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的老太太们聚在大槐树下，一边剥着蚕豆一边议论纷纷。“杨支书家的闺女脑子进水了吧？”李大妈把蚕豆壳扔进竹篮，“张建国那小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那年春天，杨梅花要嫁给张建国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石桥村。

村里的老太太们聚在大槐树下，一边剥着蚕豆一边议论纷纷。“杨支书家的闺女脑子进水了吧？”李大妈把蚕豆壳扔进竹篮，“张建国那小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就是就是。”王婶子接茬，“前两天我还看见他在垃圾堆里翻易拉罐呢。”

杨支书杨国强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对着满桌子的烟头发愁。昨天晚上梅花又和他吵了一架，摔门而出。桌上那杯茶早就凉透了，茶叶都沉在杯底，像他此刻的心情。

“爸，你就别管了。”梅花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袋子从镇上买的包子，“我心意已决。”

“梅花啊…”杨国强想说什么，被女儿打断。

“没什么好说的。明天我就去镇上办结婚证。”

梅花把包子放在桌上，转身要走。杨国强叫住了她：“你妈在下面等着什么呢？”

“等着看笑话吧。”梅花苦笑，“反正全村人都觉得我疯了。”

二

张建国住在村子最东头，那里有几间快塌了的土坯房。房子是他爷爷留下的，墙皮斑驳，窗户纸糊了又糊。院子里堆着收来的废品——瓶瓶罐罐，旧报纸，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零件。

那天下午，我路过他家门口，听见院子里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建国在干啥呢？”我问隔壁的刘大爷。

“修那台破电视呢。”刘大爷摇摇头，“从垃圾站拉回来的，能修好才怪。”

我走到院门口往里瞧，张建国正蹲在地上，围着一台老式电视机转圈。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袖口都磨破了。桌上摆着各种工具，还有一本翻烂了的《家电维修手册》。

“这东西还能修好？”我问。

张建国抬起头，憨憨地笑：“试试呗，说不定能行。”

他的手很巧，那些在别人眼里的废品到了他手上总能变出花样来。村里谁家的收音机坏了，电风扇不转了，都会找他。他从来不收钱，最多收个烟抽抽。

但这些在村里人眼中算什么本事呢？修修补补，还不如出去打工。

三

梅花第一次到张建国家，是在一个雨天。

那天她从县里的师范学校回来，路过他家门口时，看见他正在雨里抢救那些废品。纸箱子被雨水打湿，他一趟趟地往屋里搬。

“你进屋躲躲雨吧。”张建国喊她。

梅花犹豫了一下，还是跑进了他的院子。

屋里很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着几张从挂历上撕下来的风景画，桌上摆着一盆塑料花。最显眼的是墙角那台电视机，居然真的修好了，正播着县里的新闻。

“你真把它修好了？”梅花有些惊讶。

“嗯，换了几个零件。”张建国有些害羞，“你要不要看会儿电视？”

那是梅花第一次在他家待那么久。雨停了，她却没有马上走。她发现张建国虽然话不多，但很有想法。他会告诉她哪些废品能卖钱，哪些还有用处。他甚至用废料做了个小收音机，声音清得很。

“你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闲着也是闲着，就瞎琢磨。”

从那以后，梅花开始经常到他家坐坐。

四

村里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

“杨支书的女儿是不是被下蛊了？”

“好好的师范生不当，非要跟个收破烂的？”

“估计是有了，不得不嫁。”

最后这句话传到梅花耳朵里，她气得三天没出门。

杨国强也着急了，托人给女儿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县里的公务员，镇上的教师，甚至还有城里的生意人。

“爸，你别白费心思了。”梅花坐在父亲对面，语气很坚决，“我就认定他了。”

“你图他什么？”杨国强真的想不明白，“家里穷得叮当响，人又老实得像个木头疙瘩。”

“他心眼好。”梅花说，“而且有本事。”

“什么本事？修修补补算什么本事？”

梅花没有再说话。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父亲不会理解的。

但她心里清楚，张建国不是别人眼中的那个张建国。她见过他深夜里还在看书，见过他为了修好邻居家的电器忙到半夜，见过他在废品堆里发现一个小玩具时眼中的光亮。

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五

婚礼很简单，连个像样的酒席都没摆。

杨国强脸色阴沉，梅花的妈妈哭哭啼啼。村里来的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

“这就叫下嫁。”人群中有人小声说。

“可不是，村支书的女儿嫁给收破烂的，新鲜。”

张建国穿着借来的西装，看起来很不自在。袖子长了，裤子短了，整个人显得更加瘦小。但他很认真地牵着梅花的手，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

那天晚上，新房里点了两根红蜡烛。房子还是那间土坯房，只是墙上新贴了几张喜字。梅花坐在床边，看着墙角那台电视机。

“梅花，你…会不会后悔？”张建国问。

“不会。”梅花很肯定，“我相信你。”

窗外传来几声狗叫，然后是夜晚的寂静。

六

结婚后的日子过得很紧。

张建国还是收废品，梅花在村小学代课。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一个月也就几百块，连买米买面都要精打细算。

