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红袖倚在朱漆柜台后,指尖蘸着盒中胭脂,在宣纸上细细描摹牡丹。
暮色如血,染透青石巷尾那间胭脂铺。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碎玉般的轻响。
苏红袖倚在朱漆柜台后,指尖蘸着盒中胭脂,在宣纸上细细描摹牡丹。
那抹艳色似要破纸而出,却在她抬眸瞬间凝成冰霜——镜中倒映的,是张与十七岁少女全然不符的苍老面容。
三更梆子响时,门扉被阴风掀开半扇。
苏红袖手中银簪骤然发烫,簪头红宝石泛起妖异血光。
她抬眼望向来客,青布长衫下摆沾着新鲜坟土,十指指甲泛着青黑,分明是具新丧未久的尸身。
"苏娘子,我家夫人要最好的胭脂。
尸人嗓音沙哑如砂纸磨过枯木,喉间发出"咯咯"异响。
苏红袖却似未觉异样,指尖抚过满架雕花胭脂盒,最终取出个黑釉陶罐。
罐口封着朱砂符咒,甫一揭开,浓烈异香混着腐腥气扑面而来。
尸人浑浊眼珠骤然亮起绿光,喉间垂涎滴落青砖,竟将地砖蚀出细小孔洞。
苏红袖将陶罐推过柜台,腕间银铃无风自鸣。
铃音过处,铺中烛火骤然转绿,映得满墙胭脂盒泛起幽幽磷光。
"此物名曰'点绛唇',需以少女心头血混着百年尸油炼制。
她忽然轻笑,眼尾细纹如蛛网蔓延,"不过你家夫人既敢用这等阴物,想来也不在乎多添几条人命。
尸人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咔"响动,竟朝着苏红袖深深一揖,捧着陶罐消失在浓雾里。
待晨光初现时,苏红袖已立在城西乱葬岗。
她赤足踏过露水浸润的荒草,绣鞋上金线牡丹沾满泥泞。
枯井深处传来铁链拖拽声,她甩出袖中红绫缠住井沿,整个人如飞燕还巢般掠入井中。
井底别有洞天。
九盏青铜灯按九宫方位排列,灯焰皆是幽蓝鬼火。
正中央冰棺里躺着具女尸,面如生人,唇上胭脂红得刺目。
苏红袖指尖抚过冰棺,忽听身后传来环佩叮当。
"苏姐姐好手段。
红衣女子倚着石壁轻笑,发间金步摇缀着的骷髅头随她动作摇晃,"用我的尸油炼胭脂,也不怕遭天谴?
苏红袖转身时,面上皱纹已尽数褪去,露出张清冷如月的容颜:"白骨夫人说笑了,若非你当年盗走茅山禁术,我又怎会沦落至此?
话音未落,冰棺突然炸裂。
女尸双目暴睁,瞳孔中燃起两簇鬼火。
苏红袖旋身避开袭来的鬼爪,袖中红绫化作火龙缠上女尸脖颈。
岂料女尸周身渗出漆黑尸油,所过之处冰层尽数融化。
"你当真以为,凭着半吊子茅山术能困住我?
女尸尖啸声震得洞顶簌簌落石,十指暴长三寸,指甲泛着幽蓝毒光。
苏红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银簪上。
簪头红宝石霎时迸发万丈霞光,竟是茅山失传百年的"破军簪"。
两道身影在鬼火中交错,红绫与鬼爪相击迸出火星。
苏红袖忽觉心口剧痛,低头见女尸指甲已穿透衣襟。
剧痛中她反而勾起唇角,任由心头血顺着女尸手臂蜿蜒而下。
当血线触及女尸腕间金铃时,整座地宫突然地动山摇。
"你竟在尸油里掺了心头血咒!
