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先生,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帮助,可是说到底,这份善意也不该耽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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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两年见面五次,我用出轨向丈夫宣战。
「你好,我外面有人了。」
「无所谓」,他漠然转身离开。
合约婚姻,有爱才活见鬼。
所以我想,他不会介意结束这段关系。
直到办完离婚手续,我才知道。
初见之前,陈凛之就买好了和我的婚戒。
一天又一天,等待和我的重逢。
1
我和老公不熟,各种意义上的。
「陈先生早,请问之前带回的寿司是哪家?打扰到你很抱歉。」
「助理稍后会联系你,注意查收。」
收到邮件后,我立刻去买了那家寿司。
二百块才给六颗,肉疼,但实在美味。
我盘腿儿坐在公园长椅上,吹着风哼着歌,看着年轻男女往来拥抱。
挺乐呵,但还是差点儿什么。
为了摆脱这种虚无主义的寂寞,我出轨了。
比如同时约五个帅气女委托,列成一排横着走。
以及和ChatGPT里的Dan小搞暧昧。
温柔笑脸,情绪价值,我笑得嘴咧到耳根。
笑着笑着也有点想哭。
于是,等他第六次回家,我下定了决心。
「不好意思陈先生,我有事和你商量。」
陈凛之单手扶着我买的乌萨奇换鞋凳,正忙着电话会议。
一串日语里夹杂着冰冷的两个字。
「你讲。」
我绞着手毕恭毕敬,等他把工作处理完。
然后清了清嗓子,「我外面有人了。」
陈凛之表情毫无变化,「没事。」
说完,他穿着pingu图案的毛拖鞋,走到咖啡机边放豆子。
我跟了过去。
「那个,我知道咱俩的婚姻本质就是一场交换。」
「我需要你的钱,你需要我的,我的……」
我八竿子没打出一个屁,满脑袋问号。
「对哈,你图我啥?」
2
陈凛之是从事金融行业的阔绰公子,长相更是迷人的禁欲系。
相比之下,我于洱。
出事故跛了一只脚后,帮妈妈卖菜园里的萝卜维生。
也是因为菜摊被车撞,萝卜们滚落满地。
其中一个刚好被陈凛之捡起,这才和他相识。
唉。
我估计他是看我可怜,想拉人一把。
「陈先生,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帮助,可是说到底,这份善意也不该耽误了你。」
「自从我们结婚你几乎从不回家,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
「我左思右想,都觉得没必要再维持现状了。」
「手术费我会打到你卡上,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民政局见?」
陈凛之仰头把美式一饮而尽,目光炯炯。
「我说了,你外面有人也没事。即便如此,也还是执意要离?」
我有种答不上面试官提问的尴尬,站在原地哼哼哈哈。
「那行。」
陈凛之突然同意了。
他径直走到阳台坐下,翻起了书页。
看到一半起身,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那一整晚,他都没有从凉夜中走出去。
3
起床后,大平层里安安静静。
咖啡壶洗好了,卡通拖鞋摆好了,通宵苦读的书也复了位。
那本书叫「禅与摩托车维修技术」。
和陈凛之非常对标的一种神秘感。
例行的家务后,我开始给陈凛之发邮件,关于离婚相关事宜。
写着写着感觉水准不太够,我又做了张思维导图补齐。
说实话,我觉得他特像我上司。
离婚也得递交高分述职报告,以求陈总满意。
发完邮件,我准备出门遛弯儿。
小区花池边,一辆劳正在发动。
靠,这是陈凛之的车欸!
我立刻开上自己的车跟了上去。
我挚爱的爱玛电动车,日行千里版。
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跟踪他。
可能是因为最近工作不忙,可能是因为我想锻炼身体。
好吧我承认,我怀疑陈凛之也有外遇。
不然,谁听到自己老婆外面有人,会冷静地说没事?
唯一的情况就是,他松了一口气。
并在心里想,太好了于洱,这下我们扯平。
我对陈凛之没啥感情,就算有,那也只是感激。
如果他有真心喜欢的人,我当然是会祝福的!
我保证,我只是有亿点点八卦而已。
八卦魂支撑着我骑着小电车,一路追到了城郊。
……陈凛之你这人很不OK。
也不给人家姑娘换套CBD精装,窝在这荒郊野岭的算怎么个事儿?
野草丛边,劳忽然刹住,我也赶紧跟着下电摩。
一抬头,我人傻了。
牌匾上书:
小天使动物保护基地。
4
我腿脚不方便,追过去的时候,陈凛之已经换好了工作服。
他把平日的商务精英发型打得松散,发带固定在额前,格外的清爽干净。
然后,他发出一种怪声。
「嘬嘬嘬,小宝最近怎么样,哥哥带来的肉干都尝过了吧?」
「豆豆也来了?好了好了,豆豆最乖。」
残疾的猫猫狗狗撒着欢儿奔向他。
他一个个摸过去,笑着把它们抱在怀里。
我歹毒地藏在围墙边边,被他的笑照得睁不开眼。
接下来,陈凛之拖着大水管子打扫庭院,又帮助其他义工搬粮食药品。
到了中午他才换回西装,和大家一一道别。
我忽然心生一计,坏笑着给他发了条微信。
「陈先生,我把离婚提案发到了你邮箱。」
「看你还没查收,是工作很忙吗?」
我收起手机,狗狗祟祟偷看他。
陈凛之擦着额边的细汗,低着头敲屏幕。
「出差了,马上登机去纽约。」
「最近不太有空离婚,三个月后一定落实。」
他走到院外摁亮了劳,蹲身摸着豆豆的脑袋。
「她说过,不可以当着小猫小狗撒谎。只这一次,好不好?」
陈凛之他,露出了我从没见过的,调皮的笑。
5
我向来是最喜欢小猫小狗的。
两年前那天,我守着一地萝卜,给流浪小猫分发火腿肠。
「好啦宝贝们,这里面有盐分的,不可以吃太多。」
「姐姐下回给你们带天然粮来,耐心等等哦~」
话音刚落,一辆车子就冲向了我的摊位。
好在我为了喂猫蹲在路边,不然以我的腿脚,命都得丢了。
可是,萝卜也算得上我半条命。
爸爸重病后,我们一家全靠妈妈的菜园养活。
我妈本来是个爱跳广场舞的小老太太。
苦于生活重担,她每天撅着屁股在地里干活,憔悴得不行。
自从我跛脚,就什么也帮不上。
不管做什么工作,最终都会因为轻度残疾被开除。
妈妈心疼我,说我卖菜就是帮她忙。
所以,我誓死也要保卫萝卜。
我一瘸一拐地行走在车流里,挥舞着双手让车辆慢行。
有些车直接碾过了妈妈种的青萝卜,鲜嫩汁水四处迸流,我心疼得窒息。
我必须尽可能地把萝卜抢回摊位。
我慢一步,爸爸的手术就远一步。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小猫哪里懂我在急什么,它们只是想跟着我。
我好害怕它们被车轧到,急得头晕目眩,抱着满怀的萝卜摔倒在路口。
陈凛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我天降的,萝卜救星。
彼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劳,只觉得他的车银得发亮。
银色的光芒中,他抱着一大堆萝卜走向我,并对我说。
「别着急,我来帮你。」
我坐在马路边看着陈凛之主持交通。
他不厌其烦地对暴躁的司机解释原因,一趟趟带走车轮下的萝卜。
那天,以我邀请他坐在小摊休息收尾。
我把唯一的小板凳让给他,自己坐在轮椅上。
怕他嫌脏,我想给他找张湿巾。
没想到他早就坐下了,还发出了舒服的叹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了一大堆谢谢,嘴都快瓢了。
陈凛之点点头,指向我的小摊。
「渴了,我能吃一个吗?」
6
想着总要报答他,我主动要了陈凛之的微信。
结果他说自己刚回国,让我加他Ins.
