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晚星凝视着白墙上漆红的“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标语,再一次确定她真的重生回到了二十二年前。
第1章
1977年12月。
海城子弟兵学校,高考志愿填报处。
江晚星凝视着白墙上漆红的“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标语,再一次确定她真的重生回到了二十二年前。
“晚星同学,以你平日的学业成绩报考清北大学都绰绰有余,你确定要报考警官大学吗?”
班主任王老师的一句话,惊醒了江晚星。
她紧紧地抓住王老师的手,稚嫩的脸上添了几分坚定。
“对,我要将报考中国人民警官大学,成为像我阿爸阿妈那样的人民警察。”
王老师眸中透露出欣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这根正苗红的孩子,是咱们子弟兵学校的骄傲。”
“十二月下旬录取结果就会出来,这些天你记得好好和你小叔陆团长道别,他身份特殊不能离开海城,以后你去了北京,你们就再难见面了。”
王老师口中的陆团长,是江晚星叫了十年的小叔,陆铭河。
也是她上辈子的丈夫。
上辈子,江晚星父母去执行秘密任务。
将她托付给了陆铭河照顾。
两人年龄只相差九岁,但她还是听爸爸的话叫他小叔。
陆铭河亲自牵着她回了家,蹲下身子摸着她的头柔声地说。
“小星星别怕,你阿爸阿妈去出长期任务了,以后小叔做你的依靠。”
陆铭河将江晚星宠进了骨子里。
他用空子弹壳给她做了一条星星项链,还说:“项链一闪一闪亮晶晶,你就是小叔永远的小星星。”
从那一刻起,身穿军装的小叔成了江晚星日记本里的少女秘密。
高考填报志愿那天,只因为陆铭河一句:“你报考海城大学,我们就可以永远都在一起。”
江晚星就更改志愿填了普通的海城大学,想要留在他身边,贪恋那一点寄人篱下的温暖和救赎。
通知书发下来的那天,江晚星借着醉意偷偷往陆铭河军裤塞了一封情书。
那晚,从没对她发过的火的陆铭河冷了脸,睨向她的眉眼凌冽无比。
“江晚星,我们相差了九岁,根本没有可能,更何况我是你小叔,从小把你养到大,你怎么能喜欢我?”
江晚星有些发怵,可晕乎乎的醉意让她藏在心底的情愫直涌上头。
“小叔又怎么样,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我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只要你愿意向我走一步,我——”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陆铭河就将她推出了房间。
“荒唐!今天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你以后都不许再提!”
这之后,陆铭河为了躲避她,日日早出晚归。
却在一次醉酒后,进了江晚星的房间,上了她的床。
不得已之下两人结了婚。
但陆铭河却始终对她不冷不热,从新婚第一夜开始就直接分房睡。
甚至隔三差五夜不归宿,活生生将她逼成了一个怨妇。
直到发现陆铭河宁愿照顾一个寡妇都不愿意回家后,江晚星直接一根绳子,上吊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如今重活一世,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她要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去上警官大学。
到时候一个南一个北,她和陆铭河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收回思绪,江晚星握紧手中的钢笔,将三个志愿都填着中国人民警官大学的报表上交。
学校外。
天上的雪花飘落在满大街穿着蓝色工人装的人身上,随后被暖阳融化。
五十年没下过年的海城,淅淅沥沥下起了雪。
江晚星看着路边红砖墙上的语录“改革春风吹满地,家乡旧貌换新颜”,红着眼眶笑了。
如今重活一世,她一定不能再困于不对等的爱情里。
一个人演苦情的独角戏。
从艳阳高照走到夕阳落下,江晚星终于从学校走到了军属大院。
才进院子,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柏树墙外那道熟悉挺拔的身影。
陆铭河身穿挺拔军装,如苍松翠柏一样坚毅得让人移不开眼。
“江晚星。”
陆铭河大步走来,拽着江晚星的手进了他的房间。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别再给我送许愿星了。十年前我是你的小叔,往后我也只会是你的小叔。”
听着劈头盖脸的谴责,江晚星看向折成豆腐块的军被上放着一个大肚玻璃瓶。
玻璃瓶里塞了满满当当的许愿星,是上辈子十八岁的江晚星用一张又一张彩纸亲手折出来的。
那时候的她说,只要陆铭河回她一颗,就代表他接受了她的喜欢。
可是她这一年已经送了9999颗,陆铭河连一颗都没有回过。
思绪回笼,江晚星抱起军被上的玻璃罐,对着陆铭河弯腰鞠了一躬。
“对不起,小叔。”
这是上辈子的江晚星送出的第十罐许愿星,
也是重活一世的江晚星亲手收回的爱意。
江晚星没管陆铭河的神色如何,抱着玻璃罐大步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后,她毫不犹豫地把一罐许愿星全都倒入了垃圾篓。
红木书桌上还剩下半罐没有折满许愿星的玻璃罐,她也拿起来一一倒掉。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在最后这十天里,她会把对陆铭河的爱意全部收回!
第2章
这一夜,江晚星毫无睡意。
清早的号角声响起,她起床整理一番,将桌上的白花戴在麻花辫上。
随即将垃圾篓端出去,把所有许愿星倒进垃圾堆里。
看着五颜六色的许愿星染上污泥的灰尘,她静静的站了很久很久才离开。
回到房间,江晚星一个人默默清理起了东西。
以后自己要去北京上大学,家属院里有关自己的一切东西,都不应该留下。
双开门斗柜里,满目全是陆铭河送她的礼物。
墙边放着的红双喜暖水瓶,桌上的铁皮手电筒,上海牌雪花膏……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东西都极其难得,可陆铭河却说买就买了。
整个家属院都羡慕江晚星,说她被陆团长当成祖宗一样供着。
上一世的江晚星乐在其中。
可重活一世,江晚星清楚的知道——
那个男人从前对她有多好,如今的自己就有多痛。
陆铭河让她体会到什么是被爱,也让她清楚的知道什么是一落千丈的不爱。
回拢思绪,江晚星把所有的玩具、礼物全都收进了箱子里。
在离开小叔家前,她会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清理掉。
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烧的烧、扔的扔,不能烧不能卖的就直接送人。
处理好杂七杂八的一些东西,江晚星在院子里晒着被子,陆铭河走了过来。
看到她头发上别着的白花,陆铭河蹙紧眉问。
“为什么这几天你头上都一直戴着白花?”
