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小区里那个捡破烂的老头,总盯着我看。
他是不是坏人?
我心里直犯嘀咕。
直到那天,他突然冲我喊出了我的小名。
我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难道是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叫柏启航,今年五十五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国企里当着个闲差,马上就要退休了。
老婆尚雅琴比我小两岁,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做得一手好菜,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儿子柏文俊争气,名牌大学毕业后,娶了媳妇苏晓萌,小两口在省城发展,给我们添了个大胖孙子,叫柏安忆。
按理说,我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里,总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这块石头,源于我们小区里一个捡破烂的老头。
我们小区是个老小区,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多,平时大家也都爱在楼下花园里坐着聊聊天,下下棋,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可自从这个老头出现后,这份惬意就被打破了。
他大概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色中山装,洗得都发了白。
背总是微微佝偻着,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堆满了纸箱子、塑料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安静的小区里显得格外刺耳。
本来嘛,一个捡破烂的,靠自己力气吃饭,也没什么。
可坏就坏在,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总是在不经意间,牢牢地锁定我。
第一次发现他盯着我看,是在一个月前的下午。
那天天气好,我从外面办完事回来,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他推着那辆破三轮,慢悠悠地从我面前经过。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毕竟他车上的东西又脏又乱。
可就在我俩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无意间一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我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那眼神,太奇怪了。
不是那种单纯的好奇,也不是那种审视,而是一种……一种带着探究,带着渴望,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悲伤和……愧疚?
我当时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爬。
一个捡破烂的,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心里犯着嘀咕,脚下却没停,快步走回了家。
本以为这只是个偶然,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发现,我错了。
只要我在小区里出现,无论是在楼下散步,还是去门口的超市买东西,总能“偶遇”到他。
而每一次,他都会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一次两次是偶然,三次四次,那就绝对是故意的了!
我的心里开始发毛。
这老头,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难道他知道我的身份?
不,不可能!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五十年了,知道的人,早就……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开始刻意躲着他。
他要是在花园里,我就绕着走。
他要是在小区门口,我就从后门进。
可他就像个影子一样,总能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然后用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老婆尚雅琴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老柏,你最近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一天晚饭时,她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担忧地问。
“没事,就……工作上有点烦心事。” 我含糊地搪塞过去。
我能怎么说?
难道告诉她,我被一个捡破烂的老头给盯上了?
说出去,谁信啊?
搞不好,还得以为我得了什么臆想症。
可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让我寝食难安。
我甚至开始做噩梦。
梦里,那个老头就站在我的床前,还是那身破旧的中山装,还是那双复杂的眼睛,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被吓得一身冷汗地醒来,心脏“怦怦”直跳,再也睡不着了。
这老头,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心里的疑问,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日子就这么在我的提心吊胆中,一天天过去。
小区里的邻居们,对这个新来的捡破烂的老头,也颇有微词。
“这老头也真是的,天天把小区里弄得乱七八糟的。”
“是啊,那三轮车破得叮当响,大清早的就把人给吵醒了。”
“而且你看他那眼神,总觉得瘆得慌。”
尤其是住在我们对门的费大妈,更是意见大得很。
费大妈叫费玉珍,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嗓门,小区里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哎,我说启航啊,” 一天早上,我刚出门准备去上班,就被费大妈给拦住了,“你看到没?那老头又在楼下转悠呢!”
我顺着她的手指往下一看,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他正弯着腰,在一个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动作迟缓而艰难。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显得格外苍凉。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涌上一丝异样的感觉。
“费大妈,他……他也没碍着咱们什么事吧?” 我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费大妈一听,眼睛立马瞪圆了:“怎么没碍着事了?你看看他把那垃圾桶周围弄得,跟个垃圾场似的!还有啊,他那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就让人不舒服!我家小孙女,前两天都被他给吓哭了!”
“吓哭了?” 我心里一惊。
“可不是嘛!就那么盯着看,也不说话,你说吓不吓人?” 费玉珍越说越激动,“不行,我得去找物业说说,不能让这种不明不白的人在咱们小区里待着!”