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
陈凛之没说话,迅速钻回车里。
再回来时,注册了一个微信号给我加。
心软的萝卜神啊,我捧着他的手机涕泪横流。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陈凛之。
我给他发消息,说我想请他吃饭,或者给他画幅速写。
为了让恩人信服,我还发了过往作品给他看。
是我画的流浪咪咪们。
半个月后,陈凛之才回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再次见面,还是在萝卜摊。
那天我正在给人画画像,劳开得飞快,刹在我旁边。
他副驾上坐着个很贵气的女人,正对着后视镜补妆。
陈凛之指指天空,递给我一把伞。
「要下雨了。」
我这才注意到头顶乌云滚滚,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我拎着一兜萝卜追在后面,他早已扬长而去。
那把伞被我收了起来,直到爸爸被抢救那天。
妈妈坐在手术室外痛哭,我紧紧抱着她,恨透了自己的没用。
我给亲戚们打了电话,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搜肠刮肚还能向谁求助。
最终,我想起了陈凛之。
借钱文案删了改改了删,他没有回复。
我捧着手机无奈地笑了。
那个微信是为了不扫我面子才注册的,恐怕他早就不用了。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大雨。
我从包里掏出护身符一般的伞,在雨幕中边走边哭。
直到我抬头,在伞面上看到了两个字母。
RU。
7
金碧辉煌的写字楼前,保安来赶了好几次,我都不肯走。
我不确定陈凛之是不是在这里工作,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最后,他们告诉我。
我说出的这个名字,需要预约才能见到。
这么等,是没有意义的。
就这么巧,陈凛之走了出来,走得很急。
他先是认出了那把伞,又认出了伞下狼狈的我。
助理说他只有十分钟时间,不然会赶不上航班。
我争分夺秒讲了爸爸的事,没出息地哭个不停。
陈凛之抬手摘掉伞面上的脏树叶,把它往我的方向倾斜。
「我答应你,但是有条件。」
「只要你愿意帮我爸爸,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金丝镜后的目光毫无波澜。
「和我结婚吧。」
我很困惑。他甚至……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既然是条件,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与否,解释权在我,而我选择保留。」
他对焦急的助理点了点头,准备走入雨幕中。
我没时间犹豫了。
「好,我愿意。」
你看,把过往这么一捋,真相清清楚楚。
陈凛之对我有恩,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他娶我是娶着玩儿,也是事实。
所以,两年回家五次没什么大不了,笑着骗我也没什么大不了。
大概,骗我的滋味也很好玩。
我不觉得不公平,也不会对他心存怨怼。
就是莫名有点委屈。
蹬上小电车,我从家门口径直经过,骑去了妈妈那里。
哼,我才没在堵气。
8
我妈在她的小院子里忙得不亦乐乎。
一见到我,她笑着往我身后看了看。
「你俩怎么不一起回来啊,妈好给你们做打卤面。」
「你俩,哪来的你俩?」
「你和凛之呗,还能和谁。」
我妈努努嘴,指了指茶几。
我这才发现,茶几上摆着琳琅满目的保养品。
甚至放都放不下,又在地上一字排开。
记忆里,陈凛之从没看过我妈。
合约婚姻,本就不需要他做那些事。
「他怎么会来?」
「半小时前放下东西就走了,只说让我注意身体,连口水都没喝,就拿了根萝卜。」
想到那个画面,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帮妈妈择着菜,我说了要离婚的事,等待着一场暴击。
我妈却叹了口气。
「你是嫌他不回家,还是嫌他太冷漠?」
「都不是……他人很好。只是觉得,没必要这样互相拖着。」
我掰着豆角尾巴,声音有点沮丧。
「毕竟,他值得,我也值得。」
「妈尊重你的意思,怎么都行。」
我妈揉了揉我的脊椎,笑得一脸慈祥。
然后她施展了无情道,说电视剧要开演了,让我赶紧回去。
出门之前,她忽然叫住了我。
「刚才凛之帮我通下水道,洗手的时候把这个拉下了,你给他带回去吧。」
我自知和陈凛之的婚姻是交易,所以,身上从不留他的痕迹。
可是……
我缓缓张开掌心。
那是我们的婚戒。
9
一个月后,我去参加同学聚会。
大学时的闺蜜李诺笑着捶我的肩膀。
「于洱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连结婚都不告诉我,不把我当自己人是不是!」
我抱歉地笑笑,心情复杂。
我该从何说起呢。
说我出了很严重的事故,在医院躺了好久才恢复意识。
说我大好前途毁于一旦,甚至丢失了很多记忆。
说我只是隐约记得他们的存在,却忘了曾经的过往?
