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一天是中元节,寺庙内外信众云集,热闹得很。人群中,一名行乞的老妇人不小心打翻了街头店家的酒缸,店主一边殴打她,一边索要赔偿。这一幕恰好被崔炜看见了,他觉得老妇人可怜,可自己又身无分文,便脱下衣服替老妇人顶了债。
故事发生在唐朝贞元年间(785—805)。
南海人崔炜是个“官二代”,不事家产,喜欢行侠仗义。父亲去世没几年,崔炜已将家财荡尽,只好长期寄宿在寺庙中。
这一天是中元节,寺庙内外信众云集,热闹得很。人群中,一名行乞的老妇人不小心打翻了街头店家的酒缸,店主一边殴打她,一边索要赔偿。这一幕恰好被崔炜看见了,他觉得老妇人可怜,可自己又身无分文,便脱下衣服替老妇人顶了债。
老妇人无以为报,给崔炜送了一些越井冈出产的艾草,并告诉他:“ 遇到赘疣病,只需用这些艾草灸一下就会好的。不仅可以为人解除病痛,还可助你收获艳福 。”
说完,老妇人一下子就不见了。
▲野生 艾草。图源:摄图网授权
数日之后,崔炜邂逅了一位长着肉瘤的任姓富翁。他忽然想起老妇人之语,于是取出艾草,尝试着为任老爷灸治,果然药到病除。任老爷摆脱了肉瘤之苦,连连道谢,声称要赠钱十万答谢崔炜,并让恩人在府上留宿几日。
然而,任老爷的挽留,实则包藏祸心,意欲将崔炜杀害,献祭给家中所供奉的一头名为“独脚神”的鬼怪。好在任家小姐不忍心见到崔炜遇害,私底下如实相告,崔炜于是连夜逃出了任府。
逃命途中,崔炜坠入一口枯井,井底堆满枯枝败叶。糟糕的是,枯井口小底大,且深达百余丈,崔炜只得另寻出路,却意外地在井底撞见一条嘴上长着肉瘤的巨型白蛇。白蛇无意加害崔炜,崔炜便大胆取出艾草,为其灸治。很快,蛇唇上的肉瘤就脱落了。
为报治病之恩,白蛇带着崔炜穿梭于绵延曲折的地下隧洞,来到南越王墓中。在地宫里,崔炜得到四名奇女子的款待,不仅获赠墓中珍宝——阳燧珠,还在“羊城使者”的护送下平安离开。
重返地面后,崔炜方知人世间已过去三年之久。此后,崔炜变卖阳燧珠,成为一方富豪,并由那四名女子牵线搭桥,与一名唤作“田夫人”的妇人成婚,收获一段佳缘。也就是说,当初老妇人跟崔炜说的话全部应验了。
崔炜从田夫人口中得知,那名老妇人,原来是鲍靓之女、葛洪之妻——鲍姑。
这是宋代小说《太平广记》中的故事。在离奇的情节背后,艾草不光是一剂能除瘤治病的良药,更超越了草药本身,化为一面镜子,照出世间的善恶美丑,从而劝谕世人——为善之人,终有善报。
艾草,在现代植物学划分中,属于菊科蒿属。因其生命力顽强,随处可见,古代医学典籍往往不说其产地,只说生于田野之间。
对于这一常见植物,古人已学会物尽其用。《庄子》和《吕氏春秋》不约而同地记载了一则越国人使用 艾草生烟、迎立国君 的故事。
勾践死后,越国政局陷入无序状态。自越王不寿起,三代君主接连被人杀死于王位之上。公元前375年,越王诸咎遇害, 王子搜 担心王位更迭带来的灾祸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急忙逃走,躲进丹穴避难。可是,越国不可一日无君。时间一长,人们纷纷想到素有贤名的王子搜,并得知他的行踪。已成惊弓之鸟的王子搜却拒绝和他的支持者见面,躲入洞穴深处,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继承王位。
于是,越国人找来艾草,点燃,将浓烟灌入洞中。不多时,王子搜被烟雾熏得泪流满面,被迫出洞,接受众人拥立,成为新一任国君。
问题来了,为何越人偏偏独用艾草,而非他物?已故学者陈奇猷在校注《吕氏春秋》时,特意点出其中缘故:“ 薰之以艾,所以去不祥也 。”在越国人的世界观中,“ 越人三世弑其君 ”的血光之灾将会延续,只有艾草才能帮助新任国君消除灾祸,求得平安。
在南方,艾草驱邪避祸之说,的确流传久远。
