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青石镇的晨雾总在寅时三刻漫过柳河桥,老裁缝周万福踩着露水推开铺门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一团湿漉漉的月光。
青石镇的晨雾总在寅时三刻漫过柳河桥,老裁缝周万福踩着露水推开铺门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一团湿漉漉的月光。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门板上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三十年来客人们留下的身高印记,最深的那道属于去年深秋的樵夫,刀口还沾着未干的松脂香。
今日第一桩生意来得蹊跷。
未及掌灯,木门便被阴风撞得吱呀作响,青石板上凝着层薄霜,却不见人影。
周万福刚要开口询问,忽觉后颈掠过刺骨寒意,转身便见供奉在神龛前的铜剪刀无风自动,红绸裹着的量衣尺竟悬在半空,尺头直指门外。
"先生接活儿不挑时辰?
沙哑嗓音混着夜枭啼鸣,门边不知何时立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
周万福瞳孔微缩——那人垂落的衣摆下露出半截森白骨节,指间缠着缕缕黑雾,分明是刚从坟茔里爬出来的死物。
黑衣人掀开斗笠,露出张青灰面孔,眼窝里跳着两簇幽蓝鬼火:"要件七重云纹殓衣,三更天来取。
说罢抛来块靛青绸缎,那料子触手生寒,竟似活物般蠕动着渗出暗红血珠。
周万福喉头发紧,裁衣剪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这布料分明是用人皮硝制,经纬间还缠着未散的冤魂哭嚎。
子夜梆子响过三声,周万福的银针突然折断在掌心。
他望着案头渐成雏形的殓衣,冷汗浸透后背。
衣襟处的并蒂莲纹正在缓缓绽开,却不是寻常丝线绣就,而是用女子发丝混着朱砂织就。
更诡异的是,每当烛火摇曳,衣料上便浮现出细密血字,竟是《地藏经》的往生咒。
三更鼓响,黑衣人如约而至。
这次他身后跟着八名纸扎童子,抬着口描金乌木棺。
棺盖掀开的刹那,周万福险些打翻烛台——棺中躺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尸,面若桃花却无半分生气,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骇人。
更惊悚的是,女尸小腹微微隆起,似有身孕。
"周师傅好手艺。
黑衣人指尖抚过殓衣云纹,鬼火忽明忽暗,"这第七重暗纹,需用新娘子的心头血来锁。
话音未落,纸扎童子突然齐刷刷转头,惨白面孔转向周万福,嘴角咧到耳根。
周万福踉跄后退,后腰撞上神龛。
铜剪刀应声落地,刀刃正巧划破他指尖。
一滴血珠坠在殓衣上,刹那间风云变色。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殓衣上的血字突然活过来般游走,在布料上织成张狰狞鬼脸。
女尸猛地睁眼,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棺中涌出阵阵腐臭黑气。
"果然是你!
黑衣人突然暴起,枯爪直取周万福咽喉,"三十年前你缝的那件百衲殓衣,害得我儿媳魂飞魄散!
周万福这才看清,黑衣人后颈有道狰狞刀疤,与当年柳河滩那具无名男尸的致命伤分毫不差。
记忆如潮水倒灌。
那是光绪二十三年的寒食节,周万福刚在青石镇立足。
有夜他醉归柳河滩,见苇丛中躺着个重伤青年,怀里紧抱个襁褓。
青年临终前将染血的襁褓布塞给他,求他缝件能保婴孩魂魄不散的殓衣。
周万福依言而行,却不知那布料竟是青年用本命精血炼就的拘魂幡。
"那婴孩……"周万福盯着女尸隆起的小腹,突然明白过来。
当年他缝制的百衲殓衣虽护住婴孩魂魄,却因沾染太多怨气,竟在阴年阴月阴时化作怨灵。
三十年来,这怨灵借孕妇投胎转世,每世都活不过双十,死后便化作厉鬼索命。
暴雨中突然传来清脆铃音,十八盏引魂灯自镇东飘来。
领头的道姑手持桃木剑,剑穗缀着的五帝钱叮当作响:"周施主,你当年埋在柳河滩的槐木钉,该起出来了。
周万福浑身剧震——那槐木钉是他为镇压戾气所埋,此刻却成了禁锢怨灵的牢笼。
女尸突然发出凄厉尖啸,棺中黑气化作万千鬼手。
纸扎童子眼眶淌出血泪,朝着周万福扑来。
黑衣人却突然调转矛头,枯爪抓向道姑面门:"臭道士!