但梅花没有抱怨。她发现丈夫真的很有天赋，不管多复杂的机器，他都能摸清门道。村里人的家电坏了，他修好了从来不收钱，最多收个零件钱。

“你怎么不收点手工费？”梅花问。

“都是乡里乡亲的，收什么钱。”

“可我们也要生活啊。”

张建国想想，也对。从那以后，他开始收一点象征性的手工费，但还是比外面便宜很多。

慢慢地，附近几个村的人也开始找他修东西。他的名声传开了，大家都说这个小伙子手艺好，人实在。

有一天，县里的家电维修店老板找到了他。

“小张，要不要来我店里做师傅？”

“师傅？”张建国有些不敢相信。

“你的手艺我听说了，比我那几个师傅强多了。”老板说，“工资一个月八百，还包住。”

八百块，这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张建国心动了，但看看梅花，又犹豫了。

“你去吧。”梅花说，“我支持你。”

七

张建国在县里的维修店干了两年，手艺越来越精进。

那时候正赶上电器普及的年代，家家户户都开始买电视、冰箱、洗衣机。修理的生意特别好，张建国一个月能赚一千多块。

他很节省，除了寄给梅花的生活费，其他的钱都存了起来。

周末他会回村里，总是带着一些城里的小玩意给梅花。有时是一条围巾，有时是一盒点心，都不贵，但很用心。

“建国啊，你在城里混得不错嘛。”村里人的态度开始有些变化。

“还行吧。”张建国还是那样憨厚。

但梅花能感觉到，丈夫变了。不是变坏了，而是变得更有自信了。他开始关注一些新的东西，会跟她讲城里的见闻，讲那些新式的家电。

“梅花，我想学点新东西。”有一天晚上，张建国突然说。

“什么新东西？”

“电脑。听说以后家家户户都会有电脑。”

梅花点点头。她一直相信丈夫的眼光。

八

九十年代末，电脑开始进入普通家庭。

张建国敏锐地嗅到了商机。他用攒下的钱，在县城租了个小门面，专门修电脑。

那时候会修电脑的人不多，张建国自学了很多相关知识。白天修理，晚上看书学习。梅花也辞了代课的工作，来店里帮忙。

生意出奇地好。

县里的机关单位、学校、企业，电脑坏了都找他修。他收费公道，手艺好，很快就在县里打出了名声。

“想不到收破烂的还有这手艺。”有人这样评价。

但更多的人开始刮目相看。

两年后，他们在县城买了房子。三年后，又开了第二家店。梅花怀孕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三家连锁店。

“建国，你说我们会不会发财？”梅花开玩笑。

“发什么财，能养活老婆孩子就行。”张建国笑得很憨厚。

但他心里其实有更大的想法。

九

新千年到来的时候，张建国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做电脑销售。

“修理虽然赚钱，但有局限。”他跟梅花商量，“现在电脑越来越普及，销售的空间更大。”

梅花有些担心：“本钱够吗？”

“我算过了，把几个修理店卖了，再借点钱，应该够。”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做销售需要大量资金，而且竞争激烈。但张建国有自己的优势——他懂技术，能提供售后服务。

他们的电脑专卖店开在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除了卖电脑，还提供维修、培训等服务。

开业那天，梅花的父亲杨国强也来了。

“没想到啊。”老支书看着宽敞明亮的店面，有些感慨，“当年我还说你们…”

“爸，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梅花笑着说。

那一年，他们的销售额突破了一百万。

十

生意越做越大，张建国开始考虑更大的市场。

他发现农村市场其实很有潜力。农民工返乡创业，需要电脑；孩子上学，也需要电脑；甚至连种地都开始用上了信息化。

他决定把触角延伸到周边的乡镇。

“这想法不错。”梅花很支持，“农村人更信任你，毕竟你也是从农村出来的。”

他们开始在各个乡镇设立代理点，提供送货上门、免费培训等服务。这种模式很受欢迎，因为很多农村人对电脑还很陌生，需要有人教他们怎么用。

张建国经常亲自下乡，一去就是好几天。他会耐心地教那些买了电脑的农民怎么上网，怎么查信息，怎么和城里的孩子视频聊天。

“建国这孩子，真是变了。”村里的老人们感慨，“以前那个收破烂的小子，现在成了大老板。”

但张建国还是那个张建国，见到村里的老人还是会主动打招呼，还是会帮忙修修补补。

十一

2008年，金融危机来了。

很多企业都受到了冲击，张建国的生意也不例外。销售额下降了近三成，几个代理点甚至出现了亏损。

“要不要缩减规模？”梅花有些担心。

“不。”张建国很坚决，“这个时候正是机会。”

他的判断是对的。危机中，很多同行都撤退了，但他坚持下来，甚至还趁机收购了几家倒闭的电脑店。

危机过后，他们的市场份额反而扩大了。

那一年，他们的年营业额达到了五千万。

梅花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没有嫁给张建国，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是个安稳的老师，也许嫁给了某个公务员，过着平静的小日子。

但她不后悔。

“梅花，你还记得我们结婚那天你说的话吗？”有一天晚上，张建国突然问。

“什么话？”

“你说你相信我。”

