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铁锈混着血水在石上洇开,刀刃映出他沟壑纵横的脸,眼角那道疤像条蜈蚣蛰伏在皱纹里。
《山鬼的桃花瘴》
暮春的雾气漫过青崖山时,守林人老吴正蹲在溪边磨刀。
铁锈混着血水在石上洇开,刀刃映出他沟壑纵横的脸,眼角那道疤像条蜈蚣蛰伏在皱纹里。
他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碎响动,抬头只见满树桃花簌簌而落,粉白花瓣间隐约露出半截赤足,脚踝系着褪色的红绳,绳结上缀着枚青铜铃铛——那铃铛三十年前就该随着山鬼一起消失了。
老吴的刀"当啷"掉进溪水,惊起一滩白鹭。
他想起师父咽气前攥着他衣领的模样,浑浊眼珠几乎要瞪出血来:"桃花瘴现世那日,记得往东崖子挂铜镜……"话音未落,窗外忽起妖风,将半扇窗棂吹得粉碎。
如今那风声仿佛还在耳畔,混着师父指甲刮擦床板的刺啦声。
此刻东崖子的铜镜阵却已残破。
二十面青铜古镜本该按天罡方位排列,此刻却有三面镜面爬满青苔,镜框缠着不知名的藤蔓。
穿靛青道袍的少年正踮脚擦拭镜面,腰间悬着的罗盘指针疯狂打转。
他叫沈清和,是终南山玄真观第七代传人,奉师命来此镇压桃花瘴,随身法器除了罗盘,还有柄用雷击木雕的桃木剑。
"沈小道长!
身后传来沙哑呼喊。
老吴拄着枣木棍蹒跚而来,裤脚沾满苍耳,"后山……后山起雾了。
他话音未落,山风突然转向,裹着甜腻香气扑面而来。
沈清和脸色骤变,扯下腰间符咒就要抛出,却见雾中走出个红衣女子,发间簪着半开的桃花,裙裾扫过之处,枯草竟抽出新芽。
"贵客临门,怎的这般惊慌?
女子抬手轻拂,雾气顿时凝成朵朵桃花。
她腕间银镯相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可那声音落在沈清和耳中,却似万千毒虫啃噬耳膜。
他强忍眩晕结印,指尖刚触及桃木剑,忽觉腕上一凉——女子赤足不知何时点在他脉门,足尖铃铛正泛着幽蓝微光。
"三十年了,你们这些道士还是这般无趣。
女子忽然轻笑,指尖抚过沈清和颤抖的睫毛,"当年那个老东西用铜镜灼我双目,今日倒送来个细皮嫩肉的。
她说着忽然凑近,吐气如兰:"小道士,你可知这桃花瘴里葬着多少负心人?
沈清和只觉丹田真气乱窜,恍惚看见女子眼角泛起泪光。
这时山道传来急促脚步声,猎户打扮的壮汉背着药篓闯入雾中,见此情景大喝:"妖孽休要伤人!
他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却被女子广袖一卷,钉子竟调转方向朝沈清和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老吴突然挥动枣木棍横在中间,钉子深深没入树干,震得松针簌簌而落。
"赵二虎,你也要来送死?
女子眯起眼睛,指尖凝出朵血色桃花。
壮汉却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山鬼娘娘!
求您救救我妹子!
他掀开药篓,露出个面色青紫的少女,脖颈处赫然印着桃花状淤痕。
沈清和趁机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
剑身顿时泛起雷光,将逼近的雾气劈开丈许。
女子见状冷笑,广袖翻飞间,满地落花突然悬空而起,化作万千利刃。
老吴却在这时摸出怀中铜镜,正是东崖子残阵中那面。
镜面映出女子真容——哪有什么绝色佳人,分明是具披着人皮的骷髅,眼眶里游动着猩红蛊虫。
"原来是你!
女子突然凄厉长啸,雾气霎时化作漩涡,"三十年前你师父用这镜子照我,如今你又来!
