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渡公将竹篙往青石码头一抵,乌篷船便悠悠荡开,船头灯笼在雾气里晕开一团昏黄的光。
暮色如一块浸透墨汁的粗麻布,沉沉压在忘川河面。
老渡公将竹篙往青石码头一抵,乌篷船便悠悠荡开,船头灯笼在雾气里晕开一团昏黄的光。
这是他第七百三十次摆渡,河水腥气里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腐味,像有什么东西在淤泥深处腐烂发酵。
船行至河心时,浪头忽然翻涌如沸。
老渡公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攥住竹篙。
水面炸开的水花里,隐约现出半截青黑色鳞爪,爪尖泛着金属冷光,堪堪擦过船舷。
他喉结滚动两下,浑浊眼珠映出鳞片上流转的暗纹——那是《茅山异闻录》里记载的蛟龙蜕鳞,沾了人血便会化作索命符咒。
"客官,该上路了。
老渡公沙哑着嗓子,目光扫向船尾。
雾气里踉跄走来个青衫书生,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只是那玉色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书生踏上船板时,船身竟往下沉了三寸,老渡公眼角抽搐,袖中悄悄滑出三枚铜钱。
书生倚着船篷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老丈可曾见过……会发光的鳞片?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窜起数道水柱,将乌篷船顶得高高抛起。
老渡公甩出铜钱击向水面,却见铜钱在触及水花的刹那化作齑粉。
书生猛然起身,袖中飞出张朱砂符咒,符纸燃起的青焰里,隐约现出半截蛟尾。
"原来是你引来的东西。
老渡公反手抽出腰间烟杆,烟锅在船帮上重重一磕。
火星溅落的瞬间,整条忘川河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腐臭的雾气凝成细密水珠,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虹彩。
书生瞳孔骤缩——这分明是茅山禁术"定江诀",眼前摆渡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修行者。
鳞爪破水声再度响起,这次却是从船底传来。
老渡公拽着书生跃上船篷,乌篷船瞬间被顶得四分五裂。
墨色河水中浮起个狰狞蛟首,独角上缠着半截生锈铁链,每片鳞甲都刻满扭曲符文。
百年前茅山宗封印的孽畜,怎会在此处现世?
书生指尖发颤,怀中玉佩突然灼热似火。
老渡公扯开衣襟,胸口赫然纹着半幅太极图,另一半却如被利刃削去。
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血珠凝而不散,在虚空画出道雷符:"小友,借你玉佩一用!
书生不及细想,玉佩已脱手飞出。
青灰玉色在雷光中褪去,露出内里流转的赤金髓质,竟是茅山失传的"离火精魄"。
蛟龙发出震天嘶吼,河面炸开百丈水幕。
老渡公并指为剑,将雷符打入玉佩,赤金光芒如利剑刺破夜空。
蛟尾扫来时,他拽着书生滚入河滩芦苇荡,腥臭河水灌进衣领。
书生突然闷哼一声,肩头渗出黑血——方才被鳞片擦过的衣摆,此刻正滋滋冒着青烟。
"屏息凝神!
老渡公将烟杆塞进书生口中,自己却迎着蛟首冲去。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便绽开朵血色莲花,正是以精血为引的"步步生莲"。
蛟龙独角刺来时,老渡公突然旋身,露出后背狰狞的旧伤——那是道从肩胛贯穿至腰际的刀疤,疤痕深处隐约可见金线游走。
书生瞳孔骤缩,这伤痕分明是茅山护法长老独有的"金线封魔咒"。
他顾不得肩头剧痛,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符咒拍向地面的刹那,整片芦苇荡无风自动,万千苇叶化作利刃朝蛟龙射去。
蛟龙吃痛甩尾,将老渡公抽飞数丈。
他撞在古槐树上,枯枝簌簌而落,嘴角溢出的血里混着细小金沙。
书生扑过去扶他,却被那双浑浊老眼里的精光震住——此刻的老渡公周身气机暴涨,白发无风自动,哪还有半分垂暮之气?