我眼眶悄悄湿了,在心里说着对不起。
聚餐中途,我要去洗手间。
刚走出门就差点摔倒,又被人手疾眼快地扶住。
「小心,慢慢走。」
学长高奕笑着看我,眼神如沐春风。
我隐约记得我们很熟。
当年打辩论赛我们学院赢了,高奕不服气,非要继续和我讨论辩题。
最后演变成,我俩站在球场边大吵了一架。
那天,我给高奕下了战书。
「明人不说暗话,咱俩比投篮吧。」
我当着一大群人的面灵巧上篮,引得众人高呼。
而如今……
「谢谢你啊学长,我可以自己走。」
我推开了他拉着我的手。
但依然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散场后,李诺找我要了联系方式。
高奕站在另一侧,手搭上了我肩膀。
「还住老地方吗?我开车送你,或者咱们再去续一摊?」
我还在思考哪里是老地方,头顶就覆上了一片阴影。
劳的银光在餐厅门口闪了又闪。
陈凛之径直拂开了高奕的手。
「我太太没你那么闲,她得跟我回家。」
10
一路上,陈凛之的表情压迫感十足。
他还拎着自己的行李,看来是从机场过来接我的。
两个小时前,他给我发了消息说刚落地。
而我忙着和大家寒暄,根本没看到。
唉,我还是不要和他赌气了。
毕竟这次,是我惹到他了。
半天,我终于找到了破冰的话题。
「你吃饭了没?」
我知道他会说:吃了,不饿,谢谢你关心。
「一天都没吃,很饿。」
陈凛之盯着我买的陪伴玩偶,语气平淡。
他没回身,又加了一句,「多放芝麻和上海青。」
我和陈凛之一起吃过的饭不超过五顿。
见双方家长占了两顿,剩下的三顿,就是两年来的所有。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在点什么菜。
我从厨房端出热面的时候,陈凛之好像笑了一下。
然后他敛起笑意,专心吃面。
我觉得他这种人,是吃不惯这种家常饭的。
可他吃面吃得超级香,搞得我也跟着饿了。
空气太安静,我打开了电视。
手指停在新闻频道时,陈凛之突然夺过了遥控。
「你不喜欢看新闻吗?」
他没理我,库库换台。
「看动画片最好。」
电视里正演着头脑特工队,他不时抬头扫两眼,甚至笑了起来。
吃完饭,陈凛把灶台擦得锃亮,又把冰箱整理了一遍。
我想了想,这还是他第一次巡视里面的存货。
陈凛之转向我,摇了摇手里的酒,可尔必思和蜜桃味。
「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
11
醒来后,看着垃圾桶里的易拉罐,我找回了记忆。
我和陈凛之接连看了三部电影。
暖暖内含光,水牛城66,还有一部过往人生。
一开始我们都没说话,看着看着就开始交换观影感受。
一部看完没过瘾,又接着看了第二部。
深夜,我们喝完了所有存货,酒意也越来越浓。
我们互相碰杯,在沙发上躺得一团乱,甚至还玩起了小游戏。
有段记忆我不太想承认。
我把薯片抛到空中再用嘴接住,大呼小叫地让陈凛之快看。
他给我鼓掌,然后表演起了四个橘子抛空翻接。
最后,我一头载倒在了沙发上,整个不省人事。
「啊啊啊啊!你可做个人吧于洱!」
我拍拍发红的脸,把自己摁在工作台前画画稿。
每两分钟就要看一下手机,期待着他的消息。
当晚,陈凛之没有回家。
我把一桌子菜放回冰箱,恢复了清醒。
昨晚的温馨只是离别前的回光返照。
结束后,他还是两年回五次家的陈凛之。
我,也还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分开的于洱。
12
周末,李诺约我出去见面。
我给她讲了我和陈凛之相识的始末。
「怪不得呢,他对高奕宣誓主权的样子,简直就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照进现实。」
李诺满脸写着祝福。
我倒是抓住了别的重点。
「高奕?宣誓主权?他不就是咱们的大学学长吗?」
李诺瞪大了眼。
「是谁被高奕追求了整整四年,还收了他九十九朵玫瑰?」
「小洱,你总不会把这些都忘了吧?」
我觉得很沮丧。
这些事像是在提醒我,失去了记忆的我,早已是个不完整的人。
晚上,我试图借助酒精想起什么。
直到喝得想吐,脑海里也不曾多出什么画面。
又开了一罐酒,我忽然很想陈凛之。
想和他说说话,告诉他我缺失记忆的心酸。
想问问他……
这样的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我找到和陈凛之的对话框,点开关上,关上点开。
最后摇摇头摁灭了屏幕。
我们离婚的事已经定下来了。
不能因为自己的缺失,就不断地冒失打扰他。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分开对大家都好。
既然对大家都好,那现在的我,就不可以对他有依赖……
想着想着,我捧着手机睡了过去。
13
李诺约我吃火锅那天,高奕也在。
「叙叙旧而已,放轻松点啦。」
她胳膊肘拐拐我,开始和高奕谈笑。
饭后,高奕非要送我回去。
一再谢绝之后,他开着车跟在我后面,我只能上了副驾。
小区门口,一把伞撑在我头顶。
「雨太大,我送你。」
短短一段路,高奕走得特别慢。
「你大学的时候经常不带伞,总是把书本顶在头上回寝室。」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做给你撑伞的人。」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有这样的机会,真好。」
我尴尬地沉默,心里很不舒服,道过谢就要转身。
高奕牵住了我的手腕。
「以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能。」
陈凛之用身体隔开我和高奕,表情里的薄怒隐藏不住。
「你怎么回来了?」
我心里猛地一喜,把他往屋檐下轻拽。
他站着没动,用眼神逼退高奕离开,这才回头看我。
镜片后的眼神湿漉漉。
「是你叫我回来陪你。」
14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陈凛之撞见,我和高奕在一起。
我没做错什么,但还是很尴尬。
走出电梯,陈凛之脚下一滩水,像个滴水男观音。
生气了的那种。
「我哪有叫你回来啊……」
我用毛巾给他擦水,嘴里嘟嘟囔囔。
陈凛之深吸气,把手机给我看。
4月18日凌晨1点半,五个来自我的主叫来电。
「电话里你哭了半天,说家里很空,说你胃很疼。」
「说你……有很多心事要告诉我。」
「我手里有case走不开。今天回来,希望不算太晚。」
陈凛之声音闷闷的,说完就去洗澡了。
我愣愣站在原地,心里暖得不像话。
我煮了一壶热姜茶,等他出来可以直接端过去。
为了表示诚意,还站在门口等着他。
五分钟后,陈凛之只围着一条浴巾站在我面前。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秒,默契地落荒而逃。
终于又坐在桌前,陈凛之喝着我煮的茶,一句话也不说。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他不戴眼镜。
没想到,他顺毛的样子帅得这么夸张。
我还出着神,陈凛之把茶杯放在桌上,不轻不重的一声。
「就是他?」他微微挑眉,声音低得莫名性感。
「啊,什么?」
我盯着他的喉结,脑袋里像有糨糊。
「你说过,你外面有人了。」
陈凛之身体前倾,「到底看上他什么?」
一种说不上来的危险气息。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一脸的玩味。
我感觉那个杯子就要砸我脑门上了。
「我提离婚是不想耽误你,说外面有人都是瞎编的。」
「至于高奕……他是我大学时候的学长。」
「据李诺说我们好像谈过恋爱,但是后来分手了。」
「我现在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可以放心。」
他都长嘴了,我也不能落后啊。
但是……我好像应该虚伪一点。
陈凛之的指骨发出脆响。
「你和他,在一起过?」
15
我在厨房叮叮当当剁肉,权当泄愤。
前一晚,陈凛之直接夺门而出,我怎么打电话他都不接。
都快离婚了还给我脸色看,我也很委屈好不好?