她周身骨骼发出爆响,红衣寸寸碎裂,露出布满咒文的惨白肌肤。
沈清和这才看清,她后心处嵌着枚青铜钉,正是终南山秘传的锁魂钉。
赵二虎突然嘶声喊道:"娘娘!
当年李秀才进京赶考,是您赠他盘缠,他却高中后另娶高门!
他怀中少女突然抽搐,吐出只通体透明的蛊虫,"这蛊虫每月发作,要饮至亲之血……我妹子宁死不愿害我,这才……"
女子身形顿住,血色桃花凝在半空。
沈清和趁机念动咒诀,桃木剑化作流光刺向她心口。
可剑尖触及青铜钉的刹那,女子忽然化作漫天桃花,每片花瓣都映出张人脸——有憔悴的妇人,有瘸腿的书生,还有抱着婴孩的农妇。
他们齐声哭喊:"负心人!
负心人!
老吴突然扔掉枣木棍,从怀里掏出块黢黑的龟甲。
那是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用百年老鳖的背甲炼成。
他将龟甲抛向空中,口中念念有词。
龟甲瞬间燃起幽蓝火焰,照亮雾中某个角落——那里蜷缩着个瘦小身影,正是山鬼本体,不过七八岁女童模样,发间桃花尽数枯萎。
"原来你早被反噬了。
沈清和收剑而立,指尖还残留着雷光。
女童抬头,眼中血泪蜿蜒:"他们骗我……都说会回来……"她突然剧烈咳嗽,指尖渗出黑色血珠,落地便化作剧毒蜈蚣。
赵二虎怀中少女突然睁眼,喃喃道:"哥哥,桃花开了……"
山风再起时,晨光刺破雾霭。
沈清和用桃木剑挑起青铜钉,钉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老吴正用龟甲残片给女童包扎伤口,那孩子腕间红绳突然断裂,青铜铃铛滚到沈清和脚边。
他俯身拾起,铃舌竟是半截人齿。
"三十年前,师父说山鬼是桃花瘴所化。
沈清和将铃铛系回女童脚踝,"如今看来,分明是无数怨魂凝成的执念。
女童忽然抓住他衣袖,枯瘦手指指向东崖子:"镜子……镜子能照见真心……"
众人赶到时,残破的铜镜阵正在消散。
最后一面铜镜映出惊人画面:李秀才衣锦还乡那日,山鬼扮作老妇在城门相迎,却被他的随从一脚踢开。
铜镜忠实地记录下他转身时的冷笑:"妖物也配与我论情?
女童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满山桃花瞬间凋零。
沈清和咬破指尖在镜面画符,雷光中浮现出更多画面——被负心书生推落悬崖的绣娘,为救夫君自愿献祭的渔家女,还有抱着襁褓被赶出家门的少妇……每段记忆都化作血色桃花,没入女童眉心。
"原来如此。
老吴突然开口,"桃花瘴不是毒瘴,是这些女子的怨气。
他掏出怀中半块玉珏,正是当年师父让他挂在东崖子的信物,"要解此瘴,需得……"
话音未落,女童突然化作漫天桃花。
沈清和挥剑斩落几片,花瓣落地竟变成晶莹的泪滴。
赵二虎怀中少女突然开口:"哥哥,我梦见娘亲了。
她脖颈淤痕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三日后,东崖子立起新碑。
沈清和将桃木剑插在碑前,剑身刻满往生咒。
老吴在碑后种下桃树苗,树根处埋着半块龟甲。
赵二虎带着痊愈的妹子下山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铃音——那女童的红绳铃铛,此刻正系在新栽的桃枝上。
暮色四合时,沈清和独自来到溪边。
水面倒映着漫天星斗,他忽然想起女童消失前说的话:"你们男人总说真心,可真心是什么?
是铜镜里的倒影,还是铃铛里的回响?