南梁时期,大臣宗懔曾以江汉一带的风土人情和岁时节令等内容为基础,写成著名的《荆楚岁时记》。书中记录了荆楚地区百姓于端午时节用艾草驱邪的一些办法。
五月初五,曾被视为“恶月”“恶日”。这一天,荆楚百姓会提前到野外收集艾草,扎成人形,“ 悬于门上,以禳毒气 ”,将邪祟之物阻挡在户外。同时,人们用艾草做成老虎的形状,“ 或剪彩为小虎,帖以艾叶 ”,随身佩戴。
▲ 清·徐扬《悬艾人》。图源:网络
到了晚唐时期,艾草的避祸功用进一步被强化。
民间传说,黄巢起义后,率军向长安进军,在河南邓州偶遇一名携子逃难的女子。该女子将年龄较大的孩子抱在怀中,却让较为年幼的孩子下地步行。黄巢见之大怒,质问女子为何重长轻幼?女子解释称,年长的孩子是夫家大伯的遗孤,年幼的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黄巢听罢,感念女子在战乱时期仍不忘亲人托孤之重,便告知女子, 大军即将攻城,可在家门前悬挂艾草菖蒲。破城之时,可凭此记号得到起义军的保护 。
女子携子回到邓州城中,将此事遍告邻里,人们纷纷照做。等到黄巢大军攻破邓州城时,只见家家户户皆悬挂艾草菖蒲。黄巢见状,只好信守诺言,引军离去,邓州百姓因此免于兵戈之祸。而这一天,恰好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艾草之所以能从普通野草中脱颖而出,除了辟邪避祸的功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药用价值。
艾草治病始于一则古早的民间传说。据说武王伐纣时,正值盛夏,酷暑难耐,士兵纷纷病倒,不少人还感染了痢疾。周武王只能暂停军事行动,就地扎营休整,但军医们对疫情束手无策。
一位名叫 萧艾 的军医因身体虚弱,不慎踏入了焚烧野草的火堆。过了一段时间,他惊奇地发现,除了些许烫伤之外,自己的痢疾竟然痊愈了。随后,萧艾抱着试验的心态,使用这种野草去给一些患病士兵熏灼相同的部位,结果全部见效。
见士兵们得救,周武王要重赏萧艾。但萧艾拒绝了,坦言“非萧艾之功,实野草之力也”。周武王仍坚持有功必赏,于是宣布:“ 野草本无名,从今以萧艾之名名之。 ”自此,艾草之名及其医药之用开始流传于后世。
▲ 艾草。图源:摄图网授权
艾灸,是古今利用艾草治病最常见的一种形式。这一疗法与早期的天火信仰有关。
在医学欠发达的时代,人们往往将疾病与体内疫鬼作祟联系在一起。古人相信,太阳照耀万物,必定有着神奇的灵力。东汉经学家郑玄在给《周礼·司烜氏》作注时曾说:“ 取日之火、月之水,欲得阴阳之絜(洁)气也 。”天火象征纯阳之气,可以祛除病邪。而成书于汉代或稍晚的医学典籍《黄帝虾蟆经》则认为:“ 太上阳燧之火以为灸 。”在古人可以获取的众多火源之中,天火( 阳燧之火 )被视为艾灸的最优选。
但,想要获取天火并不容易。
西汉时期,淮南王刘安与门客编纂了《淮南万毕术》,书中说道:“ 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火生 。”这一技术,实际上是利用了凸透镜聚光的原理。奈何,冰块是寒冬才有之物,显然不是获取天火的最佳途径。同样出自刘安之手的《淮南子》又提出了另一个办法,即“ 阳燧见日,则燃而为火 ”。按照汉代人高诱的注解,阳燧其实是一块青铜制凹面镜,每遇晴天,“ 以当日下,以艾承之,则燃得火也 ”。
在这些取火方式中,由艾草制成的艾绒因其易燃等属性,从战国时代起,便成为最为常用的引取天火之物。人们相信,艾草在燃烧时,能将天火转化为纯阳之气,因而逐渐演化出了艾灸。
南北朝时期,陶弘景《名医别录》第一次将艾草作为药物载入医书:“捣叶以灸百病。”并特别强调,采药最好是“三月三日采,暴干”。
但这种点燃艾草、熏炙穴道的疗法,并非所有人都能承受。
▲ 南宋·李唐《村医图》,患者因艾灸疼到表情扭曲。图源:网络
