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檐角铜铃叮当乱响,惊得他指尖一颤,三枚制钱骨碌碌滚进腐叶堆里。
暮色自青石巷尾漫上来时,李文远正蹲在义庄门槛上数铜板。
檐角铜铃叮当乱响,惊得他指尖一颤,三枚制钱骨碌碌滚进腐叶堆里。
他慌忙去捡,指尖却触到片冰凉物什——半枚残缺的往生钱,铜锈里渗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痂。
这已是本月第三回了。
李文远是汴梁城南的抬棺人。
自打半月前接了城西王员外家那单活计,他便总在夜路遇见些蹊跷。
起初是衣襟里莫名多出几枚往生钱,后来连供桌上的供果都泛着青气。
今夜更邪门,义庄门板上竟用血水画着个半圆,里头歪歪扭扭写着他的生辰八字。
"李家小子,发甚呆呢?
看门老张头佝偻着背晃出来,手里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后晌送来的那具女尸,你可别……"话音未落,停尸房里突然传来"咔嗒"轻响,像是棺材板被什么顶开了条缝。
李文远喉结滚动两下。
那具女尸他认得,正是王员外家的三姨太。
死时七窍流血,肚腹高耸如鼓,仵作说是误食了断肠草。
可他分明记得,出殡那日棺材压得极沉,四个壮汉抬得直翻白眼。
"张伯,您说这往生钱……"他刚摸出那半枚铜钱,老张头突然攥住他手腕,枯枝般的手指箍得人生疼:"快扔了!
这是买命钱!
话音未落,义庄外骤然炸开惊雷。
豆大雨点砸在瓦片上,却诡异地绕着停尸房三尺方圆,在泥地里敲出密密麻麻的圆坑。
李文远眼睁睁看着那些水洼里浮起缕缕青烟,竟凝成个模糊人形,朝他伸着森白指爪。
"还我命来……"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带着砂纸擦骨的摩擦声。
李文远两腿发软,后背早被冷汗浸透。
老张头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青烟:"孽障!
阳寿未尽也敢作祟!
血珠触到青烟的刹那,整座义庄突然剧烈震颤。
停尸房里传来木板爆裂声,李文远瞥见半截藕荷色衣袖从棺材缝里滑出——正是三姨太下葬时穿的寿衣!
"跑!
老张头猛地推他一把。
李文远踉跄着冲进雨幕,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棺材板掀动声。
他不敢回头,只觉脖颈后阴风阵阵,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抓挠衣领。
转过第三个巷口时,他一头撞在个人身上。
那人穿玄色道袍,背负桃木剑,腰间铜铃在雨中寂然无声。
李文远刚要开口,道士却先掐了个诀:"往生钱买命局,倒是许久未见了。
"道长知道?
李文远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道士却不答话,从袖中摸出面青铜镜。
镜面蒙着层血垢,却照出李文远肩头趴着个婴孩模样的黑影,脐带还连在他后颈上!
"好个移花接木的邪术。
道士冷笑,"那王员外怕是找了南疆的降头师,用未出世的胎儿炼成往生钱,买你阳寿替他三姨太续命。
李文远如遭雷击。
他想起三姨太下葬那日,王员外盯着棺材的眼神确实古怪,像是透过木板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当时他只当是丧妻之痛,如今想来……
"他们为何选我?
"你生辰属阴,又常在阴阳交界处行走。
道士收起铜镜,"往生钱需得心甘情愿收下才作数。
你既接了王家的抬棺钱,这买卖便成了。
雨忽然停了。
月光破云而出,照得青石板泛着冷光。
道士突然按住李文远肩膀:"别动!
他手中桃木剑应声出鞘,剑尖挑起片枯叶——叶脉间竟渗着黑血,落地便化作只血眼蜘蛛,八条长腿蹬着石板,眨眼间钻进砖缝。
"追!
道士甩出张黄符,符纸无火自燃,在半空凝成只火鸟。
火鸟长鸣一声,朝着城西方向俯冲而去。
李文远跟着道士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发现每处积水都映着张扭曲的人脸,全是三姨太的模样。
王宅门前悬着两盏白灯笼,在夜风里晃成两团鬼火。
道士抬脚要踹门,李文远却拽住他衣袖:"等等!
这宅子……"他记得半月前来时,门楣上分明挂着镇宅的八卦镜,此刻却只剩个空铜环。
话音未落,宅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道士脸色骤变:"不好!