说完,费大妈就风风火火地朝物业办公室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楼下那个依旧在埋头翻找的老头,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我也觉得他可疑。
可是,要说他是个坏人,我却又找不出什么证据。
他除了盯着我看,好像也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物业果然找了那个老头谈话。
具体谈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那以后,老头出现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没规律了。
有时候是大清早,有时候是深更半夜。
他似乎在刻意躲着小区的居民,尤其是像费玉大妈这样“警惕性高”的人。
但他对我的“关注”,却丝毫未减。
甚至,有增无减。
有一次,我晚上下班回家,因为公司临时开了个会,比平时晚了两个多小时。
刚走到楼下,单元门的灯突然灭了。
周围一片漆黑,我心里有点发毛,赶紧掏出手机准备照明。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小心……脚下有台阶。”
那个声音,又近,又陌生,又带着一丝不易察ึง的熟悉。
我吓得魂都快飞了,猛地一回头。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我看到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凑在我身后。
是那个老头!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手机都差点掉在地上。
“你……你想干什么?” 我厉声问道,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摆着手,急急地解释道:“我……我没想干什么,我看你这灯灭了,怕你摔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和……委屈?
我愣住了。
借着手机光,我才看清,他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马灯,昏黄的灯光,正好照亮了我脚下的那级台阶。
原来,他是想给我照亮?
一股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了我的心头。
是愧疚?是感动?还是……更加浓重的疑惑?
“谢谢。”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后飞也似的逃回了家。
回到家,老婆尚雅琴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摆摆手,说没事,然后一头扎进了卫生间。
打开水龙头,我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而又惶恐的脸。
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我叫柏启航,可我……真的只是柏启航吗?
一个深埋在心底近五十年的秘密,像是一颗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开始疯狂地滋长。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在害怕那个老头?
不,我害怕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总能轻易地穿透我五十五年来,辛苦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让我看到那个……那个我早已不敢再面对的自己。
为了搞清楚这个老头的来历,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第二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守在家里,透过窗户,密切关注着楼下的一举一动。
果然,临近中午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推着那辆破三轮,出现在了小区的花园里。
他熟练地将车停在一棵大槐树下,然后从车上拿下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很旧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一层一层地打开。
是两个已经冷掉的,看起来硬邦邦的白面馒头。
他就着水,一口一口地啃着馒头,吃得很慢,很香。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幕,我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可怜。
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走下了楼。
我假装在花园里散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他靠近。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依旧专心致志地啃着他的馒头。
我在他旁边的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离他大概有三四米的距离。
“老师傅,收破烂啊?” 我故作轻松地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
他啃馒头的动作,猛地一僵。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
又是那种眼神。
复杂,深邃,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这一次,我没有躲闪,而是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对视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过了好久,他才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这活儿……挺辛苦吧?” 我继续没话找话。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啃着手里的馒头。
但我看到,他捏着馒头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气氛,有些尴尬。
我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
“你……住这儿?”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是啊,住了快二十年了。” 我回答道。
“哦……” 他应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我能感觉到,他有话想说,但是又在犹豫,在挣扎。
这种感觉,让我更加确定,他认识我!
他绝对认识我!
可是,他到底是谁?
是我们老家的亲戚?
不可能啊,老家的亲戚,我都认识。
那是……我以前的同事?同学?
我把脑子里所有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没有一个能和眼前这个苍老落魄的老头对上号。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费大妈的小孙女,一个扎着羊角辫,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进了花园里。
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皮球,一边跑,一边喊着:“奶奶,奶奶,快来追我呀!”
费大...妈跟在后面,满脸慈爱地喊着:“慢点跑,慢点跑,别摔着!”
小姑娘跑得太快,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皮球也从她手里飞了出去,骨碌碌地,正好滚到了那个老头的脚边。
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费大妈赶紧跑过去,把小姑娘扶起来,一边拍着她身上的土,一边心疼地哄着:“不哭不哭,我的乖孙女,摔哪儿了?给奶奶看看。”
就在这时,那个老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个红皮球。
然后,他拿着皮球,一步一步地,朝着小姑娘走去。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和蔼的微笑。
“小朋友,不哭了,你看,你的球球。” 他把皮球递到小姑娘面前,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温柔。
然而,小姑娘看到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不但没有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凶了。
“哇——!坏人!你是坏人!奶奶,我怕!” 她一把推开老头递过来的皮球,躲进了费大妈的怀里,浑身发抖。
老头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
那只拿着皮球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费大妈一看到这情景,顿时火冒三丈。
她一把抱起孙女,指着老头的鼻子就骂开了:“你个老 不 死的!你想干什么?吓着我孙女了你赔得起吗?!”