艾灸之痛,唐代诗人韩愈深有体会。永贞元年(805),唐顺宗登基,大赦天下,被贬于阳山的韩愈得以回京。途经郴州时,韩愈不幸感染疟疾。为了对付所谓的“疫鬼”,郴州知府李伯康找来一批能人异士救治好友。事后,韩愈作诗《谴疟鬼》,记录了这一场景:
医师加百毒,熏灌无停机。
灸师施艾炷,酷若猎火围。
诅师毒口牙,舌作霹雳飞。
符师弄刀笔,丹墨交横挥。
韩愈清楚地记得,参与救治的针灸师使用了艾草。艾草燃烧产生火光和浓烟,仿佛将疟鬼困住,治疗场面堪比围猎,以图剿灭韩愈体内的邪祟。但这种强烈的灼热感,不亚于将韩愈置于烈火中烘烤,身体上的不适可想而知。
南宋名医闻人耆年在《备急灸法》中提及:“ 富贵骄奢之人,动辄惧痛,闻说火艾,嗔怒叱去,是盖自暴自弃之甚者。苟不避人神,能忍一顷之灸,便有再生之理。自当坚壮此心,向前取活,以全肤体,不致枉夭,岂不诚大丈夫欤? ”一些富贵人家自幼养尊处优,受不了半点疼痛,一旦面对艾灸的高温熏灼,内心恐惧感迸发,宁愿抱病,也要拒绝艾灸。
另一位南宋名医窦材向世人推荐艾草,也时常碰壁。心情低落之时,窦材抱怨说:“ 生今之世,思欲展抱负,施姜附尚且难入,而丹药、灼艾之说,断乎其不可行也 。”可见对于艾灸的普及之难,一代名医也是无可奈何。
艾灸尽管因灼烧之痛频频遭拒,但也逐渐收获了一批拥趸。
两宋时期,医学获得大发展,中国最早的铜制针灸人体模型便出现在这一时期。后世谈及中医时,不免夸赞“有 宋一代于医学最为留意 ”。“不为良相,当为良医”的风气,离不开赵宋皇帝们的亲身示范。
史载,宋太祖赵匡胤极为推崇艾灸,还不时安利给下属们。
▲ 宋太祖赵匡胤画像。图源:网络
开宝二年(969),客省使卢怀忠到江南出差,返程途中突然病倒,一路乘坐肩舆才得以回京。赵匡胤听说后,立马“ 和艾以赐怀忠 ”,并以资深病友的口吻叮嘱道:“ 我尝灸,得力,汝当勉之 。”
开宝四年(971),永兴节度使吴廷祚进京面圣,也突发疾病。赵匡胤亲自前往探视,再度推荐起了艾草,“ 命爇艾灸其腹 ”,并派太监王继恩留守看护。
据《宋史》记载,某日,晋王赵光义患病,赵匡胤急忙前往探病,并命人取来艾条,亲自动手为弟弟灸治。然而,治疗过程中,赵光义因无法忍受艾灸灼烧带来的痛感,不停地呻吟。赵匡胤心疼不已,于是每次艾灸时都要先在自己身上做一次试验,把握痛感的轻重后再施针。这则兄弟情深的故事,后来还衍生出了一个成语: 灼艾分痛 。
遗憾的是,赵氏兄弟这种“灼艾分痛”的亲密感,在开宝九年(976)戛然而止。当年,赵匡胤在“斧声烛影”的疑云中暴毙身亡,赵光义成为北宋第二任皇帝,也成为这桩历史疑案的头号嫌疑人。不过,艾灸的热度并未随着权力的转移而降温。
太平兴国三年(978),宋太宗赵光义将吴越末代国王钱俶扣留于汴梁,迫使其自献封疆,实现了北宋版图的又一次扩张。作为“主动合作”的回报,钱俶得到了宋室的优待。翌年(979),在随宋太宗征讨太原的途中,钱俶突患足疾。宋太宗得知此事后,“ 车驾亲临问,令太医然艾以灸 ”。不多时,钱俶的足疾便好转了。
宋真宗继位后,亦如其先辈一样,常赐生病大臣以艾灸。大中祥符二年(1009),赵匡胤之孙、同平章事赵惟吉旧病复发,宋真宗极为关切,“ 屡临省之,亲视灼艾,日给御膳,为营佛事 ”。
到了宋仁宗时期,皇帝对艾灸的喜爱有增无减。相传,宋仁宗有一次感到身体不适,用艾灸调理,但艾灸之痛又让人难以忍受,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妙招——“ 令优人竞说笑话 ”。听着优人讲笑话,转移注意力,宋仁宗从而“忘其痛”。
▲艾灸疗法 。图源:摄图网授权
经过北宋皇室的推广,艾灸疗法逐渐打开知名度。
黄庭坚客居鄂州时,与当地太守交好。当时,地方文人学士经常进献诗文,请太守评定优劣,祈望获得资助。太守便邀请黄庭坚一同评阅。一次,太守带来了一篇文章,黄庭坚看后,不禁皱起眉头,沉默许久。
太守忍不住询问:“酬以几何?”