他们在用招魂幡!
话音未落,整座宅院地砖突然拱起,无数苍白手臂破土而出。
李文远被只枯手抓住脚踝,低头正对上张溃烂的脸——竟是三姨太的陪嫁丫鬟!
"还我小姐……"女尸喉咙里卡着半截舌头,嘴角却咧到耳根。
道士甩出把糯米,糯米粒在空中炸成金雷,女尸顿时化作青烟。
可更多尸骸正从四面八方爬来,有的穿着前朝官服,有的裹着破烂襁褓,全都朝着李文远伸手。
"闭气!
道士突然将李文远按进石狮子底座下。
李文远刚吸进半口气,就觉五脏六腑像被火燎过。
他强忍着喉头腥甜,透过石缝望去,只见道士踏着禹步,剑尖挑起七枚铜钱:"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吾令此钱,断尔阴阳!
铜钱化作七道金光,将尸群钉在原地。
可正堂方向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哭声里裹着铁链拖拽声。
李文远看见道士瞳孔骤缩,手中桃木剑竟发出悲鸣。
"居然炼成了子母煞……"道士扯下颈间玉佩塞给李文远,"含在舌下!
往东走三里,城隍庙前有口枯井,跳下去!
"那你呢?
"总得有人拖住这孽障!
道士咬破舌尖,在掌心画出血符。
李文远还想再说,却被道士一脚踹出藏身处。
他踉跄着往东跑,身后传来房屋倒塌声,间杂着道士的怒喝与凄厉鬼叫。
城隍庙的朱漆大门早被藤蔓缠死,李文远是从狗洞爬进去的。
月光照在神像脸上,金漆剥落处露出青黑底色,像是被无数怨鬼啃噬过。
枯井在神像背后,井口缠着九道红绳,绳结上系着褪色的往生钱。
他刚要纵身,身后突然传来衣袂破空声。
转身正对上王员外铁青的脸,手中捧着个渗血的陶罐:"李兄弟,把命还来吧。
罐口探出只婴儿小手,指甲足有三寸长,指尖还挂着半片人皮。
李文远步步后退,后背抵上井沿。
玉佩突然发烫,烫得他舌尖生疼。
王员外狞笑着逼近,陶罐里涌出阵阵腐臭,婴儿的啼哭声几乎震破耳膜。
千钧一发之际,夜空中传来清越剑鸣——道士踏剑而来,手中拂尘甩出万千银丝,将陶罐缠成个茧蛹。
"好个王守仁!
道士剑指陶罐,"为求子嗣残害九条性命,如今竟要拿全城百姓陪葬!
王员外突然癫狂大笑:"道长可知我为何选他?
他指着李文远,"这小子是天生阴骨!
当年他娘难产,接生婆说他本该是死胎,是……"
话音戛然而止。
陶罐轰然炸裂,黑雾中现出个双头婴孩。
左脸是三姨太的眉眼,右脸却长着王员外的五官,肚脐处连着条血淋淋的脐带,另一端缠在李文远脚踝上。
"原来如此!
道士眼中精光暴涨,"你们竟想借阴骨转世投胎!
他咬破指尖在剑身画符,"今日就叫你们魂飞魄散!
桃木剑燃起幽蓝火焰,道士口中念念有词。
双头婴孩发出非人哀嚎,脐带突然收紧,将李文远往井里拖去。
千钧一发之际,李文远突然想起老张头的话——买命钱需得心甘情愿收下才作数。
他猛地扯下颈间玉佩,朝着婴孩面门砸去!
玉佩在半空炸成齑粉,露出里面暗藏的铜钱。
正是那半枚带血的往生钱,此刻却金光大盛,将双头婴孩照得吱哇乱叫。
道士趁机抛出张紫符,符纸化作锁链将婴孩捆住,拖向东方天际。
王员外突然七窍流血,倒地时手里还攥着半截脐带。
李文远瘫坐在地,发现脚踝上的血痕正在消退。
道士收剑入鞘,望着东方渐亮的鱼肚白:"那子母煞已被我镇在雷峰塔下,只是……"
"只是什么?
