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寨中青石巷道泛着幽光,两旁吊脚楼檐角铜铃无风自鸣,似有无数亡魂在暗处低泣。
暮色如墨,自青冥山巅泼洒而下,将整座古寨浸得阴森可怖。
寨中青石巷道泛着幽光,两旁吊脚楼檐角铜铃无风自鸣,似有无数亡魂在暗处低泣。
林九霄握紧腰间铜钱剑,剑穗上七枚五帝钱相击作响。
他生得眉若刀裁,眸似寒星,玄色道袍下摆被山风卷起,露出内里暗绣的北斗七星纹。
三日前,他追踪一缕煞气至此,却见整座寨子家家闭户,檐下白幡翻卷如招魂幡,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血腥交织的腥气。
“道长留步。”
苍老声音自转角处传来。
林九霄旋身横剑,见拐角阴影里蹒跚走出个白发老妪。
她拄着蛇头拐,左眼蒙着块黑绸,右眼浑浊如蒙尘的琉璃珠,脖颈处皮肤褶皱间隐约可见青黑鳞纹。
“老身是这寨中巫祝,道长可是为傩戏台上的血案而来?”老妪拐杖顿地,地面青砖应声裂开蛛网纹,“那面具沾了七七四十九条人命,早成气候了。”
话音未落,寨中突然响起凄厉梆子声。
林九霄瞳孔骤缩——这梆声阴寒刺骨,分明是引魂调!
他纵身跃上屋脊,但见寨中广场火光冲天,十丈高的傩戏台正缓缓渗出黑血,台柱上悬挂的青铜面具突然齐齐转动,空洞眼窝中燃起幽绿鬼火。
戏台中央,个赤膊汉子正被无形之力托举半空。
他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七窍涌出蛆虫般的黑雾。
林九霄甩出三张雷符,符纸尚未触及黑雾便自燃成灰。
老妪的蛇头拐却在此刻破空而至,拐尖银芒闪过,竟将黑雾生生劈作两半。
“快走!
这孽障在吞活人精魄布九幽血煞阵!”老妪咳出口黑血,袖中滑落半截龟甲,“子时三刻,地脉阴眼会在后山禁地开启……”
话音未落,戏台轰然炸裂。
青铜面具如活物般四散飞射,其中一面径直朝林九霄面门扑来。
他急退三步,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指尖凌空画就破煞符。
符咒与面具相撞的刹那,林九霄终于看清面具内里——密密麻麻的赤色符文正以血肉为墨蠕动,符文间隙嵌着无数森白骨刺。
“好个移花接木的邪术!”林九霄剑指抹过剑身,铜钱剑霎时泛起赤金光芒,“用活人面皮为纸,生魂为墨,这是要炼九幽噬魂幡!”
老妪突然暴起,蛇头拐横扫林九霄下盘。
他旋身避过,却见拐杖顶端蛇口吐出团碧绿磷火。
磷火触及地面瞬间,青石竟化作粘稠血水。
林九霄这才惊觉老妪周身缠绕的并非普通尸气,而是掺杂着龙涎香的异香——这是苗疆大巫以本命蛊炼尸的征兆!
“前辈为何……”
“老身等这天等了二十年!”老妪扯开衣襟,心口处盘踞着只漆黑甲虫,甲虫六足正深深刺入她脏腑,“当年我夫君被这恶灵所害,如今该是血债血偿之时!”
话音未落,后山方向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
林九霄与老妪对视一眼,同时纵身掠向禁地。
越过三道刻满镇魂咒的断龙石,眼前豁然开朗——百丈深渊之上,九根青铜巨柱呈北斗阵势矗立,每根柱身都缠满白骨锁链,锁链尽头吊着具具风干尸体。
深渊底部,团直径十丈的血色漩涡正在旋转,漩涡中心悬浮着张丈许高的青铜巨面。
面具獠牙外翻,眉心处嵌着颗血玉,玉中隐约可见无数人影挣扎哀嚎。
最骇人的是面具双颊,竟生着层半透明的血肉,随着漩涡转动不断鼓胀收缩,宛如活物在呼吸。
“原来这才是本体。”林九霄剑尖轻颤,铜钱剑发出龙吟般的清鸣,“用活人面皮滋养恶灵,再借地脉阴气反哺,好个永生不灭的邪阵!”
