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赵家的地让郑建国他弟给割了!半亩呢!"这话在村里传开时,我正擦着额头的汗珠,一脸茫然。
误割麦田
"赵家的地让郑建国他弟给割了!半亩呢!"这话在村里传开时,我正擦着额头的汗珠,一脸茫然。
街坊邻居的议论声像麦浪一样此起彼伏,我站在自家的小院里,心里直打鼓。
那是九三年的夏天,我从县城赶回老家帮姐姐收麦子。
彼时的农村,麦收时节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会聚齐人手,争分夺秒地抢收。
姐夫王明德前阵子在建筑工地上腰闪了,卧床不起,眼看着金黄的麦子熟透了,割不了就会颗粒无收。
姐姐一个女人家哪能应付得来那么多地?更何况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要照顾。
我叫郑小军,今年二十六,在县城一家纺织厂当工人。
九十年代初的国营厂还没有大规模改制,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在当地也算是个体面的工作。
厂里领导知道我家里有困难,破例给了我五天假,让我回来帮忙。
"小军,你可算回来了,可愁死我了。"姐姐看到我背着帆布包出现在门口,眼泪差点掉下来。
姐姐今年三十二岁,却因为常年操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和粗糙的双手无不诉说着农村妇女的辛苦。
"姐,别担心,我来了。"我放下包袱,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炕上的姐夫。
王明德本是村里有名的壮劳力,如今却因为伤病只能躺在床上,脸色发黄,眼神中满是愧疚。
"小舅子,麻烦你了。"姐夫想要起身,却被疼痛逼得倒回了床上。
"姐夫你好好养着,我来就是干活的。"我说着,去厨房帮姐姐生火做饭。
晚饭后,姐姐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他们家的地块分布。
"小军,这片是咱家的,往东数三块地,往西数到那棵老槐树,都是咱家的。"姐姐指着纸上的标记说道。
我接过纸,使劲记着,心里却没底。
平日里与机器打交道,对农活早已生疏。
最后一次下地还是上初中的时候,如今站在麦田边,望着一望无际的金黄,心里直打鼓。
第二天一早,我就背着镰刀下地了。
六月的太阳毒辣辣地照着,没割上几捆麦子,汗水就湿透了背心。
"慢点割,别着急,省得伤了手。"姐姐不时提醒我。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挥舞着镰刀,生怕出差错。
麦子割下来后要扎成捆,再码成堆,等待脱粒。
这些看似简单的活计,做起来却异常费力,尤其对我这个已经在城里呆了好几年的人来说。
"瞧你那点出息,割个麦子跟打仗似的。"邻居李大爷路过时打趣道。
我憨笑着擦汗:"李大爷,好几年没下地了,手生了。"
李大爷摇摇头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往城里跑,谁还愿意在地里刨食?不过你小子还行,知道回来帮你姐。"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埋头割麦子。
割到第三天,村里传来消息,说我把赵家的半亩麦子给割了。
这可不得了,那可是赵老三家的地!
赵老三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斤斤计较,他儿子赵建国更是村里有名的硬茬子。
"完了完了,"姐姐急得直搓手,"这可怎么办?那半亩地少说也有二百来斤麦子啊!"
在那个物资还不算十分丰富的年代,粮食是家家户户的命根子。
我心里也七上八下,但嘴上还要安慰姐姐:"没事,我去跟赵家说,割了人家的麦子,咱赔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却没底。
我在厂里一个月才挣一百多块钱,这一赔可就去了小半年的工资。
"唉,都怪我,应该跟你把地界说得再清楚些。"姐姐自责地说。
姐夫在炕上也是一脸愁容:"要不我去跟赵老三说说?咱认个错,少赔点。"
"你就别添乱了,"姐姐瞪了姐夫一眼,"你那腰还动不了呢,躺着吧。"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洗脸,忽听见院外有人喊:"郑小军在家吗?"
声音洪亮,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气势。
我一抬头,只见赵建国领着三四个后生站在院门口,一个个膀大腰圆,手里还拿着镰刀。
赵建国比我大两岁,在村里已经成了家,有个一岁多的儿子。
他在乡镇企业上班,平时穿着体面,说话做事也有板有眼,在村里很有威信。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装出镇定:"建国哥,有事吗?"
赵建国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听说你把我家那半亩麦子给割了?"
我脸一红,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啊,我不熟悉地界,割错了。明天我就去镇上把麦子换回来赔给你们..."