当年若非你多管闲事,我儿媳怎会……"
剑光乍起,桃木剑精准刺穿黑衣人掌心。
道姑甩出张朱砂符咒,符纸触到黑气便燃起幽蓝火焰:"张老太爷,你为保儿媳魂魄不散,私自炼制拘魂幡,可知已触犯天条?
她转身看向周万福,目光如炬:"周施主,这怨灵因你而生,也该由你而灭。
周万福望着案头那件未成的殓衣,突然抓起铜剪刀刺向心口。
鲜血喷溅在衣料上,往生咒金光大盛。
女尸周身黑气骤然消散,露出张清秀面庞——竟与周万福珍藏三十年的那张婴儿襁褓布上的绣样一模一样。
"原来……竟是我亲孙女……"周万福老泪纵横。
三十年前他救下的青年,正是张家独子。
当年张家为保血脉,暗中修炼邪术,却不知这违背天道的做法,早已种下祸根。
女尸眉心的朱砂痣突然脱落,化作颗晶莹魂珠,缓缓飘向柳河方向。
暴雨渐歇,晨光刺破云层。
道姑收起桃木剑,将槐木钉递给周万福:"此物镇压戾气三十年,也该物归原主了。
周万福抚摸着钉身密密麻麻的符咒,突然发现钉头刻着行小字——正是他当年埋钉时,用裁衣剪偷偷刻下的生辰八字。
三日后,柳河滩竖起座无名冢。
周万福将缝衣针埋入坟前,转身时瞥见道姑袖中滑落半块玉佩,与青年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他欲言又止,却见道姑已飘然远去,只余铃音在晨雾中渐行渐远。
自那日后,青石镇再无人见过周万福。
有人说在乱葬岗见过个穿靛青殓衣的老者,手持铜剪为孤魂野鬼缝补残魂;也有人说柳河深处有盏永不熄灭的引魂灯,灯下坐着个白发裁缝,正将满天星斗缝进云锦。
唯有每月望日,裁缝铺的门板上会多道新刻的身高印记,尺码恰似婴孩襁褓。
三十年后的上元节,有货郎夜宿柳河桥。
子夜时分,他恍惚见个穿大红嫁衣的新娘在河滩徘徊,小腹微微隆起。
新娘身后跟着个提灯老妪,灯影里隐约可见把铜剪刀。
货郎正要细看,忽闻远处传来悠扬的送魂调,再睁眼时,河滩上只余几片残破的红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靛青。
而青石镇的裁缝铺,依旧在每个晨雾弥漫的寅时三刻准时开门。
只是门板上的身高印记,不知何时已延伸到丈余高处,最顶端那道刻痕新鲜如昨,尺码分明是成人男子。
檐角铜铃轻响,似有双无形的手正在轻轻丈量……
柳河镇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像是从地脉深处沁出的血。
周万福的裁缝铺自那夜后便再未掌过灯,可每逢月晦星稀之时,总有人瞧见铺内烛火摇曳,映得窗棂上人影幢幢。
最奇的是,那影子时而佝偻如耄耋老者,时而婀娜似待嫁新娘,有时竟能辨出七八个不同身形,在薄纱上投下群魔乱舞的诡谲光影。
这日恰逢中元,河灯顺着柳河蜿蜒而下,将水面染成星河。
货郎张七斤蹲在裁缝铺对面的酒幌子下,就着残酒啃冷饼。
忽听得门轴轻响,他醉眼朦胧地抬头,正撞见个青衫老者跨出门槛。
那老者发髻间斜插半截桃木簪,腰间悬着枚青铜八卦镜,镜面蒙着层暗红血垢,倒像是常年浸在尸油里养着的。
"这位爷……"张七斤刚要搭话,却见老者突然顿住脚步。
他顺着对方视线望去,只见河灯簇拥处浮着具红漆棺材,棺盖上坐着个穿素白孝衣的女童,正用银簪挑着河灯芯火往嘴里送。
那簪头雕着五毒相缠的纹样,簪身却刻满蝇头小楷的《太上洞渊神咒经》。
老者手中铜镜突然迸出青芒,照得女童身形骤然虚化。
河灯骤灭的刹那,张七斤分明看见棺材里躺着个戴凤冠霞帔的死人,面容竟与三十年前张家灭门案里失踪的新娘子有七分相似。
再定睛看时,河面只剩粼粼波光,哪有什么棺材女童?
