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风扇摇着头,吹得塑料门帘哗啦作响。我坐在自家院子的葡萄架下,给刚摘的黄瓜削皮。削到一半,想起正午的闷热,便停下来往身上扇风。
电风扇摇着头,吹得塑料门帘哗啦作响。我坐在自家院子的葡萄架下,给刚摘的黄瓜削皮。削到一半,想起正午的闷热,便停下来往身上扇风。
老话常说:“七月天,火烧连。”这话一点不假。今年入伏比往年更早,不到中午,村里的白墙就被太阳晒得发烫,连墙缝里的蚂蚁都不出来了。
正想着,大门外传来了自行车铃声。
“三哥!三哥在家吗?”
是李寡妇的声音。我连忙应了一声,起身迎出去。李寡妇已经推着她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进了院子,车筐里放着一个泛黄的塑料袋。
“刚从集市回来,给你带了点刚上市的梨,个头不大,但甜。”她把塑料袋递给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笑得像朵菊花。
我接过袋子,客套了几句,心里却明白她不是专程送梨来的。果然,寒暄几句后,她叹了口气,问道:“听说你侄子的事了吗?”
我愣了一下,“小强?他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啊?”李寡妇皱着眉,一脸惊讶,“昨晚上小强从镇上宾馆跑了,四十万彩礼钱也不要了,撂下新娘子不见了人影!现在镇上、村里都炸开锅了,都在找他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梨差点掉到地上。小强是我哥的独生子,从小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长大。他爹娘早年出车祸双双去世,留下他一个人。我和二哥看着他长大,把他当亲儿子一样。
“这…这不可能吧?后天不是他结婚的日子吗?”
李寡妇点点头,眼里满是八卦的兴奋:“就是啊!新房都装修好了,酒席也订好了,彩礼都给了,结果新郎却跑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我头有些发晕,扶着门框坐下来。小强在县城一家税务局工作,稳定体面,前年经人介绍认识了隔壁镇卫生院的护士小芳,两人处了一年多,感情挺好。今年初定下了婚期,八月初结婚,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那小芳那边…”
“哎呦,我正要说呢!”李寡妇压低了声音,“最奇怪的是,新娘子知道后,不但没闹,反而说婚礼照常举行!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心里一沉,这事肯定没这么简单。
“我先去镇上看看。”我顾不上客套,快步往屋里走,拿了钥匙和手机。
到镇上时已是下午三点多,太阳依旧毒辣。我直奔二哥家,他和儿媳住在镇上的老房子里,离小强的新房不远。
二哥家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屋里闷热异常。二哥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半瓶白酒和一个脏兮兮的玻璃杯。电视开着,但声音调得很小,播放着不知道什么节目。
“二哥。”我叫了一声。
他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酒气。看到是我,他苦笑一声:“老三,你来了。”
“小强这是怎么回事?”我在他对面坐下。
二哥摇摇头,倒了半杯白酒一饮而尽:“我也不清楚。昨晚他还在宾馆和朋友们吃饭,说是庆祝单身最后一晚。今早起来人就不见了,就留了张纸条,说他有事要处理,让我们别担心。”
我皱眉:“什么事这么急?连婚都不结了?”
“谁知道呢?”二哥眼中含着泪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工作也稳定,从没让人操过心。这次…”
他话没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姑娘走了进来。是小芳,小强的准新娘。
我有些意外,据说小强失踪后,按理说她应该崩溃大哭或者愤怒才对,但眼前的小芳看起来出奇地平静。她穿着件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黑发扎成马尾,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坚定。
“三叔好。”她向我点头问好,然后转向二哥,“二叔,婚礼的事我已经和酒店重新确认过了,后天照常举行。”
二哥一下子站起来:“小芳,这…这不合适吧?小强都…”
小芳打断他:“二叔,相信我,小强有他的理由。我们的婚礼会照常举行。”
我和二哥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姑娘是疯了吗?新郎都跑了,她还要举行什么婚礼?
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小芳从包里拿出一封信:“这是小强让我在婚礼上宣读的。他说,无论发生什么,都希望我能遵守约定。”
二哥接过信,手微微发抖:“这是…”
“是遗嘱。”小芳平静地说,“小强患了晚期肝癌,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屋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老旧电风扇的嗡嗡声和窗外偶尔经过的电动车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重重地砸在胸口。
“这…不可能!”二哥失声喊道,“他前段时间不是还去体检了吗?一切正常!”
