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年初二的客厅里,电视飘着春晚重播的细碎声响,像被揉皱的绢布轻轻铺在空气里。妈妈周桂芬踮着脚擦玻璃,红毛线手套的指尖磨出毛边——那是去年冬天我硬要给她织的,她嘴上嫌丑,却天天戴着。
大年初二的客厅里,电视飘着春晚重播的细碎声响,像被揉皱的绢布轻轻铺在空气里。妈妈周桂芬踮着脚擦玻璃,红毛线手套的指尖磨出毛边——那是去年冬天我硬要给她织的,她嘴上嫌丑,却天天戴着。
"小夏,递下报纸。"她仰着头,袖口滑下来露出半截手腕,皮肤皱得像晒干的橘皮。我递报纸时瞥见阳台——奶奶陈秀兰正蹲在小马扎上择芹菜,每根茎秆都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光反复看,枯瘦的手指把芹菜叶理得整整齐齐,像在侍弄什么宝贝。
三米宽的瓷砖地,把两个女人隔成两株沉默的植物。
这场景我看了二十年。自我记事起,她们的对话就被按了静音键。年夜饭桌上,妈妈夹菜永远绕着奶奶的碗边画圈;奶奶盛汤时,汤勺总在妈妈的杯子前打个弯。七岁那年我问妈妈:"您和奶奶吵架了?"她正剥蒜,指甲缝里浸着白生生的蒜汁,突然就笑了:"有些坎儿啊,跨过去就不是人了。"
记忆突然烫到眼眶。七岁那年我高烧39度,妈妈背着我跑了三站路去医院。路过奶奶家楼下时,正撞见她提着竹篮上楼。竹篮里的鸡蛋碰出轻响,妈妈的脚步顿了顿,我贴在她背上能听见她急促的喘气:"妈,小夏发烧了......"
"这鸡蛋是给你弟媳妇的,她怀上二胎了。"奶奶的声音像块冷石头,砸在冬夜里。那天妈妈攥着张皱巴巴的鸡蛋票坐在我床头掉眼泪,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了这张票在副食店门口排了半宿队,雪花落进她的围巾缝里,结成小冰珠。
"小夏,把芹菜端过来。"妈妈的声音打断回忆。我接过奶奶择好的芹菜,触到她手背时惊了一下——那手像老榆树皮,裂着细缝,沾着芹菜叶的绿汁,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她抬头看我,眼角的皱纹堆成核桃,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发出声。
转折来得像场春夜细雨。三月的清晨,爸爸打电话时声音直抖:"你奶奶在菜市场摔了,胯骨骨折......"我赶到病房时,妈妈正站在床头,保温桶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奶奶闭着眼,白发铺在枕头上,比过年时更白了,白得像落在雪地里的棉絮。
"妈,喝点粥。"妈妈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愣住了——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听她喊"妈"。奶奶缓缓睁眼,眼眶立刻红了,枯枝似的手颤巍巍去够碗。妈妈没躲,反而把碗往她嘴边凑了凑:"南瓜小米粥,软乎。"
后来护士跟我说,这四十天里,妈妈每天凌晨四点就爬起来熬粥。她翻出压箱底的粗陶砂锅,说"老年人吃这个养胃"。粥里的南瓜要挑最面的,小米得提前泡两小时,连米粒上的浮尘都要仔细淘净。护士们都以为她是亲闺女:"您老太太有福气,闺女孝顺。"奶奶就笑,笑得眼角的皱纹里都浸着水。
奶奶出院那天,往我手里塞了个蓝布包。布包边角磨得发白,像被摩挲了千万遍。我打开时,一张泛黄的鸡蛋票先掉出来——和我七岁那年看见的那张一模一样,票角还留着当年的折痕。接着是件婴儿毛衣,针脚歪歪扭扭,袖口绣着朵小梅花,线都褪成了旧旧的粉;最底下是一沓照片,幼儿园表演时画成小花猫的脸,小学毕业时歪戴的红领巾,大学报到那天在火车站拍的——原来这些年,奶奶的眼睛一直追着我。
"你妈生你那天......"奶奶摸着毛衣上的梅花,声音哑得像砂纸,"我在医院走廊转了三圈。你爸说'妈,进去看看',我不敢。那时候我脑子糊涂啊,就想着'老林家得有个孙子'......"她的手指抚过照片里我一岁时的脸,"这毛衣是你满月时织的,想送去,又怕你妈嫌我假惺惺......"
那天晚上,我把蓝布包放在妈妈床头。她坐在床上翻照片,月光漏进来,照见她脸上的泪一颗一颗砸在照片上。"前几天收拾病房,"她吸了吸鼻子,"我看见床头柜里全是桃酥,还是咸口的。她记了二十年,我爱吃咸口的......"
奶奶终究没等到和解那天。半年后她突发心梗,走得很安静。出殡那天,妈妈捧着遗像走在最前面。她没哭,只是用袖口反复擦遗像的玻璃,像在擦什么比命还珍贵的东西。
现在我又坐在客厅里。妈妈在织毛衣——给我未来的孩子。奶奶的蓝布包搁在茶几上,里面的鸡蛋票被仔细塑封,和我的出生证明并排躺着。
"妈,"我轻声问,"要是奶奶还在,您会和她说话吗?"
妈妈的织针顿了顿,毛线在指缝里缠成小团。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她望着阳台的方向——那里曾是奶奶择芹菜的地方,阳光斜斜照进来,仿佛还能看见那个蹲在小马扎上的身影。
"有些话,说不说都在那儿。"她最后说,指尖抚过毛衣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就像这毛衣,针脚歪了,可暖和是真的。"
风掀起蓝布包的边角,半张照片露出来——是我一岁时,奶奶偷偷拍的。照片里的小婴儿攥着她的手指,笑得没心没肺,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把两个人的影子叠成小小的一团。
你说,有些错过的话,是不是从来都没真正消失过?
来源:情感大师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