道士没答话,突然掀开李文远衣领。
他后颈处,原本该有颗红痣的地方,此刻只剩个浅浅的凹痕。
往生钱买命局,买的是命,换的却是魂。
道士长叹,"你三魂七魄已被抽走一魂,若不想变成行尸走肉,便随我去茅山吧。
晨钟破晓时,李文远跟着道士踏上官道。
他最后回头望了眼汴梁城,恍惚看见城隍庙顶有道青烟升起,烟里传来细碎的铜钱声,像是有人在数钱。
残星未褪,晨雾裹着湿气漫过官道。
李文远望着前方道士玄色衣袂翻飞,喉间那枚玉佩残片仍隐隐发烫。
自城隍庙一役,他总觉五感比往日敏锐三分,昨夜雨打芭蕉的滴答声,此刻竟能辨出其中三滴沾着腐叶,两滴混着血气。
"道长,茅山真能补全我魂魄?
他终究忍不住开口。
道士脚步未停,拂尘却突然扫落片沾着黑血的槐叶:"补魂易,祛怨难。
你当那子母煞为何偏缠着你?
话音未落,官道旁老柳树突然簌簌作响。
李文远瞥见树冠间垂下缕缕青丝,发梢还缀着水珠,倒像是妇人新洗的长发。
可待要细看,青丝又化作万千毒蛇,昂首吐信朝他扑来。
他踉跄后退,后腰却撞上块冰凉石碑。
"闭眼!
道士厉喝声中,桃木剑已刺入石碑三寸。
剑身震颤如琴弦,碑面浮现出张美人面,眉心朱砂痣红得妖异,正是三姨太的模样。
她朱唇轻启,吐出的却不是人言,而是成串铜钱相撞的脆响。
李文远耳膜剧痛,恍惚看见无数铜钱自美人面口中涌出,在空中凝成条锁链,末端系着个襁褓。
襁褓里婴儿皮肤青紫,肚脐眼连着根半透明的脐带,正顺着官道往东南方向蠕动。
"追魂引!
道士甩出张雷符,符纸在半空炸成紫电,却只劈落几缕青丝。
美人面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整座石碑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石竟化作往生钱,雨点般砸向李文远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李文远脖颈后的凹痕突然发烫。
那些铜钱在离他眉心三寸处骤停,竟诡异地调转方向,朝着东南方激射而去。
道士瞳孔微缩:"好个以魂为饵!
这邪术竟已修到反噬主人的地步。
东南方传来乌鸦惊飞声。
李文远跟着道士翻过两道山梁,发现片荒废的义庄。
匾额上"积善"二字被蛛网缠得只剩半边,门缝里渗出暗红血水,在青石板上汇成个扭曲的"奠"字。
"王家的老宅。
道士剑尖挑起滩血水,水中浮着片染血的裹脚布,"他们在此炼魂时,怕是没想到会遭反噬。
话音未落,义庄内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哭声里裹着铁链拖拽声,与那夜在王宅听到的如出一辙。
李文远刚要迈步,道士却拽住他手腕。
只见义庄影壁上,无数往生钱贴成个巨大阵图,正中央摆着具水晶棺。
棺中躺着个双身女尸,左半身是三姨太,右半身却是个男婴,脐带在二人腹腔间拧成麻花状。
"子母同棺,阴阳倒悬。
道士指尖抚过棺盖,"王守仁怕是吞了降头师的蛊虫,想借你阴骨将母子魂魄炼成鬼仙。
他突然掀开棺盖一角,李文远瞥见男婴指尖缠着缕金线,另一端竟没入他后颈凹痕!
"原来如此!
道士剑尖挑起金线,"他们在你身上种了引魂针,只要子母煞吞噬足够生魂,便能顺着金线夺你躯壳!
话音未落,水晶棺突然剧烈震颤,女尸七窍涌出黑血,在空中凝成个血手印,朝着李文远天灵盖按来。
李文远浑身血液凝固。
那血手印带着腐肉腥气,指尖还挂着半片指甲盖,分明是那夜在王宅见过的陪嫁丫鬟所有!
他想要后退,双腿却像生根般钉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突然滚出枚铜钱——正是他之前砸向婴孩的那半枚往生钱。
铜钱迎风见涨,化作面青铜古镜。
镜中映出李文远前世影像:他竟是前朝国师,因泄露天机遭雷劫而亡。
临终前将一缕残魂封入铜钱,等待有缘人重聚三魂七魄。
"难怪……"道士喃喃自语,"你本就是魂魄不全之身,那子母煞才敢在你身上做局。
他突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古镜上,"借你前世法力一用!