"你究竟是谁?
书生话音未落,蛟龙已卷着河浪再度扑来。
老渡公突然抓住他手腕,将离火精魄按在自己心口太极图残缺处。
赤金光芒暴涨的瞬间,书生看见老人背后浮现出半幅金色虚影——那是个持剑而立的白袍道人,眉眼与老渡公有七分相似。
"茅山第三十七代护法,陆九渊。
老渡公声音变得清朗如少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桃木剑。
剑身刻满的符咒次第亮起,映得河面如铺碎金。
蛟龙发出凄厉哀鸣,独角上的铁链竟开始寸寸断裂,露出底下封印的茅山镇魔印。
书生突然想起《茅山秘典》中的记载:百年前有护法长老为镇压蛟龙,甘愿自碎金丹,以残魂为引化作摆渡人,永世守在忘川渡口。
他望着老人渐趋透明的魂体,突然明白为何玉佩会在此时显形——离火精魄,本就是茅山弟子为护道而准备的舍身之器。
"小友,该你做选择了。
陆九渊的魂体开始消散,却将桃木剑塞进书生手中,"是带着精魄逃生,还是……"话音未落,蛟龙已挣脱最后一道铁链。
它独角汇聚的黑色雷光中,隐约可见无数怨魂嘶吼——那些都是百年前被它吞噬的渡河人。
书生握紧桃木剑,剑柄上残留的温度灼得掌心发疼。
他想起入山时师父的嘱托,想起玉佩中封存的茅山气运,突然纵身跃向雷光中心。
离火精魄从他心口飞出,与桃木剑上的符咒共鸣,在夜空中织就张赤金罗网。
陆九渊的魂体发出畅快长笑,化作流光没入剑身。
剑锋刺入蛟龙独角的刹那,整条忘川河掀起滔天巨浪。
书生听见无数亡魂的哭嚎,看见自己青衫寸寸成灰,却始终紧闭双目,将全部心神沉入剑意之中。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时,河面漂浮着半截焦黑蛟角。
书生跪在岸边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不是血,而是细碎金芒。
他怀中玉佩彻底化作齑粉,掌心却多了道金色剑纹——那是茅山护法长老的印记。
芦苇荡深处传来木屐声,新来的摆渡人佝偻着背,竹篙点破水面。
书生望着老人腰间熟悉的烟杆,突然开口:"前辈可知,忘川河底埋着多少枉死魂?
老人身影顿了顿,烟锅在船帮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渡人渡鬼,都是渡心。
船影渐行渐远时,书生摸到腰间多了块新玉。
玉色温润如羊脂,内里却有道赤色游丝缓缓流转,恰似昨夜那柄刺破苍穹的桃木剑。
他望着河面倒影里自己眉心的金印,终于明白何为"以身为舟,渡尽苍生"。
忘川河依旧流淌,带着千年未散的执念与新添的传说。
偶尔有夜航人看见,乌篷船头的灯笼里,时而跃动着赤金火焰,时而映出白发道人的虚影。
只是再无人知晓,那摆渡人究竟是人是鬼,亦或是……某种更古老的存在。
晨雾未散时,书生已站在青石镇的城隍庙前。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震落满地露水,在青砖上洇出蜿蜒水痕。
他抬手触碰眉心金印,指尖传来细微刺痛——那日刺穿蛟龙独角的剑意,此刻正在他经脉中游走,如游龙啮咬丹田。
庙门吱呀洞开,扑面而来的香火气里混着铁锈味。
供桌上的城隍金身裂了半张脸,露出的泥胎内里爬满暗红菌丝,像无数蜷缩的血管。
书生握紧腰间新得的桃木剑,剑身突然发出蜂鸣,惊起梁上栖息的夜枭。
"小友来得正好。
沙哑嗓音从神像后传来。
老妪拄着蛇头杖缓步而出,灰袍下摆沾满草屑,右眼竟是枚青玉雕成的兽瞳,"老身在此候了七日,就为等茅山新任护法。
她抬手时,袖中滑落半截断裂的蛟角,与忘川河底那截如出一辙。
书生瞳孔骤缩,桃木剑已横在胸前。
剑锋震颤间,庙内烛火齐齐转为幽绿,供桌下的阴影里浮出张张惨白面孔——皆是前日渡河时消失的商贩,此刻脖颈处皆生着细密鳞片,嘴角裂至耳根。
"青冥教果然还活着。
书生剑尖挑起片飘落的符灰,灰烬中隐约可见扭曲的蝌蚪文。
这邪教百年前被茅山连根拔起,教主更是被镇在九幽黄泉之下,怎会突然现世?
