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婉娘攥着象牙梳的手微微发颤,铜镜里映出的烛火忽明忽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
子夜时分,老宅里的更漏声滴答作响,惊得檐下乌鸦扑棱棱振翅。
苏婉娘攥着象牙梳的手微微发颤,铜镜里映出的烛火忽明忽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
这梳妆台是前日从西厢房搬来的,檀木雕花间还凝着暗红血痂,她原以为是陈年漆色,直到今夜梳头时,竟在镜中瞧见个模糊人影。
那影子穿着月白襦裙,发间金步摇随动作轻晃,分明与她此刻装扮无二。
可当苏婉娘惊恐地回头,身后只有半卷垂落的茜纱帘。
梳齿划过青丝时,镜中人的手却停在半空,腕上翡翠镯子泛着幽绿冷光——那是苏家祖传的陪嫁,此刻正端端正正戴在她腕间。
“娘子,更深露重。”丫鬟青萝端着姜茶推门而入,烛火猛地爆了个灯花。
苏婉娘慌忙用袖口掩住铜镜,却见青萝脸色骤变,手中茶盏哐当坠地。
滚烫的茶汤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河,倒映着两个交叠的人影——镜中那抹月白,不知何时已飘到她身后三寸处。
次日清晨,苏婉娘盯着铜镜里浓重的黑眼圈,指尖抚过梳妆匣底层暗格。
那里躺着半块残缺的玉珏,是昨日整理西厢房时,从雕花床缝隙里掉出来的。
玉色温润却沁着血丝,与她记忆中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块,竟能严丝合缝地拼成整圆。
“小姐,东街王婆子说这宅子……不干净。”青萝凑近压低声音,发间茉莉香混着惶恐,“说是三十年前有位新妇,新婚夜吊死在这间房梁上。”话音未落,窗外忽起阴风,卷着枯叶扑在茜纱窗上,竟拼出个歪歪扭扭的“还”字。
苏婉娘猛地起身,裙裾带翻了妆台上的螺钿匣。
玉珏滚落在地,碎成三瓣。
最尖锐的裂口处,隐约可见朱砂绘就的符咒。
她突然想起昨夜镜中人的口型——分明是在重复“还我命来”。
是夜,苏婉娘将碎玉用红绸包了,悄悄埋在院中老槐树下。
月光被枝桠割裂成细碎银片,她总觉得有道视线黏在背上,待要回头,却只听见槐叶沙沙作响。
回房时经过回廊,忽见西厢房门扉洞开,烛火在狂风中明明灭灭,映出个执梳独坐的背影。
那背影梳头的动作与她如出一辙,连发间垂落的珍珠流苏都别无二致。
苏婉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壮着胆子唤了声:“姐姐可是迷了路?”话音未落,梳妆台上的铜镜突然爆裂,碎玻璃碴中,无数个重叠的月白身影正缓缓转头,七窍流血的面容上,嘴角裂到耳根。
“婉娘!”青萝的惊叫刺破死寂。
苏婉娘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绣榻上,额角缠着渗血的纱布。
青萝跪在榻前直掉眼泪:“小姐昏倒在回廊,手里还攥着这个……”摊开的掌心,半块染血的玉珏正泛着诡异红光。
当夜三更,苏婉娘被更漏声惊醒。
梳妆台前的铜镜不知何时换了方位,此刻正对着她床头。
镜中倒影里,本该空无一人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个穿嫁衣的女子。