老妪突然甩出蛇头拐,拐身化作百丈青鳞巨蟒缠住最粗的铜柱。
她双手结出诡异手印,心口甲虫振翅飞出,竟化作漫天血色蛊虫扑向血玉。
巨面受到刺激,漩涡中伸出无数由黑雾凝成的鬼爪,将蛊虫撕得粉碎。
“道长!
丑时三刻阴气最盛,那时破阵!”老妪嘶声喊道,七窍开始渗出黑血。
她咬破舌尖喷在甲虫身上,本已死去的蛊虫突然红光大盛,竟在半空凝成道血色符咒。
林九霄认出这是苗疆失传百年的“换命咒”,心头大震。
他不再迟疑,咬破指尖在铜钱剑上疾书。
剑身赤金光芒暴涨,化作条丈许长的赤龙虚影。
巨面似乎察觉危机,深渊中升起无数半人半鬼的邪物,张牙舞爪扑将过来。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林九霄踏罡步斗,剑锋划出北斗七星轨迹。
赤龙虚影随剑势盘旋而上,所过之处邪物尽数化作青烟。
然而每当斩灭一批邪物,血色漩涡中便涌出更多,且形体愈发凝实,渐渐显出披甲执戈的古代军士模样。
老妪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整个人化作团血雾冲向血玉。
血色符咒在她消散前最后一刻印上玉面,玉中万千人影突然齐声尖啸。
巨面剧烈震颤,双颊血肉竟开始脱落,露出下方森森白骨。
“就是现在!”林九霄双目赤红,将周身精血尽数逼入铜钱剑。
赤龙虚影骤然暴涨十倍,龙吟声震得深渊簌簌落石。
他身形与剑光合而为一,化作道贯穿天地的金色长虹,直直刺入巨面眉心血玉。
血玉炸裂的瞬间,林九霄仿佛听见无数冤魂的哭嚎。
他看见个身着玄甲的将军在血火中狂笑,看见九十九具戴着青铜面具的尸体被活埋地脉,看见二十年前老妪的夫君被面具吸干精血时绝望的眼神。
万千记忆碎片如利刃般刺入神魂,他强忍剧痛掐动清心诀,剑锋又深三分。
巨面发出震天动地的哀嚎,深渊开始崩塌。
林九霄却突然感觉剑身一滞——血玉核心处,竟藏着颗跳动的心脏!
那心脏呈暗金色,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纹中都流淌着猩红血珠。
“原来如此……”林九霄猛然醒悟,“这根本不是恶灵,而是被强行封印的龙脉之灵!
那些青铜面具,是上古巫族用来镇压龙气的……”
话音未落,心脏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林九霄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身处虚空。
四周漂浮着无数记忆光球,他伸手触碰最近那颗,眼前浮现出惊心动魄的画面:
千年前,此地本是条沉睡的应龙。
有巫族大能觊觎龙气,率九十九名死士以血祭之术铸造青铜面具,将龙魂生生剥离龙躯。
应龙临死反扑,龙血浸透方圆百里,化作今日的青冥山。
而那些死士的面具,因沾染龙血逐渐生出灵智,开始四处吞噬生魂……
“原来如此……你们不是恶灵,而是被诅咒的守陵人。”林九霄望着光球中挣扎的龙魂,突然明悟老妪最后那个眼神的含义。
她早知真相,却甘愿以命为祭,只为让夫君的魂魄随龙魂解脱。
虚空开始崩塌,林九霄握紧铜钱剑,剑锋指向那颗暗金心脏:“贫道今日便做这个逆天之人!”他逆转经脉,将毕生修为尽数灌入剑中。
赤龙虚影仰天长啸,竟与龙魂产生共鸣,龙角间生出对金色鹿角——这是应龙觉醒的前兆!