"道友好眼力。
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张七斤身后,铜镜在他掌心缓缓旋转,映出张七斤眉心一点黑气,"这《阴符经》养出来的引魂灯,倒是比当年张家那盏拘魂幡高明许多。
他说话时,裁缝铺门楣上悬着的铜铃突然无风自鸣,声如裂帛。
张七斤浑身酒意化作冷汗。
他认得这铜铃——正是三十年前周万福挂在门前的那串,只是如今铃舌换成了截人指骨,每响一声便有细碎血珠顺着铃壁滚落。
老者忽然伸手按住他天灵盖,指尖传来刺骨寒意:"你祖上三代都是捞尸人,可知这柳河底下埋着多少枉死冤魂?
话音未落,河面骤起漩涡。
十八盏引魂灯自水下升起,灯焰皆作幽蓝,映得水面浮起密密麻麻的苍白面孔。
张七斤两股战战,却见老者从袖中抖出卷泛黄绢帛,就着河灯展开——竟是幅活过来的《酆都鬼城图》,图中城门大开,牛头马面正押着无数披枷戴锁的魂魄往里走。
"周万福欠的债,该还了。
老者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绢帛上。
霎时阴风大作,河灯尽数熄灭,唯有裁缝铺内亮起惨白烛光。
张七斤被狂风卷着撞向铺门,却在触及门板的刹那,听见无数男女老幼的哭喊声从门缝里涌出,混着铜剪开合的咔嗒声,宛如地狱刑场。
门内景象让张七斤肝胆俱裂。
只见周万福悬在梁上,脚下堆着七具穿不同样式殓衣的尸体。
最老的那具须发皆白,面皮干瘪如风干橘皮,胸口却插着把裁衣剪;最年轻的女尸身着大红嫁衣,小腹高高隆起,脖颈处有道紫黑勒痕,分明是上吊而亡。
每具尸体天灵盖上都插着根槐木钉,钉身缠满猩红丝线,另一端系在周万福十指。
"张老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周万福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脖颈以诡异角度扭曲着,双眼却亮得骇人,"三十年前你毁我张家《拘魂秘术》,今日便用这七世轮回的怨灵,换你一道三清符!
说罢突然扯断左手食指,丝线牵动下,穿嫁衣的女尸猛地睁开双眼。
老者——或者说张天师,手中铜镜骤然暴涨,镜面浮现出北斗七星阵图。
他踏罡步斗,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七星光芒自镜中射出,却在触及女尸的刹那被她小腹吸去。
那隆起的腹部突然蠕动起来,竟裂开道血口,钻出个浑身青紫的婴孩。
婴孩落地便长,须臾间化作个穿黑袍的青年。
他眉眼与三十年前张家灭门案中的新郎官如出一辙,只是左眼是漆黑瞳仁,右眼却是个血窟窿,正汩汩流着脓血。
爹,您这手《七世转生咒》玩得妙啊。
青年桀桀怪笑,指尖弹出七根白骨针,"可惜还差最后一世,就能凑齐八百阴魂炼就鬼王身了。
张天师面色骤变。
他认得这白骨针——正是当年张家从酆都鬼城偷来的《九幽白骨刺》,中者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眼见骨针破空而来,他突然扯开道袍,心口处赫然纹着幅《雷部三十六将图》。
雷光自纹路中炸响,将骨针尽数震碎,却也震得他口吐黑血。
"原来你早已被阴气侵体。
周万福突然大笑,十指丝线齐齐绷断,七具尸体轰然倒地。
他脖颈上的勒痕开始渗出黑血,顺着嫁衣女尸的裙摆流进地缝,"张家小儿,你以为毁了我这具肉身便能了事?
看看你脚下!