红盖头遮着脸,可那双从盖头下窥视的眼睛,分明是她自己的形状。
“婉娘,我的妆奁可还喜欢?”女子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飘来,又似贴着耳畔低语。
苏婉娘浑身血液凝固,她认得这嫁衣——正是母亲下葬时穿的寿衣。
镜中人的手突然掀开盖头,露出张与她别无二致的脸,只是眉心多了一点朱砂痣。
“你占了我的身子,偷了我的命数。”女子抬手抚上镜面,苏婉娘的脸颊顿时传来刺痛,竟是镜中人的指甲在她脸上划出血痕,“该还了……”
鸡鸣破晓时,苏婉娘踉跄着撞开城隍庙大门。
香火缭绕中,老道士的拂尘扫过她眉心,突然发出金石相击之声。“好厉害的借尸还魂术!”道士面色凝重,“你母亲当年难产而亡,实则是被夺了寿数。
这玉珏是引魂幡,三十年来一直在寻合适的躯壳。”
苏婉娘浑身发冷,想起昨夜镜中人说“占了我的身子”。
道士从她发间抽出一根银簪,簪头竟凝着黑血:“你母亲咽气时,是否攥着这玉珏不肯松手?”见她点头,道士长叹:“那厉鬼借玉珏养魂,待你及笄那日,便要鸠占鹊巢。”
回程时乌云压城,苏婉娘攥着道士给的符咒,却见苏府门前挂起了白幡。
青萝哭着迎上来:“老爷……老爷昨夜突发心疾,去了……”苏婉娘如遭雷击,踉跄着冲进灵堂,却见父亲尸身面色青紫,眉心赫然点着朱砂。
是夜子时,苏婉娘将符咒贴在铜镜上。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母亲的脸从水波中浮现,却长着与她相同的面容:“傻孩子,你以为那道士能救你?”她咯咯笑着,指尖突然伸出森森白骨,“你父亲早被我吸干精气,如今该轮到你了……”
符咒无火自燃,苏婉娘却动弹不得。
镜中人的长发暴涨,缠住她脖颈往镜中拖拽。
生死关头,她突然摸到袖中残玉,拼尽全身力气砸向铜镜。
霎时天摇地动,老宅地底传来凄厉惨叫,无数黑雾从镜中涌出,在半空凝成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娘!”苏婉娘泪流满面。
女子虚影却流下血泪:“婉娘快走!
这玉珏是双生蛊,当年你父亲为续我性命,与苗疆巫师交易……”话音未落,虚影突然扭曲变形,化作万千毒虫扑向铜镜。
苏婉娘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身处老宅废墟之中。
晨光穿透云层,照见满地碎玉。
苏婉娘弯腰拾起半块残片,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生辰八字——竟是父亲的字迹。
远处传来官差吆喝,说是在城郊乱葬岗挖出具无头女尸,怀中紧紧抱着半块带血玉珏。
三日后,苏婉娘变卖祖宅远走他乡。
临行前夜,她最后一次对着铜镜梳头。
镜中倒影清清楚楚,再不见半分异样。
可当发丝垂落肩头时,她忽然发现,镜中人的眼角,不知何时多了一粒朱砂痣。
更漏声再度响起,苏婉娘猛地回头。
身后茜纱帘纹丝不动,唯有窗外槐树沙沙作响,仿佛有谁在轻笑。
她攥紧手中梳子,忽然明白那道士未尽之言——借尸还魂需得心甘情愿,而她父亲用半生寿数种下的因,终究要在她身上结出果。
城门外,青萝背着包袱频频回望:“小姐,咱们真要离开江南?”苏婉娘将碎玉系在颈间,晨风掀起她素色斗篷,露出里面暗绣的曼陀罗纹样:“去苗疆吧,听说那里有位蛊王,能解双生蛊。”
最后一缕暮色中,老宅废墟突然腾起黑烟。