女尸发出非人的嘶吼,周身鬼火骤然熄灭。
苏红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青铜灯柱。
她望着掌心迅速枯萎的肌肤,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雪夜——师父将破军簪刺入她心口时,也是这样漫天飞雪。
那时她还是茅山最年轻的弟子,奉命追查连环少女失踪案。
追查到白骨夫人老巢那夜,她亲眼看着同门师兄弟被尸油化成的血雾吞噬。
师父赶来时,只来得及将半部《茅山禁术》塞进她染血的衣襟。
"红袖,要活下去……"师父临终前的呢喃混着血沫,在她耳畔响了百年。
苏红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中带着泣血的悲怆。
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疤痕,那里跳动着的,是颗用茅山秘术炼就的尸心。
女尸趁机扑来,却被突然亮起的八卦阵困在中央。
苏红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虚空画符。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去筋骨,发间青丝寸寸成雪。
"以吾之寿,换尔永镇!
随着清叱声起,八卦阵爆发出刺目金光。
女尸在金光中凄厉惨叫,周身皮肉如春雪消融。
苏红袖望着逐渐透明的指尖,忽然想起胭脂铺里那盒未完成的牡丹。
地宫崩塌前,她最后看了眼冰棺中残留的胭脂盒。
盒盖上"点绛唇"三个篆字正在褪色,就像她正在消散的容颜。
当第一块巨石砸落时,她忽然闻到熟悉的牡丹香——是当年师父为她簪在鬓边的那朵。
三日后,青石巷的胭脂铺换了新主。
有樵夫说夜半经过时,总听见铺中传来银铃轻响,像是女子对镜梳妆的声响。
只是再无人见过那抹红衣,唯有柜台上的胭脂盒,每到月圆之夜便会渗出细小血珠。
城外乱葬岗多了座无名新坟,碑前总摆着盒未拆封的胭脂。
某日有采药人经过,恍惚见着个红衣女子立在碑前,指尖蘸着胭脂在虚空作画。
待他揉眼再看时,唯余荒草萋萋,唯见碑上"苏红袖"三字被露水浸得模糊。
是夜,胭脂铺中烛火通明。
新掌柜正要打烊,忽见门扉无风自开。
穿月白长衫的男子踏月而来,腰间玉佩刻着茅山云纹。
他望着满墙胭脂盒轻叹,指尖抚过某个黑釉陶罐时,罐底忽然浮现出细小符咒。
火盆将熄未熄之际,有滴殷红血珠落入灰烬。
火星骤然暴涨三尺,映出墙上某幅未完成的牡丹图。
画中女子眉眼如生,唇上胭脂红得似要滴血,而画角处,正缓缓浮现出"点绛唇"三个小字。
自此,每逢月晦之夜,青石巷尾总会传来银铃轻响。
有人说看见红衣女子对镜梳妆,镜中倒影却是具森森白骨;也有人说闻到异香扑鼻,待要细看时,唯余满地胭脂残红。
而那家胭脂铺的生意,却比往日更红火三分。
残月如钩,悬在青石巷尾胭脂铺褪色的匾额上。
檐角铜铃无风自颤,铃舌与铃壁相撞,竟发出金石相击的铮鸣。
新掌柜陆九渊执灯立于门前,青衫被夜风灌满,露出腰间悬着的七枚五帝铜钱。
铜钱纹路间隐约可见朱砂符咒,在月光下泛着血色微光。
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时,他听见地底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
那声音自地脉深处蜿蜒而上,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挣脱千年桎梏。
陆九渊眉心骤然跳动,指尖掐出茅山"天罡诀",却见掌心血线刚凝成符咒,便被铺中异香冲得七零八落。
"好厉害的尸香引。
他低语一声,将铜钱串甩向虚空。
七枚古钱在空中连成北斗七星,钱眼同时迸发青光,照得满室胭脂盒泛起幽蓝磷火。
忽有黑影自梁上倒垂而下,竟是个身着素缟的女鬼,七窍流血的面上带着诡异笑意,指尖甲刃直取他咽喉。
陆九渊旋身避开,袖中滑出半截桃木剑。
剑身镌刻的"斩妖"二字被血浸透,正是当年茅山掌教赐给苏红袖的法器。
女鬼见剑如见天敌,惨叫着化作青烟消散,却在消散前将半截红绫缠上他手腕。
那红绫触手生寒,竟顺着血脉直往心口钻去。
"九幽摄魂幡?