老妪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兽瞳泛起血光:"多亏陆九渊那老东西心软,留了半条残魂在忘川河。
她蛇头杖重重顿地,地面裂开道漆黑缝隙,腥臭阴风裹着锁链声涌出,"如今蛟龙重现,黄泉路开,正是吾等迎接教主归位的好时辰!
书生旋身后退,剑锋在地面划出半道八卦。
金光亮起的刹那,阴风中的锁链声陡然尖锐,竟是无数白骨手掌破土而出。
他并指抹过剑身,离火精魄自眉心金印涌出,化作火凤撞向骨手。
焦糊味中,老妪的灰袍突然鼓胀如帆,袖中飞出九道黑幡。
黑幡落地即化作九具青铜棺椁,棺盖同时掀飞。
冲天煞气里,走出个身披玄甲的将军,手中长枪滴落的不是血,而是黑色黏液。
书生认得这杆枪——正是《茅山妖魔志》中记载的"噬魂槊",枪尖曾饮过三千童男童女的精血。
"唐末沙陀族叛将李克用!
桃木剑发出悲鸣,剑身浮现细密裂纹。
书生这才惊觉,自己接下的不仅是护法之位,更是百年前那场未完的因果。
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剑上,赤金火焰暴涨三丈,却在触及玄甲的瞬间熄灭大半。
李克用的青铜面甲下传来金铁摩擦声:"小道士,可知本将这身甲胄是用何物所铸?
他枪尖轻点,地面顿时隆起无数坟包,腐尸破土而出的同时,玄甲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竟是活人皮炼制的"千魂甲"。
书生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神像。
泥胎裂缝中的菌丝突然暴长,缠住他脚踝往供桌拖拽。
老妪的兽瞳在阴影中闪烁:"这城隍庙本就是座活祭坛,七七四十九个纯阳命格的童男,此刻都在老身腹中呢。
她掀开灰袍,干瘪的腹部竟隆起如孕妇,皮肤下似有活物游动。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突然传来灼热。
书生扯出那枚新得的玉佩,赤金光芒中浮现出陆九渊的虚影。
老道人并指为剑,点在书生眉心:"气沉丹田,引剑入魂!
剧痛如万蚁噬心,书生却清晰看见体内经脉化作金色星河,离火精魄化作游龙在星河中穿梭。
李克用的噬魂槊已刺到眼前,书生不避不让,任由枪尖贯穿左肩。
剧痛中,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金石相击之声,眉心金印突然绽开,化作第三只竖瞳。
竖瞳中射出的金光所过之处,千魂甲上的咒文纷纷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原来这就是护法金瞳。
书生轻声自语,抬手握住噬魂槊。
枪杆上的黏液腐蚀他掌心血肉,却见白骨森森中隐约现出金色脉络——正是茅山秘传的"不灭金身"。
他猛然发力,竟将李克用的玄甲生生撕开道裂缝。
老妪发出凄厉尖叫,蛇头杖点向自己天灵盖。
青玉兽瞳爆裂的瞬间,整座城隍庙开始坍塌。
书生欲追,却被脚下突然裂开的地缝吞没。
黑暗中,他听见锁链拖拽声自四面八方涌来,指尖触到冰冷潮湿的岩壁,竟刻满与蛟龙鳞片相同的符文。
"黄泉路……"书生以剑撑地,离火精魄照亮头顶丈许空间。
岩缝间渗出的水珠带着刺鼻硫磺味,远处传来铁链碰撞的回响,像是无数巨兽在暗河中游动。
他忽然想起《茅山秘典》的记载:黄泉路实为阴阳夹缝,生者入内,须得在子时前找到"三生石",否则将永世困在轮回之外。
前方隐约有微光闪烁,书生收剑疾行。
转过处岩洞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片倒悬的星空,无数幽蓝魂火在头顶飘荡,地面则是片猩红血海。
血海中央立着块三丈高的青石,石面布满蛛网裂纹,裂缝中渗出漆黑液体。
"施主可是在寻这个?