迎上他犀利的目光,江晚星的心脏一阵抽痛。
她头戴白花,是因为她的阿爸阿妈在七天前因公殉职,尸骨无存。
那个时候,她脸色苍白的去找陆铭河,想要他陪自己为父母料理后事。
“小叔,今天晚上你能不能陪我去——”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铭河打断了。
他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一丝怒气:“不要再说这些没脸没皮的话,你不怕传出流言蜚语,也请你顾及一下你阿爸阿妈的声誉!”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离开。
可当时的陆铭河,只要低头看一眼桌上摆着的人民日报,就能发现她父母的死讯。
【并肩而行的江氏夫妻警察因公牺牲,全民默哀为英雄送行。】
可是他没有。
陆铭河这段时间每天都去文工团找他的心上人宋巧芬,根本没在意她已经连着戴了七天的白色头花。
收拢思绪,江晚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红着眼眶。
“明天不会戴了……”今天是守孝的最后一天。
话音未尽,门忽然被人敲响,一个警卫员走了进来,乐呵呵笑道:“陆团长,宋巧芬同志找您。”
陆铭河点了点头,冷清地转眸看向江晚星。
“我有事要出去,你在家里安分点。下次别头戴这晦气的白花,不然大院邻居还以为家里死了人。”
说完,他就匆匆走了出去。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江晚星心头一窒,眼尾一寸寸泛红。
上辈子她守了多少年活寡,陆铭河就去文工团宠了宋巧芬多少年。
看着陆铭河为宋巧芬匆忙离去的背影,好似热恋中的大男孩。
江晚星清楚感受到破洞的心脏,呼呼倒灌着冷风。
她抬手压了压,喃喃自语。
“小叔,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海城去北京上大学,以后你家里再也不会有晦气的东西了……”
回到房间,江晚星继续清理起了东西。
拉开抽屉,她看见了自己两辈子都小心翼翼藏着的物品。
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鞋垫,折成心形的信笺,还有一枚她攒了好久钱才买到的五角星徽章……
统统都是她曾经明目张胆表达爱意,却被陆铭河敬而远之的物品。
回过神,江晚星将值钱的东西尽数放进了铁盒子内。
她打算把东西都拿去集市卖掉换成钱还给陆铭河,就当还了他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军属大院鲜艳的红旗在雾里随风飘扬。
江晚星抱着铁盒子偷偷出了门,在集市变卖了那些东西后,又小心翼翼将钱揣进布袋里。
途径红太阳照相馆,她想到去北京上大学需要寸照,便准备走去拍照。
才走到门口,她就赫然看见一辆熟悉的军用吉普车停在路边。
小叔的车怎么会在这?
江晚星微愣,下意识地看向落地玻璃橱窗内。
一身笔挺军装的陆铭河站在红色绒布前,一旁穿着新式婚纱的宋巧芬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
两人相视的瞬间,陆铭河搂着宋巧芬的腰,吻住了她的唇。
“咔嚓——”
第3章
画面定格的这一瞬,让江晚星心底五味杂陈。
上辈子,陆铭河娶了自己后,隔三差五就跑出去照顾宋巧芬。
江晚星不是没有吵过闹过哭过,可只换来了陆铭河公事公办的解释。
“阿芬不仅是文工团的同志,还是我的小学同学,更是我战友的遗孀,于公于私,我都得帮衬她。”
江晚星不懂,她只知道一颗心不可能平均的分给两个人。
更何况,陆铭河的心根本就不在她这个妻子的身上。
她说要补拍婚纱照,他却一直以公事繁忙推脱。
直至她一根绳子吊死,陆铭河都没能和她拍上一张婚纱照。
现在想来,在她死后,他估计连遗照都不会给她补拍。
不爱就是不爱,一点都伪装不出来。
这辈子,陆铭河和宋巧芬谈起了新式恋爱,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倒也算圆了他们上辈子的遗憾。
回过神,江晚星正要转身避开他们。
宋巧芬却在这时发现了她,惊讶道:“晚星,你怎么在这里?”
跟着转头的陆铭河看见她后,原本温柔的眼神顿时阴沉了下来。
“你在跟踪我们?”
江晚星呼吸一滞,自从她告白后,小叔就觉得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别有所图。
“我来拍寸照,上大学要用。”她实话实说。
听到这话,陆铭河紧皱的眉头才松了几分。
宋巧芬走出来,挽着江晚星的手往里走。
“别被你小叔吓到,我们等你拍完再一起回去。”
江晚星拒绝的话刚要出口,在对上陆铭河的眼神后默默咽了回去。
拍完照片后,陆铭河在一旁选着婚纱照相框,宋巧芬拉着她在长木椅上坐下,笑吟吟地分享她和陆铭河之间的事。
“你小叔看着清冷,实则温柔细心,这几个月,他总是变着花样送我礼物,给我送围巾送雪花膏,还见义勇为替我赶跑流氓。”
“大家都说他喜欢我,可我却始终觉得没什么安全感,不知道他对我好是因为大家都是革命同志,还是真的喜欢……”
宋巧芬的欢喜和忧愁,让江晚星晃了神。
前世,她和陆铭河朝夕相伴了三十多年。
结婚后两人虽然分房睡,可是每个星期陆铭河都会去她的房间行使丈夫的权利。
但一周一次,陆铭河要她要的狠。
一晚上的时间,几乎把一个星期的存粮一次性给了她。
从来没有任何怜惜。
但陆铭河对宋巧芬,却是温柔到视若珍宝。
甚至她掉了一根头发丝,他都能心疼半天。
那个时候,他每天接送宋巧芬上下班,给她买早餐,不许其他任何男人接近一步。
他人在江晚星身边,可心却不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思及至此,江晚星强逼自己心如止水。
她对宋巧芬说道:“小叔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是我从没见过他对其他女人这么在意过,他对你真的很好。”
闻言,宋巧芬面颊涌上一缕绯红,羞涩一笑。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也可以放心的嫁给他了。”
江晚星垂下眼眸,攥紧手心没接话。
从照相馆出来,宋巧芬又拉着她去隔壁的百货大楼买衣服。
她拿起一条红色的布拉吉连衣裙往江晚星身上比:“晚星穿这种红红火火的颜色特别好看,到时候我和你小叔结婚的那天,你穿条红裙子怎么样?”