新任县令带着衙役赶到时,只见到满地焦土,和半截插在槐树上的象牙梳。
梳齿间缠着几缕长发,在夜风中诡异地打着旋儿,渐渐凝成个模糊的人形。
而千里之外的苗疆深山里,有位白发老者突然睁开双眼。
他面前的蛊瓮剧烈震动,无数毒虫在瓮底拼出两个血字:双生。
苗疆雨林终年瘴气弥漫,苏婉娘踩着腐叶前行时,腰间玉珏突然发烫。
青萝慌忙搀住她摇晃的身形,却见前方古藤如活物般蜿蜒退开,露出条青石小径。
石缝间渗出的血水凝而不散,在她们脚边聚成个半人高的蛊鼎图腾。
“来者何人?”苍老声音自树冠传来,惊起漫天血眼蝙蝠。
苏婉娘仰头望去,只见百丈高的望天树上,盘踞着位白发老者。
他枯枝般的手指正拨弄着串人骨念珠,每颗骷髅眼眶里都燃着幽蓝鬼火。
青萝噗通跪地:“求蛊王救我家小姐!”话音未落,老者手中骨链突然暴涨,将二人卷至树屋平台。
苏婉娘颈间玉珏迸发红光,与老者腰间铜铃遥相呼应,震得满室蛊瓮嗡嗡作响。
“双生蛊,阴阳劫。”老者瞳孔缩成针尖,枯槁手指划过苏婉娘眉心,“你父亲当年偷学我苗疆禁术,竟将生魂种在亲生骨肉身上。”他突然掀开树屋帷幔,露出后方血池。
池中浮着具与苏婉娘面容相同的女尸,心口插着半截断梳,正是她遗落在苏宅的那把象牙梳。
雨林深处传来凄厉虫鸣,老者面色骤变:“子时将至,阴阳路开!”他甩出把蛇骨匕首划破掌心,血珠滴入血池瞬间化作万千金蚕。
女尸突然睁眼,瞳孔里爬满黑色蜈蚣,腐烂的嘴唇开合道:“婉娘,来陪娘亲……”
苏婉娘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树屋木柱。
柱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与她胎记处的灼热感产生共鸣。
老者厉喝:“别碰镇魂木!”却已来不及——她掌心按上的刹那,整座树屋开始剧烈震颤,血池掀起十丈血浪,将女尸卷向半空。
“原来如此!”老者突然放声大笑,震得树梢积雨簌簌而落,“你竟是极阴命格,难怪能承载双生蛊三十年而不死。”他甩出七根银针封住苏婉娘七窍,指尖凝出只碧绿蛊虫,“此为噬魂蛊,能暂时压制你体内阴魂,但需在月圆之夜找到真正的引魂人。”
话音未落,树屋外传来万千蛊虫躁动之声。
老者脸色骤变:“追魂蛊!
他们竟找到这里来了。”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在虚空绘出张血色符咒:“往东走,去十万大山深处的鬼哭崖!
那里有位守崖人,或许能……”
符咒未成,树屋轰然炸裂。
苏婉娘被气浪掀飞时,看见无数血色蛊虫组成张狰狞鬼脸。
青萝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后背瞬间爬满蠕动的人面蛛。
老者甩出骨鞭缠住二人腰肢,却见血池女尸突然暴起,十指弹出青黑色骨刺。
“带小姐走!”青萝突然将苏婉娘推向深渊。
苏婉娘伸手去抓,只扯下半片染血的衣袖。
坠落间,她看见无数发光菌丝从崖壁涌出,在半空织成张蛛网。
落地时震得五脏移位,喉间涌上腥甜,却见下方幽谷中亮着盏青灯。
持灯人是个佝偻老妪,独眼罩着黑布,另一只眼睛竟是竖瞳。
她手中灯笼由人皮制成,灯芯是截发黑的指骨。“又是为双生蛊来的?”老妪声音像是砂纸摩擦,“三十年前有个书生也来过,后来变成了我的灯油。”
苏婉娘摸出颈间玉珏,残玉突然投射出全息星图。
老妪独眼骤缩,手中灯笼无风自燃:“原来你是苏明远的女儿!