没等我说完,赵建国摆摆手:"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明天一早,我们几个去帮你割地。"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
"你姐夫伤着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咱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赵建国的声音粗犷却真诚。
站在他身后的几个小伙子也都点头附和:"是啊,咱村里人就该互相帮忙。"
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可是...可是我割了你家的麦子..."我支支吾吾地说。
"那点麦子算什么?再说了,你也不是故意的。"赵建国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豁达。
姐姐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急忙从屋里出来,看到赵建国一行人,紧张得脸都白了。
"建国啊,那半亩麦子是我弟弟不小心割的,我们一定赔..."
赵建国再次摆手打断:"嫂子,别提这茬了。我爹都说了,不要你们赔。明天我们来帮你们割地,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我和姐姐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这...这是什么情况?"姐姐一脸不解。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回到屋里,姐夫听了我们的叙述,若有所思:"可能是老天有眼,看我们家实在困难,派人来帮忙了。"
当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我想起赵建国说的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在这个人情比黄金还贵的年代,他的宽容和帮助来得如此突然,让我措手不及。
第二天天刚亮,赵建国果然带着人来了。
他们每人手持一把锋利的镰刀,脚步矫健地朝我家的麦田走去。
"走啊,愣着干啥?"赵建国回头冲我喊道。
我急忙拿上自己的镰刀,跟了上去。
那一天,他们帮我割了整整一亩多地。
镰刀挥舞间,麦浪翻滚,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背。
太阳越升越高,热气蒸腾,但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不时还有说有笑。
"小军,你这割麦子的姿势不对,得这样。"赵建国手把手地教我正确的割麦方式。
"这样省力,能割得更快。"他认真地示范着。
我虚心请教,很快就掌握了窍门,割起麦子来轻松多了。
中午时分,姐姐带着饭菜来了。
她准备了大盆的面条和几个家常小菜,虽然简单,但在田间地头吃起来却格外香甜。
"建国,你们今天帮了我家这么大的忙,这点饭菜不成敬意,改天一定要上我家吃顿好的。"姐姐诚恳地说。
赵建国摆摆手:"嫂子别这么客气,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麦田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这地里的麦子,浇了多少汗水,才能有今天的收成啊。"
午饭后,大家稍作休息,又开始了下午的劳作。
赵建国干活特别卖力,总是冲在最前面,麦子倒在他的脚下,整齐的麦捆在他身后一排排竖起。
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我不禁心生敬佩。
"建国哥,你割麦子怎么这么快?"我好奇地问。
赵建国笑了笑:"从小在地里摸爬滚打,能不快吗?再说了,我爹从小就教我,做什么事都要认真,不能应付。"
他的话虽然简单,却让我深受触动。
在城里工厂上班这几年,我渐渐忘了这种与土地打交道的踏实感。
麦子割完后,大家帮忙把麦捆运到场院,码成整齐的麦垛,等待脱粒。
傍晚时分,一天的活计终于告一段落。
赵建国和他的几个伙伴准备离开,我和姐姐、姐夫站在院门口送他们。
"建国,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们了。"姐夫坐在小板凳上,神情诚恳。
赵建国笑了笑:"王大哥,别这么说。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不用操心。"
眼看他们就要走,我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建国哥,我想问你个事。"
"说吧,什么事?"赵建国转过身来。
"我割了你家的麦子,你不但不生气,还来帮我们,这是为什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赵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真不知道?"
我摇摇头。
赵建国看了看姐姐和姐夫,又看了看我:"这事说来话长,还是让你姐告诉你吧。"
说完,他挥挥手带着伙伴们离开了。
"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转向姐姐,满脸疑惑。
姐姐叹了口气:"进屋说吧。"
回到屋里,姐姐给我倒了杯水,坐下来娓娓道来。
原来在我出生前的那年,村里遭遇了特大洪水。
洪水来势凶猛,赵老三一家被困在了自家屋顶上。
当时我父亲正好在村头的高地上,看到这一幕,二话不说就跳进湍急的洪水中,奋力游到赵家,先后救出了赵老三的老婆和年幼的赵建国。
就在他准备去救赵老三时,一块漂浮的木板撞到了他的头上,他失去了知觉,被洪水冲走了。
幸运的是,下游的村民发现了他,及时将他救起,但他已经昏迷不醒。
送到医院后,医生诊断他受了重伤,需要住院治疗。
那时候,医疗条件差,医药费是个大数目。
赵老三得知情况后,二话不说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交给了医院。
父亲最终脱离了危险,但身体落下了病根,没过几年就去世了。
"你那时候还小,这些事我们都没跟你说。"姐姐的眼眶湿润了。
我坐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原来我和赵家之间有着这样深厚的情谊。
"赵建国从小就知道这件事,他爹常跟他说,没有你爹,就没有他们一家人的今天。"姐姐继续说道。
"可是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提起过。"我喃喃道。
姐夫接过话来:"正因为没提起,才显得这份情谊珍贵啊。赵老三常说,恩情记在心里,不用挂在嘴上。"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难怪赵建国不但不责怪我割了他家的麦子,还带人来帮忙。
这份恩情,已经传到了下一代。
接下来的几天,赵建国又来帮忙脱粒、晒粮。
每次我想道谢,他都摆摆手说:"咱乡亲之间,不说这些虚的。"
麦收结束后的那个晚上,我约赵建国到村口的小卖部喝酒。
夏夜的风带着麦香,我们坐在小板凳上,举杯畅饮。
"建国哥,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忙。"我真诚地说。
赵建国笑了笑:"都说了不用谢。"
我摇摇头:"不,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我爹救了你们一家,你们救了我爹,现在你又帮了我们。这样的恩情,我得记在心里。"
赵建国举起酒杯:"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干一杯。以后有难处,互相帮衬。"
我们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酒精的辛辣刺激着喉咙,却温暖了心窝。
"建国哥,我想问你个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说吧。"赵建国漫不经心地倒着酒。
"你为什么留在农村?以你的能力,去城里发展不是更好吗?"