地面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隙,幽冥鬼火喷涌而出。
张天师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影子正被鬼火撕扯,渐渐化作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那女鬼脖颈处勒痕与嫁衣女尸如出一辙,双手却掐着个襁褓,襁褓中婴孩面容正是张天师幼时模样。
"三十年前你救走的婴孩,本就是用我张家血脉炼制的药引。
周万福声音渐低,身体开始簌簌落灰,"如今药引反噬,你张家注定要绝后……"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突然炸成漫天纸灰,纸灰中飞出七只纸鹤,每只鹤嘴都衔着根槐木钉。
张天师暴喝一声,咬破中指在铜镜上画出血符。
镜面浮现出座巍峨道观,观中大殿供奉的正是三清祖师。
他正要引动天雷,却见七只纸鹤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柳河深处俯冲而去。
河面轰然炸开,十八具骷髅手持铁链破水而出,将张天师捆成个粽子。
"好个《三清引雷诀》。
黑袍青年踏浪而来,脚下踩着具浮尸,"可惜你张家先祖盗取《拘魂秘术》时,可没料到会有今日吧?
他伸手戳进张天师丹田,挖出颗金灿灿的内丹,"这颗雷丹,就当是利息。
内丹离体的刹那,张天师须发皆白。
他望着河面倒影中苍老的面容,突然想起幼时在道藏阁看到的那卷《酆都秘录》——卷首便画着个独眼黑袍人,手持白骨刺,脚下踩着具被铁链捆缚的道人。
那道人眉心朱砂痣,与他此刻额间渗出的血珠位置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张天师惨笑,任由骷髅将他拖向河底,"张家欠的债,终究要张家还。
他最后望了眼裁缝铺,只见梁上悬着的周万福尸体突然睁眼,七窍中涌出无数黑线,在空中织成张遮天蔽日的巨网。
河底传来锁链拖拽声,张天师恍惚看见无数张家先祖的魂魄从泥沙中浮起。
他们有的被铁锥贯穿琵琶骨,有的被钢钉钉住天灵盖,最深处甚至有具身着龙袍的骷髅,手中攥着半块残破的传国玉玺。
所有魂魄都在朝着他嘶吼,声浪震得他三魂七魄几乎离体。
黑袍青年突然出现在面前,独眼中跳动着幽蓝鬼火:"知道为何张家世代短寿么?
他指尖挑起张天师的下巴,露出个诡异笑容,"你们祖上可是替永乐帝炼过长生药的,那药引……"话音未落,河面突然亮起冲天金光。
张天师最后看到的,是柄插在河心的青铜古剑。
剑身刻满《黄庭经》全文,此刻正绽放出万丈霞光,将整条柳河映得如同白昼。
黑袍青年发出非人的惨叫,身体在金光中寸寸龟裂。
张天师感觉束缚尽去,却见那古剑突然化作流光,钻进了他心口。
再睁眼时,他躺在裁缝铺的地上。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昨夜种种恍如大梦。
唯有掌心多了道剑形疤痕,耳边还回响着个苍老声音:"张家小子,这《轩辕剑气》能保你三年性命。
三年后子时,带着张家嫡血来柳河滩还债。
门外传来货郎的吆喝声,张天师挣扎着起身,却见铜镜背面多了行小字——正是《酆都秘录》中缺失的那页《轮回转生咒》。
他踉跄着走向门口,忽听得梁上传来铜剪开合声。
抬头望去,只见周万福的尸体不知何时已化作灰烬,唯余那把裁衣剪悬在半空,剪刃上还沾着缕未干的黑发。
三年后的中元夜,柳河滩再起波澜。
这次浮出水面的不是棺材,而是座青铜祭坛。
祭坛上刻着北斗七星阵,阵眼处插着那柄青铜古剑。
张天师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孩站在阵中,婴孩眉心朱砂痣红得滴血。
黑袍青年自河底升起,这次他身后跟着七十二尊阴兵,每尊阴兵手中都捧着个血淋淋的人头。