他握紧腰间重新淬炼的青铜铃,听见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像是女子在唱古老的情诗。
山雾渐起时,他转身没入夜色。
身后桃树苗忽然抽出新芽,枝头凝着粒将落未落的花苞,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残月西沉时,沈清和在溪畔青石上发现枚血色鳞片。
鳞片不过拇指大小,边缘却泛着金属冷光,细看之下竟有细密符文流转。
他指尖刚触到鳞片,忽觉丹田真气逆涌,耳畔炸开万千怨魂哀嚎。
这声音与那日桃花瘴中听到的重叠,却多了几分癫狂之意。
“小友好机缘。”苍老声线自雾中传来,沈清和旋身结印,桃木剑斜指声源。
但见雾气翻涌如沸,走出个拄着蛇头杖的老妪,青布衣衫缀满铜钱,每枚铜钱皆刻着狰狞鬼面。
她枯槁的手指捏着串骷髅念珠,每颗骷髅眼眶都嵌着颗血珀。
“阁下是?”沈清和剑尖微颤,这老妪周身气息诡异,既非正道也非邪修,倒像是游走于阴阳缝隙的孤魂野鬼。
老妪忽然咧嘴笑开,露出满口碎牙:“老身在这青崖山讨生活时,你师父的师父还没断奶呢。”她蛇头杖轻点地面,鳞片竟自动浮空,符文投射在雾中,凝成幅残缺地图。
沈清和瞳孔骤缩——地图标注的方位,正是三十年前终南山弟子集体失踪的断魂谷。
当年师祖率十二名精锐弟子追查邪修,却如泥牛入海,只在谷口发现半截染血的桃木剑,剑身刻着与这鳞片相同的符文。
“老身知晓你要找的人。”老妪忽然逼近,骷髅念珠擦着沈清和脖颈掠过,血珀映出他瞬间苍白的面容,“但那谷中藏着比山鬼更凶险的东西。”她枯爪突然扣住沈清和手腕,指甲竟陷入血肉,“你可知为何每逢月圆,东崖子的铜镜阵就会渗出黑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凄厉鹤唳。
沈清和甩开老妪时,袖中黄符已燃成灰烬——那是玄真观最紧急的传讯符。
他顾不得追问,纵身跃上树梢,却见终南山方向腾起冲天火光,火舌中隐约可见九头鸟影。
老妪在树下幽幽道:“三更前若到不了断魂谷,你那小师妹就要成祭品了。”
沈清和足尖在枝头轻点,身形化作流光。
他想起半月前收到的密信,小师妹陆明璃说在青崖山附近发现邪修踪迹,执意要独自查探。
当时他只当是少女心性,如今想来,那信纸边缘分明沾着桃花瘴的气息。
行至断魂谷口时,月已中天。
谷中瘴气翻涌如墨,却隐隐透出桃花香气。
沈清和刚要踏入,忽闻身后传来环佩叮当。
转身只见陆明璃踏月而来,月白衣袂不染纤尘,发间玉簪流转着奇异虹光。
她素来清冷的眸子此刻泛着妖异红芒,指尖缠绕着缕缕黑雾。
“师兄来得好慢。”陆明璃轻笑,指尖黑雾化作万千丝线缠住沈清和四肢,“这缚仙索的滋味,可还受用?”她忽然贴近,吐气如兰:“你可知我为何要引你来此?”沈清和体内真气正在飞速流逝,却见她颈后浮现出片血色鳞片,与谷口那枚如出一辙。
变故陡生!
陆明璃突然惨叫着踉跄后退,黑雾中探出只布满鳞片的利爪。
沈清和趁机震断丝线,却见谷中瘴气裂开道缝隙,露出座青铜巨门。
门上刻着九尾狐与衔烛之龙相缠的浮雕,缝隙中渗出粘稠黑血,滴落处青石竟被腐蚀出蜂窝状孔洞。
“原来是你!”沙哑声线自门内传来,黑血忽然凝成个三丈高的血影。
那东西没有五官,只有张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声音却与老吴惊人相似:“三十年前你们用锁魂钉封我,今日便用这丫头的心头血解咒!”