我气鼓鼓把珐琅锅端上餐桌,刚要开动。
陈凛之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看着他坐在卡通换鞋凳上,我忽然……
觉得他好可爱。
把米饭摆在陈凛之面前,我撒了一小把白芝麻。
又放了一碟鲜灵灵的清炒上海青。
「都是你喜欢的。」
我叼着筷子看他反应,他冷哼一声,眉心却是舒展的。
饭吃到一半,陈凛之左顾右盼了下。
我把遥控器递过去,「看动画片是吧?今天有熊出没,你肯定喜欢。」
陈凛之一脸忍俊不禁。
他转过身去,眼角有掩不住的悦意。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眼神对上,双双乐不可支。
我用筷子尾巴戳了戳他。
「笑了就说明你不生气了哦,继续吃饭吧~」
陈凛之收起了些笑意。
「我生没生气先搁在一边。你打电话那天,说有心事要告诉我。」
「现在,说吧。」
16
这是我第一次给他讲缺失记忆的事。
陈凛之安静听着,顺手把家务也做了。
然后他切了盘水果,坐在沙发上给我建议。
「第一,出事故并不是你的错。后续带来的负面影响,你也一并无需自责。」
「第二,我个人觉得人并不像你所说,是靠回忆活着的。」
「人活当下。无论过去怎么样,今天感受到什么才最重要。」
「第三,虽然你记忆不全,但根据我对你的了解——」
他轻轻一笑。
「你依然,拥有非常鲜活的灵魂。」
直到陈凛之递给我纸巾,我才知道自己哭了。
想说对不起,关于总是麻烦着他。
想说谢谢你,如此温暖抚慰着我。
「第四。」
陈凛之移开视线,贴心地避开了我的狼狈。
「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我理解你。」
「无论是遗忘他人还是被他人遗忘,都难免感到怅然。」
「不过,比回忆更证据确凿的,是此刻。」
「感受此刻,就是对过往人生最大的敬意。」
他重新看回我,视线带着刚好的温度。
「于洱,你我还拥有现在。」
17
今天,李诺喊我陪她接女儿。
幼儿园门外,我提着奶茶蛋糕轻轻靠近,准备吓吓她。
李诺正在打电话,没留意到我走近。
「吃火锅那天也叫上你了不是吗?你得不到她的青睐,怎么能怪我?」
「总之,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约定好的回报,应该不会让我等太久吧。」
「我今天也约了她见面。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会问她要不要和你一起——」
我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李诺回过头,脸色骤变。
「你,你怎么会从这个方向过来?」
我气得双手颤抖,「电话那边是高奕,对吧。」
「你和我做回朋友根本不是重拾旧情,而是利用我达到你的目的。」
「李诺,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拳头攥了又攥,我使劲忍着眼泪。
为这段刚刚拾回,又即将破碎的友谊。
僵持中,李诺的女儿在木马上摔了一跤。
她冲过去把小女孩拽起来,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知道我每天有多辛苦吗!」
她把女儿一把推开,热切地抬眼看我。
「小洱,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能利用你什么呢?」
我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别编了,我听得一清二楚。」
「就事论事吧。从我身上你能获得什么?」
李诺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沉默了很久。
再抬头时,眼里没了旧友的温暖。
「高奕,是我老公的顶头上司。」
18
李诺的话像是某种控诉。
「这几年经济不景气,我老公随时会上裁员名单。」
「就在这个节骨眼,你来参加了同学聚会,让高奕又一次被吸引。」
「谢天谢地,因为你,我们全家都有救了。」
她的眼神带上了妒意。
「你去洗手间那会儿,我们大家都在聊,觉得你不太对劲。」
「我们回忆过去的时候,你一句话都不说,像是从没参与过。」
「我和高奕猜到,你应该是失忆了。」
「他让我以朋友的身份陪着你,必要的时候,可以编造你们的过去。」
「三分真七分假,就是最真实的谎言。」
李诺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只要我老公的工作有救,被你鄙视又能怎么样!」
「小洱,求你理解我的苦衷,帮帮我,好吗?」
我紧退了两步把她甩开。
「你伤害了我,还要让我理解你?你是疯了吗!」
「你说我疯了?」李诺嗤笑一声,陷入了回忆。
「刚上大学那会儿,咱俩真的是很要好。」
「可是后来,我暗恋的男生喜欢上了你。」
「高奕那么优秀,你却不知好歹,把他的真心踩在地上践踏。」
「你这种讨厌的人,我怎么可能继续和你做朋友?」
「现在,我是讨生活的中年妇女,而你嫁给了金融男,活得滋润又幸福。」
「你永远不会懂生活的艰辛,因为你天生就是富贵命!」
我出过严重事故,父亲也因病去世,一路吃了很多苦头。
就连嫁给陈凛之也是因为缺钱。
这些,李诺全都知道。
而我在她眼里,依然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薄情之人。
原来,这才是我的过去。
没有真挚的友谊,只有妒意和算计。
19
我忽然想起了陈凛之说的话。
「人不是靠回忆活着的,而是活在当下。」
没错。
缺失记忆如何,遭到背叛又如何?