"时辰到了。
张天师将婴孩放在祭坛中央,婴儿突然发出尖利啼哭。
哭声中,柳河水面浮现出无数面孔,有三十年前张家灭门案的死者,有昨夜被阴兵收割的亡魂,最中央的却是周万福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他朝着张天师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森白牙齿。
"原来……我们都是祭品……"黑袍青年最后的声音混着雷声,祭坛开始剧烈震动。
张天师望着怀中渐渐透明的婴孩,突然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轮回转生,而是以张家血脉为引,开启的酆都鬼门。
那些被吞噬的魂魄,不过是献给鬼王的祭品。
青铜古剑突然化作流光,贯穿张天师与婴孩心口。
他最后看到的,是无数魂魄从鬼门中涌出,朝着他深深叩拜。
其中最前面的,正是周万福与张家历代先祖。
他们手中捧着的,是三十年前就该送往地府的《拘魂秘术》残卷。
晨光再次照亮柳河滩时,裁缝铺已成废墟。
唯有那串铜铃依旧悬在梁上,只是铃舌换成了截婴儿指骨。
有早起拾粪的老汉说,昨夜听见满河鬼哭,今晨却在河滩捡到块青铜残片,上面刻着行小字:"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柳河镇的晨雾在立秋这日凝成了霜。
卖豆腐的王寡妇推开窗棂时,正撞见裁缝铺废墟上立着个穿鸦青道袍的年轻人。
那人背负桃木剑,剑穗悬着枚青铜鱼符,符面镌刻的螭吻纹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最奇的是他腰间酒葫芦,每走三步便发出冰棱碎裂的轻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这位道长可是要寻周老鬼的铺子?
王寡妇倚着门框嗑瓜子,瓜子壳雨点般落在年轻人脚边,"早三年前就塌了,如今夜里还常有铜剪开合声呢。
她说话时,东街铁匠铺的打铁声突然停了,锻炉里跳动的火苗诡异地凝成个骷髅形状。
年轻人转身露出张清俊面庞,眉心却有道淡金竖纹,像是用朱砂笔在皮肤下描了道符咒。
贫道青阳子,奉师尊之命来取回失落的《黄庭镇魂篇》。
他抬手接住片飘落的银杏叶,叶脉间竟渗出缕黑气,"敢问大娘,三年前中元夜,可曾见过个抱婴孩的道人?
话音未落,西街传来急促的铜锣声。
更夫老赵连滚带爬地撞开人群,手中铜锣裂了道缝:"河……河神娶亲了!
众人望去,只见柳河水面浮着顶八抬大轿,轿帘是浸透血水的红绸,四个纸扎轿夫的眼眶里,正汩汩往外冒着墨汁般的黑水。
青阳子瞳孔微缩。
他认得那轿顶的鎏金五毒纹——正是苗疆巫教失传的"万蛊朝宗阵"。
剑指轻叩葫芦,三道冰棱破空而出,却在触及轿帘的刹那化作青烟。
轿中突然伸出只惨白的手,指甲三寸长,涂着凤仙花汁,指尖还缠着半截褪色的红头绳。
"是张家大姑娘!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三十年前张家灭门案的幸存者,如今蜷缩在米铺檐下的疯婆子突然跳起来,枯枝般的手指直指河心,"她出嫁那日,发间就系着这根红头绳!
她话音未落,河面突然掀起三丈高的水墙,水幕中浮现出七十二盏引魂灯,灯焰皆作幽绿,映得整条柳河如同冥河。
青阳子解下腰间鱼符掷向空中。
符咒遇水即燃,化作条赤龙盘旋而上,龙吟声中,水墙轰然崩塌。
他趁机踏浪而行,却在触及花轿的瞬间被阵法反噬,喉头涌上股腥甜。
轿帘无风自动,露出张艳若桃李的面容——正是《酆都鬼城图》中记载的"千面鬼姬",只是此刻她小腹高高隆起,分明是怀胎十月的模样。
"道长好俊的皮囊。
鬼姬掩唇轻笑,指尖红头绳突然暴涨,缠住青阳子脚踝,"不如留下来替我腹中孩儿做个胎教先生?
