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四十万零八千六百二十三元……"我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手里拿着伯父王德山的存折,一时怔住了。
攒钱伯父
"四十万零八千六百二十三元……"我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手里拿着伯父王德山的存折,一时怔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伯父家帮忙收拾东西。
七十八岁的伯父住进了养老院,他的小屋要腾出来。
伯父一直对外说自己每月退休金五千,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可眼前这本存折,却揭示了另一番景象。
我坐在伯父那张木质靠背椅上,手里拿着这本蓝色封皮的存折,一时间五味杂陈。
窗外,初秋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窗台上几盆吊兰依然精神抖擞,那是伯父每天早晨都要细心照料的"宝贝"。
王德山是我父亲的兄长,一辈子在西城区的一家国营纺织厂做会计,专管厂里的成本核算。
那时候的会计可是个吃香的职业,大家都称他"王会计",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厂子不景气,一批老职工被下岗了,伯父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1998年,我还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伯父来我家吃饭,穿着一件发旧的棉袄,笑着说:"咱这会计也不值钱喽,回家算自己的小账去。"
下岗后,伯父又在附近的社区小超市干了几年零工,负责管理库存和简单账务。
"能干活就干点,总比在家看报纸强。"这是伯父常说的话。
按理说,他的退休金确实不会很高。
他住在西城区一个建于七十年代的老旧小区,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六十多平米,房顶的墙皮因为年久失修有些剥落,但被伯父刷上了白灰,看起来还算整洁。
家具陈旧,六十年代结婚时买的老衣柜依然在用,抽屉把手都掉了,伯父用铁丝做了个环,说这样更结实。
电器简陋,七八十年代的老式黑白电视机,虽然有些雪花点,伯父说:"照样能看新闻联播,不耽误事。"
每次家庭聚会,伯父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那是他工作时期的"标配",已经穿了几十年。
脚上一双老布鞋,我注意到鞋底已经磨得很薄,缝了又缝。
"咱这老胳膊老腿的,穿啥不是穿啊,舒坦就行。"伯父总是这样打趣。
"怎么活着怎么活着,凑合过呗。"这是伯父常挂在嘴边的话。
有次我父亲劝他买件新衣服,伯父摆摆手:"浪费钱,这不还能穿吗?"
记得我小时候,八十年代末的夏天,总喜欢去伯父家。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没有冰箱,但伯父有办法过"小日子"。
他在阳台上晾晒各种腌菜,酸黄瓜、辣萝卜、糖蒜,五颜六色码放得整整齐齐。
小小的阳台堆满了泡菜坛子,那是五六十年代的老物件,坛口用石灰和鸡蛋清封得严严实实。
酸甜的味道弥漫整个房间,我总缠着伯父要吃那些爽脆的腌菜。
"慢点吃,够你解馋的。"伯父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
客厅角落里有个绿色的铁皮工具箱,那是伯父从工厂带回来的"宝贝"。
里面装满了各种零件、螺丝和小工具,大到锤子钳子,小到各种型号的螺丝钉,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
"我这儿可是个小修理铺呢。"伯父常常自豪地说。
家里任何东西坏了,伯父都能修理:收音机发不出声音了,他能更换零件;椅子腿松动了,他有特制的木楔子;连家里的老式座钟,也是伯父定期拆开上油。
"买新的多浪费啊,能修就修。"他总这么说。
楼上老刘家的自来水管坏了,伯父二话不说拎着工具箱上楼;隔壁李大娘家的缝纫机踏板出了问题,伯父一个下午就给修好了。
"老王,你这手艺,去开个修理铺子得挣多少钱啊!"邻居们常这么说。
伯父总是摆摆手:"瞎弄弄,解解闷而已。"
春节时,伯父给我们小辈的红包从不超过一百元。
"老人家的心意,收着吧。"父亲总是这样说。
而同辈的亲戚,红包至少都是两百起步。
邻居们都说王老头抠门,我也曾这样想过。
八十年代末,我上初中时,有次向伯父借五十块钱买课外书,他皱着眉头问东问西,最后才从贴身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钱。
"下次可别乱花钱了,读书是正经事,那些闲书少看。"伯父语重心长地说。
当时我心里很不痛快,觉得伯父小气得很。
收拾屋子时,我发现伯父的衣柜里每件衣服都整整齐齐,没有多余的装饰,朴素得近乎简陋。