当年他骗我取心头血养蛊,却不知双生蛊需得至亲之血……”她突然暴起,枯爪抓向苏婉娘心口,却被玉珏红光弹开三丈。
幽谷深处传来锁链铮鸣,老妪面色大变:“快躲进石棺!”苏婉娘不及细想,翻身滚入旁边青石棺。
棺盖合拢的瞬间,她看见老妪被无形力量拖向黑暗,独眼里流出血泪:“替我告诉守崖人,当年那个负心汉……”
石棺内壁刻满符咒,苏婉娘指尖抚过时,突然摸到处凸起。
轻轻一按,棺底暗格弹开,露出卷泛黄的苗疆古卷。
羊皮纸上绘着阴阳双鱼图,鱼眼处正是她胎记的形状。
更令她心惊的是,图中女子穿着与她相同的嫁衣,眉心朱砂痣鲜艳欲滴。
子夜阴风骤起,石棺开始渗出黑水。
苏婉娘屏息凝神,听见外面传来老妪与男子的对话。“双生蛊已成气候,必须用至阴之血献祭。”男子声音沙哑如生锈铁片,“当年你偷走半部蛊经,可曾想过有今日?”
“你根本不是守崖人!”老妪突然尖叫,“你是苗疆叛徒乌骨巫!
三十年前你就该死在蛊王手里!”石棺突然剧烈震动,苏婉娘死死攥住古卷,听见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鲜血顺着棺缝蜿蜒而入,在古卷上绘出奇异纹路。
沿着古卷指引,苏婉娘在绝壁裂缝中找到块血色晶石。
指尖触碰的刹那,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她看见母亲大婚当夜,父亲将玉珏一分为二,半块喂她服下,半块种入母亲心口。
原来所谓难产,实则是父亲为夺取至阴命格,亲手剜出了母亲的心脏。
“原来如此……”苏婉娘泪流满面,手中晶石突然迸发强光。
等她恢复意识时,已站在条泛着幽蓝的河流边。
对岸老妪捧着孟婆汤,独眼已变成两个血洞:“喝下它,前尘尽忘。”
“若我忘了,谁还记得这世间有过苏婉娘?”她突然将晶石按进心口,胎记处迸发的红光照亮整条忘川。
河面浮现出无数人脸,有母亲,有父亲,还有青萝。
他们同时开口:“回来吧,回到最初的模样。”
苏婉娘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古卷上。
阴阳双鱼突然活过来,吞没了所有幻象。
当她再次睁眼时,发现身处陌生祭坛。
十二盏人皮灯笼围成圆圈,中央坐着位黑袍人。
他转过身的瞬间,苏婉娘如遭雷击——那张脸,竟与她父亲一模一样。
“乖女儿,你终于来了。”黑袍人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双生蛊即将圆满,等月圆之夜,我们就能……”他突然惨叫着后退,胸口插着半截象牙梳。
苏婉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骨剑,剑身刻着与她胎记相同的符咒。
“你以为我还是任你摆布的棋子?”她剑尖挑起黑袍人的下巴,露出他脖颈处的蛊虫印记,“当年你偷学禁术,被苗疆追杀,是母亲替你挡下噬心蛊。
你为保命将半魂种入她体内,却不知她怀着我的时候,就已经把解蛊之法绣在了嫁衣里。”
祭坛开始崩塌,黑袍人化作万千毒虫扑来。
苏婉娘挥剑斩出,剑气中竟带着龙吟之声。
这是她方才在忘川领悟的《往生剑诀》,每一剑都斩断因果轮回。
当最后一剑刺穿黑袍人眉心时,她听见无数锁链断裂的声音。
黎明前的黑暗中,苏婉娘抱着青萝的尸体走出雨林。
少女后背的人面蛛已化作金粉,脸上还凝固着惊惶的神情。
她将玉珏埋在青萝坟前,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望去,竟是那位守崖老妪——或者说,是真正的守崖人。