她说话时,轿中传出胎儿踢打声,声如擂鼓,震得河岸柳树簌簌落叶。
青阳子剑指凝霜,正要斩断红绳,却见下游漂来具浮尸,面容竟与他有七分相似。
浮尸腰间悬着个鎏金香囊,内里散出缕缕异香。
青阳子面色骤变——这是师门秘制的"锁魂香",唯有掌门亲传弟子才能持有。
他分神刹那,红头绳已缠上脖颈,鬼姬的指甲深深刺入皮肉,腥甜血液顺着锁骨流进嫁衣。
胎儿的踢打声愈发急促,河底传来锁链拖拽的闷响,似有无数冤魂正在苏醒。
千钧一发之际,河岸传来清越笛声。
笛音过处,黑水尽褪,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众人只见个穿月白长衫的书生踏浪而来,手中竹笛通体黝黑,笛身刻满梵文,顶端却嵌着颗夜明珠,在夜色中流转着妖异紫光。
"苗疆的千面鬼姬,怎的沦落到与酆都鬼婴为伍?
书生横笛唇边,笛孔中飞出七只金翅蝴蝶,围着花轿翩翩起舞。
蝴蝶翅膀洒落的磷粉触到黑水,立时燃起熊熊烈火。
鬼姬发出凄厉惨叫,红头绳寸寸断裂,她怀中胎儿突然破腹而出,却是个浑身长满鳞片的婴孩,双目如血月,口中利齿森森。
青阳子趁机脱身,剑指划破掌心,以血为墨在虚空画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北斗七星自他脚下亮起,将婴孩困在阵中。
书生却突然收笛,指尖轻点婴孩眉心:"且慢,这孽障身上有我故人气息。
他说话时,婴孩周身鳞片突然褪去,露出张与青阳子一模一样的面容。
河岸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铁匠铺的打铁声再次停歇,锻炉里的火苗凝成个道人虚影,正是三年前消失的张天师。
他望着婴孩,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原来如此……当年我以《轩辕剑气》封印鬼门,却将一缕残魂留在了轮回路上。
他抬手招来片银杏叶,叶脉间浮现出斑驳画面——正是青阳子婴孩时期被种下鬼婴胎记的场景。
书生忽然轻笑:"张天师好算计,借轮回路遮掩天机,却不知这《鬼婴转生术》本就是双生咒。
他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也有道金色竖纹,与青阳子眉心的纹路如出一辙,"贫道法号无垢,乃是大昭寺第三十七代转世灵童。
二十年前在雪山之巅,曾与天师共饮过一碗孟婆汤。
青阳子如遭雷击。
他想起昨夜观星时,紫微垣旁突然出现的破军星——那本是师尊的命星,此刻却与贪狼、七杀二星连成"杀破狼"凶局。
而师尊闭关前交予他的青铜鱼符,此刻正在袖中发烫,符面螭吻纹竟渗出暗红血珠。
"诸位可曾听过《三生石秘录》?
无垢突然转向人群,夜明珠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此书记载着天地间最大的秘密——所有看似偶然的相遇,都是轮回路上写好的因果。
他指尖轻弹,七只金翅蝶化作流光没入婴孩体内,婴孩顿时发出非人的嘶吼,周身鳞片再度疯长。
鬼姬突然暴起,指甲暴涨三尺抓向无垢后心。
青阳子挥剑格挡,剑锋与指甲相撞竟迸出火星。
他这才发现鬼姬指甲上涂的并非凤仙花汁,而是用九十九个横死孕妇的胎血混合朱砂炼制的"幽冥血咒"。
剑身突然传来灼痛感,低头望去,虎口处不知何时多了道黑线,正沿着经脉往心口蔓延。
"小心她的指甲!
张天师虚影突然凝实,打铁锤化作流星锤砸向鬼姬。
锤头与指甲相撞的刹那,空中炸开团血雾,雾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脸。
有眼尖的认出,那是二十年前被张家灭门案牵连的佃户,此刻正张着血盆大口啃噬鬼姬的指甲。
无垢趁机结印,梵文自他口中涌出,在空中织成张金色大网。
网眼间流转着六字真言,将婴孩与鬼姬尽数罩住。
婴孩突然发出稚嫩笑声,鳞片缝隙中钻出无数黑发,缠住金色大网拼命撕扯。
每扯断一根金线,无垢便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月白长衫。
"青阳师侄,还记得为师教你的《太虚引气诀》么?