“我……我没有……” 老头急得脸都涨红了,摆着手,想要解释。
“你还说没有?你看你那张脸,跟个鬼似的,谁看了不害怕?我告诉你,你赶紧给我滚出我们小区!不然我报警了!” 费大..妈的声音,尖锐而又刻薄。
周围的邻居,也纷纷围了过来,对着老头指指点点。
“就是啊,看他那样子,就不像好人。”
“大白天的,吓唬小孩子,真不是东西。”
“赶紧让他走!别脏了我们小区的地儿!”
一声声的指责,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在老头的身上。
他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充满了无助,委屈,和一种……深深的绝望。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把那个红色的皮球,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转过身,推起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迈着沉重而又蹒跚的步子,准备离开。
他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孤独,凄凉,像是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幕,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我的胸中,喷涌而出。
“够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大吼一声。
我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了我。
包括那个,正准备离开的老头。
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缓缓地,回过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扶住了那个老头的手臂。
他的手臂,很瘦,皮包骨头,隔着薄薄的衣衫,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骨头的形状。
而且,还在微微地颤抖。
“费大妈,” 我转过头,看着一脸错愕的费玉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他没有恶意,他只是想把球还给孩子。”
“启航?你……” 费大妈显然没料到我会替这个老头说话。
“他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我们不应该这么对他。” 我看着周围的邻居,一字一句地说道,“谁家没有老人?谁又敢保证自己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将心比心吧。”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在场的某些人。
一些邻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默默地低下了头。
费大妈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抱着孙女,悻悻地走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
围观的邻居,也渐渐散去。
花园里,只剩下我,和那个老头。
还有那辆,破旧的三轮车。
“谢谢你……” 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沙哑地说道。
他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没什么。” 我摇了摇头,松开了扶着他手臂的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出于一时的冲动。
或许,是出于对一个弱者的同情。
又或许,是出于……我心底里,那份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莫名的熟悉感。
“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问我的名字了。
我该告诉他吗?
如果告诉他,他会说出什么?
那个我害怕听到的答案?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叫柏启航。” 最终,我还是说了出来。
我觉得,我应该给自己,也给他,一个答案。
无论是好,是坏。
当我说出“柏启航”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狂喜,激动,悲伤,愧疚……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场剧烈的风暴。
他张着嘴,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喊出什么,但因为太过激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下。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要触摸我的脸,但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那只手,在半空中,悬着,犹豫着,像是在害怕什么。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反而落了地。
我知道,我赌对了。
他,就是我一直在等,也一直在怕的那个人。
“你……”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声音也有些发颤,“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石头’的人?”
“石头”,是我的小名。
一个除了我父母,几乎没有人知道的小名。
当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个老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石头……我的儿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伴随着嚎啕大哭声,响彻了整个花园。
“爹……真的是你吗?!”
我的眼泪,也瞬间决堤。
我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个我恨了快五十年,也想了快五十年的男人。
我的亲生父亲,柏建国。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们父子俩,跨越了半个世纪的,迟来的拥抱。
眼前的这个老头,这个捡破烂的老头,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个事实,像一颗炸弹,在我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我扶着柏建国,不,是我的父亲,在石凳上坐下。
他的情绪,依旧很激动,握着我的手,不停地颤抖,嘴里反复念叨着:“像,太像了……跟你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恨吗?
当然恨。
当年,他为什么那么狠心,抛下我们母子俩,一走了之?