冬天的棉袄补丁摞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夏天的背心领口都磨白了,却叠得方方正正。
在床头柜深处,我发现了一个皮面笔记本,上面印着"人民胜利"的字样,那是七十年代初的老物件了。
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地记着账目,字迹工整,一看就是会计出身的人写的。
仔细看去,那些支出让我心头一震:
"1996年三月八日,捐助张家村李小花上学,1000元。"
"2002年七月二十一日,社区困难户王大爷住院,垫付2000元。"
"2008年九月一日,李家双胞胎上初中,助学金2000元。"
"2011年五月四日,捐赠希望工程,3000元。"
"2013年四月二十日,四川雅安地震捐款,5000元。"
"2017年十二月十五日,老厂工友张师傅治病,3000元。"
一页页翻过去,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日期、金额、用途,甚至有些还附上了收条的编号。
这本账本记录着近三十年的时间,从九十年代一直到现在。
翻到最后几页,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2005年九月十日,小军大学入学费,5000元。"
我愣住了,那年我考上大学,学费是父母凑的,从没听说伯父有资助。
父亲只说那年家里紧,亲戚们都帮了忙。
我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号码。
"爸,伯父曾经给过我上大学的钱吗?五千块?"我直接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他让我别告诉你,说怕你有心理负担。"
"那当初为什么我找他借五十块买书,他那么不痛快?"我不解地问。
父亲笑了:"那是他故意的,想锻炼你自己挣钱的能力。后来不是给你介绍了家教工作吗?那都是你伯父安排的。"
挂了电话,我坐在伯父简陋的小屋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想起伯父常去的那家老茶馆,就在小区对面的弄堂里。
那是个八十年代就开的老茶馆,木质桌椅已经被茶水浸得发黑发亮,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和字画。
那里聚集着不少像他这样的老人,泡一壶龙井,五块钱一杯,能坐大半天。
老人们下象棋,聊时事,骂骂咧咧地评论着电视里的新闻。
伯父的茶杯总是最旧的那个,一个没有盖子的白瓷缸子,据说是五十年代的老物件了。
他总是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别人说话,偶尔插上一句。
"老王就是抠门,茶叶带的比别人少。"茶馆老板曾这样打趣。
但我注意到,伯父总是悄悄为邻桌添水,给刚进门的老人让座位。
"大家来喝茶,图个乐呵。"伯父总是笑呵呵地说。
有时候碰到实在困难的老人,伯父会在别人不注意时塞给对方几十块钱:"买点好茶叶,别总喝那劣质的。"
可自己却舍不得多放一撮茶叶。
"老王,你那点退休金,够用吗?"有次我父亲这样问他。
"够用,够用,"伯父笑着回答,"日子嘛,就像算盘珠子,要一颗一颗拨,精打细算才有余。"
伯父的小区里住着不少老邻居,都是五六十年代就认识的老街坊。
李大娘家的孙子要上大学了,家里拿不出学费,不知怎么的,钱就凑齐了。
大家都说是街道帮忙的,但我现在知道了,那笔"街道资助"里有伯父的两千块。
张师傅的老伴得了重病,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有人偷偷塞了个信封到张师傅口袋里。
张师傅以为是单位的同事,四处感谢,却不知道是伯父从积蓄里拿出来的。
我在伯父的书柜里找到了一摞发黄的老照片。
那是七十年代的合影,伯父和工厂的同事们站在一起,穿着整齐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还有八十年代全家福,那时伯母还在世,两人和我父亲一家站在天安门前,伯父搂着伯母的肩膀,笑得灿烂。
伯母是九十年代初去世的,因为肝癌,走得很痛苦。
伯父再没有续弦,一个人生活了近三十年。
我想,或许正是从那时起,伯父开始了他的"秘密储蓄计划"和"秘密捐助行动"。
在书柜最底层,我发现了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是伯父和伯母的结婚证,还有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是伯母的笔迹:
"德山,我怕是不行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咱们这辈子没有儿女,但你的侄子侄女都很孝顺。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你这人心软,可别让人骗了去。日子过得去就行,剩下的钱,做点好事吧,也算是我们老两口的一点心意......"