红色的布如同鲜血刺进江晚星眼中,她瞬间想到了阿爸阿妈警服下浑身是血的模样。
“我不穿。”
抵触涌上心头,江晚星条件反射推开了红裙。
父母头七才过,她不想碰任何喜庆的颜色。
但她明明没用力,宋巧芬手上的裙子却落到了地上,瞬间沾染上灰尘。
陆铭河看见这一幕,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没规矩!阿芬送你见面礼,你怎么敢把礼物丢在地上?”
宋巧芬红裙捡起来拍了拍,委屈地问道:“晚星,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帮你挑选的衣裳吗?还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陆铭河脸上的阴霾变得更重了,直接拿起沾灰的红裙,不由分说塞到江晚星手中。
“立刻去换这身红裙子,今天就穿!”
第4章
江晚星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浑身冰冷。
想到自己过几天就要离开,她不愿多生是非,强忍着委屈去了帘子后换上。
看到镜中的自己一身火红,好像父母身上的血。
江晚星的眼尾一寸一寸泛红,呢喃道。
“阿爸阿妈,对不起……”
江晚星一出去,就听见了宋巧芬的夸奖:“真好看……”
听到这话,陆铭河的视线落在了江晚星身上。
他眼神幽暗深邃几分后,缓缓移开了视线。
“给阿芬道歉。”
听到他冷漠的声音,江晚星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问道。
“裙子我已经穿了,小叔还想要我怎么道歉,难道要我跪下这件事才算了结吗?”
宋巧芬连忙打着圆场:“下跪就不用了,这样太过分了。”
说完,她又看向陆铭河,娇嗔道:“不要为了我和晚星生气,她还只是个孩子。”
“都已经十九岁了还不懂事,以后上了大学没人惯着她!”
陆铭河冷声说完,拉住宋巧芬的手,大步往门口迈去。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江晚星喃喃自语。
“对啊,我已经十九岁了,以后我的人生自己做主。”
“小叔,你不喜欢的拖油瓶,很快就要离开了。”
江晚星正准备起身默默跟着他们一起走,却眼睁睁看着刚刚说要和她一起回去的人,上了吉普车就扬长而去了。
一时间,她僵在了原地。
“陆团长和宋巧芬同志真是般配啊,感情也好得让人羡慕。”
“小姑娘以后找对象,记得也找你小叔这样的军人,让他来保护你。”
听到供销社的同志笑呵呵夸着远去的两人,江晚星心微微一颤,随即摇了摇头。
上辈子她的对象就是陆铭河。
那个男人报效祖国,重信重义,无论是钱袋还是性命都愿意给别人。
唯独做他妻子的江晚星,没感受到半点温情。
这一世,她的对象是谁都可以,绝对不会再是陆铭河。
往后去了北京,她要活成一道光,成为自己的太阳,自己保护自己。
深夜,寒风刺骨。
江晚星裹紧大衣疾步走在斑驳石路上,才走了一会,一道惊雷骤然响起。
轰隆——
瓢泼大雨,像是要将街道上的所有建筑都冲垮。
凌冽寒风夹杂着冷雨让江晚星瑟瑟发抖,更让她浑身上下都湿漉漉一片。
等好不容易淋雨跑回了大院,她却看见了陆铭河站在门口,语气怒气冲冲。
“下雨了你不会打伞?!”
江晚星愣了片刻,擦去脸上的水渍。
一开口,嗓音里就夹杂了几分沙哑。
“对不起,小叔,下次我会注意的。”
说完,她就挪着步子走进了卧室。
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卖力奔跑。
但以后,她会给自己撑伞。
江晚星回屋后,陆铭河也跟着走了进来。
“为什么我送你的那些东西,全部都不见了?”
听到男人犀利的问话,江晚星说出早已想好的措辞。
“我快开学了,就提前把所有东西收拾打包好,到时候寄去学校。”
陆铭河又打量了一番房间内的一切,没再多问,只是拧着眉嘱咐道。
“你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这一次,江晚星没再回头追寻他的背影。
她洗了热水澡,擦干头发,躺在床上却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的她好像回到了九岁的时候,父母要去做任务,留她一个人在海城。
她一个小孩在街头迷了路,瓢泼大雨砸在她身上,却没一个人为她撑伞。
一身军装的陆铭河路过,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就毫不怜惜的走了。
“轰隆——”
雷声阵阵,大雨滂沱。
委屈,痛苦的情绪淤堵在心头,让江晚星抽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泪流满面。
如果当年,陆铭河没有为她撑伞,没有牵着她走进军属大院。
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深的羁绊。
他也不会在她心底,生根发芽这么多年……
不过她现在回头,也为时不晚。
重活一世,她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第二天清晨。
江晚星刚从房间出去,就看到陆铭河站在槐树下。
一身整洁挺括的军装,没有一丝皱褶,处处展现着军人严谨的风采。
“小叔。”她低声打了招呼。
陆铭河淡淡的点点头,随即递给了她一封大红喜帖。
“这是我和阿芬的婚贴,改天我带你去警局问问,能不能让你阿爸阿妈回海城参加婚宴,做任务这么多年了,你和他们也该好好聚一聚。”
他的话,让江晚星整个人僵在原地,喉间也涌上一阵涩痛。
她也想和父母团聚,可他们一家人早就阴阳两隔了。
根本不可能见到。
“我阿爸阿妈在执行特殊任务,小叔的婚宴,他们……回不来了。”
第5章
江晚星死死的攥着手,没有说出真相。
从她独自去处理父母后事的那天起,她就打消了告诉陆铭河真相的念头。
她一个人的丧事,就不毁他迎娶心上人的喜事了。
陆铭河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微微颔首:“他们不回来也没关系,你代表父母出席也可以。”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江晚星在心底无声开口——
“小叔,江家无人能赴你的婚宴。”
再过几天,她就要去北京上大学,永远都不会回海城了。
这天之后,陆铭河每天早出晚归。
军属院的人都以为他是部队事忙,可江晚星清楚,他是在筹备和宋巧芬的婚事。
江晚星没在意,而是默默做着自己去上大学的准备。
她每天清早号角声响起时就起床,去绕着整个跑道负重跑步,锻炼体能为未来做准备。
然后一个人在房间默默看《老警旧事》,等待警官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腊月二十四,过小年。
这天一早,江晚星去了镇上照相馆取走了洗好的照片。
随后买了一瓶白酒,提着祭品去了烈士陵园,祭奠父母。
绵延起伏的山地,密密麻麻耸立着大大小小上千座坟丘,像极了老人佝偻的腰背。
她的阿爸阿妈因公牺牲,被其他警察带回海城落叶归根的时候,仅剩一幅残血警服。
看着面前紧挨在一起的两座新坟,江晚星点燃了一把纸钱,然后拿着白酒在墓碑前缓缓倾洒。
“阿爸,阿妈,每逢佳节倍思亲,女儿来看你们了……”
“还有六天,我就要去北京上警官大学,以后我可能不能回来看你们,但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还要重启你们警号,活成你们的样子,做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也做你们最骄傲的女儿。”
江晚星平静地说着,眼前跳跃的火花却逐渐模糊。
她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陪了他们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烈士陵园。
下午,江晚星去子弟兵学校,准备拿回以前的一些学习资料。
“晚星!”