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无数的疑问,堵在我的喉咙里,让我几乎窒息。
“你……当年为什么要走?” 我看着他,问出了那个,困扰了我近五十年的问题。
父亲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痛苦和悔恨。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地,开始讲述那段,被尘封了半个世纪的往事。
我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父亲柏建国,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聪明,能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母亲冉秋月,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温柔,善良。
他们的结合,在当时,是村里人人羡慕的一对。
我出生后,更是给这个贫穷的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父亲给我取名“启航”,希望我能扬帆起航,走出大山。
给我取小名“石头”,希望我能像石头一样,结结实实,健健康康。
那时候的家,虽然穷,但很幸福。
父亲会用他那双巧手,给我做各种各样的木头玩具。
母亲会哼着好听的歌谣,哄我睡觉。
那段记忆,是我童年里,最温暖的光。
然而,这份幸福,在我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村里来了个招工的,说是去城里的大工厂当工人,待遇好,有前途。
年轻气盛的父亲,动了心。
他不甘心一辈子窝在那个小山村里,他想出去闯一闯,想给我们母子俩,一个更好的未来。
母亲虽然舍不得,但为了丈夫的前途,还是含着泪,支持了他的决定。
父亲走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
天还没亮,他就把我从睡梦中抱了起来,亲了又亲。
他的胡子,扎得我的脸生疼。
“石头,等爹回来,给你买糖吃,给你盖大瓦房。” 他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承诺着。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一生。
父亲走后,一开始,还会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寄信。
信里,他描述着城里的繁华,讲述着工厂里的新鲜事,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说,他很快就能把我们母子俩,接到城里去,让我们也过上好日子。
母亲每天最盼望的,就是收到父亲的信。
她不识字,就拿着信,去村里找识字的人,一遍一遍地读给她听。
每听一次,她的脸上,都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可是,好景不长。
大概半年后,父亲的信,突然断了。
钱,也再没有寄回来过。
母亲慌了。
她四处打听,托人去城里找,但都杳无音信。
父亲,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村里开始传出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有人说,父亲在城里犯了事,被抓起来了。
有人说,父亲在城里傍上了有钱的女人,不要我们母子了。
更难听的,说他可能早就死在外面了。
那些曾经羡慕我们家的村民,开始用同情,甚至嘲讽的眼光,看着我们母子。
母亲的背,一天天弯了下去。
她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
为了养活我,她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回家还要纺线织布,没日没夜地操劳着。
她的手,变得粗糙,开裂。
她的头发,也早早地白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些年,我们母子俩所受的苦。
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叫我“没爹的野孩子”。
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欢声笑语,只有我们家,冷冷清清。
我恨我的父亲。
我恨他为什么这么狠心,抛弃了我们。
我恨他为什么给了我们希望,又亲手把它打碎。
在我心里,他早就已经“死”了。
后来,母亲积劳成疾,在我十八岁那年,就撒手人寰了。
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嘱咐我,不要记恨父亲。
她说,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充满了不屑。
苦衷?
能有什么苦衷,比抛妻弃子,更让人无法原谅?
母亲去世后,我一个人,靠着政府的救济和邻里的帮衬,读完了高中。
然后,我离开了那个让我伤心透顶的小山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我改了姓,跟了母姓,发誓要跟过去的一切,做一个了断。
我努力工作,拼命赚钱,只想证明,没有他,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后来,我认识了尚雅琴,一个像我母亲一样温柔善良的女人。
我们结婚,生子,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的妻子和孩子,努力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称职的父亲。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忘记了过去,忘记了那个叫柏建国的男人。
可是,我骗不了自己。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模糊的背影,总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多想问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没有不要你们……” 父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当年……是被人骗了……”
原来,当年那个招工的,根本就是个人贩子!