陆九渊面色骤变,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剑锋。
桃木剑霎时红光大盛,剑尖挑起三张黄符,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三道金线缠住红绫。
女鬼在火光中现出原形,赫然是胭脂铺前掌柜苏红袖的模样,只是眉心多了道狰狞裂痕。
"原来你早被炼成了幡灵。
陆九渊剑锋一抖,将女鬼钉在照妖镜前。
镜中倒影却让他瞳孔骤缩——镜中人分明是身着道袍的年轻女子,发间玉簪刻着茅山云纹,正是百年前失踪的第七代掌教亲传弟子。
女鬼突然发出桀桀怪笑,整间铺子的胭脂盒同时炸裂。
腥臭血雾中浮现出无数人影,皆是面若桃花却七窍流血的少女。
她们齐声唱着诡异的歌谣,指尖长出森森白骨,朝着陆九渊缓缓逼近。
血雾中隐约可见九具青铜棺椁,棺盖上分别刻着贪狼、巨门、禄存等星宿之名。
"九棺锁魂阵?
陆九渊额角渗出冷汗。
这等茅山禁术早已失传百年,需以九名至阴之体的少女为祭,在极阴之地布下九宫连环阵。
阵成之日,可拘万鬼、养尸王,甚至……他突然想起那盒"点绛唇"胭脂,心头剧震——莫非苏红袖当年根本未死,而是将自己炼成了阵眼?
血雾骤然凝成实质,化作九条狰狞鬼手。
陆九渊甩出腰间铜钱串,七枚古钱在空中组成"北斗斡旋"之势。
铜钱相击迸出雷鸣,却见鬼手竟将雷光吞入腹中,指甲暴长三寸刺向他天灵。
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
那道疤痕形似北斗七星,正是茅山"七星续命术"的印记。
陆九渊并指如剑点在伤疤上,七处血点同时迸发金光,在空中凝成北斗七星虚影。
星辉所过之处,鬼手如春雪消融,露出后方九具青铜棺椁的真容——其中八具棺盖大开,唯余正中那具刻着"破军"星位的棺材,正发出沉闷的心跳声。
"咚……咚……咚……"
每声心跳都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陆九渊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他认得这心跳的节奏——正是茅山失传的"尸王诀"。
当年师祖闭关前曾说,此诀若成,可令僵尸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但修习者需以心头血饲尸百年,每日子时还要经受万蚁噬心之苦。
青铜棺盖突然掀飞半尺,腥风扑面而来。
陆九渊旋身后退,剑锋在掌心划出北斗七星纹。
鲜血滴落的瞬间,他猛然咬破舌尖,将精血混着咒语喷向剑身:"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桃木剑霎时化作三尺青锋,剑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符咒。
陆九渊踏罡步斗,剑尖挑起七盏长明灯。
灯焰化作七条火龙,朝着青铜棺椁呼啸而去。
却见棺中伸出只青黑鬼爪,爪心生着只血色竖瞳,瞳孔中倒映出陆九渊幼时在茅山观星台学艺的场景。
"师父……"他剑势骤凝,被鬼爪抓住破绽狠狠击中胸口。
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照妖镜上,镜面蛛网般裂开的同时,他看见镜中倒影竟是苏红袖的模样。
那女子正对着虚空梳妆,唇上胭脂红得似要滴血,忽而转头朝他嫣然一笑。
陆九渊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站在青铜棺前。
棺中伸出半张惨白面孔,眉心点着与他心口伤疤相同的七星印记。
那分明是张与苏红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下多了道血泪痕,像是百年前哭干眼泪留下的印记。
"师弟,你终于来了。
女尸开口时,声带震动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她缓缓坐起,青丝如瀑垂落棺沿,发间簪着的正是那支破军簪。
簪头红宝石突然迸发血光,照得满室胭脂盒同时炸开,无数少女怨魂从盒中涌出,化作血色蝴蝶绕着她翩翩起舞。
陆九渊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他认得这支簪子——当年师祖闭关前夜,曾将簪子插入自己心口,说要用茅山千年气运镇压即将现世的尸王。
第二日他赶到时,只见到满地血迹和这支插在祭坛上的簪子,而师祖的尸身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尸王。
陆九渊剑尖垂地,在地上划出半道太极图。
女尸突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指尖轻抚过棺中堆积的胭脂盒:"师弟错了,这九棺锁着的,从来都是茅山历代掌教的执念。
她忽然掀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七星伤疤。
那伤疤正在蠕动,仿佛有活物在皮下穿梭。
陆九渊瞳孔骤缩——他看见伤疤中嵌着七枚铜钱,正是自己腰间那串五帝钱!