张天师的声音突然在青阳子耳畔响起。
他猛然惊觉,师尊闭关前在他识海种下的那道剑意,此刻正与婴孩体内的鬼气遥相呼应。
剑指掐诀的刹那,青铜鱼符自动飞起,符面螭吻纹化作流光没入婴孩眉心。
婴孩发出凄厉惨叫,鳞片纷纷脱落。
鬼姬趁机挣脱金网,却见青阳子眉心竖纹大亮,整个人化作柄通天巨剑。
剑光过处,柳河水面被生生劈开,露出河底堆积如山的白骨。
最顶端的骷髅手中握着半块残破玉玺,正是《酆都秘录》中记载的"阴天子印"。
"原来如此……"无垢突然轻叹,将竹笛横在唇边,"这局棋,下了何止千年。
笛声陡然高亢,夜明珠迸发出刺目光芒。
光芒中,婴孩化作漫天星尘,星尘里浮现出无数画面——有青阳子前世为救苍生自刎的画面,有无垢前世在雪山坐化的场景,更有张天师在酆都鬼城与阴天子对弈的残局。
鬼姬突然化作青烟消散,临去前留下串银铃般的笑声:"诸位可要快些,等那《三生石》上的血迹干了,这局棋可就再也解不开了。
她声音渐远时,河面浮起七十二块青铜残片,拼凑起来竟是张残缺的星图,图上标注的方位,正是青阳子师门所在的太虚观。
晨光刺破云层时,柳河镇恢复如常。
唯有裁缝铺废墟上多了个八角亭,亭中供着块无字碑。
卖豆腐的王寡妇说,每逢月圆之夜,碑前总会摆着三样祭品:半截褪色的红头绳、枚青铜鱼符,还有支刻满梵文的竹笛。
而青阳子与无垢早已不见踪影,只有茶楼说书人偶尔会提起,某日有两位仙长踏着北斗七星往南海去了,说是要寻什么"轮回镜"破局。
三年后的惊蛰,南海之滨掀起百丈巨浪。
浪尖上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手中铜镜映出万千世界。
他身后跟着七十二尊阴兵,每尊阴兵手中都捧着个血淋淋的人头,仔细看去,竟与柳河镇百姓的面容分毫不差。
"青阳子,无垢,你们以为毁了鬼婴就能破局?
面具人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传来,"可知这《三生石》上的因果,早在盘古开天时就已注定?
他说话时,铜镜中浮现出太虚观的景象——观中弟子们正围着个襁褓中的婴孩欢笑,那婴孩眉心,赫然有道淡金竖纹。
无垢突然出现在浪尖,手中竹笛化作七宝琉璃塔将阴兵尽数镇压。
青阳子自云端踏步而来,背后浮现出万丈高的道尊虚影。
师叔祖,这局棋该结束了。
他剑指轻叩,青铜鱼符化作巨龙撞向铜镜。
面具人发出凄厉惨叫,面具碎裂的刹那,露出张与张天师一模一样的面容。
"你们……你们早知我的身份?
面具人眼中闪过绝望之色。
青阳子却不答话,剑光闪过,面具人化作漫天星尘。
星尘中飘落片银杏叶,叶脉间浮现出最后一行小字:"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然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无垢接住银杏叶,忽然轻笑:"这《三生石》上的因果,原是要我们亲手斩断。
他说话时,南海深处传来悠扬钟声,七十二道金光破水而出,化作座通天彻地的轮回台。
青阳子望着轮回台上渐渐清晰的身影,终于明白过来——那襁褓中的婴孩,正是他们苦苦寻觅的"局外人"。
"走吧。
无垢将竹笛别回腰间,"该去寻那《黄庭镇魂篇》的最后一页了。
他转身时,海面浮起万千河灯,每盏灯上都映着张熟悉的面孔——有疯婆子、有更夫老赵、有铁匠铺的打铁匠,还有三十年前张家灭门案中所有枉死的亡魂。
青阳子最后望了眼太虚观方向,指尖轻弹,片银杏叶化作流光没入云端。
他忽然想起昨夜观星时,紫微垣旁的破军星已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颗新生的帝星,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海风拂过眉心竖纹,他听见无垢在远处吟诗:"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来源:海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