沈清和这才惊觉,陆明璃此刻双目紧闭,眉心却浮着枚青铜钉虚影。
他强提真气掷出桃木剑,剑身雷光却被血影张口吞没。
生死关头,怀中突然传来灼热之感——正是那枚血色鳞片。
鳞片自动飞出,符文化作锁链缠住血影,门上浮雕的九尾狐竟睁开双目。
“小友,借你精血一用。”苍老女声在沈清和识海炸响。
他不及细想,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鳞片上。
霎时天摇地动,青铜巨门轰然洞开,门内景象却让沈清和如坠冰窟——十二具干尸呈北斗状排列,每具胸口都插着半截桃木剑,剑柄刻着终南山印记。
陆明璃突然睁开眼,瞳孔已化作竖瞳。
她身后浮现出九条狐尾虚影,指尖黑雾化作血色桃花:“师兄可知,这断魂谷本是我狐族圣地?”她玉足轻点,地面裂开道深渊,露出下方沸腾的血池,“三百年前,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说我们是惑乱人间的妖物……”
沈清和突然想起师父醉后呓语。
当年师祖带回的半截桃木剑上,分明刻着“诛邪”二字,剑身却缠绕着狐毛。
他猛然醒悟:“你们根本不是追查邪修,而是来灭口的!”血影突然发出老吴的狂笑:“好个聪明的小子!
当年我们奉命剿灭狐族,却不知这谷中藏着……”
话未说完,血池突然掀起滔天巨浪。
沈清和瞥见浪尖站着个赤足少女,正是那日消散的山鬼。
她足踝红绳已断,手中却多了柄骨笛,笛身刻着与鳞片相同的符文:“原来你们才是偷走镇魂铃的贼!”她吹响骨笛的刹那,十二具干尸突然暴起,每具口中都吐出条青铜锁链。
陆明璃突然抱住头颅惨叫,狐尾虚影忽明忽暗。
沈清和趁机掷出最后三张雷火符,符咒在半空结成八卦阵。
血影被雷光笼罩时,他终于看清那东西真容——哪是什么邪修,分明是无数狐族冤魂被强行炼成的傀儡,老吴的面容不过是层人皮。
“师兄小心!”陆明璃突然挡在沈清和身前,背后狐尾挡下致命一击。
她嘴角溢出血丝,眼中红芒却渐渐褪去:“快……用师父给的……玉珏……”沈清和这才想起下山前师父塞给他的鸳鸯玉珏,两块玉珏本该合二为一,此刻却在他怀中发烫。
血池突然沸腾,升起座白玉祭坛。
祭坛上供着面残破的青铜古镜,镜框缠绕着九条锁链,每条锁链末端都拴着只玉狐雕像。
山鬼突然跪地痛哭,手中骨笛化作飞灰:“原来我们的魂魄……一直被镇在此处……”她抬头时,沈清和看见她额间浮现出与陆明璃相同的鳞片印记。
沈清和将玉珏按在古镜上,镜面突然浮现出三百年前的景象:终南山修士与朝廷军队联手,将狐族逼入绝境。
为首的道士手持青铜铃铛,正是山鬼脚踝那枚,而老吴的面容赫然出现在军阵中。
当最后只白狐被钉在祭坛时,天空降下血雨,将整座山谷化作死地。
“原来如此……”沈清和喃喃自语,手中玉珏突然迸发强光。
十二具干尸化作飞灰,血影发出非人的哀嚎。
陆明璃趁机结印,眉心青铜钉虚影被逼出体外,化作道流光没入古镜。
山鬼的虚影在光中逐渐透明,她却露出解脱的笑容:“多谢……”
变故再生!