小芳苦笑:“那是他让人做的假报告。半年前他就查出来了,但一直瞒着所有人,只告诉了我。”
我瘫坐在椅子上,脑海一片空白。小强,那个从小就懂事、总是笑眯眯的孩子,怎么会…
“为什么不接受治疗?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我不甘心地问。
“已经是晚期了,扩散很厉害。他去北京、上海的大医院都看过,医生说即使治疗,也只能延长一点时间,而且会很痛苦。”小芳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不想拖累大家,特别是不想让二叔和三叔看着他受罪,所以…”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独自面对最后的时光。
“那四十万彩礼…”二哥突然问道。
小芳摇摇头:“我早就退回去了。其实…我们根本没打算结婚。是他坚持要办这个婚礼,说是他人生最后的心愿,希望能光明正大地把我介绍给所有亲朋好友。”
听到这里,我心如刀绞。这傻孩子,为什么要这样?
“那后天的婚礼…”
“会照常举行,只是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告别仪式。”小芳眼中终于有了泪光,“这是他最后的心愿,我答应他了。”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小强的事。凌晨时分,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请问是张三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是我,你是…”
“我是市中心医院的医生。您侄子张强现在在我们医院,他情况不太好,希望您能过来一趟。”
我心里一紧,连忙问:“他还好吗?”
医生停顿了一下:“暂时稳定,但最好您能尽快过来。”
我立刻起床,骑着摩托车赶往市里。半夜的公路上几乎没有车,冷风呼呼地灌进衣领。到医院时天还没亮,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我眼睛发疼。
在护士台问了小强的病房,我快步走过长长的走廊。推开病房门,看到小强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手背上插着输液管。看到我进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三叔…”他的声音很弱,但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我赶紧过去扶他:“别动,好好躺着。”然后转头对守在一旁的医生问道:“他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肝功能严重受损,现在只是暂时控制住了症状。”
小强轻轻拉了拉我的手:“三叔,不要告诉二叔,也不要告诉小芳我在这里。”
“你这是干什么?大家都担心死了!”我又心疼又生气。
他笑了笑,那笑容让我想起他小时候:“三叔,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尤其是二叔,他身体不好。至于小芳…”他顿了顿,“我希望她记住的是健康快乐的我。”
我眼眶发热:“那你为什么让我来?”
“因为三叔最坚强,从小到大,每次我有什么难处,都是您帮我解决。”他眼里含着泪,“这次…我需要您帮我完成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明天的婚礼,请您替我出席。”他说,“穿上我的西装,代表我站在小芳身边,让她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亲友。然后…”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信封,“宣读我的遗嘱。”
我颤抖着接过信封:“小强,你…”
“三叔,答应我,好吗?”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我看着他瘦削的脸庞,想起了他小时候骑在我肩上的样子,那时他总是笑,眼睛弯成月牙。如今,那欢乐的小男孩已经长大,却要永远离开了。
“我答应你。”我哽咽着说。
婚礼当天,天气出奇地好。原定的婚礼地点是镇上最大的酒店,红色的地毯从门口铺到主厅,两边站着穿着礼服的迎宾小姐。
来宾们带着疑惑和好奇陆续到场。毕竟,全镇都知道新郎失踪的消息,却不知道为什么婚礼还要举行。
我站在酒店门口,穿着小强的西装,心里忐忑不安。这西装是量身定做的,穿在我身上有些紧,领带仿佛勒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呼吸困难。
小芳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出现在酒店门口,没有复杂的婚纱和头纱,只在头上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她妆容精致,但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悲伤。
“三叔。”她向我点头,伸出手。
我牵起她的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向婚礼大厅。
整个婚礼过程简单而肃穆。没有传统的闹洞房环节,没有刁难新郎的游戏,只有庄重的音乐和宾客们压低的交谈声。多数人还沉浸在困惑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到了宣读誓言的环节,我清了清嗓子,拿出小强的遗嘱,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朗读。
“各位亲朋好友,当你们听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现场了。首先,我要向大家道歉,特别是二叔和三叔,一直以来你们把我当亲儿子疼爱,我却不能好好照顾你们的晚年…”
当我读到小强患病的消息时,现场一片哗然。有人惊呼,有人低声啜泣。二哥坐在前排,肩膀不住地颤抖。
“…我不希望以一个病人的身份结束生命,所以选择了离开。但在离开前,我希望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向所有人介绍小芳——这个在我最黑暗的时刻给我力量的女孩。她知道我的病情后,仍然坚定地陪在我身边,从不抱怨,从不退缩…”
小芳站在我身边,泪水无声地流下脸颊,但她挺直腰板,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
“…彩礼钱我已经全部转给了三叔,希望他能代我照顾好二叔的晚年。我的房子留给小芳,作为感谢她这段时间的陪伴。至于我的其他存款,已经捐给了农村贫困儿童教育基金会,希望能帮助更多的孩子…”
随着遗嘱一句句读下去,在场的人越来越安静,空气仿佛凝固了。当我读完最后一个字,全场鸦雀无声。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掌声渐渐响起,越来越热烈。
掌声中,小芳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紧紧抱住我,放声大哭。我也泪流满面,想着医院里那个倔强的孩子。
婚礼结束后,我回到医院。小强的病房里,窗户开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飘动。他躺在床上,脸色比昨天更差了。
“一切都按你的意思办好了。”我坐在床边,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微笑着点点头:“谢谢三叔。小芳她…还好吗?”