当最后一丝修为耗尽时,林九霄听见玉磬般的清鸣。
暗金心脏化作漫天光雨,青铜面具在光雨中寸寸碎裂,露出下方九十九具盘坐的骸骨。
每具骸骨眉心都嵌着块玉片,此刻玉片同时亮起,在空中拼凑出幅完整的星图。
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幸存的寨民们惊恐地发现,后山禁地升起道七彩虹桥,桥上隐约可见无数人影朝东方飘去。
林九霄的道袍碎成齑粉,唯有腰间铜钱剑完好如初,剑穗上不知何时多了枚暗金鳞片。
三年后,有游方道士在洞庭湖畔见过个独眼老妪。
她拄着蛇头拐,哼着古怪的调子走向芦苇深处,拐杖落地处,枯萎的芦苇竟重新抽出新芽。
而青冥山方圆百里,再未发生过任何邪祟之事。
只是每逢月圆之夜,山中会传来若有若无的龙吟,守林人说,那声音像是在唱一首古老的傩戏。
洞庭烟波浩渺处,一叶扁舟正随浪浮沉。
舟上渔娘素手执篙,青布包头下露出半截银丝,腕间缠着的红绳却鲜亮如血。
忽有鸬鹚振翅惊飞,她抬眼望去,见天际流云凝滞如画,云层深处隐约透出七色光晕。
“该来的终究要来。”渔娘轻叹,将竹篙深深插入湖底。
霎时整片水域泛起细密涟漪,水下浮现出由青玉砌就的阶梯,直通向云雾缭绕的湖心岛。
岛上琼楼玉宇皆由整块水晶雕琢,檐角悬着的不是铜铃,而是三十六颗龙涎香凝成的明珠。
岛心有株古柏,树冠如华盖遮蔽半空。
树下青石案前坐着个白衣书生,膝头横着张焦尾古琴。
他生得面如冠玉,眉间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广袖垂落处隐约可见腕骨处盘踞的龙形刺青。
“先生好雅兴。”渔娘踏波而来,足尖点过之处绽开朵朵金莲,“三年前青冥山一战,世人皆道龙魂已散,怎的这《沧海龙吟》的曲谱,倒在你手中愈发精进了?”
书生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发出金石相击之声:“龙魂虽散,龙骨犹存。
阿沅姑娘当年以血饲琴,不就是为等今日么?”他忽然抬眸,眼底闪过道暗金流光,“只是不知姑娘寻来的这几位贵客,可都到了?”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裂帛之声。
三道虹光自东南西北三方射来,虹光敛处现出三人:东首是个赤膊大汉,背负九环鬼头刀,刀柄缠着的锁链上挂着七枚骷髅头;西侧立着位蒙面女子,罗裙缀满星月银饰,手中玉箫通体莹白如月华;北方踏云而来的却是位垂髫童子,襁褓中裹着截焦黑桃木,木上天然生着张狰狞鬼脸。
“好个‘四象归元阵’。”阿沅抚掌而笑,指尖红绳无风自动,“倒是省了本座满天下寻人的功夫。”她突然扯下青布包头,满头银丝竟化作万千银针,针尖淬着幽蓝光芒,“只是诸位可知,今日要寻的龙骨,早被本座炼成了‘九转轮回盘’?”
白衣书生霍然起身,焦尾琴发出龙吟般的颤音。
他广袖翻飞间,腕间龙形刺青竟活过来般游走全身,在心口处凝成枚暗金鳞片:“姑娘当真以为,凭着从青冥山捡来的半块逆鳞,就能掌控龙魂?”
赤膊大汉突然暴喝,鬼头刀挟着雷霆之势劈向阿沅。
刀风过处,湖面裂开十丈深渊,七枚骷髅头齐齐张开黑洞洞的嘴,喷出七道墨绿毒焰。
阿沅轻笑抬手,万千银针化作银龙缠住刀锋,针尖毒焰相撞,竟在半空绽开朵朵妖异蓝花。
“苗疆‘万蛊穿心针’遇上湘西‘五毒阴火’,倒是有趣。”蒙面女子突然吹响玉箫,箫声如泣如诉。
湖中游鱼应声跃出水面,化作百余名水族精怪,手持珊瑚戟攻向大汉。
大汉狞笑一声,刀柄锁链突然暴涨,将精怪们串成糖葫芦般甩向古柏。
童子此时却咯咯笑起来,怀中桃木突然睁开猩红鬼眼。
鬼眼中射出两道黑光,所过之处精怪尽数化作脓血。
黑光去势不减,直取蒙面女子面门。
女子旋身避过,发间银饰叮当作响,竟在身前织就张星图结界。
“诸位且慢动手。”白衣书生突然轻叩琴弦,七根冰弦同时亮起。
音波所至,争斗四人皆如遭雷殛,踉跄后退。
他缓步走到古柏前,指尖抚过树干上道道裂痕,“这株见龙柏已守了龙骨千年,诸位可知它为何至今未化形?”