才到二楼走廊,她就被班主任王老师喊进了主任办公室。
一进去,江晚星就看见了目光沉沉的陆铭河,以及站在他身边面色不虞的宋巧芬。
不等江晚星开口,曾经对她极尽关怀的王老师就将两张文稿重重的甩在桌上,眼神饱含失望。
“晚星同学,宋巧芬同志说你的高考作文抄袭了她曾写过稿子,现在证据摆在眼前,所以,你的高考成绩作废。”
江晚星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上辈子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怎么会这样?
她竭力稳住理智,连忙拿起桌上的两份文稿对比。
两份文稿内容一模一样,可字迹却南辕北辙。
她心底清楚,自己没有抄袭!
见江晚星面色苍白,宋巧芬抿唇委屈道。
“虽然我今年没参考高考,但这份作文是我曾经辛苦押题做的练习,是我的劳动成果。晚星,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押题——
备考前,江晚星也押了考题,整整325道。
这篇作文,也是她曾押中的题目。
江晚星松开攥紧的手心,抬眸冷静的看向王老师。
“我可以找到我之前押题的原稿,您比对纸张字迹,还有遣词造句。”
她甚至可以把每一句话的灵感来源解释得事无巨细。
但等江晚星去到自己教室,却发现抽屉空空如也,所有的复习资料都没了!
江晚星瞳孔骤缩,找遍了整个教室的所有课桌抽屉,却始终没有找到!
一路跟过来找寻真相的陆铭河见此一幕,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剽窃别人的成果是犯法的,江晚星,你对得起你阿妈阿爸吗?”
这句话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江晚星脸上。
她面上血色瞬间褪去,伸手去拽陆铭河军装衣角的手指都颤抖了起来。
“小叔,你知道我对学习一向认真严谨,我没剽窃。”
话落,外面走进两名警卫员。
“陆团长,是你举报江晚星剽窃他人劳动成果吗?”
在江晚星错愕的目光中,陆铭河转眸冷睨着她,随即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是。”
下一秒,“啪嗒”一声。
警卫员拿出手铐,直接铐住江晚星的手腕!
第6章
手铐冰冷的触感从肌肤直达心脏,江晚星呼吸微颤。
“我没有做过……”
可警卫员却一脸严肃的钳制住了她的手臂:“不管有没有,跟我们走一趟,调查清楚了再说!”
说完,两人近乎强硬的带走了她。
警卫室,临时关押所。
江晚星坐在冰冷的铁凳上,心底的寒意从脚底爬遍全身。
如果剽窃罪名坐实,那她不仅没办法考上警官大学,还会毁了阿爸阿妈的一世英名。
她的这辈子,也算完了。
江晚星忍不住想,是不是就算重生一次,命运也不允许她自己做出选择?
她会被迫留在海城,最后嫁给陆铭河,成为一个怨妇?
陆铭河是有多讨厌她,才会为了护宋巧芬,而无情地举报她?
明明,这些日子自己已经在没再打扰他了啊……
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淌落,江晚星的心底一阵荒芜和凄凉。
“嘭——”
窗外烟花炮竹声响起,隐约传来小朋友的呼喊声。
江晚星仰起头,透过铁窗看到了绚丽的烟火。
从前过小年,陆铭河会陪她一起过。
还会给她一沓厚实的压岁钱,一本正经的祝她岁岁平安。
可今年小年,他却亲手将自己送进了关押所。
回过神,江晚星绞着手指,闭上了湿润的眼。
第二天,她被警卫员带到了昏暗的审讯室。
警卫员的盘问都过去了九轮,江晚星始终只有一个回答——她没抄袭。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有承认错误,才能回头是岸!”
警卫员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对审讯结果很不满意。
僵持不下之际,门被人推开。
身穿军装的陆铭河逆着光,冷着脸站在门口。
他对警卫员颔首示意,随即看向江晚星。
“走吧,这件事阿芬已经跟上级说明情况,你可以出来了。”
外头阳光刺眼极了,江晚星恍惚的跟着他从审讯室出去。
等上了军绿色的吉普车,陆铭河才说明缘由。
“上次阿芬来我们家拿文件,不小心拿走了你的文稿,她记错了以为是自己的文章,所以你的高考成绩依旧生效,这次误会就此翻篇。”
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解释,江晚星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呼吸间止不住颤抖。
“我在审讯室被关押了一天一夜,小叔为了维护宋巧芬,竟然说这件事只是误会?”