沙弥装扮的少年从石后转出,手中托着盏青铜灯。
灯焰呈妖异的紫红色,映得他眉心朱砂痣如泣血。
小僧法号无尘,在此守了三十年,就为等有缘人。
他抬手轻抚石面,裂纹中突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
书生剑锋一转,离火化作火网罩住青石。
那些手臂在火中扭曲挣扎,露出森白指骨上的戒痕——分明是茅山弟子的法戒。
无尘突然轻笑,灯焰暴涨化作紫色火龙:"师兄好眼力,这些确实是你的前辈呢。
他扯开僧袍,心口处嵌着半块龟甲,与书生怀中玉佩的纹路严丝合缝。
"河图洛书!
书生终于明白青冥教的阴谋。
这上古奇书本该由茅山守护,百年前却因内乱遗失。
若让邪教集齐两块龟甲,不仅能打开黄泉路,更能逆转阴阳,放出镇压在九幽之下的万鬼。
无尘将青铜灯抛向空中,灯焰化作万千紫色符咒。
血海沸腾如鼎,浮出无数泡在血水中的棺材。
棺盖掀飞的瞬间,冲天怨气凝成实质,化作百丈高的鬼王虚影。
鬼王眉心嵌着另半块龟甲,双目空洞处涌出黑色黏液,滴落处岩壁滋滋作响。
"师兄可知,这黄泉血海实为茅山祖师爷的洗剑池?
无尘指尖抚过灯焰,笑容纯真如稚子,"当年他老人家在此斩杀十万恶鬼,剑气浸透地脉,才有了这永世不竭的怨气。
他突然抬手,鬼王虚影伸出巨掌拍向书生。
书生旋身避开,剑锋点在青石裂缝上。
离火顺着裂缝渗入,血海中顿时传来万千惨叫。
他这才发现,每滴血水中都封印着个魂魄,此刻正被离火灼烧着苏醒。
无尘脸色微变,青铜灯剧烈摇晃,紫色符咒出现裂痕。
"原来你也在怕。
书生剑招突变,竟是茅山失传的"千叶飞花"。
剑影化作万千金叶,每片叶子都刻着微型雷符。
金叶穿过鬼王虚影时,带起串串青烟,露出背后真正的无尘——那是个浑身缠满锁链的孩童,每道锁链都连着血海中的棺材。
孩童突然发出不属于他的苍老笑声:"好个护法金瞳,竟能看破老身的附魂术。
他扯断颈间锁链,血海倒灌入口,身形暴涨至十丈有余。
此刻书生才看清,孩童后背生着张巨大鬼面,正是《茅山妖魔志》末页的禁忌之图——"万鬼朝宗"。
子时将至,头顶星空开始坍缩。
书生知道这是黄泉路闭合的前兆,若不能在此击败邪祟,不仅龟甲难保,连自己也要沦为血海养料。
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剑上,离火精魄与金瞳之力合二为一,化作柄通天彻地的光剑。
光剑斩落的刹那,书生听见陆九渊的叹息在耳边响起:"痴儿,何苦以命相搏?