“现在还相信。”梅花笑了，“而且会一直相信下去。”

十二

十年后，张建国的公司已经成为全县最大的电脑及电子产品销售商。

他们在县城有三栋写字楼，在市里有分公司，业务遍及整个地区。公司员工两百多人，年销售额过亿。

更重要的是，他们开始涉足互联网领域，为农村提供电商服务，帮助农民把土特产卖到全国各地。

县里的领导来参观，记者来采访，各种荣誉纷至沓来。

“企业家”、“创业典型”、“致富带头人”——这些称呼都贴在了张建国身上。

但他还是喜欢别人叫他”张师傅”。

那年春天，石桥村要评选”十大杰出青年”，张建国毫无悬念地排在第一位。

颁奖那天，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当年那些说闲话的老太太们，现在都夸梅花有眼光。

“早就看出来张建国不是一般人。”李大妈现在这样说。

“就是，有本事的人早晚会发光。”王婶子也附和。

梅花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丈夫。他还是那么朴实，还是那么不善言辞，但眼中有了从前没有的光彩。

十三

成功之后，张建国没有忘记乡亲们。

他在村里投资建了一所希望小学，捐了几十台电脑。他还成立了一个基金，专门资助贫困学生上大学.

“我能有今天，靠的是大家的帮助。”他在村民大会上说，“现在有能力了，也要为大家做点事。”

他还带动了一批村民创业。有人跟他学修理技术，有人加入他的销售网络，有人在他的帮助下开网店卖土特产。

石桥村慢慢变了样。

以前是个偏僻的穷村子，现在成了远近闻名的”电商村”。很多外地人都来参观学习，连县里的领导都经常来视察。

杨国强退休后，经常坐在村委会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

“当年要是阻止了梅花，现在想想还真后悔。”他对人说。

“老杨，你女儿有眼光啊。”

“哪里是我女儿有眼光，是我没眼光。”杨国强苦笑，“幸好她没听我的。”

十四

现在的梅花，已经是县里有名的”企业家夫人”了。

她参加各种社会活动，担任妇联的职务，还经常上电视接受采访。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和丈夫一起回到村里，坐在那间老房子里聊天。

那间土坯房还在，他们把它保留了下来，偶尔回来住住。

房子经过修缮，但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墙角那台老电视机也还在，只是早就不看了，成了一个纪念品。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你没有那么坚持会怎么样？”张建国说。

“没有如果。”梅花靠在他肩膀上，“我当时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只会收破烂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

“从你修好那台电视机的时候就知道了。一个能让废品重新焕发生命的人，一定不会平凡。”

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他们的儿子正在院子里和小伙伴们玩耍。这个孩子从小就表现出对机械的天赋，很像小时候的父亲。

“儿子以后会不会也搞这一行？”梅花问。

“随他吧。”张建国笑了，“不管做什么，只要用心就行。”

十五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几年。

张建国的事业越做越大，但他始终记得自己的根在哪里。每年春节，他都会回到石桥村，给村里的老人们发红包，给孩子们发学习用品。

村里现在变得很现代化。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脑，年轻人都会上网，连七八十岁的老人都学会了用微信。

这些变化，很大程度上都与张建国有关。

“建国啊，你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不一般。”刘大爷现在总是这样说，虽然当年他也是说风凉话的那一个。

人们总是这样，成功之后，所有人都说早就看出来了。

但梅花知道，真正看出来的，其实只有她一个。

那天下午，她独自走在村里的小路上。路过张建国家的老房子，看见院子里还堆着一些旧家具，是他们搬家时留下的。

有一台破旧的收音机，还有几个生锈的铁桶，还有那本翻烂了的《家电维修手册》。

她拿起那本书，翻了翻。书页已经发黄，边角都磨损了，但每一页都有密密麻麻的笔记。

这是张建国成功路上的第一本教科书。

梅花把书抱在怀里，眼中有些湿润。

她想起十多年前那个雨天，想起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张建国是那么青涩，那么不起眼，甚至有些可怜。

但她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看见了这个男人身上的韧性，看见了他对生活的热爱，看见了他那双巧手背后隐藏的智慧。

最重要的是，她看见了他眼中的光。

那是一种渴望改变、渴望证明自己的光。

尾声

现在，每当有记者采访，问起她当年为什么会嫁给一个”收破烂的”，梅花总是笑而不答。

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

爱情本身就带着某种神秘性，需要的不是逻辑，而是直觉。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值得托付终身。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但就算事实证明她错了，她也不会后悔。因为在那个特定的时刻，她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这就够了。

黄昏时分，夫妻俩坐在自家的阳台上，看着远山如黛。他们的儿子在房间里做作业，偶尔传来翻书的声音。

“梅花，谢谢你。”张建国突然说。

“谢什么？”

“谢谢你当年的选择。”

梅花握住了他的手：“应该是我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精彩的人生。”

远处传来晚归的鸟鸣，还有村里人家升起的炊烟。

一切都很平静，很美好。

就像当年那个雨天，她第一次走进他院子时的感觉一样。

有些选择，看起来很疯狂，但如果遵从内心，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这就是生活的魅力所在。

它总是充满了可能性。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