祭坛突然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洞穴。
沈清和抓住下沉的陆明璃时,瞥见洞壁刻满血色符文,与血色鳞片上的如出一辙。
洞底传来锁链拖动声,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风。
他点燃仅剩的照明符,火光照亮的景象让他几欲作呕——无数狐族尸骸被青铜锁链贯穿,堆砌成巨大的法阵,阵眼处插着半截桃木剑,剑身缠绕着山鬼的头发。
“原来这才是锁魂阵。”沈清和将陆明璃护在身后,桃木剑横在胸前。
黑暗中亮起无数猩红光点,竟是群人面狐身的怪物。
它们每走一步,地面就留下焦黑足印,口中发出老吴与血影的混合声音:“留下祭品……留下祭品……”
陆明璃突然扯断发间玉簪,虹光化作九尾虚影护住二人。
她指尖在虚空勾画,竟引动地脉灵气:“师兄,借你雷光一用!”沈清和会意,将全身真气注入桃木剑。
剑身雷光暴涨的刹那,陆明璃的灵气化作漫天剑雨,与人面狐身的怪物撞在一处。
激战正酣时,沈清和忽觉怀中一沉。
低头只见山鬼的虚影正逐渐消散,手中却捧着枚完整无缺的青铜铃铛。
她将铃铛塞进沈清和手中,声音轻如叹息:“告诉世人……山鬼从未害过人……”最后一个字消散时,铃铛表面浮现出张地图,标注着青崖山真正的秘境。
“往生咒……要这样念……”陆明璃突然开口,指尖点在沈清和眉心。
他顿觉脑海中涌入无数古老经文,每个字都带着净化邪祟的力量。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人面狐身的怪物突然发出凄厉哀嚎,化作黑烟消散。
地动山摇间,洞穴开始崩塌。
沈清和抱着昏迷的陆明璃,循着铃铛指引的生路狂奔。
身后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整座山谷都在下沉。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他们已身处山谷外的密林,怀中青铜铃铛化作粉末,却留下枚晶莹的狐牙。
七日后,终南山巅。
沈清和将狐牙埋在历代祖师牌位前,看着新添的“陆明璃”灵位出神。
昨夜小师妹突然苏醒,却已不认得他,只喃喃着“要去找娘亲”便消失在月色中。
山脚下传来晨钟,惊起群鸦,他忽然听见风中传来清脆铃音——与那日山鬼消失时的声响一模一样。
暮色自终南山巅漫下来时,沈清和正跪在藏经阁第三层。
青砖沁着经年累月的寒气,膝下压着的《云笈七签》已翻到“镇魂篇”,泛黄纸页间夹着半片焦黑的雷符,边缘还凝着暗红血痂。
他伸手去拂,符纸却化作齑粉簌簌而落,惊起梁间栖着的玄鹤,振翅时带起的风掀动经幡,露出后头斑驳的壁画——九尾狐衔烛照夜,脚下踩着十二具身着道袍的枯骨。
“你果然在此。”清冷女声自楼道传来。
沈清和脊背骤然绷紧,指尖掐着不动明王印。
来人却是新任掌教清虚真人,素白道袍纤尘不染,手中拂尘却缠着缕黑气。
她驻足在壁画前,指尖抚过枯骨颈间锁链纹样:“三十年前师祖率众剿灭狐族那夜,我也在场。”
沈清和瞳孔微缩。
他记得清虚真人那时不过总角之年,常捧着糖葫芦蹲在丹房外看师兄们炼丹。
此刻她眉眼间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拂尘忽地扫过壁画,九尾狐的眼珠竟渗出血泪:“当年师祖带回的何止半截桃木剑?
还有这面招魂幡。”她抖开袖中玄色旗帜,旗面绣着北斗七星,每颗星位都嵌着枚染血的狐牙。
藏经阁外忽起妖风,檐角铜铃无风自动。
沈清和瞥见清虚真人袖口滑落的半截红线,与那日山鬼脚踝系着的如出一辙。
他正要开口,真人却将招魂幡掷入他怀中:“今夜子时,持此幡去锁龙井。”她转身时,发间玉簪闪过奇异光晕,竟与陆明璃消失那夜所佩相同。
子夜阴云蔽月,锁龙井口腾起森森鬼气。
沈清和将招魂幡插在井沿,幡面狐牙突然齐齐颤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井底传来锁链拖拽声,混着女子低泣,忽远忽近如泣如诉。
他咬破指尖在幡面画下破魔符,符血却逆流成河,顺着幡杆流入井中。
霎时地动山摇,九道水柱冲天而起,每道水柱中都立着个半透明身影——正是壁画中十二枯骨里缺失的九人。
“小友血中带着狐族气息。”为首的老者双目空洞,脖颈处锁链深深勒进皮肉,“难怪能唤醒招魂幡。”他突然抬手,锁链化作黑蟒缠住沈清和咽喉:“说!