这个问题我憋了很久。
赵建国有文化,头脑灵活,在哪里都能混得开。
赵建国沉默了一会,目光投向远处的麦田:"我爹常说,根在哪里,人就在哪里。我的根在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了,城里有城里的好,乡下有乡下的乐。你在城里住得惯,我未必适应。"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赵建国看了我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再说了,我媳妇不也是村里的吗?我要是走了,她怎么办?"
我们相视一笑,又干了一杯。
酒过三巡,话题也渐渐深入。
"小军,你知道吗?"赵建国的声音有些醉意,"这麦田不仅仅是种粮食的地方,更是种情义的地方。"
我认真地听着,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你看那麦子,一粒种下去,来年能长出好多粒。人与人之间的情义也是如此,一份恩情播下去,能收获多少份回报,谁也说不清。"赵建国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他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
是啊,父亲的那次舍己救人,不仅救了赵家一门,也在无形中为我们种下了情义的种子。
而这种子,在今天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建国哥,你说得对。"我由衷地说,"这次回来,我学到了很多在城里学不到的东西。"
赵建国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城后好好干,有空常回来看看。无论你走多远,这里永远是你的根。"
我点点头,心中充满感动。
第二天一早,我就要回城了。
临行前,我特意去赵家道别。
赵老三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我来,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小军啊,要走了?"他招呼我坐下。
"是啊,赵叔,厂里还等着上班呢。"我坐在他身边的小板凳上。
赵老三点点头:"年轻人要奋斗,这很好。不过别忘了,无论走到哪里,都别忘了自己是农村出来的。"
我认真地点头:"赵叔,这次的事情,真的很感谢你们一家。"
赵老三摆摆手:"别提这个。咱们之间的情谊,不是一亩半亩地能衡量的。"
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沉:"你爹是个好人,可惜走得早。他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孝顺,帮你姐姐收麦子,一定很欣慰。"
我眼眶有些湿润,不敢说话,怕声音会哽咽。
离开赵家时,赵建国送我到村口。
他递给我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一些自家做的咸菜和腊肉。
"带上路上吃,城里买不到这个味道。"他笑着说。
我接过布袋,心中满是感动:"建国哥,明年麦收我还来帮忙。"
赵建国笑了:"来就来呗,不过到时候可别再割错地了。"
我们相视大笑,笑声在田野上回荡。
回城的汽车启动了,透过车窗,我看到赵建国站在路边挥手,背后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金黄的麦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是大地上流动的金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赵建国所说的"根"是什么。
它不仅仅是脚下的这片土地,更是人与人之间那份难以割舍的情义。
如今已经过去多年,我早已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
每年麦收时节,我都会带着孩子回到村里,帮着姐姐或赵家收麦子。
虽然现在农村条件好了,很多人家都用上了收割机,但我还是喜欢亲手割麦子的感觉。
那种汗水浸透衣背,手掌被麦茬刺得生疼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的根还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地上。
每当站在金黄的麦田边,我就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赵建国带着人来帮忙的情景,想起他那句"咱乡亲之间,不说这些虚的"。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但那种纯朴的乡情,那种患难见真情的人间真情,却越来越少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每年都要回来的原因。
我想让我的孩子也感受到这种情感,了解我们的根在哪里,明白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麦子可以再种,地可以再耕,但那份乡亲之情,却是生生世世也割不断的纽带。
就像那年我误割的麦田,本是一场意外,却收获了一生难忘的情谊。
来源:雨后欢看青山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