陆铭河皱起了眉头:“你长大了,该懂得什么是以大局为重。”
说完,他便启动车辆,往前行驶。
路途微微颠簸,扬起阵阵尘土。
江晚星红着眼偏头依靠在车窗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男人所言的大局为重,便是处处以宋巧芬为中心和重点。
而自己,不过是为大局牺牲的工具人罢了。
思及至此,酸痛像是从骨头缝里往内渗透,将她的心啃食成渣。
她盼着时间快点流逝,早点离开海城,离开陆铭河。
幸好,只有五天了……
回到军属大院时,房间里面一片空荡冷清。
江晚星回房休息,躺在冰冷的床上,从心底到四肢百骸都透着寒意。
睡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她才醒来。
冷清的房间,让她的心像浮漂一样没有家的归属感。
江晚星摸出枕头底下的橡皮弹弓,起床站到窗户边,瞄准了庭院槐树上的雪团。
“嘭!”
一团团雪从树枝啪嗒落下,很快融化,唯有一颗颗湿漉的石头积满院子。
江晚星攥紧弹弓,眼神坚定:“阿爸,阿妈,你们看见了吗?我的弹弓百发百中,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神枪手,来日重启你们的警号!”
练了整整一百颗石头,江晚星才放下弹弓,躺回床上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蓦然响起一道细微脚步声。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觉察到黑暗中有一道沾染着酒气的熟悉气息到了床边。
“小叔?”
江晚星骤然清醒,正要起床。
陆铭河却携着酒意俯身而下,将她压在了床榻和身躯之间。
男人勾起她的下巴,薄凉的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江晚星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惊讶到嘴唇微微张开。
陆铭河乘虚而入,炙热而猛烈地掠夺她每一寸呼吸,大手毫不留情地蹂躏着她身上的肌肤。
件件衣衫被剥去,江晚星浑身一颤,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这一世的他们,不是夫妻,不能这样!
“小叔,不要……”
江晚星想起上辈子陆铭河的凶猛,连忙推搡。
“乖,让我碰碰……”
陆铭河钳住她的双手用力往前一挺,单薄的铁艺床,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
第7章
摇曳之际,耳畔响起一道饱含深情的低喃。
“阿芬……”
顷刻间,江晚星如遭雷击。
她推开了蓄势待发的男人:“陆铭河,你看清楚,我是江晚星!”
说完,她颤抖着连滚带爬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这一夜,江晚星躲在家属楼的杂物间,再也没了睡意。
明明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她却觉得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一样,没有一处不疼的。
她忍不住想起前世陆铭河在床上折腾人的本事,无论是前半段还是后半段都让她疼得要死。
顿时,江晚星心底的后怕一阵盖过一阵。
还好,刚才自己挣脱了,没让那个男人得逞!
第二天。
早上的号角声响了又停,江晚星才踌躇的回到了家。
她正要回房间,却刚好看到陆铭河从里面出来。
他军绿色大衣微敞,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阳光倾洒在他的脸上,更显出他五官的深邃。
只一眼,江晚星就移开了视线。
陆铭河看着她青紫痕迹交错的脖颈,眼底倏地划过一丝暗色。
“昨晚你去了哪里?和哪个男人鬼混去了?”
江晚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这是喝断片了,忘了昨晚的事。
她下意识将衣领往上扯。
“我没有……”
话还有半截在喉咙里,陆铭河却往前走了两步,朝她厉声斥责。
“江晚星,女孩子要矜持。我将你留在大院照顾,是为了让你阿爸阿妈安心,不是让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去乱搞男女关系,成为我们的污点。”
江晚星的脸色在他一句句的斥责中愈发苍白。
她忍着心中揪痛,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小叔教训得是,我以后都不会见他了。”
以后,她都会远离一个叫‘陆铭河’的男人。
再也不见他。
气氛僵持间,大院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身蓝色碎花裙的宋巧芬端着一个搪瓷盆走进来,扫了一眼江晚星,朝陆铭河笑道。
“铭河,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饺子,快来尝尝。”
她一来,陆铭河神色瞬间温和,大步朝她走去。
“你的手是用来弹苏联巴扬手风琴的,怎么能做这种事?”
说完,他温柔地牵着宋巧芬往厨房走去。
望着两人般配的背影,江晚星心头似是压了一块巨石。
她默默收回了视线,转身骑上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去了子弟兵学校。
高考志愿处。
班主任王老师将鲜红的录取通知书交到江晚星手中,语气欣慰。
“上次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还好只是一场乌龙,警官大学的通知书如期而至!”
“由于学校的特殊性,只有三天准备时间,你就得出发去北京。江晚星同学,你准备好了没?”
江晚星看着手中红彤彤的大本子,轻轻拂过上面的‘警官大学’几个字,激动得指尖微微颤抖。
“王老师,我时刻准备着,随时都可以向梦想出发!”
江晚星和王老师道别,小心翼翼地用布帛包裹住通知书,然后回了军属大院。
还有三天,她就能彻底和过去告别了。
真好。
这两天,江晚星都刻意避开着陆铭河,一个人独来独往。
早起出门锻炼身体,回家研究警察书籍,为成为一名预备警察做准备。
晚上,江晚星夜跑锻炼回来。
刚进大院,就碰见了要出门的陆铭河。
他皱眉看着江晚星,总觉得她和平时不太一样。
有了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
鬼使神差,他下意识开口:“明天是除夕,上午我带你去逛集市。”
听到他的安排,江晚星不由得想起上一世。
十八岁以前,每年除夕陆铭河都会带她去城里赶集。
那时候,陆铭河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她身后买买买,手上还拿着她最爱吃的冰糖葫芦串。
后来,两人结婚了。
每年除夕的赶集买年货,却只有江晚星一个人。
她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羡慕的看着别的夫妻手挽手有说有笑。
但羡慕之余,她只能一个人拎一大堆年货回去,守着清冷简陋的家过除夕。
回过神,江晚星看着陆铭河,轻轻点了点头:“好。”
这个除夕逛几集市,就当是弥补她上辈子的遗憾。
也算给她两辈子都无疾而终的恋情,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
第8章
第二天。
镇上大街小巷已经贴上了红窗花,处处喜气洋洋。
感受到新年的气息,江晚星满心多了对未来的期待,脸上的愁云也淡了不少。
她跟在陆铭河身后,安静地从城东一路往南走。
经过公园的时候,一座斑驳的旋转木马正在缓缓转悠。
“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挂红灯……”
听到悠扬的音乐,江晚星恍惚想起九岁那年。
陆铭河带着她逛集市,她因为逛街太累哭闹不肯走,陆铭河就温柔的哄着她。
“小叔带小星星坐旋转木马好不好?”