黄庭坚答道:“ 不必他物,取公库干艾四两。于生尻骨上作一大炷灸之,问尔后敢作诗耶? ”
意思是,让太守大人到官府库房里拿些艾草,照着大夫们的做法,往这名作者的尾椎骨上来上一次艾灸,正好治一治他那文笔不佳,还随意投稿惹人嫌的坏毛病。
如此犀利点评,恰好说明艾草疗法在当时已然深入人心。
在明代之前,医学界普遍认为,天下艾草以河南汤阴的复道艾和浙江宁波的四明艾最为出众。
宋朝人苏颂在《图经本草》里对复道艾不乏溢美之词:“艾叶,旧不著所出州土,但云生田野,今处处有之,以复道者为佳,云此种灸病尤胜。”但苏颂也不忘提醒世人:“ 近世有单服艾者……其毒发则热气冲上,狂躁不能禁,至攻眼有疮出血者,诚不可妄服也 。”意思是说,艾草不可以随意单独服用,否则将有中毒、甚至是陷入疯癫的风险。
在明朝医生李时珍看来,苏颂的艾草“有毒论”是耸人听闻的谬论,实则是因为艾草辛热的偏性,由于长期服用“ 致火上冲之故尔 ”。
李氏一族是医学世家,对于艾草的研究,早在李言闻( 李时珍之父 )时期就已经开始。李言闻曾到家乡蕲州( 今湖北蕲春 )麒麟山挖掘艾草,并移栽于自家庭院中。经过长期观察与药物试验,李言闻写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本艾草专著《蕲艾传》。同时,作为《人参传》的作者,李言闻在对比二者药性与功效时,不免夸赞:“ 艾有参之功,参无艾朴实之德 。”作为补虚神草的平替,艾草因随处可采,较之人参更具备惠民和普世的价值,也更符合传统医家悬壶济世的初衷与愿景。
24岁那年,李时珍科场失意后,重拾家族衣钵,投身医学。35岁那年,李时珍开始重修医家典籍,“ 岁历三十稔,书考八百余家,稿凡三易,复者芟之,阙者缉之,讹者绳之 ”,终于取得了比父亲更高的成就——著成190多万字的药物学巨著《本草纲目》,对许多草药的错误记载进行更正补全,其中也包括了艾草。
▲李时珍放弃科举,改读医书。图源:影视剧照
宋元时期,复道艾和四明艾是艾草中最闪亮的两颗星,其他品种则始终处于陪跑的位置。但,自明朝成化以后,蕲州人逐渐发现,当地出产的艾草药效并不差,甚至比复道艾和四明艾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即便如此,蕲州出产的艾草在名气上,还是被占得先机的前两者压了一头。
李时珍在编纂《本草纲目》时,特意为蕲艾正名:“自成化以来,则以蕲州者为胜,用充方物,天下重之,谓之蕲艾。”借助《本草纲目》的影响力,蕲艾逐渐与复道艾、四明艾平起平坐,且大有超越之势。到了清代,许多新著医书在提及艾草时,都不乏“ 产蕲州者为胜 ”“ 蕲州艾为上 ”等类似的赞美之语。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艾草亦然。蕲艾持续走热,陷入了一桩“李鬼”事件。
安徽人陈嘉谟,是和李时珍同处一个时代的医药学家,拥有自己的医药专著《本草蒙筌》。在这本著作中,陈嘉谟声称所谓的蕲艾并不是艾草。他认为,蕲艾“独茎、圆叶、背白、有芒”,“今以形状考之,九牛草者即此,人多不识,并以艾呼”。陈氏之论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医药学界引发了一场跨时空的论战。
蕲艾作为家乡特产,李时珍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为避免陈氏之论误导医者与病患,李时珍毫不客气地在《本草纲目》中指出:“ 陈嘉谟《本草蒙筌》以此(九牛草)为蕲艾,谬矣 。”
蕲艾是否为九牛草?清代医者大多赞同李时珍之说。比如,《本草从新》的作者吴仪洛就认为:“ 《蒙筌》发明以野艾 ( 九牛草 ) 为真蕲艾,虽香,实非艾种 。”与此同时,也有人支持陈嘉谟之说。陈士铎在《本草新编》里声称:“ 世人俱以蕲艾为佳,然野艾佳于蕲艾。盖蕲艾九牛草也,似艾而非艾,唯香过于艾,而功用殊不若野艾 。”艾草界的“李逵”遇到了“李鬼”,真假竟一时难辨。