看到这里,我的眼眶湿润了。
伯父就这样默默地执行着伯母的遗愿,几十年如一日。
我拿着存折和账本,在伯父简陋的小屋里站了许久。
窗外,初秋的阳光照在老小区斑驳的墙上,一如照在伯父布满皱纹却总是平和的脸上。
院子里,几个小孩子在追逐打闹,欢声笑语传进屋内,与这屋内的沉静形成鲜明对比。
第二天,我去养老院看望伯父。
那是一家普通的公立养老院,环境简单但整洁,每月费用三千多,正好是伯父退休金的一大半。
"伯父,您在这里住得习惯吗?"我问道。
伯父正坐在窗边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参考消息》,他总爱看这类报纸,说是"了解世界大事"。
"挺好的,有人照顾,饭菜也合口味。"伯父笑着说,"这里有不少老熟人,天天能说说话,下下棋,比一个人在家强多了。"
我看到伯父床头柜上摆着几本书,《论语译注》《史记选》,还有一本《新华字典》。
"这么大岁数了,还学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活到老,学到老啊。"伯父指了指脑袋,"这玩意儿不用就生锈,每天背两段古文,记记单词,脑子还算灵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些发现小心翼翼地告诉他。
"伯父,我在您家发现了存折和账本......"我轻声说道。
伯父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让你看见啦?我还以为藏得挺好呢。"
"您这些年......攒了这么多钱,却一直过得这么节俭......"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伯父听后,轻轻摇头笑了:"那些钱啊,就是个数字。我这辈子算过太多账,知道钱不是目的,是工具。攒着,心里踏实;用着,帮得上人,这才值钱。"
他顿了顿,拍了拍我的手:"我和你伯母没有孩子,但看到别人家的孩子上学、生病有了着落,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可您自己却舍不得花钱......"我说。
"花什么啊?"伯父反问道,"新衣服?穿不坏的。大鱼大肉?吃不了多少。旅游?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里也去不了。"
他指了指窗外:"这世界变化太快,我们这代人赶不上了,但能帮着年轻人往前走,不也挺好吗?"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伯父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因为年龄而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们那代人,吃过苦,受过罪。有点余钱在手,就像有了安全感。可钱放在存折里不如放在该用的地方,帮人的事,我记账;省钱的事,我过日子。这不矛盾。"
他说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我在这里的新账本,记录每天的开销。茶叶两块五,报纸一块,理发十块......"
我看着那工整的字迹,突然明白了伯父的生活哲学。
"小军啊,"伯父忽然正色道,"我这把年纪了,这些钱带不走,早就立了遗嘱,一部分捐给希望工程,剩下的给你们几个侄子侄女平分。"
"伯父,别说这些......"我急忙打断他。
"该说的,不说不踏实。"伯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这一辈子,没有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这么平平常常过来的。钱嘛,够用就行,能帮人就更好。"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伯父房间墙上那幅已经泛黄的书法——"俭以养德"。
那是伯父六十年代请老师傅写的,几十年来一直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我突然意识到,伯父的"抠门"背后,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是那个艰苦岁月留下的烙印,更是一种默默奉献的情怀。
那天之后,我开始学着记账,不是为了计较每一分钱,而是为了学会伯父那种在生活中寻找平衡的智慧。
在这个崇尚消费的时代,伯父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什么该省,什么该花,什么是真正的富足。
几个月后,我结婚了,伯父从养老院特地赶来参加婚礼。
他穿着一套簇新的中山装,那是我和父亲一起给他买的,花了好半天才说服他穿上。
婚礼上,伯父给了我一个红包,里面是两万块钱。
"伯父,这太多了......"我想推辞。
伯父笑着说:"该花的时候就花,这是我和你伯母的心意。"
我紧紧抱住了这位固执又温暖的老人,他瘦削的身体在我怀里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强。
如今,我在自己的书桌上也放了一个账本,记录着每一笔收入和支出。
每当看到这个账本,我就会想起伯父那本记录了几十年的老账本,想起他那句话:"攒着,心里踏实;用着,帮得上人,这才值钱。"
这大概就是老一辈人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不是金钱本身,而是如何与金钱相处的智慧。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伯父的生活方式或许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的精神却如明灯一般,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
我开始学习珍惜与付出的平衡,学习在适当的节俭中找到生活的从容,学习在适当的付出中体会心灵的富足。
这,或许就是伯父想要教给我们的生活哲学。
来源:古风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