从前的她破涕为笑。
在一圈圈旋转木马中,她一次又一次回头寻找陆铭河的身影,满世界都只有小叔。
可现在,江晚星却移开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陆铭河却留意到了她视线一直盯着游乐场方向,问道:“你想玩旋转木马?”
听到他的问询,江晚星毫不犹豫地摇头。
“我长大了,不玩了。”
旋转木马年年岁岁都一样,但人心,早变了。
听到江晚星的回答,陆铭河神色有些怅然若失。
接下来一路,他一看到糖葫芦摊子、爆米花摊子……
都会询问江晚星要不要。
可一一都被她拒绝了。
直至途径百货大楼,在橱柜里看到了一条火红火红的围巾。
毛茸茸的一眼就吸引了江晚星的视线。
红围巾上印着大朵大朵的迎春花,像极了江晚星想要的未来。
一路繁花似锦,多好的寓意。
江晚星正要拿钱买下,陆铭河却在一旁低声提醒。
“海城天气暖和,没有需要围巾的天气,你买了也用不上。”
江晚星顿了一瞬,还是掏钱将红围巾买了下来。
“现在用不上,但我以后用得上。”
现如今的北京城白雪皑皑,早已银装素裹。1
她系着这条如火焰一般的围巾去警官大学报道,最合适不过。
陆铭河见江晚星将围巾小心翼翼揣在怀中,神色微凝。
正要说话之际,一个身穿军绿色的通讯兵匆匆跑了过来。
“陆团长,宋巧芬同志在文工团的表演就要开始了,这是她特意给您留的家属票,让我接您赶紧过去呢!”
陆铭河脸色微变,伸手接过了演出票。
江晚星看到他的举动,下意识拉住他军装的衣角。
“小叔,这条街还没逛完,可以先陪我走完这一程吗?”
陆铭河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的手:“明天再陪你逛,阿芬的演出我不能错过。”
说完,他将一沓钱和购物票塞到江晚星的手里。
“想买什么就自己买,就当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说完,他就跟着士兵匆匆离去。
江晚星站在原地没动,冬夜的风吹在身上,寒冷刺骨。
街边人来人往,最后徒留她一人。
“小叔,我们已经没有明天了。”
她低声喃喃着,裹紧了红围巾,让冰冷的心渐渐回温。
明天,大年初一,是她去北京的日子。
陆铭河是海城军区团长,驻扎之际他就立誓永不离城。
今天,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并肩而行。
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江晚星看向集市的尽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她深吸一口气,没再继续前行,而是转身回了军属大院。
她一个人在厨房剁了肉馅,包起了饺子。
不一会,十九个饺子就热气腾腾的出了锅。
“嘭嘭”
外面热闹的烟花声和炮仗声此起彼伏。
江晚星关上门,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埋头默默吃饺子。
十九个饺子,是她的十九年岁月。
一口健康,两口美满,三口幸福……
过去每一年,过年的饺子都是家人和小叔包给她吃的。
她在他们的保护伞下长大,可是当他们把伞移开的时候,她就会冷到彻骨,伶仃孤苦又无助。
现在,她亲手包了饺子;
新年,她要做自己的保护伞,走自己的路。
吃完饺子,江晚星抬头看了一眼墙上座钟,发现时间临近零点,但陆铭河还没回家。
她默默收拾好碗筷,就回了房间。
新年的钟声敲响,烟花爆竹响彻整个海城。
江晚星坐在镜子前,拽住长长的麻花辫,拿起剪刀。
“咔嚓——”
一刀剪断过往,干净利落。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江晚星感觉淤堵在心里的那些泥渐渐化成了水,消散而逝。
她长舒一口气,将整齐的黑发挽至耳后。
新年到了,真好。
时间一点点逝去,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皮。
江晚星拿出一张白纸,用钢笔在纸上落字。
【小叔,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希望你和宋巧芬携手到头,幸福永久。】
【我走了,我要去上自己心仪的大学,走自己想走的人生。】
【以后,我的人生都不会再有小叔了。】
【陆铭河,后会无期。】
她一笔一划认真写完,风干墨渍后折叠整齐放进信封。
随即,摆在了书桌上,用这些年一直珍藏在枕头下的子弹头星星吊坠压住。
确定房间里和自己有关的一切都被清除之后,江晚星将通知书小心翼翼放进挎包,再提着皮箱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门。
“陆铭河,以后再也不见了。”
走出军属大院,起床的号角声从喇叭里传出。
江晚星最后一次回头,立定站稳朝飘扬的红旗敬了一个警礼。
在初升的朝阳中,她独自登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车。
不追旧人,不忆往事。
一路向北,不再回头。
第9章
深冬,寒风刺骨。
陆铭河踩着军靴疾步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咔哒——
门开,屋子里面黑漆一片,属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往年的春节,江晚星都会在这个点把屋里的白炽灯全部打开,然后贴满沾着金粉的红窗花。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铜金粉。
陆铭河捏了捏口袋里用报纸包住的红薯,目光落在了江晚星的房门上。
踟蹰一会,他还是放弃了敲门的念头。
别送了,万一又激起了她不该有的心思怎么办?
陆铭河一直都知道,江晚星喜欢他是因为他从前对她太好了。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他东西买都买了,总不能浪费。
他不喜欢吃甜的。
想了想,陆铭河把红薯放到了餐桌上,才转身摸黑开了灯。
下一秒,他神色蓦然一顿。
抬眼望去,客厅里似是被人洗劫一空,原本该摆在绿色收音机上的粉色日历、沙发上铺着的碎花白纱……
这些江晚星买的东西,统统都不见了。
一股不安像是雨后春笋直涌上陆铭河心头,他忍不住走到江晚星门外,敲门:“江晚星。”
“笃笃——”他猛然叩了两下。5
无人回应。
陆铭河眼底倏然划过一丝暗色,抿唇喃喃道:“你在搞什么名堂?”
不安感到达顶峰,他直接推开了房门,顿时怔住,里面空空荡荡像是没人住过一样。
陆铭河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江晚星人呢?
他瞬间想起江晚星昨日的挽留,难道她是因为生气所以离家出走了?
不对,不对,她的不对劲似乎从许多天前就开始了。
究竟是在哪一日?