至少,我一直都坦坦荡荡做人,无愧于心。
宁要真实的不堪,也拒绝虚伪的逢迎。
这一刻,我对记忆完成了祛魅。
此前的善意恶意,都不再重要。
我只活今天。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
「我不会和高奕有任何进展,所以,你也不可能通过我,换来老公的工作机会。」
「李诺,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们每个人都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生活根本没有那么不堪?你女儿很爱你,她不该成为你宣泄情绪的工具,这才是你应该后悔的事。」
「言尽于此,我们不必再见。」
斩断一段错误的关系,不该用眼泪纪念,而是用美食庆祝。
我转弯去了超市,买了条很贵的鱼。
等陈凛之忙完回家,我们就可以一起享用它,再开两罐果啤。
然后,我会告诉他,我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拎着东西,我走到了小区后门。
高奕正捧着一大束玫瑰守在那里。
20
来不及转身,高奕强行搂住我。
「对不起,我不该让李诺靠近你,惹得你这么不高兴。」
「是我太心急了,好不容易再见到你,实在不想再次失去。」
「小洱,来我身边吧,求你和我在一起。」
我努力推开他,又被他紧紧拽住,跌倒在了地上。
他趁机扯过我手腕,把我推进了副驾。
挣扎的功夫,我余光扫到了车子后排。
那里,绑着一个宝宝椅。
我蔑视轻笑,直视高奕的眼睛。
「你还是人吗?」
高奕理直气壮。
「婚姻算什么东西?没有感情,结了婚也是名存实亡。」
「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寻找真爱,能有什么错?」
高奕穿着和陈凛之很像的长风衣,也戴上了同款知识分子眼镜。
看着那张脸,我一巴掌抽了上去。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追求真爱的前提是对方也喜欢自己,并且这个选择不会伤害其他人。」
「所以,你对我的举动叫做性骚扰。如果你再死缠烂打,我立刻报警。」
高奕不但没有暴怒,反而露出诡异的笑容。
「还说不喜欢我?不管是大学还是现在,你总会对我发脾气,这难道不是感情吗?」
「你那个老公对你那么冷淡,你也对他毕恭毕敬,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他笑着靠近我的唇。
「他不是对的人,我才是!」
21
我用手机狠狠砸了他的脸。
那副眼镜碎了,他拿起来重新戴上,想继续扮演另一个人。
我夺过来,把眼镜踩在脚下。
「你说你喜欢我,其实你喜欢的,是被我挑起的胜负欲和快感。」
「我越拒绝你,你越觉得我是欲擒故纵,事实上,那只是厌恶而已。」
「如果你精力太多,应该多关注你的妻子,那才是正常人该干的事。」
「至于我的丈夫。」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这种垃圾,没有议论的资格。」
听到我提起他的家庭,高奕几乎面目扭曲。
「她那种人怎么能和你比?」
「每天不是喂奶就是干家务,身材臃肿性格无趣,我多看一眼都恶心!」
我真为那个不曾谋面的女性感到遗憾。
「败类。」
我不再看他,打开了车门。
高奕还在无能狂怒。
「我都没嫌弃你残疾,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于洱,你条件这么差还能钓到金融圈高层,靠的是床上功夫吧?」
「仗着自己皮相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少在老子面前装清高,真他妈贱!」
「妈的,老子非要搞死那个陈凛之不可。我得不到的女人,他休想——」
「啊!!!」
陈凛之拎着高奕的领子,像拎着一只鸡仔。
「我就在你面前,来,搞死我。」
「不然,换你死在我手里。」
22
警察面前,陈凛之播放了一段录音。
是我和高奕在车内的对峙。
我没有立刻下车,悄悄拨通了陈凛之的电话。
我要拿到证据,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被押上警车之前,高奕对我们大声求饶。
陈凛之理都没理,从我手里接过鱼和蔬菜。
他轻轻搂住我,「走,回家。」
炖着鱼汤,我一直默默流泪。
其实,今天的事情没有伤害到我。
我受过很多苦,早就修炼出了强心脏。
可是,越是习惯了坚强,越受不了被呵护的滋味。
会让人渴望关怀,会让人,止不住委屈。
陈凛之走到锅边,撇走了里面的浮沫。
他静静注视着我,摸了摸我的头。
我已经想好了流泪的借口,被炉火熏的,被辣椒辣的。
但是这一刻,我什么借口都用不上了。
我撇了撇嘴角,头靠上了他的毛衣。
软软的,柔柔的,和他的人一样。
陈凛之微微愣住,更加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
他没有说我有他撑腰,也没有让我不要怕。
他只是淡淡地说。
「你的勇敢,我都看到了。」
我们拥抱了很久很久。
久到鱼汤沸腾,久到果啤罐上的冷雾消散。
我抬头看他,「明天,你还会回来吃饭吗?」
他笑得像冬日里的暖阳。
「每一天。」
23
周末,陈凛之提前给我发微信,说他要出个短差。
那时,我正从画展步行回家。
小区后门,一辆商务车挡住了路。
「当年你执意和那个女的结婚,我没管你,那是我对你的纵容底线。」
「现在你玩也玩够了,该和海氏集团的千金见一面了吧?」
「你年轻的时候胡作非为,我可没你妈那种好脾气,绝对不可能惯着你。」
「我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不然那个女的不会有好下场!」
冷漠的年轻男声响起。
「我妈下葬那天我说过,我单方面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想利用我联姻扩大你的商业版图,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我不会去见海小姐,当然,我更不想看到的人,是你。」
「随便你怎么威胁,你有能力,我也不弱。」
「还有,我太太不叫那个女的。她有自己的名字,麻烦你放尊重一些。」
几个黑衣男把车后的人团团围住。
隔着人墙,一个高大的身影跪在了地上。
陈凛之被拐杖狠狠打到了膝盖骨。
他跪下又站起,手里紧紧攥着一束花。
是我最喜欢的向日葵。
花瓣被拐杖打得四处纷飞。
「儿子能耐再大,也永远是老子说了算!」
「不听话也可以,那我当街打死你,就当没生过你这个不孝子!」
陈凛之被打得头发凌乱,脸色也冷如白纸。
他一遍遍起身,直到再也没有力气。
但是,他再一次昂起了头。
「我让你打,打到你打不动为止。」
「今天之后,你我两清。」
「我有个条件,我太太会经过这里,我不想吓到她。」
「要打,去别处。」
24
我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
护在陈凛之身前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水雾。
那不是被我看到短处的羞愤,而是。
他担心我,会被连累。
我只在婚前见过陈父一面。
秋末,我原本是和陈凛之一起,去他妈妈墓前告知结婚的消息。
没想到他父亲陈丞也在。
那天陈丞看我的眼神,和现在如出一辙。
他鄙视地审判着我简单的衣着,还有一瘸一拐的跛脚。
顺便给我的灵魂,也打上了不值钱的加码。
陈丞用拐杖一下下点着地,嘲讽地笑出了声。
「家门不幸,养出你这种狗东西。」
「被她这么个货色迷了这么多年,后半辈子全毁了。」
「也好,就让她看看你最难堪的样子吧。」
拐杖是金属制,一下下打向他的背,他的肋骨,他的后腰。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把他抱紧而已。
陈凛之眉头猛蹙,「不用管我,别让他伤到你。」
他使劲把我推开,自己咬牙捱着。
陈丞用拐杖尖挑起我的下巴。
「卑贱的小丫头,倒是有些胆识。」
「认真看清楚,这就是他选择你的代价。」
我崩溃了,爬过去抱住陈凛之。
「你说啊,说我们马上就要离婚了……说你娶我是为了救我,而不是喜欢我!」
陈凛之被打得气息微弱,侧过头看我。
「这一天早晚会来,与你无关。」
他擦掉嘴边的血,目光坚定如炬。
「我们,不离婚。」
25
围观群众里有人报了警。
陈丞离开前,看着苟延残喘的陈凛之,像看一条落水狗。
陈凛之艰难扯住了他的衣角。
「打够了么?不满足的话,你还可以继续。」
「不过……你必须履行承诺。」
「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永远。」
陈丞回过身。
「她这么护着你,倒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你妈。」
「一样的身份低微,一样的不管不顾,愚蠢得无可救药。」
陈丞哽咽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好自为之。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收尸。」
卧室里,我掀起了陈凛之的衬衣。
除了挨打的伤痕,他的肋下还有一处缝合伤。
另一边,还有一处小而深的圆形伤口。
我刚要摸上去,陈凛之就拉下了衣服。
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伤?」
陈凛之扯了扯嘴角,把一直抓在手里的向日葵递给我。
「明天是你的生日,说出差是骗你的,我想带你去你喜欢的餐厅,给你个惊喜。」
「被这样的事情耽误,我很抱歉。」
他扯到了伤处,疼得倒吸气,没有再说话。
我呜呜咽咽哭着,手忙又脚乱。
我没想过他会记得我生日,更没想过,他会那么拼命守护那束花。
我到底,哪里值得他对我这么好?