他们打着招工的幌子,把像父亲这样,渴望走出大山的年轻人,骗到了一个偏远的小煤窑里。
到了那里,他们的身份证,行李,全都被收走了。
每天被迫下到几百米深的矿井里,没日没夜地干活,稍有不从,就是一顿毒打。
那里,就是人间地狱。
父亲不甘心就这么被困死在那里,他组织了几个同乡,计划逃跑。
可是,他们的计划,被工头发现了。
为了杀鸡儆猴,工头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断了父亲的一条腿。
“那段时间,我真的想过死。” 父亲撩起自己的裤腿,我看到,他左边的小腿,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弯曲,上面布满了狰狞的伤疤。
“可是,我一想到你和你妈,我就不甘心!我答应过你们,要带你们过上好日子的!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靠着这个信念,父亲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煤窑里,硬生生地熬了十年。
十年啊!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后来,国家严打“黑煤窑”,父亲他们才被解救了出来。
当他拖着一条残废的腿,揣着政府给的几百块钱补偿款,满怀希望地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家时,得到的,却是一个让他痛不欲生的消息。
母亲,已经去世了。
而我,也早已不知去向。
“我当时,就觉得天都塌了……” 父亲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找遍了所有我们可能去的亲戚家,都没有你的消息。有人说,你可能去南方打工了。”
于是,父亲就揣着那几百块钱,开始了他漫长的寻子之路。
他去了广东,去了福建,去了浙江……
他一边打零工,一边四处打听我的下落。
他不知道我的大名叫柏启航,他只知道我的小名叫“石头”。
他在人海中,寻找着一个叫“石头”的,可能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
这一找,就是三十多年。
他的钱,花光了。
他的身体,也垮了。
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最后,他流落到了我们这个城市。
他靠捡破烂为生,住在桥洞下,立交桥边。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我。
“一个月前,我听人说,这个小区里,有个叫柏启航的,跟你年龄差不多。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你?因为‘启航’这个名字,是我给你取的啊!”
于是,他来到了我们小区。
他不敢直接来认我。
他怕。
他怕认错了,空欢喜一场。
他也怕,真的是我,而我,却不肯原谅他。
所以,他只能用那种方式,偷偷地看着我,一次又一次地确认。
他想从我的眉宇间,找到妻子冉秋月的影子。
直到今天,我喊出了那个只有我们俩才知道的小名。
直到今天,他才敢确认,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就是他那个,让他找了半辈子的,叫“石头”的儿子。
听完父亲的讲述,我的心,早已碎成了一片。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抛弃的那个。
可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父亲,为了找我,竟然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
我这个做儿子的,开着车,住着楼房,享受着天伦之乐。
而我的亲生父亲,却在同一个城市里,捡着破烂,住着桥洞,啃着冷馒头。
我算什么儿子啊!
“爹!” 我再次跪倒在父亲的面前,嚎啕大哭,“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你!”
父亲也抱着我,老泪纵横。
“不怪你,不怪你……是爹对不起你,是爹没有本事,让你和你妈受苦了……”
我们父子俩,就这么在小区的花园里,相拥而泣,将这半个世纪的委屈,思念,和悔恨,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我把父亲,带回了家。
当我搀扶着这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异味的老人,走进那个一尘不染的家时,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妻子尚雅琴,惊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启航,这……这是谁啊?”
我看着妻子,又看了看父亲,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雅琴,他……是我的父亲。”
“什么?!” 尚雅琴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把父亲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妻子。
尚雅琴听完,眼圈也红了。
她走到父亲面前,没有丝毫的嫌弃,拉着父亲的手,声音哽咽地喊了一声:“爹……”
父亲看着这个温柔贤惠的儿媳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我赶紧扶着父亲去洗澡,换上我干净的衣服。
当父亲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像是变了个人。
虽然依旧消瘦,苍老,但刮了胡子,换了新衣的他,眉宇间,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英气。
晚饭,尚雅琴做了一大桌子菜。
她把最好的一块红烧肉,夹到了父亲的碗里。
父亲看着碗里的肉,手抖得厉害,迟迟没有下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餐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我给他讲我这些年的经历,讲我的工作,我的家庭。
当他听到自己已经有了一个读大学的孙子,甚至还有了一个可爱的重孙时,高兴得像个孩子。
“好,好啊!我们柏家,有后了!我对得起你奶奶了!” 他激动地拍着我的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第二天,我给远在省城的儿子柏文俊打了电话。
当文俊听完爷爷的故事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带着哭腔说:“爸,我明天就带晓萌和安忆回来,我要见爷爷。”
周末,儿子一家三口回来了。
当四岁的柏安忆,怯生生地喊出那一声“太爷爷”时,父亲再也忍不住了。
他抱着自己的重孙,这个延续着他血脉的小生命,哭得像个孩子。
四世同堂。
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场景。
我辞掉了国企那份清闲的工作,决定提前退休,用余下的所有时间,来陪伴我的父亲,弥补这五十年来,缺失的父爱。
我带他去医院,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
医生的诊断结果,让我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
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父亲的身体,早已被掏空了。
他的腿,因为当年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已经造成了永久性的残疾。
更严重的是,他的肺,因为在煤窑里吸入了大量的粉尘,患上了严重的矽肺病。
医生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听了,如遭雷击。
我们父子,才刚刚相认啊!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残忍?