他想起忘川河畔的摆渡人,想起那些消散在剑光中的亡魂,突然松开剑柄。
光剑化作漫天星雨,每点星光都坠入血海,点燃封印其中的魂魄。
无尘发出凄厉惨叫,万鬼朝宗的虚影寸寸崩解。
孩童身体裂开道道金纹,露出内里半截枯骨——竟是青冥教初代教主的遗骸。
书生踏着星火上前,指尖按在枯骨眉心,将百年积怨尽数导入地脉。
血海开始退潮,青石上的龟甲自动飞起,与他怀中玉佩合二为一。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书生躺在荒草丛中。
手中龟甲流转着柔和青光,眉心金印却已淡不可见。
远处传来晨钟声,他望着掌心纹路苦笑——那道金色剑纹旁,又多了道紫色符咒,正是无尘消散前打入的印记。
山道上走来个樵夫,担中柴火发出异响。
书生眯起眼睛,看见柴捆缝隙里露出半截青铜剑柄,剑身缠绕的铁链上刻满蝌蚪文。
他握紧龟甲起身,晨风送来若有若无的蛇腥气,而山脚下的青石镇,正升起袅袅炊烟。
山雾漫过脚踝时,书生闻到了腐土混着铁锈的气息。
他驻足在青石镇西郊的乱葬岗前,肩头龟甲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脱手。
远处老槐树上悬着的铜铃无风自鸣,声声催命似的,惊起几只黑鸦,扑棱棱掠过那些东倒西歪的墓碑。
樵夫担中的青铜剑柄还在发烫,此刻正隔着粗布衣裳灼烧他后背。
书生眯起眼睛,盯着坟茔间若隐若现的纸钱灰烬——分明是今早新撒的,却透着股陈年霉味。
他抬脚跨过半截断裂的镇魂碑,靴底碾碎的枯枝里渗出暗红汁液,像极了昨夜血海中翻涌的怨气。
"小哥可是要寻人?
沙哑女声自背后传来。
书生旋身时,龟甲已横在胸前,却见个裹着褪色红头巾的妇人倚着歪脖子枣树,怀里抱着个襁褓。
那襁褓布料崭新,绣着的并蒂莲却洇着黑斑,像是干涸的血渍。
妇人突然掀开襁褓一角,露出半张青灰婴儿脸。
书生瞳孔骤缩——那婴儿脖颈处生着细密鳞片,与忘川河底蛟龙鳞甲如出一辙。
更诡异的是,婴儿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却不见心跳,只有某种黏腻的滑动声,像是腹中藏着活物。
"三日前,我家男人下矿挖出个青铜匣。
妇人将襁褓往书生怀里一塞,枯瘦手指死死扣住他手腕,"匣子打开那晚,娃儿就变成了这样。
她突然咧嘴笑起来,露出满口黑牙,"小哥眉心有金光,定是能降妖的仙长。
书生怀中的龟甲剧烈震颤,婴儿突然睁开双眼——那眼白竟是浑浊的琥珀色,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他刚要后退,后颈突然刺痛,像是被蚊虫叮咬。
低头时,见婴儿指尖不知何时多出根透明细线,正顺着他衣领钻入皮肤。
"得罪了。
书生并指如刀斩向细线,指尖却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那细线竟是某种活物,断口处喷出腥臭黏液,腐蚀得他袖口滋滋作响。
妇人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襁褓里的婴儿化作团黑雾,裹着她冲向最近的坟堆。
书生拔剑追去,剑锋刺入黑雾的刹那,听见无数冤魂的哭嚎。
雾气散尽时,只见妇人半截身子已没入坟土,十指抠着墓碑上的"李"字,指甲缝里渗出黑血。
她回头望来的最后一眼,眼珠已完全化作琥珀色,嘴角咧到耳根:"他们……都饿着呢……"
暮色降临时,书生蹲在矿洞入口。
洞口横着半截生锈的矿车,车轮上缠满灰白长发,随着山风轻轻飘动。
他摸出怀中龟甲,青光映出洞壁密密麻麻的抓痕,每道痕里都嵌着片青铜碎屑——与樵夫担中剑柄的材质一模一样。
矿灯突然闪烁两下,熄灭前的刹那,书生看见洞深处有双琥珀色眼睛亮起。
