不知道,可是她能引蝗虫扑火,她才是真正的神女啊。
「神女她,来救我们了!」
这些人都是再朴实不过的百姓,哪里知道宫里那些龌龊,他们相信眼见为实。
无数的百姓跪了下来,他们双目放光,尊崇兴奋,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神女娘娘万岁,天佑通州,天佑百姓啊!」
我捏着木叶的手指发紧,曲调却是沉稳。
这熟悉的仰慕爱戴,我已许久未见了。
他们或许曾无知,可他们也最是真实。
一如石头村里那些朴实的百姓。
他们或许会为了一碗水而吵闹,却也能豁出性命救一个人。
13
直到过了一天一夜,我才歇了音。
嘴唇都开始泛干。
宋辞适时地递来一杯水:「润润嗓子吧。」
我带来的药草派上了用场,他身子好了许多。
他凝着我,淡淡地欢喜。
「阿章,你来寻我助我,我很开心。」
我别过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可惜,我无法回应。
通州一事到底传到了上京。
皇帝下旨,命七皇子七皇子妃回宫,立即出发。
我不解:「怎么这么急?」
他失笑:「宫里那位假神女,出事了。」
进了宫我才知道,裴韶华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蝗灾爆发,甚至波及了上京。
她竟在凌云台上大放厥词,让百姓捉蝗虫烤来吃,说是既美味充饥又能震慑蝗虫。
结果,许多百姓吃坏了肚子,中毒不醒。
尤其是在裴韶华出事后仍将她奉若神明的书生才子,吃得更多,自然也最严重。
凌云台上丢满了烂菜叶,百姓们怨声载道。
「什么神女?又是招乌鸦又是蝗虫的,如今连老百姓都要被害死了,这神女要来何用?」
「不是神女没用,这位裴二小姐,只怕不是真正的神女。」
「我也听说了,只怕通州那位用音律引蝗虫扑火的姑娘,才是真神女。」
「通州那位姑娘是谁?」
提起的书生默了片刻,方开口:「是被废了双手赶出家门的裴大姑娘,裴行章。」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个曾被他们丢过臭鸡蛋,甚至恨不得去踩两脚的裴行章啊。
所以是他们自己,把真正的神女给赶走了,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
有汉子咬了牙,一狠心:「我不管,我要去求裴大姑娘,我去负荆请罪,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认错了神女,我去请神女降罪,求她救救我的夫人。」
其他人也红了眼:「我也去求神女,求她原谅,救救我的孩子。」
14
皇帝与我说这些的时候,愁得头发都白了。
他哑着嗓子。
「裴行章,世人对不住你,却要求你救世人,朕替天下百姓,向你道歉。」
裴大夫人,我的母亲期盼地扯着我衣袖。
「阿章,你是裴氏神女,你救救他们,这是你神女的责任。」
裴氏神女,永爱世人,这是裴氏女的荣耀,也是她们的枷锁。
我抬了眼皮,安静的看她:「夫人忘了,我早已不是裴氏女,又谈何神女?
「更何况,我这双手,早已抚不了琴。」
琴音通灵,只有琴声,才能让祈福事半功倍。
而我的叶曲,只会大打折扣。
她愣住,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
帝王叹了口气:「你母亲错了,这不是你的责任,这是你的仁慈。
「神女,朕不为难你。」
御花园里,我碰到疯癫的裴韶华,她被人压制,早已没了神女的尊崇和太子妃的高贵。
她死死地盯着我,毒蛇一样的恨。
「你竟然能用音律驾驭生灵,你竟然能——
「书里的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你嫁给了太子,做了皇后,明明那个爱情故事里,你是历代神女能力最弱的一个。
「你有感知之能,我知道故事的走向,明明我能取代你的。
「明明你们这些纸片人,在我眼里不过是蝼蚁。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尝试挣来禁锢扑向我,却被死死拦住。
她没理会她的发疯,转身离去。
她不知道,无影草能隐藏神女灵脉,也能使凤凰涅盘。
说来,我还要谢谢她。
柳树下,我蒙着面纱,枯坐了许久。
来往的行人,或嬉笑,或伤神,或行色匆匆。
一个小伙子递过来一枝桃花,脸上堆着笑。
「姑娘,这花送给你。」
我望着他,凝眉思索,这面相,好生眼熟。
他自顾自念叨着。
「我姓郑,老家石头村的,之前因为意外伤人下过狱,本来想回家找老娘,结果她被狼咬死了。
「我这无依无靠的,就又回了上京。」
我捏着桃枝,心头发紧。
这是,郑婶子的儿子。