我不信命。
我带着父亲,跑遍了全国所有的大医院,寻找最好的专家。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父亲却很坦然。
他说:“石头,别折腾了。能找到你,看到你们一家人过得这么好,我这辈子,值了。剩下的日子,我想……回老家看看。”
叶落归根。
我明白父亲的心思。
我答应了他。
我开着车,载着父亲,载着妻子和孩子,回到了那个,我离开了近四十年的小山村。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
只是,更破败了。
很多老房子,都塌了,长满了荒草。
我们家的那三间土坯房,也早已倒塌,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父亲站在废墟前,久久不语。
我带他,来到母亲的坟前。
坟上,已经长满了杂草。
父亲“扑通”一声,跪倒在坟前,伸出那双干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脸颊。
“秋月,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他没有哭,只是那么静静地跪着,喃喃自语,像是在跟母亲,讲述着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夕阳西下,余晖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是如何一步步,被岁月压弯了脊梁。
在老家待了一个星期后,我们回到了城里。
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一天比一天多。
他很珍惜和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会拉着我的手,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他会戴上老花镜,颤巍巍地,给我的孙子柏安忆,削木头手枪。
那手艺,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温暖而又祥和。
我多希望,时间能就此停住。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父亲,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
他走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
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那是他和母亲,唯一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的他们,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幸福。
我们按照父亲的遗愿,将他和母亲,合葬在了一起。
让他们这对苦命的鸳鸯,在另一个世界,能够永远相守。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整理他的遗物。
他的遗物,少得可怜。
除了几件破旧的衣服,就是一个黑色的,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布袋子。
我打开布袋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信。
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吾儿石头亲启”。
信的内容,记录了他这三十多年来,寻子路上的点点滴滴。
“石头,今天爹又到了一个新的城市,这里好大,人好多,爹的腿好疼,但是爹不累,只要能找到你,爹什么苦都能吃。”
“石头,今天过年了,别人家都在吃饺子,爹也给你包了,是韭菜鸡蛋馅的,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爹给你留着,等你回来吃。”
“石头,爹今天看到一个年轻人,长得有点像你,爹追上去,才发现认错了。你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也娶媳生子了?”
“石头,爹老了,走不动了,可能……快要见到你娘了。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不要难过。爹不怪你,爹只恨自己没本事。下辈子,爹还想做你的父亲,一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一封封的家书,像一把把尖刀,将我的心,凌迟得体无完肤。
我的父亲,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他用他的一生,诠释了什么叫做父爱如山。
而我,却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误解了他,怨恨了他。
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我将那些信,小心翼翼地收好。
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
后来,我用父亲留下的那点补偿款,和我的积蓄,在家乡的小学,设立了一个“柏建国助学基金”,专门用来帮助那些,像我父亲当年一样,渴望走出大山,却又家境贫寒的孩子。
我希望,他们的未来,不要再重蹈我父亲的覆辙。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少一些像我们父子这样,一生坎坷,充满遗憾的悲剧。
如今,我也当了爷爷。
我常常会抱着我的孙子柏安忆,给他讲他太爷爷的故事。
我会告诉他,你的太爷爷,是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人。
他的一生,虽然充满了苦难,但他对家人的爱,却从未改变。
每当看到小区里,那些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的身影,我都会心生敬意。
因为我知道,在他们看似平凡的外表下,或许也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往事,也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对家人的责任和爱。
我们不经意间的一句恶语,一个嫌弃的眼神,都可能会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可贵的品质。
一个不经意的善举,或许就能温暖一颗绝望的心。
人生在世,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请珍惜眼前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我们的亲人。
不要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那么,朋友们,我想问问大家,如果换作是你们,面对这样一个曾经“抛弃”了你的父亲,你会选择原谅他吗?请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答案。
来源:批墙小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