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大福,当年你救的那个小姑娘找上门了。"母亲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平静的生活。
88块钱的救赎
"周大福,当年你救的那个小姑娘找上门了。"母亲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平静的生活。
二十岁那年的秘密,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那是1985年的深秋,我高中毕业那年。北方的风卷着黄叶,家家户户都在为冬天做准备。
我们家住在县城东边的老街,砖瓦房虽不算宽敞,但在那个年代已属体面。
父亲在县纺织厂当工人,每天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往返于家和厂子之间,他总说那辆车是他的"宝马"。
母亲在街道缝纫组做零工,那时家家户户都穿不厌的蓝色中山装和的确良衬衫,多是出自她的手。
家里还有个读初中的妹妹,整天围着收音机听邓丽君的《甜蜜蜜》,被父亲骂"资产阶级思想侵蚀"。
日子过得不富裕,但也能温饱,这在八十年代初期已经算是不错了。
那天放学回家,天色已晚,街上的路灯稀稀拉拉地亮着,照得地面斑驳陆离。
在拐进巷口的时候,我看见一对衣衫褴褛的爷孙俩蜷缩在墙角。
老人面容枯槁,胡子花白,一双手布满老茧,手边放着一个破旧的黑色公文包,看得出曾经是个体面人。
小女孩约莫七八岁,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衣服虽然打着补丁,却很干净。
她眼神格外明亮,像秋夜的星星,闪烁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光芒。
他们面前放着一个破碗,里面只有几枚硬币和两张皱巴巴的一角纸币。
"小伙子,行行好吧。"老人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孩子两天没吃东西了。"
小女孩没有乞求,只是用那双澄澈的眼睛望着我。
那目光中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可怜,只有一种超出她年龄的坚韧与期待。
我揣了揣口袋,里面只有几毛钱的零花钱,刚够买一根冰棍或者一包大白兔奶糖。
犹豫间,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母亲刚领了季度工资,存在衣柜里那个蓝布袋子里,准备交房租和妹妹的学费。
"等着,我马上回来。"我对他们说,然后快步走向家的方向。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大福,你疯了吗?那可是母亲的血汗钱啊!
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可是那小姑娘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她看你的眼神,你忍心吗?
回到家中,昏黄的40瓦灯泡下,屋子空荡荡的。
父母都不在,父亲应该是在工厂加班,母亲可能去邻居家串门,收音机里正播着《新闻联播》。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衣柜,摸出那个布袋,手指颤抖着数了88块钱放进口袋。
那一刻,手心冒汗,心跳如鼓,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阻止自己。
"拿了这钱,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妹妹的学费怎么办?"理智在拷问我。
"可那爷孙俩眼神里的绝望,你真的看不见吗?"良知在反问我。
爷孙俩还在原地,老人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嘴里哼着一首我不熟悉的曲子,像是某种古老的摇篮曲。
当我把钱塞进老人手里时,他愣住了,随即老泪纵横。
"这、这太多了,使不得,使不得啊!"老人手颤抖着要还给我。
"爷爷,您收下吧,带着孩子找个地方住下,买些吃的。"我坚持道。
小女孩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哥哥,我叫林小雨,我一定会记住你的。"
老人哽咽着问我的名字,我告诉他:"周大福,就住在前面那条巷子里。"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无比复杂。
一方面为自己的善举感到温暖,另一方面却因为偷拿母亲的钱而惶恐不安。
"娘啊,儿子对不住你,可是那孩子的眼神,我真的无法视而不见啊!"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第二天一早,母亲的尖叫声惊醒了我。
"钱呢?钱都去哪了?"她翻遍了家里每个角落,脸色越来越难看。
父亲坐在饭桌旁,一言不发地抽着"大前门",烟灰掉在裤腿上都没发觉。
"大福,你知道钱放哪了吗?"母亲问我,眼神中带着一丝希望。
我低着头,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不、不知道,娘,会不会是您记错了地方?"
谎言像一根刺,卡在我的喉咙里,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晚饭时,桌上只有咸菜和稀粥,母亲的眼圈是红的,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碗里的咸菜多了,平日里必有的肉却不见了。
妹妹小声问:"娘,肉呢?"
母亲叹了口气:"家里手头紧,先这样凑合着吃吧。"
那一刻,我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省吃俭用,连街上新开的"百货大楼"都不去逛了,说是"看了也买不起,徒增烦恼"。
妹妹的新书包没买成,继续背着那个补了又补的旧书包。
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每晚睡觉前都暗自落泪,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在县财政局的关系帮助下,进了建材厂当了个小会计。
每月工资29块8,我偷偷留下9块8自己花,20块全部交给母亲。
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够还清那88块钱,让良心不再受谴责。
1995年的春天,县城开始有了变化。
街上的"蜂窝煤"炉子少了,"煤气罐"进了寻常百姓家。
电视机从黑白变成了彩色,有钱人家甚至买了"大哥大",走在街上招摇过市。
我已经在县里的建材厂当了将近十年的会计,晋升为了财务科副科长,月薪涨到了185元。
那天下班回家,远远地就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车筐里还放着一束鲜花。
推开门,看见母亲和一个年轻女子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说话,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穿着整洁的碎花连衣裙,清秀端庄。
母亲看见我,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大福回来了,快来见见客人。"
那女子转过身来,一双明亮的眼睛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周大福,还记得我吗?我是林小雨。"她微笑着站起来,眼睛里的光彩依然那么熟悉。
一瞬间,十年前那个寒冷的秋夜重新浮现在我眼前。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母亲笑着说:"小雨刚才已经跟我说了,当年那事,真是苦了你了。"
原来,那年我救助的老人是被冤枉下放的大学教授林教授,因为在"文革"中被扣上"右派"帽子而流落街头。
他们爷孙被赶出家门,四处流浪,来到我们县城时已经山穷水尽。
在我的帮助下,他们回到了老人的家乡南方的一个小城,靠着那88块钱租了房子,买了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林教授靠给人抄写材料和教授英语为生,后来平反昭雪,重回大学任教。
而林小雨也在爷爷的教育下,一路读书,考上了南京大学的企业管理专业。
"我爷爷临终前一直念叨着要报答你的恩情,所以我毕业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林小雨真诚地说。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看你们可怜,举手之劳而已。"
"可那88块钱对我们来说,却是救命之恩啊!"林小雨的眼睛湿润了,"如果没有你,我和爷爷可能早就..."