再睁眼时,四周已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摸出火折子,火苗窜起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锁链拖拽声。
转身时,火光照亮了张布满裂痕的脸——是具悬在空中的矿工尸体,脖颈处勒着青铜锁链,锁链另一端消失在岩壁中。
"道长……救我……"尸体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
书生剑尖轻点锁链,火星四溅处,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这些符咒他认得,正是茅山禁术"九幽锁魂阵",需以九十九个横死之人的魂魄为引,将邪物封印在阵眼。
尸体突然剧烈抽搐,七窍涌出黑色黏液。
书生急退三步,后背撞上岩壁的瞬间,整座矿洞开始震颤。
头顶簌簌落下碎石,他挥剑斩开块落石,却见石心裹着团蠕动的黑影——竟是无数条交缠的透明蛆虫,每条蛆虫体内都嵌着片青铜鳞。
"原来如此。
书生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黏液,指尖传来灼痛。
他终于明白矿洞中的异常:蛟龙鳞片混着青铜矿脉,在阴气滋养下诞生了这种"蛟蛆",专门啃食活人魂魄。
而那青铜匣,八成是青冥教故意留下的诱饵。
前方传来婴儿啼哭声,在幽闭矿洞中回荡成无数重音。
书生握紧龟甲,循声走去。
转过处弯道时,火折子突然被阴风吹灭。
黑暗中有黏腻触感爬上脚踝,他反手一剑,剑锋却陷入某种胶质物中。
腥甜气息扑面而来,他屏息挥出左掌,离火精魄在掌心绽开,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整面洞壁布满琥珀色肉瘤,每个肉瘤里都蜷缩着具尸体。
这些尸体有老有少,胸口却都插着半截青铜剑,剑身刻着相同的蝌蚪文。
最中央的肉瘤最大,里面蜷着个穿民国长衫的男人,面容竟与昨夜消散的无尘有七分相似。
"师兄果然聪明。
清冷女声自头顶传来。
书生抬头时,见洞顶垂下九条青铜锁链,每条锁链末端都系着个青铜铃铛。
铃铛中飘出缕缕黑烟,在半空凝成个身着旗袍的女子,眉心点着朱砂,手中团扇却是用婴儿襁褓改制。
书生瞳孔骤缩——那团扇布料上的并蒂莲,与妇人怀中襁褓的纹路分毫不差。
女子轻摇团扇,肉瘤中的尸体突然齐齐睁眼,琥珀色瞳孔映出诡异光晕:"这些可都是李家矿场的矿工,三代人替吾等守护着黄泉路的入口呢。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书生剑尖轻颤,离火照亮女子脚下——那里藏着个八卦阵图,只是阴阳鱼眼的位置,嵌着两枚带血的乳牙。
他突然想起妇人襁褓中婴儿的异常,胃部一阵翻涌。
女子突然轻笑,团扇指向洞壁某处。
书生顺着望去,只见个肉瘤正在剧烈鼓动,表皮裂开道缝隙,露出里面蜷缩的婴儿。
那婴儿此刻已完全化作蛟龙幼崽的模样,头顶生出独角,鳞片缝隙中渗出青铜色的黏液。
"多亏师兄毁了血海封印。
女子指尖抚过幼崽头顶,"如今蛟龙转生,只需再取九十九个纯阳命格的婴孩精血……"她话音未落,书生已挥剑斩向锁链。
剑锋触及青铜的刹那,整座矿洞响起凄厉龙吟,洞壁肉瘤纷纷炸裂,喷出腥臭血雨。
女子化作黑烟消散前,将团扇掷向书生。
书生旋身避开,扇骨却突然弹开,露出内藏的九根银针。
针尖没入他肩头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血脉中传来锁链拖拽声——那银针竟是"噬魂钉",专破修行者的护体罡气。
剧痛中,书生看见自己皮肤下浮现出青铜纹路。
幼崽蛟龙突然暴起,独角刺向他心口。
生死关头,怀中龟甲自动飞出,青光化作屏障。
屏障破碎的刹那,他听见陆九渊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气走督脉,逆转金瞳!