"当年师父用七星续命术将我炼成活尸,却不知这禁术反噬时,最是噬心蚀骨。
女尸指尖刺入心口,拈出枚仍在跳动的铜钱,"每逢月圆之夜,我便要吞食九名少女的魂魄续命。
而你腰间这串铜钱,本该在百年前就钉入我琵琶骨。
血色蝴蝶突然化作利刃,朝着陆九渊激射而来。
他旋身避开,剑锋挑起满地胭脂残红。
残红在空中凝成八卦阵图,却见女尸张口喷出团黑雾,雾中浮现出茅山历代掌教的虚影。
那些虚影手持法器,齐声念着镇尸咒,咒文却化作锁链缠向陆九渊。
"师父!
陆九渊看着为首那道苍老身影,手中剑势骤乱。
他认得那身月白道袍,认得道袍上用金线绣的北斗七星,更认得老人手中那柄桃木剑——正是自己七岁生辰时,师父亲手为他削的。
锁链缠上四肢的瞬间,陆九渊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雪夜。
他跪在藏经阁前求师父出山救人,却见老人将半部《茅山禁术》塞进他怀里,说:"红袖已堕魔道,你带着这个快走。
当时他不懂师父眼中的悲怆,直到看见老人转身时,后颈浮现的七星伤疤。
"原来你早就算到今日。
陆九渊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泣血的悲怆。
他任由锁链勒进皮肉,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
当第七滴血落地时,地面突然浮现出巨大的太极图。
阴阳鱼眼同时亮起,将满室鬼影照得无所遁形。
女尸发出非人的嘶吼,周身皮肉开始皲裂。
她疯狂地抓挠着心口伤疤,却见七枚铜钱突然飞出,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阵。
阵中降下七道天雷,将九具青铜棺同时劈成齑粉。
陆九渊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桃木剑上:"以吾之魂,启天门!