古镜迸发出刺目金光,将血手印灼成青烟。
水晶棺中的女尸突然坐起,男婴面孔发出尖锐嘶吼:"还我仙途!
他肚脐处的脐带突然暴长,化作条血色巨蟒,朝着李文远咽喉绞来。
李文远本能地举起古镜。
镜面浮现出无数符咒,将巨蟒定在半空。
可符咒流转间,他后颈凹痕突然剧痛,仿佛有把火在骨髓里烧。
恍惚间,他听见三姨太的哭声:"李郎,你当真不记得妾身了么?
"休要惑他!
道士甩出张镇魂符,符纸贴在李文远眉心,"这女鬼前世便是你座下弟子,因偷学禁术被你亲手诛杀!
他剑指水晶棺,"今日便叫你灰飞烟灭!
桃木剑燃起幽蓝火焰,剑锋所过之处,往生钱阵图纷纷自燃。
女尸发出凄厉惨叫,男婴面孔却露出诡笑:"道长可知,为何选在今日破阵?
他肚脐处的脐带突然绽开,露出枚血色舍利,"今日是月蚀之期,阴阳交汇,正是……"
话音未落,义庄顶棚轰然炸裂。
乌云蔽月,血色月光倾泻而下,照得水晶棺通体血红。
李文远突然头痛欲裂,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他看见自己前世端坐云台,下方跪着个紫衣女子;看见雷劫降临时,女子突然暴起夺他金丹;看见自己魂飞魄散前,将残魂封入铜钱的决绝……
"原来如此……"他踉跄着扶住棺沿,"三姨太,不,该叫你紫鸢仙子。
他指尖抚过女尸眉心朱砂痣,"你轮回九世,就为今日夺我阴骨?
女尸突然僵住。
男婴面孔扭曲变形,竟化作紫鸢仙子真容。
她发间金步摇叮当作响,眼波流转间带着前世风情:"李郎,你我本该双修证道。
若非你当年心软,怎会遭此横祸?
她指尖轻点,李文远后颈凹痕突然迸出血花,"如今只差你最后一魂,便能……"
"便能如何?
道士突然掷出三枚铜钱,将紫鸢仙子定在棺中,"你当那降头师为何助你?
他要的从来不是鬼仙,而是你这身经九世轮回的魂魄!
他剑尖挑起血色舍利,"此物沾着南疆十万生魂,今日便叫你尝尝反噬滋味!
舍利突然发出尖啸,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紫鸢仙子面色骤变:"你怎会知晓……"话音未落,舍利表面浮现出无数人脸,皆是她前世残害的生灵。
那些人脸同时开口,喊出的却是同一个名字——"李玄机!
李文远浑身剧震。
李玄机正是他前世道号。
此刻舍利中涌出黑雾,将紫鸢仙子团团裹住。
她凄厉惨叫着,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男婴面孔最先化作白骨,接着是三姨太的半边身子……
"不!
她突然朝着李文远伸手,"救我!
我是被逼的!
那降头师说……说只要集齐九世轮回者的魂魄,便能……"
"便能逆转生死?
道士冷笑,剑尖挑起张往生钱,"可惜你不知,这铜钱阵图本就是他设下的局。
他突然将古镜按在舍利上,"李小友,借你前世雷劫一用!
古镜与舍利相撞的刹那,整座义庄被紫电笼罩。
李文远看见自己前世虚影自镜中踏出,手持雷符直劈舍利。
紫鸢仙子在雷光中灰飞烟灭,临终前却露出解脱的笑意:"原来你始终……"
雷光消散时,水晶棺已化作齑粉。
道士收剑入鞘,望着满地焦土轻叹:"那降头师怕是早已料到此局,子母煞不过是他抛出的饵。
他突然转身看向李文远,"你后颈凹痕还在,说明残魂尚未归位。
李文远刚要开口,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义庄废墟中升起缕缕黑烟,在空中凝成个模糊人形。
那人穿南疆服饰,脸上纹着诡异图腾,手中把玩着串人骨念珠:"茅山的小辈,倒是会坏我好事。
"原来是你!