当年那孽种在哪?”沈清和这才看清,老者道袍下摆绣着终南山秘传的“锁魂咒”,与老吴临终前手中铜镜的纹路一模一样。
井水突然沸腾,浮起具赤红棺椁。
棺盖轰然炸裂时,沈清和瞥见棺中女子面容——竟与陆明璃有七分相似,眉心却嵌着枚青铜铃铛。
女子睁眼的刹那,九道水柱化作冰棱,将九道残魂钉在虚空。
她赤足踏出棺椁,足下生出朵朵血莲,每片花瓣都映着段记忆:道观里被逼服的化形丹,月夜下被剖出的狐丹,还有襁褓中啼哭的婴孩……
“原来你们把她的魂魄分成了九份。”女子轻笑,指尖抚过冰棱,“难怪三百年来,本座始终寻不到完整的转世。”她突然逼近沈清和,鼻尖几乎抵上他眉心:“你身上有那孩子的气息……她在哪?”沈清和丹田真气突然暴走,怀中狐牙不受控制地飞出,在虚空结成个残缺的阵法。
变故陡生!
女子突然惨叫着踉跄后退,青铜铃铛迸发出刺目金光。
锁龙井深处传来龙吟,整座终南山开始震颤。
沈清和趁机掷出桃木剑,剑身雷光却被女子广袖卷走。
她发间玉簪突然断裂,露出内里封着的半截狐尾,尾尖还系着那枚血色鳞片。
“原来如此……”女子突然收敛杀气,指尖在虚空勾画,竟凝出面水镜。
镜中景象让沈清和如坠冰窟——陆明璃正被铁链锁在祭坛上,身旁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道人,手中桃木剑刺入她心口半寸。
祭坛四周跪着百名童男童女,额间皆贴着招魂符。
“子时三刻,血月当空。”女子抬手接住滴落的血水,在镜面写下生辰八字,“这是那孩子最后的转世之期。”她突然将青铜铃铛按进沈清和掌心,铃舌化作根骨刺扎入血肉:“带着这个去,否则你连祭坛都到不了。”沈清和刚要拒绝,却见女子身形开始透明,化作万千星点没入锁链。
锁龙井恢复平静时,东方既白。
沈清和攥着仍在跳动的铃铛,发现掌心多了道血色符咒,正是壁画中九尾狐衔着的烛火纹样。
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反常的举止——那夜老人将毕生功力渡入他体内时,指尖分明缠绕着缕黑气,与清虚真人拂尘上的如出一辙。
血月升起那日,沈清和循着铃铛指引来到云梦泽。
湖心孤岛上立着座倒悬的青铜祭坛,九根盘龙柱直插云霄,每根柱上都缠着具道士干尸。
祭坛中央的陆明璃双目紧闭,发间玉簪已化作血玉,心口插着的桃木剑上,十二枚铜钱串成的剑穗正在渗血。
“你比预计的来得早。”戴面具的道人自阴影中走出,道袍上绣着与清虚真人相同的北斗七星,“不愧是师祖选中的祭品。”他突然掀开面具,露出张与老吴七分相似的脸,左眼却是狐瞳:“三百年前你师祖屠我狐族,今日便用他血脉后裔的命来还!”
沈清和这才惊觉,祭坛四周的童男童女竟都长着狐耳。
他们突然齐声吟唱,声浪掀起滔天巨浪。
陆明璃突然睁开眼,眸中金红流转,身后浮现出九尾虚影:“师兄快走!
他们要用万狐噬魂阵……”话未说完,心口桃木剑又深入三分,鲜血顺着剑身纹路汇入祭坛凹槽。
道人突然掷出面令旗,九根盘龙柱同时睁开猩红兽瞳。
沈清和只觉神魂欲裂,怀中青铜铃铛却自动飞出,与祭坛中央的青铜鼎产生共鸣。
鼎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竟与锁龙井底棺椁上的完全一致。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祭坛,而是座巨大的炼魂炉!