“你比我想象中走得更远。”守崖人摘下兜帽,露出与苏婉娘七分相似的面容,“三十年前,我也曾面临同样的抉择。”她手中捧着盏青铜灯,灯芯是截未燃尽的姻缘线,“双生蛊的解法不在忘川,而在人心。”
苏婉娘突然明白,母亲当年将半魂种入她体内,不是为夺舍,而是为守护。
那些夜半梳头的镜中鬼影,是母亲用最后神智织就的保护结界。
她接过青铜灯,看着灯焰中浮现的往昔画面——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在月下跳着招魂舞,每一步都踏碎虚空中的噬魂蛊。
“该结束了。”苏婉娘将骨剑刺入心口,以心头血为引点燃青铜灯。
火光冲天而起时,她看见无数魂魄从灯中飞出,有母亲,有父亲,还有历代被双生蛊所害的冤魂。
他们在火中跳起轮回之舞,将漫天瘴气焚烧殆尽。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雨林时,苏婉娘的胎记化作金蝶消散。
她转身走向山外,腰间玉珏已恢复完整,只是多了道蜿蜒的血纹。
守崖人站在崖边目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锁链拖地声。
转身望去,只见青铜灯下多了道佝偻身影——正是那被噬魂蛊反噬的乌骨巫,此刻正跪在灯前,永世不得超生。
三个月后,江湖上多了位红衣女侠。
她使的剑法无人见过,剑穗上总系着半截象牙梳。
有人说在苗疆见过她,当时有位白发老者追着她喊师祖;也有人说在皇城见过她,她正将一盏青铜灯供奉在太庙。
只有塞外的游牧民族记得,某个雪夜有女子踏月而来,用半块残玉换走了他们部落的往生蛊。
子夜,苗疆雨林腾起青灰雾霭,苏婉娘的红衣在雾中洇开血色。
她驻足时,腰间玉珏突然发出蜂鸣,震得腰间银铃错响成咒。
三十步外,五具尸体倒悬在古榕气根间,心口皆插着半截象牙梳,梳齿间垂落的发丝还在簌簌生长。
“小姐,这梳子……”青萝攥着她衣袖的手指冰凉。
苏婉娘却已认出梳柄暗纹——正是苏宅老仆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把,梳齿间还凝着暗红血痂。
她抬手触碰尸体的瞬间,五具尸体突然齐齐转头,眼眶里钻出拇指粗的尸蟞,背甲上赫然刻着“苏”字。
雾气骤然浓稠如血,苏婉娘挥剑斩断扑来的尸蟞。
剑锋过处,蟞血溅在古榕树皮上,竟浮现出张痛苦的人脸。
树洞深处传来锁链拖拽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个被蛛网包裹的人形,胸口插着半截青铜剑,剑身刻着与她胎记相同的符咒。
“莫要碰那剑!”沙哑女声破雾而来。
苏婉娘旋身后退,发间银簪擦着来人咽喉掠过。
雾中现出个戴银面具的女子,裙裾缀满风干的蛊虫,手中灯笼竟是用整张人皮绷成,灯芯是截蜷曲的婴儿指骨。
女子独眼扫过尸体,突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苏明远倒是生了个好女儿,竟引得往生蛊提前苏醒。”她甩出骨笛吹响,地底传来万千蛊虫爬行的窸窣声。
苏婉娘正要举剑,却见尸体上的尸蟞突然调转方向,啃食起同伴血肉。
“往生蛊以血亲为引,你每杀一人,它便强三分。”女子突然逼近,银面具擦过苏婉娘脸颊,“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你帮我取来守崖人的天眼蛊,我替你斩断这血脉诅咒。”她掀开面具一角,露出半张爬满蛊纹的脸,眉心朱砂痣与苏婉娘如出一辙。
雾中传来清越钟声,女子脸色骤变:“该死!