男人大步走向摆放着一封信笺以及一条吊坠的书桌,不断地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分析。
无论江晚星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拐走了,当务之急都是要冷静下来。
他拿起信,一字一句念:【小叔,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希望你和宋巧芬携手到头,幸福永久。】
【我走了,我要去上自己心仪的大学,走自己想走的人生。】
【以后,我的人生都不会再有小叔了。】
【陆铭河,后会无期。】
他的喉咙忽然堵得厉害,紧紧抓着信封,生怕自己因为愤怒将信撕个粉碎。
陆铭河猛然想起那天江晚星脖颈上刺眼暧昧的吻痕。
顷刻间,他眼里酝酿风暴,薄凉无比的唇扯出了一抹冷笑。
“好,很好,跟野男人私奔去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贱人,能把他家娇生惯养的江晚星拐走?
陆铭河大步走向门口,下楼后开着吉普车直奔警局而去。
一夜的时间过去,他并没有在警局找到任何线索。
他阴沉着脸,用指尖轻敲着桌面。
众人沉默扣着手:“确实找不到,要不,陆团长,您回家等……或许她在外面受了苦头就回来了呢?”
最后一个字被陆铭河逼仄的眼神硬生生逼得下降了无数音调。
强压着胸腔里不停翻滚的不安烦躁,陆铭河回到了军属大院。
才上楼,就撞上了拿着小手绢擦窗户的张婶。
张婶年纪不过四十五,却已经头发花白。
她老伴得了心梗很久前就走了,一个女儿出国嫁了人,两个儿子都在外出任务。
江晚星从前最喜欢往她家跑,张婶也不恼,只是慈祥的给她递削了皮的甘蔗,堵住小孩天真的嘴后,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讲往事。
而江晚星,就懵懵懂懂地听着。
听完后,她会说:“张婶,我就不在你家吃晚饭了,小叔在家等着我。”
“陆团长,吃饭了吗?要来我家吃点不。”
一句话骤然拉回陆铭河思绪,他盯着张婶手中的手绢,眯起了狭长的眸子。
“不了。”
张婶顺着他的视线,笑道:“这个手绢还是晚星给的,十天前那孩子父母头七一过,她就送了我老多东西,我差点还以为你们要搬家了。”
陆铭河一怔,无意识攥紧了手心,嗓音干涩:“晚星的父母头七?什么意思?”
第10章
“嗡——”
陆铭河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他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
江晚星父母死了?
就在十天前?
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才知道。
见他一脸不知情的模样,张婶一脸诧异:“晚星没有告诉你吗?那她之前都是一个人处理她阿爸阿妈丧事的吗?”
陆铭河强忍心窒,冷声道:“没有,她现在人也不见了,如果张婶知道她在哪,记得告诉我。”
张婶愣了愣,转身进屋把一个生锈铁盒拿出,递给他。
陆铭河接过铁盒,上了楼梯,进屋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的都是江晚星的东西。
珍珠项链,手绢,才开封的雪花膏……
陆铭河笑了,真的笑了,浑身都散发着莫名的戾气。
她人和那个贱人私奔了,却把这些护肤品都留了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了尼姑庵,不打算做姑娘了。
怎么?他送的东西,她不打算用吗?那个贱人会给她买新的吗?
只是笑着笑着,陆铭河心口的淤堵却愈发严重。
他看着箱子里的东西,这些年和江晚星的种种过往掠过脑海,攥着铁盒的手骨节用力到发白。3
他自己都不明白,江晚星离开了他,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从得知她心意的那一刻起,他就震惊无比,陆铭河是人,他不想成为异类,也不想江晚星成为异类。
以他的身份,他娶了宋巧芬,一定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也能断了江晚星念头。
至于幸福,他从来没考虑过。
他们这一代人,基本上都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到了年龄就该落实工作,考虑结婚。
这根本就不是爱不爱的问题,陆铭河长到这么大,也从不需要别人的爱,更不会真心去爱一个人。
他忽视心底那抹强烈的异样,将铁盒放回房间收好。
江晚星走了后,他就将宋巧芬接回了家,让她住在客房。
可他并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谈情说爱,每天和宋巧芬说话的字数不超过二十个字。
他将自己所有精力投入工作中,让自己没时间去想江晚星。
日以继夜的工作,最先吃不消的那一群新兵蛋子。
众人整日鬼哭狼嚎,每日不是在讨论陆团长究竟怎么了,就是在祈求陆团长早日恢复正常。
其次吃不消的是陆铭河的身体。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毕竟他以身作则,不要命的训练,每天一千个卷腹,再加五十次战术匍匐前进训练……
军区士兵们看得瞠目结舌,小声蛐蛐:“这是不要命了吧……”
出差回来的傅营长险些没有认出陆铭河,人走到了老远的银树下才倒回来行了个军礼:“团长好!”
陆铭河冷着脸,不由分说给人加刑:“你,今晚加练三十公里。”
他周身的气压迷之低沉,傅营长张了张嘴,最后担忧地看着他:“陆团长,您这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陆铭河眉眼桀骜又张狂,浑身依旧散发着冷冽的气质。
此刻听到下属的关怀,他只是正了正对方的军帽:“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要不您趁早和宋巧芬同志把婚结了吧,也好用喜事缓和一下心情!”傅营长提议道。
陆铭河没作声,眉头却皱成了一团。
别人无意间的提议,为什么他会感到抗拒?
再无心训练,他提早回了家。
入夜,窗花纸蒙上一层薄冰。
陆铭河才进门,就听见左边紧闭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宋巧芬的声音。
“你们放心,铭河没疑心我是故意想搞砸江晚星高考的——”
第11章
“他还为了给我出气直接把江晚星送进了警局,足以见得我在他心中的份量。”
“好啦,我只是给江晚星一点颜色看看,我讨厌她看铭河那种不单纯的眼神,后来知道她报考的是北京警官大学,我不是还特意让铭河把她放出来了嘛……”
“不过让一个小丫头坐个牢而已……”
凉夜的森寒渐渐聚拢在陆铭河身上,他没再细听宋巧芬后面说的话。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用最残酷的方法,将他对她的愧意一点一点地磨灭掉。
真相残酷的剖析在他耳边,陆铭河也想起了当初江晚星泛红的双眼。
失望,麻木,破碎,还有恨……
陆铭河骤然推开门,眸光冷戾至极点:“你现在是在说,你是故意想搞砸晚星的高考?”