仿佛广阔的天地在我面前豁然开朗,我心中,有了决断。
蝗虫灾害,百姓皆惧。
裴韶华的说法传到外面,无数百姓跟风吃了蝗虫。
蝗虫之毒,常人难解。
太医院,天下神医齐聚,也不能看出一二。
我叹了口气,这么大面积,这么多数量,只怕已非人力所能解决之事。
除非,动用神力。
想了想,我翻出尘封许久的伏羲琴。
我要召唤,凤凰神鸟。
15
宋辞制止了我:「你的手用了奶奶的药,再养上一年就能恢复,现在动琴,就好不了了。」
我扬头看他:「我心意已决。」
像是察觉到我的坚决,他不再说话,默默抽回盖在琴上的手。
神女要在三日后召唤凤凰神鸟,祈福救人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
人们奔走相告。
凌云台下,早早聚集了外地赶来的病人,他们或者昏睡,或疼痛抽搐,只求神女恩泽。
三日后,天不亮整个凌云寺便被人填满。
有人迟疑:「这次不会又是什么毒虫老鼠吧?」
「应该不会,这次是真神女,裴大姑娘。」
我一身素衣,抱琴而来。
在万众瞩目中,登上凌云台。
我能召唤神鸟,却不知能不能救他们,只能尽力一试。
也有可能失败,再次遗臭万年。
净手,焚香。
手指触及琴弦的刹那,心下一阵强烈的波动。
我已经,许久未抚琴了。
我弹的是苍生无泪。
曲声哀伤,闻者落泪。
这首曲子,讲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弹的是流离失所,弹的是众生皆苦。
愿上神怜悯,拯救世人。
凌云台下一片沉寂,只余呼痛声,以及落泪声。
霞光突破白云,有彩色的光线透过来。
不等彩云漫天,便传来凤凰鸟的声声鸣叫。
动听悦耳,给陷入悲伤的人群带来新的希望。
金色的羽毛逐渐浮现在凌云台上空之时,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这是金凤。
他们低头跪拜,激动得身子发颤。
这是凤凰神鸟啊,多少人从未见过的吉兆。
我的手指开始发疼,朝着凤凰鸟微微一笑,换了曲调。
这次欢喜高亢,闻者欣喜。
隐隐听见一声叹息:「疼的话,可以弹慢些。」
琴声一滞,看向台下,没有什么异常。
复又抬头看向神鸟。
它也在看着我。
「是我的声音,你既已涅盘,自然可以与我对话。
「裴氏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个世界被异世之人搅得一团乱,你想救人,是也不是?」
我琴音不止,点了点头。
「这是神力,你这个神女自然也要付出代价,你可愿意?」
「什么代价?」
「十年寿命。」
神女自古以来都是短命,去掉十年寿命,那所剩不多了。
我没做思索,点了点头。
「我愿意。」
它抖了抖翅膀,飞至凌云台,与我对视了片刻,终是叹息一声。
「这本是那些百姓的劫难,你愿意化解,我成全你。」
紧跟着一声长鸣嘶啸,翱翔而去。
我止了琴,视线落在它离去的天空,久久不语。
直到台下冲天的呼唤声,震醒了我。
「夫人,你醒了。呜呜呜——真是太好了。」
「丫头你不疼了吗?真的好了吗?天呐感谢凤凰神鸟,感谢神女。」
……
他们搂着失而复得的亲人,喜极而泣,再次跪拜于我。
这次是真心实意。
「神女娘娘长命百岁。」
我无声地笑了笑。
我与这天下,两清。
16
台下,裴大夫人拦住了我,她脸色很差。
「阿章,跟娘回家好不好?」
我摇了摇头。
她退了一步,自嘲地笑。
「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明明,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我沉默,的确,当所有人都错了,那他们就不算错,错的只能是我。
我终究没有再踏进裴府一步。
而于裴氏而言。
没有神女的裴氏一族,什么都不是。
次日,裴韶华被赐死。
没多久,太子起兵谋反。
他的太子妃罪过深重,他娶了假神女,自然也不能再做皇帝。
他选择了孤注一掷。
可惜,被七皇子发现,当场绞杀。
一时间,立七皇子为新太子的声音传遍朝野。
离开京城的那天,宋辞来送我。
他黑眸幽深:「你想好了,真要走?」
我点点头:「谢谢你与我假成婚,如今一切结束,我只想做回自己。」
他伸出手,将我拢入怀中,抱得很紧。
我没有动,任他抱着。
良久,他才松开,语调哽咽。
「阿章,我知道的,你是个很好的人,从来都很好很好。」
我笑着推开他。
「宋辞,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背上包袱和行囊。
从今以后,我只做属于自己的裴行章。
来源:清倾小文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