那老东西竟提前开坛!”她甩出把蛊砂逼退苏婉娘,纵身跃入树冠。
苏婉娘正要追击,忽觉脚踝一紧——五具尸体不知何时缠作一团,化作条丈余长的血肉蜈蚣,百足间密密麻麻嵌着人眼。
青萝尖叫着掷出火折子,蜈蚣却喷出毒雾将火焰扑灭。
苏婉娘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剑上,剑身顿时浮现龙鳞纹路。
这是她在往生蛊幻境中悟出的剑意,每斩落一节蜈蚣身躯,便有道黑影从伤口钻出,哀嚎着消散在雾中。
当最后半截蜈蚣头坠地时,苏婉娘突然听见母亲的声音在耳畔呢喃:“婉娘,往东走,去葬蛊渊。”她猛然回头,却见青萝双目赤红,十指暴涨出青黑色骨刺。
剑锋抵住青萝咽喉的刹那,少女突然七窍流血,倒地时化作滩腥臭黑水。
“好个苏家血脉!”银面女子从天而降,手中人皮灯笼映出苏婉娘扭曲的倒影,“你可知这丫头为何总跟着你?”她弹指射出道绿光,黑水中浮出只透明蛊虫,虫腹中赫然封着张与青萝别无二致的人皮。
苏婉娘胃部翻涌,剑尖却稳如磐石。
女子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处嵌着块与她玉珏相同的残片:“三十年前,你父亲用我的半颗心炼蛊,今日便用你的心来还!”她双手结印,地底钻出九具青铜棺,棺盖同时弹开,里面躺着九个与苏婉娘容貌相同的女子,眉心皆点着朱砂。
钟声再起,这次带着震耳欲聋的龙吟。
银面女子浑身剧震,九具女尸同时转头望向东方。
苏婉娘趁机挥剑,剑气化作金龙撕开浓雾。
雾散瞬间,她看见百丈高的葬蛊渊如巨兽张开的口,渊底翻涌着七彩蛊雾,雾中隐约可见座青铜祭坛。
“原来你早与守崖人勾结!”苏婉娘突然明白,那日青铜灯浮现的画面另有深意。
女子桀桀怪笑,九具女尸突然化作血水涌入她体内。
她背脊爆开,生出对肉翅,翅膜上浮现出无数人脸:“错了!
是守崖人那老东西觊觎我的往生蛊,今日你们都得死!”
葬蛊渊传来锁链崩断声,苏婉娘腰间玉珏红光大盛。
她纵身跃入深渊的刹那,看见渊壁刻满上古蛊文,每道刻痕都在吞噬女子散落的血肉。
祭坛上,白发守崖人正在用金针刺入自己天灵,他面前的青铜鼎中,半颗心脏正在有节奏地跳动。
“你终于来了。”守崖人抬头时,苏婉娘瞳孔骤缩——那竟是张与她父亲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眼是诡异的重瞳。
他指尖挑起团幽蓝火焰,鼎中心脏突然发出婴儿啼哭:“三十年前,我用你母亲的心脏炼出往生蛊,却不知她竟将半魂种入你胎中。”
祭坛四周亮起十二盏人皮灯,每盏灯芯都飘着截断指。
苏婉娘认出其中三指戴着苏家祖传的翡翠扳指,胃部顿时绞痛难忍。
守崖人突然闪现至她身后,枯爪刺入她后背:“双生蛊大成需得至亲之血,乖女儿,把心脏给我……”
剧痛中,苏婉娘却笑了。
她反手将骨剑刺入自己心口,剑锋穿透的刹那,守崖人发出非人的惨叫。
他胸膛爆开,无数蛊虫喷涌而出,每只蛊虫背上都刻着“苏”字。
苏婉娘踉跄着走向青铜鼎,鼎中跳动的半颗心脏突然化作母亲的面容。
“娘……”她伸手触碰的瞬间,整座祭坛开始崩塌。
守崖人化作万千蛊虫扑来,却被她伤口迸发的红光焚成灰烬。
鼎中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婉娘,闭眼。”苏婉娘依言阖目,听见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却未感到疼痛。
再睁眼时,她站在苏宅废墟前。
手中玉珏已化作齑粉,心口却多了道月牙形疤痕。
青萝从槐树后转出,裙裾上沾着晨露:“小姐,该启程了。”苏婉娘盯着她空荡荡的袖管——那本该是持着人皮灯笼的手。
“你究竟是谁?”剑锋抵住青萝咽喉,少女却笑出泪来:“我是你母亲临终前,用最后半缕魂魄凝成的影蛊啊。”她身体开始透明,指尖飞出只金蝶落在苏婉娘疤痕上:“往生蛊已解,但因果未消。