书生依言而行,只觉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矿洞化作片血色星河,无数魂魄在星空中沉浮。
他看见百年前的茅山弟子在此布阵,看见青冥教初代教主将蛟龙魂魄封入青铜矿脉,更看见自己前世——竟是那个持剑刺穿蛟龙独角的白袍道人。
"原来如此。
书生吐出口黑血,眉心金印再度亮起。
这次出现的不是竖瞳,而是面青铜古镜。
镜面映出女子真身——那根本不是活人,而是团由九百九十九个婴灵凝成的怨气集合体。
古镜射出的金光所过之处,婴灵发出尖锐哭嚎,化作缕缕青烟。
蛟龙幼崽突然发出震天咆哮,独角上浮现出与龟甲相同的纹路。
书生这才惊觉,这孽畜竟是河图洛书的容器。
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龟甲上,青光与金光交织成网,将幼崽罩在其中。
网中传出锁链崩断声,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师兄当真要赶尽杀绝?
女子残魂在金光中挣扎,"这蛟龙转生之术,本就是你们茅山……"话音未落,书生已挥剑斩断最后一道怨气。
幼崽发出凄厉哀鸣,化作团青铜色的光球。
光球即将遁入岩壁时,他突然伸手抓住,掌心顿时被腐蚀得血肉模糊。
矿洞开始崩塌时,书生抱着光球冲向出口。
身后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他回头望去,只见洞壁上的肉瘤全部炸开,无数青铜鳞片如暴雨般袭来。
他旋身挥剑,剑锋在身前划出太极图,鳞片撞上图纹的瞬间,化作漫天金粉。
冲出矿洞那刻,东方既白。
书生跪在荒草丛中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不是血,而是细碎的青铜屑。
怀中光球仍在跳动,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正是河图洛书的真迹。
他想起女子消散前的话,突然明白这场跨越百年的棋局,自己不过是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山道上传来脚步声,书生握紧龟甲。
晨雾中走出个挑着豆腐担的老汉,担头挂着盏风灯,灯罩上绘着半幅太极图。
老汉停在他面前,浑浊的眼珠映出光球:"小哥可要换块热豆腐?
拿这宝贝换,老汉再搭你半斤黄酒。
书生盯着老汉磨破的草鞋,突然笑了。
他想起昨夜妇人襁褓中的婴儿,想起矿洞中三代矿工的尸体,更想起自己肩头尚未拔除的噬魂钉。
这世间哪有什么纯粹的善恶?
不过都是被命运摆布的可怜人罢了。
"老丈可知,这豆腐吃多了……"他突然并指为剑,刺向老汉眉心。
剑尖触及皮肤的刹那,老汉化作漫天纸钱,豆腐担里滚出个青铜匣——正是妇人描述中那个开启灾厄的匣子。
山风卷起纸钱,书生望着掌心跳动的光球,听见远处传来悠长的梆子声。
他知道自己该去何处——茅山祖庭的藏经阁里,还藏着半卷《黄泉引》,或许能解开青铜匣的秘密。
只是这次,他不会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朝阳跃出山脊时,他踩着满地纸钱走向官道。
怀中光球突然发烫,映出路边石碑上的刻痕。
那刻痕分明是今早新刻的,却爬满青苔:"黄泉路开,百鬼夜行,生人勿近。
书生抚过刻痕,指尖沾了片青铜鳞。
他将其弹向空中,鳞片化作只青铜鸟,振翅飞向茅山方向。
来源:Sus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