道士如临大敌,"三年前你盗走九幽炼魂幡,竟是为了……"
"为了凑齐九世轮回者的魂魄。
降头师舔了舔念珠,"可惜紫鸢那蠢货,到死都不知自己也是祭品。
他突然看向李文远,眼中闪过贪婪之色,"不过能得李玄机转世之身,倒也算意外之喜。
话音未落,降头师突然抛出念珠。
人骨在空中炸开,化作九道黑影扑向李文远。
每道黑影都长着张人脸,有老妪有孩童,全都朝着他脖颈处的凹痕抓去。
李文远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腿已陷入地下。
泥土里伸出无数白骨,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古镜突然发烫,前世虚影再次浮现。
这次他看清了虚影面容——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雷来!
虚影并指为剑,引动九天雷霆。
紫电如蛟龙般劈落,将九道黑影轰成齑粉。
降头师喷出口黑血,脸上图腾却愈发鲜艳:"好个李玄机!
即便转世,残魂竟还有如此威能!
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嵌着枚青铜铃铛。
铃舌摇动间,李文远听见无数冤魂哭嚎。
那些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半月来总在耳边回荡的往生钱买命声!
"这铃铛里,封着九十九个被往生钱买命之人的魂魄。
降头师狞笑着,"只要再添你一魂,便能……"
"便能打开九幽黄泉?
道士突然掷出张紫符,符纸化作锁链缠住铃铛,"你当茅山历代祖师是摆设?
他咬破指尖在剑身画符,"今日便让你见识真正的雷法!
桃木剑与青铜铃铛相撞的刹那,天地变色。
李文远看见自己前世虚影与降头师在雷光中缠斗,道士则踏着禹步布置法阵。
他后颈凹痕突然发烫,仿佛有股力量要破体而出。
恍惚间,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畔低语:
"还我命来……"
"李郎救我……"
"往生钱买命,一命换一命……"
这些声音化作实体,竟从他毛孔中钻出。
无数半透明的人影围绕着他,有的捧着往生钱,有的抱着婴孩,全都朝着他脖颈处的凹痕涌去。
李文远头痛欲裂,恍惚看见自己身体逐渐透明,而那些人影却越来越凝实……
"抱元守一!
道士突然甩出张定魂符贴在他眉心,"你前世是雷劫都劈不散的魂,岂会被这些怨灵吞噬!
他剑尖挑起九枚铜钱,在空中布下北斗七星阵,"且看这招七星引雷!
七道雷光自天而降,将人影尽数劈散。
降头师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青铜铃铛上:"李玄机,这局你终究是输了!
铃铛突然炸裂,九十九道魂魄化作黑烟,朝着李文远天灵盖灌去。
千钧一发之际,李文远后颈凹痕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前世虚影与现世肉身重合,他听见自己用陌生的声音说道:"区区南疆邪术,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他并指为剑,引动比先前更猛烈的雷劫。
紫电照亮了整片山坳。
降头师在雷光中灰飞烟灭,临终前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李文远看着自己掌心跃动的雷光,突然明白那凹痕并非残魂缺失,而是前世封印的法力。
"原来我始终都是李玄机。
他望着指尖雷光轻叹,身后道士却突然倒抽冷气:"不对!
你魂魄还未完全归位!
李文远刚要转身,突然听见锁链拖拽声。
低头望去,只见自己影子正扭曲变形,从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将他往地下拖去。
地底传来紫鸢仙子的笑声:"李郎,我说过会等你的……"
这次道士的雷符竟毫无作用。
李文远感觉灵魂正被撕裂,恍惚看见前世今生种种画面在眼前流转。
最后定格的,是城隍庙前那口枯井——原来从接下王家抬棺钱那刻起,他便落入了更大的局中。
"往生钱买命,买的何止是阳寿……"他喃喃自语,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最后听见的,是道士声嘶力竭的呼喊,以及雷声中混着的,细碎铜钱相撞的声响。
地脉深处传来水滴声,每响一次,李文远便觉魂魄轻飘三分。
四周石壁泛着幽绿磷火,竟是无数往生钱熔成的铜汁,在岩缝间蜿蜒如河。
他踉跄前行,衣摆扫过铜汁时腾起青烟,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竟是用朱砂混着人血所绘。
“李郎,你终于来了。”
紫鸢仙子的声音自头顶垂落。
李文远抬头望去,见九根青铜锁链悬着具水晶棺,棺中女尸左半身化作白骨,右半身却如活人般娇艳。
她指尖缠绕的金线另一端,正没入他后颈凹痕,每根金线都串着枚往生钱,在虚空中凝成幅星图。
“这星图……是黄泉引魂阵!”李文远突然想起道士的话。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他看见自己站在九霄云外,手持星盘推演天机,却因窥见此阵遭天罚殒命。
而今这星图竟在自己魂魄深处重现,每颗星子都是道未解的怨咒。
女尸突然睁眼,右半边脸颊绽开诡笑:“李郎可还记得,当年你为封印此阵,抽了多少同门的魂魄?”她指尖轻弹,星图骤然亮起,李文远看见无数道人影在星子间沉浮,皆是前世茅山同门!