“当年师祖将狐族魂魄炼成九枚魂珠,分别封印在……”道人话音未落,沈清和已纵身跃上祭坛。
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铃铛上,铃舌化作道金光刺入鼎身。
霎时地动山摇,九根盘龙柱同时炸裂,无数狐魂从裂缝中涌出,化作漫天流火扑向道人。
陆明璃突然发出凄厉嘶吼,九尾虚影轰然破碎。
她心口飞出枚晶莹魂珠,却被道人抢先抓在手中:“多谢你帮我取出最后这枚!”他狂笑着将魂珠按入眉心,周身气息节节攀升,道袍鼓荡如帆。
沈清和却在这时看清他后颈——那里纹着与清虚真人袖口相同的红线咒印。
千钧一发之际,沈清和怀中狐牙突然自动结阵。
阵法引动地脉灵气,在他身后凝出尊三丈高的玄武法相。
他双手结出从未见过的手印,指尖流淌出的却是狐族秘传的月华之力:“以吾之血,唤尔真灵!”玄武法相突然睁开双目,龟甲上浮现出九尾狐图腾。
道人惊怒交加地掷出桃木剑,剑身却突然调转方向,化作流光没入陆明璃心口。
她猛然睁眼,眉心铃铛发出清越龙吟,身后浮现出真正的九尾天狐法相。
道人惨叫着被狐火吞噬,临死前却露出诡笑,指尖黑气化作符咒没入虚空。
祭坛崩塌时,沈清和抱住下坠的陆明璃。
她眉心铃铛已化作普通玉饰,发间却生出对毛茸茸的狐耳。
更诡异的是,她掌心浮现出与沈清和相同的烛火符咒,两枚符咒相遇时,虚空突然裂开道缝隙,露出片桃花盛开的秘境。
“原来我们才是锁。”陆明璃指尖轻触秘境入口,无数记忆涌入脑海:三百年前,终南山祖师与狐族圣女相恋,诞下子嗣。
为保血脉延续,他们将两人魂魄分别封印在道器与狐族圣物中,却引发正邪两道围剿。
最终圣女以身为祭,将记忆封入九枚魂珠,祖师则化作青铜铃铛镇守轮回。
秘境深处传来清脆铃音,与两人掌心符咒产生共鸣。
沈清和忽然明白,为何山鬼消散前要说“山鬼从未害过人”——那根本不是山鬼,而是圣女残存的善念。
他握紧陆明璃的手,踏入秘境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清虚真人的叹息:“你们终于来了……”
秘境中桃花如雨,每片花瓣都映着段往事。
沈清和看见幼年的自己被师祖抱在膝头,老人手中把玩的正是那枚青铜铃铛;陆明璃则看见自己蜷缩在玉匣中,周围漂浮着九枚魂珠。
桃花深处立着面水镜,镜中景象让二人同时屏息——镜中倒映的分明是他们的面容,眉心却各生着半枚烛火纹。
“原来我们才是完整的转世。”沈清和指尖抚过水镜,镜面泛起涟漪。
涟漪中浮现出清虚真人的身影,她正在一座更古老的祭坛前起舞,足下踏着北斗七星方位,每一步都踩碎片魂魄。
她突然转头看向水镜,眼中淌出血泪:“快走!
当心子时……”
话音戛然而止,水镜轰然炸裂。
秘境开始坍缩,无数狐魂化作流光没入沈清和与陆明璃体内。
他们同时听见锁链断裂声,这次却来自灵魂深处。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秘境时,两人已站在终南山巅,掌心符咒化作金红双色火焰,在虚空结成完整的太极图。
山脚下传来晨钟,惊起万千玄鹤。
沈清和望着掌心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锁龙井底女子的话:“真正的锁魂咒,锁的从来不是魂魄。”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陆明璃,少女耳尖狐毛正在消退,眉心却浮现出枚完整的铃铛印记。
山风送来清虚真人的箫声,曲调竟与那日山鬼的骨笛声一模一样。
来源:快乐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