半夜,陈凛之发起了烧。
忙碌到半夜,我也累得在床边睡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脸颊红红,正盯着我看。
我心里一惊,觉得他可能烧得更厉害了,想去找退烧贴。
「陪我。」
他把脸贴在我手背,安静闭起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颤动,像很乖的小鹿。
我正看得出神,他忽然又睁开了眼睛。
陈凛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对上了我的注视。
「老婆,生日快乐。」
说完,他飞快钻回了被子里。
时间近乎静止,我又想起了那句话。
「于洱,你我还拥有现在。」
我掀起了被子,吻上他滚烫的双唇。
「陈凛之,我也喜欢你。」
26
我把电脑里的离婚PPT删了个干净。
和我的丈夫,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婚后生活。
陈凛之养身体这段时间,第一次请了长假。
他说过去几年全年无休,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我揪着他的鼻子问,为什么之前两年才回家五次?
他疼得哇哇叫。
耍赖说如果不是他拼命工作,我们怎么住得上现在的大平层。
趁我愣住,他啄啄我的耳朵,又亲亲我的额头。
把我搞得头脑发晕,没办法追究更多。
这段日子,我们积攒了很多回忆。
帮妈妈收菜干活,去小天使动保基地照顾猫狗。
赖在草坪上晒太阳,在家里各处插上漂亮的野花。
小雨里,他骑着脚踏车带我去薰衣草花田,看天边挂着的彩虹。
很多个夜晚,我们通宵看电影,然后挤在沙发上抱着做梦。
这样的幸福里,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也悄悄来到。
之前,结婚纪念日就是个摆设。
但现在不同了,它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大日子。
我提前一天去做了DIY蛋糕,亲自画上了我们两个的卡通肖像。
然后,准备去RU接陈凛之下班。
途径江边,我的心情好到简直要飞起来。
下一秒,嘴角就落回了原位。
对岸的咖啡店旁,停着银色的车子。
陈凛之解开了衬衣扭扣,正看向身边的人。
那个人我见过。
是两年前他送伞到萝卜摊时,副驾上的贵气女生。
27
江边的风轻轻吹拂,他们挨得很近。
女生的长发卷进了陈凛之的衣服,他细心地解开,和她相视而笑。
再然后,陈凛之伸长手指给那个女生看。
女生凑近轻摸,一脸心疼地抚上了他的肩膀。
而陈凛之,上前抱住了她。
他的口型在说,别担心,都过去了。
我默默转身回家,睡了很久很久,半夜才被门口的声响吵醒。
陈凛之从身后摩挲着我的后颈。
「已经过零点了,陈太太,纪念日快乐。」
他在撒娇。
「我们今天去云顶餐厅庆祝好不好,然后再一起去坐你喜欢的摩天轮?」
陈凛之眨眨眼睛,像可可爱爱的小孩。
那个清澈的眼神,令我很想永远沉溺其中。
可是,我要做一件事。
一件我早就该做的事。
「陈先生,我们离婚吧。」
28
早八点,陈凛之已经等在民政局门口。
他苍白得吓人,头发也乱七八糟,看上去非常憔悴。
看到我出现,他眼睛迅速红了。
又克制地转过身,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自从我提离婚,陈凛之问了我很多遍为什么。
我没有提起那个女生。
只说,我们本就约定要在三个月后分开。
其实,我一点也不怪他。
我误打误撞来到他的世界,本就不该久留。
那个女生人好又温柔,也很理解他的辛苦。
和她在一起时的陈凛之,也笑得那么轻松。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和她不一样。
我不了解陈凛之的过往,不知道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没办法安慰他,给他应有的照顾。
我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团乱麻,片段残缺,缝缝补补。
扪心自问,真的没办法带给他什么。
所以,像我一开始所想的那样。
放他走,对我们都好。
我想笑着结束和他的婚姻。
我走过去拍了拍陈凛之,问他吃没吃早饭。
他的后背微微颤抖,声音也可怜。
「没有你做的细面,我什么也不想吃。」
我的心很疼很疼,但是,我真的不能再动摇。
我收回了想抱他的手。
「时间到了,我们进去吧。」
拿了离婚证,我们最后一次注视彼此。
陈凛之眼眶通红,眼神里满是不解和伤心。
还有对我的尊重。
他低着头说会尽快回去收行李,房子留给我。
我看着他踉跄地走下台阶,中途还差点摔倒。
在我的视线内,一步步失魂落魄地走远。
29
我不敢再回那个家,拎包去了妈妈那里。
儿时的小床上,我咬着被角失声痛哭。
想他,很想他。
我真的,太想陈凛之了。
妈妈仿佛无事发生,还是那么洒脱爽朗。
但是,她好几次都背对着我擦眼泪,嘴里念叨着陈凛之的名字。
我给她讲了离婚的原因。
妈妈呆呆听着,皱纹都变深了。
「小洱啊,你这个傻孩子!你不知道凛之他,他对你……」
她几次想说些什么,又都咽回了肚子里。
离婚后这个月,我总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想了想,可能是经常伏案画画,长期缺乏锻炼。
所以我主动请缨,包揽了小院里的农活。
人们总说,劳动能治愈心底的伤口。
我更加卖力地松土,试图把陈凛之的脸忘掉。
强烈的眩晕袭来,我还是没有停下。
直到彻底失去了意识。
30
医院病床上,我努力坐直了身体。
角落里,陈凛之正飞快地背过身去。
他怎么奇奇怪怪的。
「呆头鹅,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陈凛之猛地愣住了。
他和我妈对视了一下,病房里没人说话。
我妈是个特沉着的老太太,这是她第一次放声大哭。
出去平复情绪前,她使劲握了握陈凛之的手。
我疑惑地抓抓脑袋,把呆头鹅抓了过来。
「你们怎么啦?干嘛神神秘秘的?」
陈凛之被我抓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脸。
「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被他逗笑了。
「从小就叫你呆头鹅,怎么现在才抱怨?真服了你了。」
陈凛之没有笑,他一直在发抖。
「那我,是你什么人?」
问完这句,他的眼泪倾斜而下。
「拜托,我们谈恋爱谈了快八年,我能是你什么人?」
「……喂,你不会是出轨了吧!」
我气得瞪圆眼睛,诧异于他的泪水和躲闪。