“你疯了!”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岩壁。
铜汁突然沸腾,涌出无数苍白手臂,抓住他脚踝往深处拖拽。
这些手臂衣饰各异,有前朝官服,有苗疆银饰,甚至还有道士的八卦袍——竟全是往生钱买命局的受害者!
“他们等了你九世呢。”紫鸢仙子笑声如银铃,却带着腐肉气息,“每世你都自诩正道,可哪次不是踩着他们尸骨登天?”她突然扯断根金线,星图中某颗星子轰然炸裂,化作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扑来。
李文远瞳孔骤缩。
那女鬼竟是前世最疼爱的师妹,此刻却七窍流血,指甲暴涨三寸:“师兄为何抛下我?
你说要带我看蓬莱仙山的啊!”她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委屈,指尖却已刺入他肩头,带出缕缕黑气。
“这不是真的……”李文远挥掌震退女鬼,掌心却传来灼痛。
他低头望去,见自己魂魄正变得透明,而女鬼身影愈发凝实——这分明是魂魄互噬的征兆!
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
紫鸢仙子突然尖叫:“他来了!
快拦住他!”无数黑影自岩缝涌出,皆是降头师炼制的尸傀。
这些尸傀眼窝中嵌着往生钱,口中吐出铜钱镖,在空中凝成暴雨。
李文远翻滚躲避,瞥见岩壁上刻着行小字:“癸未年,李玄机率众封九幽于此。”他突然顿住——癸未年正是他前世殒命之年!
这地脉竟是他亲手封印的黄泉入口!
“原来如此……”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铜汁翻涌,“我竟在自掘坟墓!”指尖雷光骤现,竟是前世封存的雷法。
尸傀触到雷光的刹那,体表往生钱纷纷炸裂,露出底下腐烂的皮肉。
紫鸢仙子突然厉喝:“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这九世轮回,哪次不是被正道追杀?”她扯断三根金线,星图中三颗星子化作三具青铜棺。
棺盖轰然开启,里面躺着三个李文远——前八世的转世之身!
第一具尸体穿着前朝官服,眉心插着柄断剑;第二具是苗疆巫祝打扮,胸口钉着七根骨钉;第三具竟是现代道士装束,天灵盖裂开道缝隙,渗出黑血……每具尸体手中都攥着半枚往生钱,拼在一起恰好是枚完整的铜钱!
“看看你守护的正道!”紫鸢仙子指尖划过水晶棺,棺中女尸左半边白骨突然伸出利爪,抓住具尸体拖入棺中。
骨骼碎裂声中,那尸体竟与女尸右半身融合,化作个半人半鬼的怪物。
怪物张口吐出黑雾,雾中浮现出无数画面:李文远第一世为官时,因开仓放粮被问斩;第三世为巫祝时,因救治瘟疫遭火刑;第八世为道士时,因阻止黄泉裂隙被同门暗算……每段记忆都带着往生钱的铜锈味,最后定格在他今世被王员外算计的场景。
“九世轮回,九世被弃。”紫鸢仙子声音带着蛊惑,“何不与我联手?
待我借你阴骨打开黄泉,你我便能执掌生死轮回,再不受这天地束缚!”
李文远魂魄震颤,前世记忆与今世执念激烈碰撞。
他看见自己第八世临终前,将残魂封入铜钱时的决绝;看见今世道士为救他引动雷劫,被降头师偷袭重伤;更看见地脉深处,无数被往生钱买命的冤魂正在哀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前世道尊的威严,“可若连刍狗都自甘堕落,这天地又该由谁来守护?”他并指为剑,指尖雷光化作九道锁链,将三具尸体重新钉回岩壁。
紫鸢仙子脸色骤变:“你竟要……!”话音未落,李文远已抓住串金线。
金线上的往生钱突然燃烧,化作缕缕青烟钻入他后颈凹痕。
每缕青烟入体,他便恢复三分清明,而星图中的星子便黯淡一颗。
“以我残魂,补此星图!”他怒吼着扯断所有金线,九十九枚往生钱同时炸裂。
紫鸢仙子发出非人惨叫,女尸肉身寸寸龟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竟是用九十九个孕妇的胎发所绘!