“她很坚强,就像你说的那样。”
小强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你告诉大家实情,大家会理解的,会陪你一起面对…”
“正因为他们会理解,会陪我,我才不能这样做。”小强睁开眼睛,目光清澈,“我不想让生命的最后时光充满悲伤和怜悯的目光。我想走得有尊严,也想给大家留下美好的回忆,而不是病床上痛苦挣扎的样子。”
听着他的话,我不禁想起他父母。那场车祸后,小强只有十岁,但他从未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每天仍然笑眯眯地上学,认真完成作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那时我就知道,这孩子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强。
“小强,你…”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反而安慰我:“三叔,别难过。我已经想开了。人这一辈子,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得有意义。虽然我的生命可能就要结束了,但我不后悔,因为我尽力做了所有该做的事,也尽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
我擦掉眼泪,点点头:“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他笑了笑:“三叔,答应我一件事。以后照顾好二叔和小芳,尤其是小芳,她比看上去要脆弱得多。”
“我答应你。”
小强在婚礼后的第三天安静地离开了。按照他的遗愿,我们没有举行隆重的葬礼,只是简单地送他最后一程。
他走后的日子里,二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整日无精打采。小芳倒是坚强,每天都会来看望二哥,陪他说话,给他做饭。我惊讶于这个年轻姑娘的坚韧,也理解了为什么小强会如此珍视她。
一年后的夏天,同样炎热的午后,我又坐在自家院子的葡萄架下,削着刚摘的黄瓜。李寡妇又来串门,还是带着一袋子水果。
“你知道吗?”她神秘兮兮地说,“小芳要走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下个月就走。”
“这姑娘真不错,这一年来一直照顾你二哥,比亲闺女还孝顺。”李寡妇感叹道,“你说,她这么年轻漂亮,怎么不考虑再找个对象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院子里的花草。去年我种的那株玫瑰开了花,红得像火一样。记得小强小时候最喜欢玫瑰花,说长大要送女朋友一大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吧。”我最后说。
送走李寡妇后,我看到小芳骑着电动车进了院子。她比一年前更瘦了,但神情更加坚定。
“三叔,我来向您道别。”她说,“明天我就去北京了。”
我点点头:“去吧,小强会为你高兴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但很快又消失了:“三叔,这一年多谢您的照顾。二叔那边…”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她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三叔,这是小强临走前给我的,让我在离开前交给您。”
我接过信封,感觉沉甸甸的。小芳告别后,我独自坐在葡萄架下,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便条和一张银行卡。
便条上写着:“三叔,这是我的全部积蓄,原本是准备买房子用的。现在请您替我照顾好二叔和小芳。人生短暂,但爱很长久。希望您和二叔能替我好好活下去,看看这世界有多美。”
我握着那张小小的银行卡,泪水模糊了视线。窗外,夏日的蝉声依旧嘹亮,好像在诉说着生命的热烈与短暂。
阳光穿过葡萄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那么美好,却又那么让人心碎。
就像小强,明明那么年轻,却已经走得那么远…
“傻孩子。”我喃喃自语,泪水滴落在手中的银行卡上,“你放心,三叔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村口的大树下,有人在放着小曲,唱着”人生几何,能得几回欢乐”。我抬头看天,蓝得深邃,白云悠悠。
生活还在继续,就像小强希望的那样。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