剑锋突然暴涨百丈,剑光冲破云霄。
女尸在剑光中逐渐透明,露出被囚禁百年的真容——那竟是个身着嫁衣的少女,凤冠霞帔上沾满血迹,手中还攥着半块破碎的玉佩。
陆九渊认得那玉佩纹路,正是茅山掌教信物。
"师父……"少女忽然泪流满面,泪水滴落处绽开朵朵红莲。
她周身怨气化作金色光点消散在空中,最后望向陆九渊的眼神,竟带着几分释然。
当最后一丝怨气消散时,胭脂铺轰然倒塌,唯余满地红莲在月光下静静绽放。
陆九渊跪在废墟中,手中桃木剑寸寸断裂。
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银铃声,抬头望见夜空中北斗七星异常明亮。
其中破军星位光芒大盛,竟化作道流星坠向城西乱葬岗。
他追着流星奔去时,看见满山坟茔间亮起无数幽蓝鬼火,像是在为谁引路。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在口枯井边停下。
井底传来若有若无的牡丹香,正是苏红袖最爱的味道。
陆九渊甩出红绫缠住井沿,整个人如白鹤掠下。
井底冰棺已空,唯余面铜镜倒映着漫天星斗。
镜中忽然浮现出少女梳妆的画面,她鬓边簪着朵新鲜牡丹,转头朝他微笑时,眉心七星印记正在渐渐淡去。
"师弟,该醒了。
少女忽然开口,声音与百年前那个雪夜重叠。
陆九渊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却传来真实的温度。
他看见镜中倒影逐渐清晰——不是须发皆白的自己,而是当年那个在观星台学艺的青涩道童。
晨光刺破云层时,枯井轰然闭合。
城中有早起挑水的樵夫看见,有个青衫道士踏着北斗星光远去,腰间铜钱串少了一枚,却多了支点着朱砂的牡丹簪。
而那家胭脂铺的旧址上,不知何时开出了株并蒂牡丹,一红一白两朵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有人在镜中梳妆。
残阳如血,将终南山巅的云海染作赤金。
陆九渊踏着最后一线天光登上摘星台,青衫被山风卷起,露出腰间仅剩的六枚五帝铜钱。
铜钱纹路间朱砂符咒已淡去大半,唯有最末那枚"破军"位上,还凝着星点血光。
他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雪夜。
彼时他还是个刚开天眼的道童,亲眼见着师祖将半部《茅山禁术》投入炼丹炉。
炉火映着老人须发皆白的面容,分明是慈眉善目的仙人,眼底却翻涌着黑雾。
"九渊,若有一日北斗倒悬……"师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打断。
那夜终南山降下九重天雷,将炼丹房劈作焦土。
待他冲进去时,只寻到半截焦黑的桃木剑,和剑柄上嵌着的半块血玉。
山风骤紧,吹散他鬓边碎发。
陆九渊旋身抽出背后铁剑,剑身映出他霜白的两鬓。
这剑是昨夜在乱葬岗枯井底所得,剑脊上镌刻的"诛邪"二字被血锈覆盖,唯有握剑时能听见若有若无的锁链声,像是剑中囚着什么凶物。
暮鼓声自山腰道观传来,惊起群鸦蔽日。
陆九渊循着鸦群方向望去,却见本该空无一人的三清殿前,竟亮着九盏青铜长明灯。
灯焰呈诡异的幽蓝色,在渐起的夜雾中凝成九张模糊人脸。
"七星续命,九灯引魂。
他低声念出这句茅山禁咒,忽然明白昨夜为何会做那个梦。
梦中苏红袖站在北斗七星阵中,每颗星辰都连着条血色锁链,而锁链尽头……竟是师祖闭关的寒潭洞!
铁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剑身血锈簌簌而落。
陆九渊瞳孔骤缩——褪去锈迹的剑身上,赫然显现出北斗七星阵图,而本该是"天枢"位的地方,却刻着个反写的"破"字。
这正是茅山记载中,专克七星续命术的"破军诛邪阵"!
山道传来木屐叩击青石板的脆响。
陆九渊收剑入鞘,转身时已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来人是个拄着竹杖的老妪,布满皱纹的脸上嵌着双浑浊眼珠,却在望见他腰间铜钱的刹那,迸发出骇人精光。
"后生可畏啊。
老妪咧开没牙的嘴,露出黑洞洞的口腔,"竟能活着走出九棺锁魂阵。
她忽然抬手,枯枝般的手指直指陆九渊心口,"只是你可知,你怀里揣着的半部禁术,每翻一页就要折损十年阳寿?
陆九渊袖中手指微动,却见老妪身后阴影里浮现出九具佝偻人影。
那些"人"皆穿着前朝官服,顶戴花翎间缠绕着黑雾,分明是百年不散的戾气所化。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胭脂铺废墟下寻到的官籍残卷——光绪二十三年,九位钦天监监正同时暴毙,死状皆如风干木乃伊。
"前辈是清廷的守陵人?