到了近现代,蕲艾又遇到新的挑战者。
祁艾,因产自河北安国(古称祁州)而得名,是艾草中的新兴品种。据中国中医研究院中药研究所的一些科研成果表明,祁艾在某些特性上,还要优于蕲艾。而随着河北祁艾的出现,中国“四大名艾”之说开始定型,并流传开来。
晚清以降,质疑中医之风兴起。受此连累,艾草文化遭遇了一些波折。
打压,率先来自于帝国高层。
道光二年(1822),道光帝以“ 针刺火灸,究非奉君之所宜” 为由,下令 “太医院针灸一科著永远停止 ”,包括艾灸在内,针灸学术被官方摒弃。从表面上看,道光废止针灸,是因针灸需要患者坦露身体,容易使九五之尊难堪。但,深究其故,面子问题可能不是根源之所在。
▲ 艾灸条。图源:摄图网授权
道光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嘉庆十八年(1813),天理教徒攻入紫禁城,意欲刺杀嘉庆帝,当时的皇次子旻宁( 即日后的道光帝 )率众抵抗,并用火枪击毙了两名杀手。这场“ 癸酉之变 ”虽被成功镇压,却也让旻宁心有余悸。据一些御医后人讲述,道光帝继位后曾因骑马跌伤,就找来御医做针灸。怎料, 御医一针刺中道光的环跳穴,致使其脚底短时间陷入麻木状态 。道光立即联想到了刺杀,于是将御医处死,针灸也因此遭道光厌恶。
有清一代,中央医学教育归属太医院管辖。道光的禁令,使针灸在上层社会不但无容身之地,更是釜底抽薪,令针灸的传承面临着中断的风险。
鸦片战争后,中国面临的不仅是西方世界的军事打击,还有文化冲击。对于中医,西方人一度嗤之以鼻,将其视为邪说。更有甚者,一些西方传教士将针灸形容为“ 医疗上的折磨 ”,在《华人论病篇》中称之为“ 致死的针 ”。
西方人的排斥,亦在国内引起共鸣。辛亥革命后,一些对传统文化持悲观和否定态度的人士开始站到了中医的对立面。
1914年,北京医学会向北洋政府提交立案申请,但教育总长汪大燮坚决不同意,并扬言:“ 我决意今后废去中医,不用中药,所请立案一节,是难照准的 。”消息一出,各地中医纷纷组织“医药救亡请愿团”赴京抗议,汪氏因此未能遂愿。但是到了1929年,余岩等人在国民政府中央卫生委员会议上提出“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并表示“ 旧医一日不除,民众思想一日不变,新医事业一日不能向上,卫生行政一日不能进展 ”。这一提案,将医学改革的矛头直指中医。
在文化界,质疑中医的声音也是不绝于耳。在《呐喊》自序中,鲁迅就因童年时期所购中药未能延续父亲的生命,而积怨于中医,直言“ 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 ”。
▲ 鲁迅,曾对中医有着深深的成见。图源:网络
覆巢之下无完卵,在中医和针灸被质疑、打压、谩骂与诋毁的时代大背景下,艾草文化只能潜入波涛之下,躲入民间。
上层社会的变革与转型,到了底层社会,反应往往有所迟滞,有时不光是满了半拍,甚至是无动于衷,纹丝不动。在民间,自古以来对艾草的文化信仰依旧坚挺,治病驱邪之说早已根植于人心。这一相对宽松的底层社会环境,为艾草文化的复兴留下了火种。
1949年以后,自鸦片战争以来的百余年动乱得以结束。得到重建的,不单是国家与社会,还有人们对于艾草文化的信仰。在“ 团结中西医 ”的时代背景下,艾草不再躲躲藏藏,终于能堂堂正正地从时代的角落中走向台前。
时至今日,艾草于民间社会时常展露身影。有时,是青团中的那一抹绿色;有时,又是针灸时的那一缕轻烟。
来源:左右图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