看清来人是他,宋巧芬故作镇定挂掉固定电话,朝他走过去。
她细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云淡风轻道:“铭河,你在说什么?我没说这些话呀,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才出现了幻听……”
陆铭河黑沉的目光令她如芒在背,像是早就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宋巧芬微不可查打了一个寒颤。
只见陆铭河漫不经心拿起桌面上两人拍的婚纱照,随后冷淡开口:“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他猛然将相框砸在地上。
嘭——6
巨大的响声让宋巧芬吓了一跳,整日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滚落,她甚至连一句辩驳都说不出来。
“我,我……”
陆铭河侧目怒视她,口吻染上凉薄:“你?你不说我都忘了,宋巧芬,警局会是你的归宿。”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没过一会,几名制服警卫员就推门而入,直接干脆利落的将宋巧芬押走。
她脸色煞白,眼泪大颗小颗落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不过是做错了一件小事,陆铭河,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就算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只要告诉我一句,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逼我离开?”
在她看来,柔弱的眼泪是她最好的武器。
可她的楚楚可怜没有换来陆铭河任何怜惜,他只冷冷的吐出一句话。
“为什么?这句话,该是我问你。”
几名警卫员面面相觑,最后看向脸色苍白的宋巧芬。
院内的邻居听到了动静,都纷纷贴墙看热闹。
还有很多人议论纷纷,认出了这是文工团的宋巧芬。
“怎么是她啊?陆团长不是要和她结婚了吗?这大半夜怎么让警卫员抓她?”
“上次他还把侄女送进了警局,这次他要把新娘子送进警局?”
宋巧芬颤声道:“陆铭河……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想让她考上大学……”
她以为江晚星会留在海城上大学。
所以才想毁了她的高考。
听到这话,有磕着瓜子的军嫂不解问道:“为什么你不想她留在海城上大学,如果她考不上大学,她照样也是留在海城的。”
“就是,陆团长肯定会养她的。”
宋巧芬摇头,哭得愈发喘不上气,心中那些难堪的心思现在被人揭穿,更是让她无地自容。
她该说什么?
她原本就想着,如果江晚星考不上海城大学,她就让她去外地打工挣钱,让她没办法接近陆铭河……
说完她全部心底话,她就看见众人的神色各异,像是对她鄙夷至极。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浑身散发戾气的陆铭河。
他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江晚星的房门口,朝身后的警卫员冷声吩咐:“把她带去警局吧,这是她欠晚星的。”
第12章
“我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能这么对我!”
宋巧芬眼里的不甘和怨恨拼命往外涌,她竭力挣扎,彻底没了平日“贤妻良母”的姿态。
“陆铭河!你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我的!别忘了,他是为了救你才死掉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为什么要卑躬屈膝讨好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为什么要苦心积虑的想办法弄走江晚星!”
原本无动于衷的陆铭河神色骤僵,浑身血液在一瞬间凝结。
往事接憧而至,当年,他和宋巧芬的前夫被称为海城军区双鹰军王,说好要一起为国效力。
可是,在一次重要行动中,宋巧芬前夫为了掩护他将情报送回,炸了整艘船,葬身火海。
回过神,陆铭河僵硬的转身,看着瘫软跪在地上的宋巧芬。
现在的她头发散乱,双目含泪,伏在地上又哭又笑。
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她以为自己要获得幸福的时候,上天就要给她开一次这么大的玩笑。
她是动了歪念头不错,可她也并不是真的想伤害江晚星!
她给江晚星送裙子,送吃送喝,也从来没有见她领过情!
宋巧芬“哈”的笑了,怨恨的泪水一滴接一滴落在地上破碎的婚纱照相框上。
“你们男人一个个都大义凌然,到头来抛弃女人还不是说抛弃就抛弃……”5
说完,她颤抖着手扫去玻璃渣,捡起地上的婚纱照,视若珍宝地捧进怀里。
其实她想要的不多,只要一个全心全意喜欢她的人而已。
从前,他在的时候是这样。
以后,他不在的时候也是这样。
围观群众站外门口,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她又可恨又可怜。
他们家里的长辈、亲属许多都为国牺牲过。
他们也在心底埋怨过,长辈们不要命的往外冲,却将他们丢在狭小破旧的家不管不问。
不免有人劝道:“陆团长,要不就算了吧,宋巧芬同志也怪可怜的……”
陆铭河冷着脸起身走到宋巧芬身前,众人瞬间屏住呼吸。
可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袭,陆团长只是朝宋巧芬同志伸出手:“婚纱照给我。”
宋巧芬低着头没动作,陆铭河懒得和她多说,伸手一把夺过那张婚纱照——
照片上,宋巧芬穿着婚纱照与他温柔对视。
陆铭河还记得第一次在小学看见宋巧芬那一会,她也是喜欢这么眉眼弯弯的笑,像一只白猫。
不过她的目光都是望向他身边的人。
现在回想,她还是小时候更耀眼一点。
陆铭河最后看了一眼婚纱照,随后轻轻一用力,“刺啦”一声,那张承载着三个人恩怨爱恨纠葛的婚纱照顿时被撕成了两半。
他将属于宋巧芬那半边递了过去,眉眼桀骜不羁:“他希望你自由,现在,我还给你。”
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一瞬间远去,宋巧芬张了张嘴,眼泪簌簌往下落。
一场闹剧最后以宋巧芬从文工团辞去工作收尾,众人只听说到她拎了一只小包就坐上了去上海的绿皮火车。
“嘟——”
烟雾缭绕中,隐隐可见火光。
陆铭河连忙将锅盖上,才免于一场灾难。
烧菜做饭看似很简单,可陆铭河却不会,他制作出的东西难吃到别人吃下去都得当场去世。
暖黄色的灯倾洒在他身上,却遮不住他眼底的落寞。
他转身看着敞开房门里面的空荡,喊了一声:“江晚星。”
停顿了好久,他涩声问:“你怎么还不回来?没人给我做饭了。”
来源:暖阳书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