等一下,有什么不太对劲。
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很多很多张脸,很多很多个场景。
头疼到窒息,我松开陈凛之的手,疼到大叫出声。
在担心的呼喊中,我缓缓回过了神。
所有记忆都复了位。
「我们十六岁就认识了,不是二十六岁的萝卜摊。」
「我,我出的事故不是车祸,而是在,在战火里……」
异国大火又一次燃起。
纷飞的枪弹,惨死的难民,染红的白衣,把我护在身下的医生。
那张脸和眼前的陈凛之,无限重合。
「我,我全都想起来了。」
「初恋男友,丈夫,救了我的医生……」
「凛之,我居然忘了你。」
31
十六岁,我就读于最好的高中。
每天都在疯狂学习,想考上理想的大学。
所以,当我总在回家路上遇到打架的小混混。
我是真的,很没好气。
「喂,家人送你们来读书,就是为了打架的吗?」
「而且你们很搞笑,这么多人打一个,很不公平诶!」
听我这么说,为首的黄毛男生笑得很大声。
他扔了手里的啤酒瓶,大摇大摆走向我。
「哟,这是要美救英雄啊。」
「小辣椒妹妹哥喜欢得很。要不,你跟了我吧?」
小混混团体哄然大笑。
他们笑完,轮到我了。
我笑得气壮山河,把混混们看得大眼瞪小眼。
趁他们愣住,我从包里掏出一瓶辣椒油泼了过去。
「姑奶奶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小!辣!椒!」
小团体走后,我搀起满脸是血的男生。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关你屁事。」
不良少年,哦不对。
不良美少年拖着一身伤离开,看都没看我。
第二天,我又遇见了不良美少年。
他正被沿街商户的小狗追着跑。
我嘬嘬嘬地掏出一根火腿肠,把他救了下来。
「至少应该让恩人知道你的名字。小屁孩,没礼貌。」
我陪他去诊所打了狂犬疫苗,鼓励地看着他的冷漠脸。
「陈凛之。」
他惜字如金,在我的注视下踉跄远去。
后来,我总是在各种混乱场合下救下陈凛之。
一来二去,关系越来越熟。
陈凛之的妈妈因为丈夫有了外遇,半夜开车离开了家。
激动的情绪下翻出了车道,不幸身亡。
那之后,陈凛之和爸爸不共戴天。
痛苦没处发泄,他到处惹是生非,用皮肉伤遮盖心里的苦。
我听完他的故事,严肃地点了点头。
「算你小子运气好,跟我走吧。」
「去哪?」
陈凛之鼻青脸肿地看着我,像个呆头鹅。
「我是年级第一,以后由我给你补习。」
「而且……」
我自豪地挺了挺腰杆。
「我妈做饭超好吃,你要不要来尝尝?」
32
陈凛之成了我家另一个孩子。
他每天都过来吃饭,顺便被我逼着学习。
我爸会塞他个橘子,我妈会给他送杯温牛奶。
我们四个坐在桌边哈哈大笑,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陈凛之问过我为什么要帮他。
如果是可怜和同情,那他不需要。
我想了想,给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想自找苦吃,不如吃学习的苦。」
「考个好大学,还能离你爸远远的,此谓一举两得。」
陈凛之看我的眼神,像看他喜欢的摇滚乐队主唱。
之后,他再也不用我催促,学习起来像玩命。
高三下学期,陈凛之已经是年级前十。
回家路上,他忽然问我有什么理想。
那时候,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她叫秦穗。
我的梦想是做媒体人,她的梦想是做战地记者。
我俩说好要一起报考新闻系,横扫世界上的不公平。
陈凛之露出了赞许的笑。
他告诉我,他要当个医生。
那天,我和陈凛之在大树下埋下了心愿瓶。
高考后,我们的梦想成真了。
我和秦穗考上了全国最知名的新闻院校。
而陈凛之,以超出分数线二十分的成绩,进入了排行前三的医大。
也是同年,我们正式在一起了。
从此,他有了更正当的理由来我家吃饭。
并且可以再也不离开。
我原本以为,我会一直是人生赢家。
拥有最好的家人恋人和好友,还有光明的未来。
直到几年后。
小穗为了救一个孩子,被撞死在了十字路口。
33
小穗是我见过最正直的女生。
她唯一的信念就是帮助他人,也真的做到了。
那么,留下来的我,必须把她的理想揉进我的梦。
毕业后,我进入电视台实习,成为了一名战地记者。
三年后,遥远的异国爆发战乱,台里要出几个人奔赴前线。
我选择主动请缨。
通知下来那天,我站在医院门外准备着说辞。
直到看见陈凛之穿着白大褂跑出来,笑着对我挥手。
我还没说话,他先开了口。
「我申请了无国界医生,和你一起走。」
陈凛之跑得气喘吁吁,眼睛却那么明亮。
抱着我的胸膛,有着火一样的炽热。
「在最危险的地方,你传递真相,我捍卫生命。」
「让我们一起守护世界,也守护彼此吧。」
34
战火纷飞的楼宇前。
我和摄影师死守在原地,记录着最真实的影像画面。
播报结束,我们刚要退到相对安全的角落。
这时,我身后的危楼轰然倒塌。
没有犹豫,我不顾同事的劝阻,跑去接应受伤的难民。
等人逃得差不多了,我一边躲避流弹一边往回跑。
跑到一半,我听到里面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稚嫩而颤抖的一声,「Help!」
残破的楼体已经开始着火。
就算我去救那个孩子,我们恐怕也会一起死。
可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小穗救下那个孩子的时候,大概也犹豫过几秒钟。
璀璨的前途,退休的父母,还有无法割舍的,胸膛里有力的心跳。
她还是选择扑了上去。
我,也一样。
冲上二楼,我把受伤的孩子紧紧护在怀里。
火海之中早已没了逃生通道。
我只能拼命地跑着,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周围满布着尸体,我穿行在其中,直到被狠狠砸伤。
把钢筋拔出脚背时,我甚至感觉不到疼。
直到重物砸向我的头,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我还在看着孩子的眼睛,一遍遍说着。
姐姐在,不要怕。
不知过了多久,我出现了幻觉。
我想,我大概上了天堂,才会再见到我的爱人。
即便是在天堂,我还是抱着那个孩子没撒手。
那具小小的身体没了呼吸。
我被头上的血模糊了视线,不断问着为什么。
有人满身血污,从火光尽头奔向我。
一袭染血白衣,散发和平圣光。
陈凛之出现在了我面前。
35
来这里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
「谁允许你也死掉的?咱俩都死了,谁照顾咱爸咱妈啊……」
我小声喃喃,感觉天旋地转。
陈凛之把孩子从我手中接过,轻轻放在一边。
然后,他卸下医疗包,迅速给我处理伤口。