阿沅银针忽然凝滞半空。
她望着柏树上斑驳的雷击痕,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老巫祝将半块逆鳞按进她心口时,窗外那株被雷劈焦的古柏,也是这样无声地滴着树脂。
“因为龙骨有灵,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沦为他人兵器。”书生忽然并指如剑刺向自己眉心,暗金鳞片应声飞出。
鳞片悬在半空,映出幅幅幻象:应龙被剥皮抽筋时的悲鸣,九十九具骸骨在血池中沉浮,老巫祝将活人面皮缝在青铜面具上的狞笑……
蒙面女子手中玉箫当啷落地。
她颤抖着扯下面纱,露出半张布满鳞片的脸——正是当年青冥山巫寨的圣女。
她突然跪地痛哭,指尖深深抠进泥土:“是我错了!
我以为用九百童男童女炼魂,就能让阿爹的魂魄在轮回盘中重生……”
赤膊大汉的鬼头刀突然寸寸碎裂。
他望着刀柄上七枚骷髅头——那本是他七个结拜兄弟的头颅,三年前被恶灵附体的面具吸干精血后,他亲手将他们的头骨炼成了法器。
此刻骷髅眼中同时涌出黑血,在空中凝成个“悔”字。
童子怀中桃木突然发出婴儿啼哭。
他慌忙将桃木按在胸前,却见鬼脸上的狰狞渐渐褪去,显出张清秀孩童的面容。
这是他夭折的幼弟,三年前被恶灵蛊惑制成鬼木偶,此刻在龙魂清音中竟恢复了神智。
阿沅的银针突然调转方向,齐齐刺向自己心口。
她咳出口带逆鳞碎片的黑血,望着白衣书生凄然一笑:“原来你早就知道……这轮回盘根本炼不成,因为龙骨里还封着巫族最后一位大祭司的魂魄。”她突然将红绳缠上古柏,银丝竟化作根根血管,将自身精血源源不断注入树中。
白衣书生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红绳——正是二十年前老巫祝系在青铜面具上的镇魂索!
此刻红绳与古柏相融,树皮上渐渐浮现出张苍老的面容,正是当年以身为祭镇压恶灵的大祭司。
“痴儿……”大祭司的虚影睁开双眼,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你们可知为何龙魂宁可永世沉沦,也不愿重见天日?”他忽然抬手,指尖点在书生眉心暗金鳞片上,“因为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恶灵,而是人心啊。”
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众人这才惊觉身处虚空,脚下是翻涌的血海,海中漂浮着无数青铜面具。
每张面具都在重复着生前的执念:有书生在寒窗苦读,有将军在沙场厮杀,有新妇在洞房垂泪……
“这是当年被面具吞噬的九十九道生魂。”大祭司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他们本可轮回转世,却被炼成了镇压龙魂的枷锁。
如今龙魂将散,这些执念便成了新的心魔。”
蒙面女子突然拾起玉箫,吹奏起安魂曲。
箫声中,血海渐渐平静,青铜面具上的血肉开始脱落,露出下方纯白的骨瓷本相。
赤膊大汉将鬼头刀碎片撒入海中,碎片化作点点萤火,照亮了生魂们回家的路。
童子将桃木轻轻放在水面,木偶化作的小舟载着孩童魂魄驶向彼岸。
阿沅的红绳却越缠越紧,她心口的逆鳞碎片已完全融入古柏。
白衣书生突然并指划破掌心,暗金龙血滴在焦尾琴上。
琴身顿时燃起青焰,七根冰弦化作七条小龙,在虚空中织就张金色大网。
“以吾之血,唤尔之魂。”书生将焦尾琴抛向血海,琴声化作漫天星斗。
星光照耀处,青铜面具纷纷碎裂,九十九道生魂终于显出本来面目。
他们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化作流光消散在天际。
大祭司的虚影渐渐透明,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抬手将最后道灵光点在阿沅眉心,她心口的伤痕竟开出朵血色莲花。
白衣书生腕间龙形刺青突然游走全身,在他背后凝成对金色羽翼。
“龙魂本无善恶,执念方生心魔。”大祭司的声音越来越轻,“今日诸位斩断轮回,实则是破了千年困局。