陆九渊按剑而立,山风掀起他衣袂,露出心口处新结的痂。
那是昨夜在乱葬岗被尸王抓伤的,此刻伤口正渗出黑血,沿着北斗七星纹路缓缓游走。
老妪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竹杖重重顿地。
整座终南山随之震颤,三清殿前的九盏长明灯同时爆出三尺火舌。
陆九渊看见灯焰中浮现出九张熟悉面孔——正是昨夜在胭脂铺见过的少女怨魂,只是此刻她们眉心都嵌着枚铜钱,与自己腰间那串如出一辙。
"好个茅山弃徒!
老妪声音陡然变得尖利,竹杖尖端迸发黑光,"竟敢用活人炼制五帝钱!
她身后九具尸俑突然暴起,官服下伸出白骨森森的鬼爪。
陆九渊旋身后退,铁剑在空中划出半道圆弧,剑锋触及黑光的瞬间,竟迸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他这才惊觉老妪手中竹杖竟是雷击木所制,且被尸油浸泡了百年。
剑杖相交处腾起青烟,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陆九渊突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剑身:"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铁剑霎时红光大盛,剑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符咒。
老妪面色骤变,竹杖脱手飞出。
九具尸俑却趁机扑来,将陆九渊围在中央。
它们口中喷出黑雾,雾中浮现出当年钦天监观星台的景象——九位监正围坐在巨大的浑天仪旁,每人手中都捧着个胭脂盒,盒盖上赫然刻着"点绛唇"三字。
"原来如此!
陆九渊剑势陡变,改用茅山失传的"回风舞柳剑"。
剑光如银蛇乱舞,竟在尸俑阵中走出个北斗璇玑步。
每踏出一步,便有具尸俑化作齑粉。
当第七具尸俑消散时,他突然看清浑天仪底座的铭文——那竟是用西夏文刻着的"尸解仙"三个字!
老妪见势不妙,转身欲逃。
陆九渊甩出腰间铜钱串,六枚古钱在空中连成六合阵,将她困在中央。
他踏着禹步欺身上前,剑尖抵住老妪咽喉:"你们究竟在找什么?
那半部禁术里藏着什么秘密?
老妪突然诡异地笑了,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你以为我们找的是禁术?
不,我们找的是……"她话音戛然而止,双眼突然暴突,七窍流出黑血。
陆九渊猛然后退,却见老妪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竟化作具风干的木乃伊,手中紧攥着半块血玉——与他怀中那半块完美契合。
山风卷着枯叶掠过石阶,陆九渊握着合二为一的血玉,忽然听见寒潭洞方向传来锁链断裂声。
他想起昨夜梦中苏红袖说的"北斗倒悬",想起师祖闭关前夜的反常,想起三清殿前诡异的九盏长明灯……所有线索在脑海中连成线,指向个惊天秘密——当年钦天监暴毙案,根本就是场针对茅山的阴谋!
当陆九渊踏入寒潭洞时,正赶上子时三刻。
洞中冰棱倒悬如剑,寒潭水面却沸腾如沸。
潭心浮着具水晶棺,棺中躺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面容与师祖画像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他心口插着半截桃木剑,剑柄上嵌着的血玉,正与陆九渊手中那半块发出共鸣。
"你终于来了。
老者突然睁眼,瞳孔中竟没有眼白。
他抬手间,寒潭四周亮起七十二盏人鱼烛,烛焰皆呈诡异的碧绿色。
陆九渊这才看清洞壁刻满符咒,正是茅山失传的"九幽还魂阵"。
"师父?
他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却见老者突然暴起,心口桃木剑化作黑雾消散。
无数铁链自洞顶垂下,链头皆连着具青铜棺椁。
棺盖同时掀飞,九具身着蟒袍的僵尸跃出,每具僵尸眉心都嵌着枚铜钱——正是他腰间那串五帝钱!