去长安吧,那里有个人在等他的新娘。”
金蝶消散的瞬间,苏婉娘腰间银铃无风自动。
她转身走向官道时,废墟中突然传来玉珏碎裂声。
埋着玉珏的老槐树轰然倒塌,树根处露出具穿着嫁衣的骸骨,怀中紧紧抱着半块残玉。
骸骨手指突然弹动,指向东方天际。
三个月后,长安朱雀大街。
苏婉娘的红衣惊起满街花雨,她驻足在座挂着白幡的医馆前。
幡上墨迹未干,写着“专治离魂之症”。
馆内传来瓷器碎裂声,她推门而入,正撞见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在给傀儡施针。
男子抬头时,苏婉娘手中的剑当啷坠地。
那张脸与守崖人有七分相似,左眼却是重瞳。
他指尖银针突然调转方向,刺入自己心口:“在下苏明远,见过苏家最后一位传人。”他心口渗出的血是诡异的金红色,在地面汇成阴阳双鱼图。
医馆后院传来锁链声,苏婉娘越过他时,剑锋已抵住暗门。
门后是间摆满水晶棺的密室,每具棺中人都与她容貌相同,眉心朱砂痣鲜艳欲滴。
最深处的冰棺里,躺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胸口插着半截象牙梳,梳柄刻着“婉娘”二字。
“她们都是我的试验品。”苏明远咳着血走近,“三十年来,我试过九百九十九种方法,都无法将往生蛊完美剥离。
直到那天在葬蛊渊,我看见你……”他突然暴起,指尖弹出青黑色骨刺,却在触及苏婉娘衣角的刹那,被她心口疤痕迸发的红光灼成焦炭。
苏婉娘挥剑斩碎冰棺,女子尸体却化作金粉。
金粉中浮出半块残玉,与她怀中那块严丝合缝地拼成整圆。
玉珏融合的瞬间,她看见所有记忆——原来她才是真正的苏婉娘,三十年前被父亲抽魂炼蛊,而那个在雨林中与她同行的女子,不过是她用往生蛊凝出的替身。
“原来如此……”苏婉娘抚过心口疤痕,突然轻笑出声。
苏明远惊恐地后退,却见她将完整玉珏按入自己眉心。
重瞳中映出诡异画面:无数时空里的“苏婉娘”同时转头,对着虚空中的某处齐齐微笑。
“父亲可知,往生蛊最精妙之处何在?”她指尖轻点,苏明远体内突然钻出万千金蚕。
每只金蚕背上都坐着个微型苏婉娘,她们同时唱起招魂曲,震得医馆梁柱簌簌落灰,“它能让所有执念,在平行时空里同时圆满。”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长安百姓发现朱雀大街多了座疯人院。
穿月白长衫的男子整日跪在院中,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有孩童好奇靠近,却见他突然转头,左眼重瞳里映出无数红衣女子的倒影,每个女子都在对他微笑,眉心朱砂痣鲜艳如血。
而千里之外的苗疆雨林,守崖人新立的墓碑前,突然开出一朵并蒂曼陀罗。
花瓣层层舒展时,传出细碎的银铃声。
路过的苗女们驻足细看,发现花蕊中蜷着对金蝶,翅脉纹路与三十年前消失的圣蛊一模一样。
是夜,长安疯人院地底传来锁链崩断声。
苏明远看着从地底爬出的九百九十九个“苏婉娘”,突然发出癫狂的大笑。
每个女子都走向不同的时空裂隙,最后回头时,眉心朱砂痣同时亮起。
他重瞳中的世界开始崩塌,却在彻底消散前,看见真正的苏婉娘站在虚空彼岸。
她红衣如火,发间银簪刻着“往生”二字。
指尖轻点处,所有时空裂隙化作星河,而她正踏着星子走向更深的黑暗。
身后传来万千呼唤,她却头也不回,唯有腰间银铃在虚空中荡开层层涟漪,涟漪里浮现出无数可能的人生——在某个时空,她与青萝正在江南开医馆;在另一个时空,她成了苗疆新任蛊王;而在所有时空的尽头,都有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永远在等他的新娘。
来源:嘻嘻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