这龙骨……”他忽然望向天际,那里有紫气东来,“便赠与有缘人罢。”
话音未落,虚空轰然崩塌。
众人再睁眼时,已站在洞庭湖畔。
朝阳初升,湖面波光粼粼,古柏方向传来清越龙吟。
白衣书生背后的金翼化作流光没入湖心,焦尾琴化作七颗明珠沉入水底。
阿沅腕间红绳已变成普通丝线,她望着水中倒影里重归青丝的自己,忽然轻笑出声。
蒙面女子摘下面纱,露出张温婉如月的面容,她将玉箫系在腰间,转身走向熙攘的市集。
赤膊大汉扛着半截刀柄,哼着走调的小曲往北而去。
童子抱着恢复原样的桃木,蹦蹦跳跳地追着只蝴蝶跑远。
只有白衣书生仍立在原地。
他望着湖心泛起的七色涟漪,忽然想起老巫祝临终前的话:“龙魂不是诅咒,是守护。
就像人心里的善念,总要有人代代相传。”
远处传来悠扬的渔歌,混着晨雾飘散在水天之间。
书生解开束发的玉簪,任由墨发在风中飞扬。
他忽然并指为剑,在虚空中写下八个字,字迹如金龙游走,片刻后化作满天星斗:
“以心为引,万象归宗。”
洞庭雾散时,江面浮起七盏青铜莲花灯。
灯焰幽蓝,逆水而行,直往云梦泽深处漂去。
林寒生伏在芦苇丛中,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灯芯用的是人油,灯座镌的却是失传的《云笈七签》符咒。
他生得眉目疏朗,眼尾却有道细疤,像被利刃削去半片星子。
玄色道袍下摆沾满泥浆,腰间悬着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打转。
三日前他在岳阳楼顶观星,见紫微垣中帝星晦暗,七杀、破军双星却亮得瘆人,便知有千年凶煞将出。
循着星轨追到此处,倒真撞见了邪门事。
忽有夜枭啼叫,三短一长。
林寒生瞳孔骤缩,这是摸金校尉的暗号。
他反手抽出背上的桃木剑,剑身纹路如虬龙盘结,剑柄处嵌着枚龟甲碎片——正是当年青冥山巫寨的镇寨之宝。
芦苇荡里钻出个佝偻身影,背着个鼓囊囊的油布包。
那人跛着脚,左腿裤管空荡荡的,右脸却纹着只狰狞的饕餮。
林寒生认得这是北派倒斗的“独腿阎罗”王瘸子,二十年前进过秦岭地宫,出来时少了条腿,倒多了身控尸的邪术。
“林道爷好雅兴,大清早来赏湖光?”王瘸子咧开嘴,金牙在雾气里闪了闪,“可惜您要等的不是朝阳,是催命符啊。”他突然甩出油布包,七具青面獠牙的尸煞破空而出,指甲足有三寸长,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林寒生并指抹过剑身,龟甲碎片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他踏罡步斗,剑尖在虚空连点七下,竟凝出北斗七星的光影。
尸煞撞上星芒,浑身冒起青烟,却仍张牙舞爪地扑来。
最前头那具突然张开嘴,吐出团黑雾,雾中隐约可见张青铜面具。
“原来如此!”林寒生旋身避开黑雾,剑锋突然调转刺向自己心口,“你们用尸煞养魂,是想借龙骨之气复活面具里的恶灵!”他逼出三滴心头血,血珠悬在剑尖化作赤红符咒,“可惜你们不知道,真正的龙骨早化作了……”
话音未落,江心突然炸起十丈水柱。
七盏莲花灯同时熄灭,水面浮起具白玉棺椁,棺盖上盘着九条螭龙。
王瘸子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狂笑,油布包里滚出个青铜罗盘,指针正死死钉住棺椁方位。
“二十年布局,就等今日!”他咬破舌尖喷在罗盘上,盘面顿时浮现出血色八卦,“林道爷可知这棺里躺着谁?
正是当年以身为祭的巫族大祭司!
只要用他的魂魄补全龙骨,恶灵便能……”
林寒生突然甩出桃木剑,剑身贯穿王瘸子右肩。
他旋身接住坠落的罗盘,指尖在盘面疾点:“坎位为水,离位藏火,你们竟想用水火既济之法逆天改命!”他突然抬头望天,见北斗七星不知何时变成了赤红色,“只是你们算漏了一点——今日是至阳之日,恶灵若此刻现世,必遭天雷……”
话音未落,白玉棺椁轰然炸裂。
滔天水浪中升起道人影,身着玄色巫袍,眉心嵌着枚暗金鳞片。
他抬手间,江水凝成九条水龙,龙目却燃着幽绿鬼火。
林寒生如遭雷殛——这分明是当年青冥山白衣书生的模样!