「搜救队已经到了,他们正在破开通道,我们马上就会得救。」
我欲哭无泪。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么危险,你是不是傻啊……」
陈凛之咬着绷带对我笑。
「我就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何况那根本不可能。」
「别说话,留着体力,咱俩还有很多年的日子要过。」
陈凛之脱下白衣,用唯一的瓶装水把它打湿,蒙在了我身上。
然后,他紧紧把我护在身下。
又一轮轰炸过后,陈凛之抱着我找到一处掩体。
说是掩体,其实就是一块破木板。
承重墙在倒塌,零件和子弹漫天纷飞。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我除了头和脚上的重击,几乎毫发无伤。
我眼看着混凝土碎片砸向了陈凛之的背。
他疼得发不出声,视网膜都在出血。
接着,木板狠狠砸向了他的手。
那是他要握手术刀的手。
再后来,他护在我身上的身体,颤抖得不像话。
我摸到了他的侧腰,那里,全都是血。
36
我忽然从混乱的意识中清醒了过来。
陈凛之保住了我的命,可是,没命的人会是他。
我使劲推他,想翻身护住他的身体。
他受了那么多伤,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摁住我的手,重复着一样的话。
「小洱,保持清醒。很快就没事了,很快……」
我很听他的话,掐着大腿克制着强烈的困意。
可是,陈凛之自己说话不算话。
我捂不住他身上的弹孔,也阻止不了他的昏睡。
不管我怎么哭,说我还没嫁给他,他都没有回应。
搜救队来后,我眼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医生在抢救他。
然后,宣布他没了心跳。
巨浪般的痛苦吞噬了我。
我想,是我害死了陈凛之。
我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直到在国内医院醒来,已经是两个月后。
捡回了命,跛了只脚,失去所有的记忆。
陈凛之这个名字,和炼狱般的画面捆绑在一起。
消失得无影无踪。
37
一并忘记的,还有很多事。
我最好的朋友秦穗,我崇高的新闻理想。
誓死要捍卫的和平和公道,为此付出的无数汗水和努力。
我全都忘了。
活过来的我,只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车祸。
是因此残疾,没工作也没朋友的,萝卜摊家的女儿。
在我彻底忘了陈凛之的时间里,他正在拼尽全力活下来。
两次大手术后,他终于走进了我的病房。
而我哭着躲起来,说我不认识他,说我很害怕。
考虑到我的PTSD,陈凛之主动选择离开我。
他对我的父母说,不要逼我回忆起一切,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手部神经不可逆损伤,陈凛之再也做不了医生。
于是,他转身进了金融圈。
他必须挣到很多钱,才能保证我得到最好的治疗。
后来,我每天坐在萝卜摊上,一个人看着天空发呆。
他就站在远处,隐藏在陌生人之中,默默关注着我。
萝卜被他捡起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就像爸爸的手术费用,也根本不是我要来的。
在我去RU求他之前,那笔钱,他已经给妈妈转了过去。
而和他在江边拥抱说笑的女生,我也一并记起来了。
冯欣欣是陈凛之在医大的学姐。
和陈凛之一样,她的男友是上一届的无国界医生。
那个男生下半身瘫痪,再也站不起来。
所以,她和陈凛之经常见面。
交流照顾病患的心得,一起回忆些往事。
再继续坚强地,向光前行。
回忆到这里,我又一次想起了冯欣欣的眼神。
那种心疼是出于敬意,而非我以为的爱意。
她触摸陈凛之的伤,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指。
是因为她也爱着,同样伟大的另一个男人。
我以为他们的世界,我永远没机会进去。
所以选择自己退出,把陈凛之留给灵魂伴侣。
到头来,和他经历了风风雨雨的人。
竟是我自己。
38
我妈很适时地冲了进来,打断了我的回忆。
「凛之,妈终于不用再瞒下去了,你也不用再,再……」
看着妈妈失声痛哭,我喉咙酸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同样怔在原地的,还有陈凛之。
过了不知多久,他慢慢走到了我床边。
「你掐我一下,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把颤抖的左手伸给我,声音哽咽。
我和他十指紧扣。
「我记得你受伤的是右手,怎么,左手也不灵光了?」
我又笑又哭地抬头,对上他流泪的双眼。
陈凛之俯身过来,抚摸着我的长发。
「想起我,就意味着记起了那些伤痛。」
「小洱,你会很辛苦吗?」
我靠在他怀里,轻轻抚摸着他侧腰的贯穿伤。
「你说过,比回忆更证据确凿的,是此刻。」
「如果没有那些过往,没有你拼死救下了我……我们,就不会拥有现在。」
「原来,我是这么幸运的人。有最好的家人朋友,还有不变的爱人。」
「我也舍不得让你们辛苦,孤单地守着那些回忆。」
说到这里,我坐直了身体。
「凛之,我可以重新向你求婚吗?」
39
陈凛之掏出了一只小盒子。
那是被我留在大平层的婚戒。
他摩挲着小小的素圈,唇边带笑。
「去战地前我就买好了戒指,想在那里向你求婚。」
「那些事发生后,你把我当成恩人,答应了我的条件。」
「没想到,你还是愿意嫁给我。」
「我们的婚戒,就是当年我买的那两枚。」
「那时候没什么钱,只买得起最朴素的款式,居然也没令两年前的你生疑。」
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无论他是普通的医大学生,还是财力雄厚的金融界新贵。
在我眼里,都是同一个陈凛之。
唯一的区别是……
这次,我再也不会把他弄丢了。
我把婚戒又一次套在他的无名指。
「无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
陈凛之也为我戴回婚戒,动作轻柔。
「无论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
病房里挤满了当年的医生护士。
大家鼓掌欢呼,洋溢着最真挚的祝福。
在一声声的「嫁给他」之中,我们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而后是漫长的吻,还有异口同声的——
「我愿意。」
来源:青草小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