"好徒儿,让为师看看你这些年长进多少。
老者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颤音,指尖弹出九道黑线缠向僵尸。
那些本该行动迟缓的僵尸突然暴起,指甲暴长三寸,带着尸毒的腥风扑来。
陆九渊旋身后退,铁剑在空中划出北斗诛魔阵。
剑阵与僵尸相撞的瞬间,洞中响起无数冤魂的哀嚎。
陆九渊看见每具僵尸体内都囚着个少女魂魄,正是昨夜在胭脂铺见过的面孔。
她们在尸毒中挣扎哭喊,指尖抓挠着看不见的囚笼,眉心血泪染红了蟒袍。
"师父!
你竟用活人炼尸?
陆九渊剑势陡转,改用茅山禁术"净天地神咒"。
剑锋扫过处,僵尸体内飘出缕缕青烟,在半空凝成少女虚影。
她们朝着陆九渊盈盈下拜,却见老者突然喷出口黑血,血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蛊虫。
"你以为我在炼尸?
老者狞笑着撕开道袍,心口七星伤疤中爬出无数血色蜈蚣,"我是在养蛊!
用茅山千年气运养出的噬心蛊,只要再吞食九十九个至阴之体的魂魄……"他突然指向陆九渊,"你的魂魄,正好是最后一道药引!
洞中温度骤降,七十二盏人鱼烛同时熄灭。
黑暗中传来锁链拖拽声,陆九渊看见无数透明手臂从潭底伸出,抓住他的脚踝往下拖拽。
那些手臂皆带着胭脂香,正是苏红袖独有的味道。
他忽然明白昨夜在枯井中看到的牡丹从何而来——那根本不是花,而是用少女魂魄凝成的噬魂蛊!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陆九渊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铁剑上。
剑身浮现出完整的北斗诛邪阵,七颗星辰同时亮起。
他踏着禹步冲向老者,剑锋直指对方心口伤疤。
却在此时听见熟悉的银铃声,转头竟见苏红袖的虚影挡在身前。
"师弟,快走!
她眉心血泪未干,手中却握着半截桃木剑,"他用我的魂魄炼了子母蛊,你若杀他,我也会……"话音未落,老者突然喷出团黑雾。
雾中浮现出当年观星台的景象——师祖将半部禁术塞给幼年陆九渊时,袖中藏着根淬毒的银针!
记忆如潮水涌来,陆九渊终于看清真相。
原来当年师祖闭关前夜,早已被噬心蛊控制。
他故意将禁术传给陆九渊,又暗中布置九棺锁魂阵,为的就是今日借体重生!
而苏红袖,不过是这场阴谋中一枚可怜的棋子!
"原来如此!
陆九渊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洞顶冰棱簌簌而落。
他反手将铁剑刺入自己心口,剑锋穿过血肉时,竟迸发出万丈金光。
北斗诛邪阵以他身体为阵眼,七颗星辰化作锁链缠住老者。
苏红袖的虚影突然实质化,她含泪将破军簪刺入老者天灵盖,簪头红宝石绽放出照亮终南山的血光。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洞顶时,寒潭洞已化作齑粉。
陆九渊躺在废墟中,看着朝阳将怀中血玉染成金色。
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银铃声,抬头却见苏红袖站在云海间,眉心血泪已化作朱砂痣。
她手中捧着朵并蒂牡丹,一红一白两朵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有人在镜中梳妆。
"师弟,该醒了。
她将牡丹抛向空中,花瓣化作万千金蝶。
陆九渊伸手接住片花瓣,指尖却传来真实的温度。
他看见金蝶聚成北斗七星形状,朝着终南山巅缓缓飞去。
而山脚下,有樵夫看见个青衫道士踏歌而行,腰间铜钱串少了枚"破军",却多了支点着朱砂的牡丹簪。
十年后,有人在终南山巅发现处古战场。
战场上插着七十二柄铁剑,剑身皆刻着"诛邪"二字。
剑阵中央有座无字碑,碑前总摆着盒未拆封的胭脂。
每逢月圆之夜,碑后寒潭便会浮起朵并蒂牡丹,花中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像是有女子在镜前梳妆。
而山下村镇里,再未发生过少女失踪案。
来源:@是潘潘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