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
黄泉裂隙在岩壁浮现,喷涌出带着腐臭味的黑雾。
雾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抓着李文远的魂魄往裂隙里拖。
他看见裂隙深处有座青铜巨门,门上刻着与星图相同的纹路,而门后传来无数熟悉的声音:
“师兄,救我……”
“李大人,开仓啊……”
“道长,瘟疫又起了……”
这些声音化作实体,化作他前八世的模样,有的浑身浴血,有的长满脓疮,全都朝着他伸手。
李文远魂魄几乎要被撕裂,却突然听见道士的传音:“守住本心!
你体内还有最后一缕残魂未醒!”
残魂?
他突然想起今世在义庄捡到的那半枚往生钱。
当时铜锈里渗着的暗红,此刻想来竟与自己魂魄气息相似!
电光火石间,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青铜巨门上。
巨门轰然震动,门上纹路与星图同时亮起。
李文远看见自己第八世站在门后,手中捧着半枚染血铜钱。
那铜钱突然飞来,与他后颈凹痕完美契合,补全了最后一丝残魂!
“原来如此!”他周身爆发出刺目金光,前八世记忆如潮水涌来。
第一世他开仓放粮,是为救万民于水火;第三世他救治瘟疫,是为保苗疆血脉;第八世他阻止黄泉裂隙,是为护天下苍生……每世皆因守护而死,却从未后悔!
“今日便以九世残魂,重封黄泉!”他双手结印,引动九天雷劫。
紫电如蛟龙般劈落,将紫鸢仙子与尸傀尽数轰成齑粉。
青铜巨门在雷光中缓缓闭合,门内传出不甘的嘶吼:“李玄机!
你终究要与我等一同沉沦!”
“沉沦的是尔等邪祟!”他并指为剑,将自身魂魄劈作两半。
一半化作锁链缠住巨门,一半化作雷符镇压裂隙。
地脉深处传来往生钱碎裂的声响,九十九个受害者的魂魄终于解脱,化作点点星辉升入天际。
最后时刻,他看见道士浑身浴血冲进地脉,手中桃木剑已断成两截。“李小友!”道士嘶吼着抛来枚玉佩,正是今晨在城隍庙给他的那枚。
玉佩在空中炸裂,化作道青光将他残魂包裹。
“替我看看……太平盛世……”他对着青光轻笑,任由魂魄消散在雷光中。
青铜巨门彻底闭合的刹那,他听见无数声音在唱诵往生咒,那是被他九世守护的苍生,在为他超度。
道士跪在闭合的裂隙前,手中攥着半枚铜钱。
铜钱上刻着“李玄机”三个小字,在雷光中泛着温润光泽。
远处传来鸡鸣,晨曦刺破地脉黑暗,照在道士满脸泪痕上。
七日后,汴梁城南新开了家医馆。
坐堂大夫眉眼与李文远有七分相似,总在问诊后悄悄塞给病患枚铜钱。
有细心的发现,那些铜钱沾水后会浮现出细小符咒,病患拿回家供奉三日,竟能百病全消。
这日黄昏,个邋遢道士闯进医馆。
他盯着大夫看了半晌,突然甩出张雷符:“好你个李玄机!
装神弄鬼很有趣么?”雷符在离大夫眉心三寸处停住,化作缕青烟钻入他后颈。
大夫笑着摇头,指尖闪过道微不可察的雷光:“道长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普通大夫。”他转身抓药时,后颈处有道金光一闪而逝,恰似半枚往生钱的轮廓。
医馆外,卖花女突然对着空气福了一礼。
她篮中白菊无风自动,花瓣上凝着滴露水,倒映出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一个穿玄色道袍,一个着素色长衫,正踏着夕阳往城隍庙方向走去。
暮鼓声里,有孩童唱着新编的歌谣:“往生钱,买命钱,买得阎罗不开眼;雷光起,星图现,九世轮回护人间……”歌声随着炊烟飘散,融入渐起的万家灯火中。
来源:快乐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