“林小友,别来无恙。”书生轻笑,指尖拂过发间玉簪。
那玉簪突然化作柄三尺青锋,剑身游走着道道金纹,“当年你斩断轮回盘时,可曾想过有今日?”他剑锋轻点,江面浮起无数青铜面具,面具眼窝中涌出黑雾,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漩涡。
王瘸子突然惨叫起来。
他浑身皮肤寸寸龟裂,从裂缝中钻出密密麻麻的尸虫。
尸虫裹着他坠入漩涡,眨眼间化作具白骨。
而那些青铜面具却愈发鲜活,甚至开始模仿生人的表情。
林寒生终于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复活恶灵,而是要借龙骨之气,将九十九道生魂炼成新的龙魂!
他咬破舌尖喷在龟甲碎片上,碎片突然暴涨十倍,化作面古朴的盾牌。
盾面刻着河图洛书,边缘却生着锋利的倒刺。
“前辈可知何为真正的龙魂?”他踏着盾牌冲向漩涡,道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不是执念,不是怨恨,而是……”他突然并指如剑刺向自己眉心,暗金龙血顺着指尖流进盾牌,“是守护!
就像二十年前老巫祝以身为祭,就像您当年……”
书生面色微变,剑锋突然转向。
九条水龙齐齐扑向林寒生,却在触及盾牌的刹那化作甘霖。
漩涡中的青铜面具开始哀嚎,面具上的血肉纷纷脱落,露出下方纯白的骨瓷本相。
林寒生趁机掷出龟甲盾,盾牌边缘倒刺深深扎进漩涡中心。
“就是现在!”他大喝一声,双手结出玄奥手印。
盾牌突然绽放出万丈金光,金光中浮现出九十九道虚影——正是当年被面具吞噬的生魂。
他们对着林寒生深深一揖,化作流光没入盾牌。
书生突然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他眉心鳞片开始龟裂,玄色巫袍下显露出片片龙鳞。
江水剧烈翻涌,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渊洞。
洞中传来龙吟,却带着无尽的悲怆。
“你竟敢……”书生剑锋指向林寒生,剑尖却剧烈颤抖,“你可知这龙魂若散,世间再无镇压九幽的屏障?”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嵌着半块逆鳞,鳞片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纹,“二十年前我以半身修为保住大祭司残魂,就是为了今日……”
林寒生心头剧震。
他想起老巫祝临终前的话,想起白衣书生在洞庭湖畔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复活恶灵,分明是场延续千年的守护!
他收起龟甲盾,对着书生深深作揖:“前辈,该放手了。”
书生愣住。
他望着掌心逐渐透明的龙纹,突然露出释然的笑容:“好个该放手了。”他突然并指为剑,刺向自己眉心。
暗金鳞片应声飞出,化作条寸许长的小龙。
小龙绕着林寒生盘旋三周,突然没入他心口。
“这缕龙魂,便托付给小友了。”书生的身影开始消散,玄色巫袍化作漫天星斗,“记住,龙魂不是枷锁,是……”他最后的话语消散在风中,江面却浮起座白玉祭坛。
祭坛上摆着七盏熄灭的莲花灯,灯座刻着《云笈七签》的残篇。
林寒生刚要上前,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三支透骨钉擦着他耳际飞过,钉在祭坛上。
钉尾红绳无风自动,绳结竟是摸金符的样式。
他旋身横剑,见芦苇荡中走出个红衣女子,眉间点着朱砂痣,手中握着对子母连环钺。
“好个林道爷,倒叫奴家好找。”女子咯咯娇笑,钺刃相击发出龙吟之声,“交出龙魂,饶你不死。”她突然甩出红绳,绳上铃铛响处,江面浮起具具浮尸。
浮尸睁开空洞的眼窝,齐刷刷望向林寒生。
林寒生剑尖垂地,龟甲盾却泛起青光。
他认得这是南派发丘中郎将的“千尸引魂术”,只是这女子使来,竟比王瘸子的尸煞还要邪门三分。
他忽然并指抹过剑身,剑锋在虚空写下道符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符咒成型的刹那,浮尸突然齐声惨叫。
他们天灵盖同时炸开,钻出条条血色蜈蚣。
蜈蚣在空中结成张大网,罩向林寒生。
红衣女子却趁机扑向祭坛,子母钺狠狠劈向莲花灯。
“破!”林寒生突然轻叱。
龟甲盾化作流光撞向血网,盾面河图洛书突然转动,将蜈蚣尽数绞成齑粉。
他旋身接住盾牌,反手掷向红衣女子。
盾牌边缘倒刺深深扎进女子肩头,她惨叫着跌倒在地。
“你……你怎会我发丘一脉的‘金光咒’?”女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子母钺当啷落地。
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纹着只睚眦,“我爹是发丘天官陈九指!