她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明白那未尽之言。
"我不是来以身相许的,"林小雨红着脸说,似乎看穿了我的胡思乱想,"但我想用所学回报你的恩情。我学的是企业管理,听说您家乡正在发展乡镇企业..."
母亲这时端上茶,是难得的西湖龙井,那是逢年过节才舍得泡的好茶。
她慈祥地看着我:"当年那88块钱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我找不到钱去哪儿了?"
"啊?"我惊讶地睁大眼睛,"您知道?"
母亲点点头:"那天晚上我回来,看见你鬼鬼祟祟的,就知道准没好事。后来钱丢了,我气得要命,但看你天天心事重重,饭也吃不下,我就明白了。"
"那您为什么不骂我?不问我?"我困惑不解。
母亲轻叹一声:"我想着,你这孩子从小心软,肯定是遇到什么为难事了。与其逼你说实话,不如等你自己想明白。"
"可是,那可是88块钱啊,当时够买好几袋大米了..."我的声音哽咽了。
母亲笑了:"是啊,所以我省吃俭用了好几个月。但现在看来,这钱花得值!"
她看了看林小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孩子做得对,娘为你骄傲!"
没想到十年的心结,在这一刻竟如此轻易地解开。
当晚,我们留林小雨在家吃饭。母亲难得地炒了四个菜,还开了半瓶"古井贡酒"。
饭桌上,林小雨详细讲述了她的计划:"现在国家鼓励发展乡镇企业,你们这边的建材资源丰富,可以考虑开办一家小型砖厂。我有一些关于管理和市场的想法..."
她侃侃而谈,那专业知识和自信的神态,让我这个财务科副科长都自愧不如。
妹妹周小美,如今已是县医院的护士,听得连连点头:"嫂子说得有道理!"
"别乱叫,谁是你嫂子了?"我恼羞成怒,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就这样,在林小雨的建议和帮助下,我辞去了建材厂的工作,用积蓄加上向亲戚借的钱,在村边租了块地,开办了一家小砖厂。
刚开始困难重重,设备简陋,工人不熟练,产品质量不稳定。
有一次,整批砖因为火候不到而报废,我一夜白了几根头发,在院子里抽了一整夜的烟。
林小雨却不慌不忙:"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分析问题,找出原因,再来过就是了。"
她四处奔走,请教专家,学习技术,甚至自己动手和工人一起改进窑炉结构。
那双原本细嫩的手上起了老茧,脸也被太阳晒黑了,但她从不抱怨。
慢慢地,砖厂的生意好转了,不仅供应本县的建筑需求,还销往邻县。
工人从最初的7个增加到了30多个,其中有不少是村里的贫困户。
一年后,我们在厂子里办了个小小的庆功宴,席间我鼓起勇气向林小雨表白。
"小雨,这一年多来,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不仅是因为厂子,更是因为...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结婚。"我磕磕绊绊地说。
林小雨低着头,半晌才抬起脸来,眼中含着泪水:"大福,我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为了报恩才留下来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也离不开你了。"
1997年春节前,我和林小雨结婚了。婚礼很简单,但全村的人都来祝贺。
母亲拉着林小雨的手,眼中含泪:"闺女,当年那88块钱,换来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妇,值了!"
父亲则拍着我的肩膀,难得地表扬我:"臭小子,我当初还骂你乱花钱,现在看来,是你有眼光啊!"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我们的砖厂不断扩大,后来又开办了一家水泥厂。
林小雨用她的专业知识,把企业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带领村民们学习新技术,开拓新市场。
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盖起了小洋楼,买了小轿车,但我和林小雨始终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作风。
每年春节,我们都会拿出一部分钱,资助村里的贫困学生,就像当年我帮助林小雨那样。
母亲每次看到这些孩子感激的目光,都会欣慰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这一辈子啊,就是一本账。善心待人,上天自会还你。"
如今想来,那88块钱,是我这辈子最值得的投资。
它不仅改变了林小雨和她爷爷的命运,也改变了我和家人的生活,甚至影响了整个村子的发展。
更重要的是,它教会了我一个朴素而深刻的道理: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财富不是金钱,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和善意。
就像林小雨常说的那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帮助别人,其实也是帮助自己。"
每当我站在工厂门口,看着工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看着村庄日新月异的变化,看着林小雨和我们的孩子,我都会想起那个秋夜。
一个懵懂少年的冲动之举,一个母亲的宽容理解,一个小女孩的铭记感恩,共同编织成了这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故事。
88块钱,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是一笔不小的钱;但在人生的长河中,它带来的改变却是无价的。
这或许就是命运最奇妙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微小的选择,会在多年后开出怎样绚丽的花朵。
来源:书房专注创作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