二十年前在青冥山……”
林寒生如遭雷殛。
他想起当年那个雨夜,有个发丘中郎将冒死送出半块逆鳞,却在寨门前被恶灵附体的面具吸干精血。
那人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临死前将子母钺塞进他手中……
“你是陈姑娘?”他颤抖着上前,却见女子突然暴起。
她口中喷出团黑雾,雾中浮现出张青铜面具。
面具眼窝中的鬼火突然变成血红色,直直射向林寒生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江心传来清越龙吟。
林寒生心口的小龙突然游走全身,在他面前凝成面金色光盾。
面具撞上光盾,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而红衣女子却突然僵住,她眉间朱砂痣开始渗血,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爹……”她望着掌心血迹,突然泪如雨下,“是您在护着我对不对?”她突然抓起子母钺,狠狠刺向自己心口。
睚眦纹身应声而裂,从裂缝中飘出道虚影——正是当年那个独臂汉子。
汉子虚影对着林寒生深深一拜,突然化作流光没入莲花灯。
七盏灯同时亮起,灯焰化作七条小龙,在祭坛上空盘旋。
红衣女子身体渐渐透明,嘴角却挂着欣慰的笑:“林道爷,这龙魂……就交给您了……”
江面突然掀起百丈巨浪。
浪涛中浮出座水晶宫殿,宫门上刻着《黄庭经》全文。
林寒生望着掌心游动的小龙,突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龙骨,分明是千年道统的传承!
他对着虚空三叩首,踏着龟甲盾冲向宫殿。
宫门大开的刹那,他看见无数星图在头顶流转。
星图中央悬着枚玉简,简上刻着《云笈七签》的全本。
而玉简下方,静静躺着那柄三尺青锋——正是书生所化的龙魂剑。
林寒生刚要伸手,身后突然传来锁链声。
三十六道玄铁锁链破空而来,链头挂着具具僵尸。
僵尸眉心都嵌着青铜面具,面具上的血肉正在蠕动。
他旋身横剑,剑锋在虚空划出北斗轨迹。
锁链撞上星芒,却化作漫天血雨。
“林道爷,这龙魂你带不走。”沙哑的声音自血雨中传来。
个佝偻老者拄着骷髅杖走出,杖头挂着串青铜铃铛,“这是我们赶尸一脉等了千年的机会!”他突然摇响铃铛,僵尸们齐齐张开嘴,吐出团团黑雾。
黑雾在空中凝成巨大的饕餮虚影,张口吞向水晶宫。
林寒生却笑了。
他并指抹过剑身,龙魂剑突然发出清越龙吟。
小龙从他心口飞出,化作条百丈金龙。
金龙摆尾扫碎饕餮,龙头却温柔地蹭了蹭林寒生的脸颊。
“原来如此。”他轻抚龙角,剑尖指向老者,“你们赶尸人守着龙骨千年,等的不是复活恶灵,而是……”他突然并指为剑刺向自己眉心,暗金龙血顺着指尖流进龙魂剑,“等的是这最后一缕善念啊!”
剑锋亮起的刹那,水晶宫轰然炸裂。
无数星图没入林寒生体内,他背后生出对金色羽翼。
羽翼扇动间,三十六道锁链寸寸断裂。
老者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僵尸化作飞灰。
“这龙魂,我收下了。”林寒生握紧龙魂剑,剑身浮现出《黄庭经》全文,“但不是为守护,而是为破局。”他突然并指如剑刺向苍穹,北斗七星应声移位,“就像二十年前那位前辈所说——龙魂不是枷锁,是破茧重生的火!”
雷声轰鸣中,他化作道金光冲向天际。
身后水晶宫化作流光没入江底,而七盏莲花灯却顺着江水漂向四海八荒。
江湖上渐渐流传开个传说:有位背负龙魂的道人,踏着龟甲盾行走人间。
他剑下不斩活人,专斩人心中的恶念。
来源:海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