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赵老汉蹲在地头，手里攥着几穗玉米，眯着眼看远山。汗珠子顺着脸颊滴在泥土上，立马就被晒干了。
三伏天的午后，知了叫得人心烦。
赵老汉蹲在地头，手里攥着几穗玉米，眯着眼看远山。汗珠子顺着脸颊滴在泥土上，立马就被晒干了。
“老赵，你这玉米又是这个鬼样子。”
村支书老李踢了踢脚边的土坷垃，语气里带着那种熟人之间的不客气。他指着赵老汉地里那些稀稀拉拉的玉米杆子，摇头叹气。
“别人家的玉米都齐刷刷的，你看你这片地，跟拔了毛的鸡似的。”
赵老汉没搭话，只是默默地剥着手里的玉米。玉米粒小得可怜，稀稀疏疏，颜色也不对劲儿，不是正常的金黄，而是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暗红色。
老李接着劝：“你说你，这都第三年了吧？年年亏本，年年坚持。隔壁老王种的那种高产玉米，一亩地能收个千把斤，你这个…”
他停顿了一下，看看赵老汉的脸色。
“你这个一亩地也就三四百斤，还卖不上价。种子还贵，你图啥呢？”
赵老汉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哑：“我爷爷传下来的种子。”
“传下来的种子？”老李笑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老古董。你看人家科技种田，化肥农药一上，产量蹭蹭往上涨。你这个…”
话没说完，被一阵摩托车声打断了。
村口来了个陌生人，戴着眼镜，穿着白衬衫，看起来不像本地人。摩托车在地头停下，那人下车张望了一会儿，径直朝赵老汉走来。
“请问，您就是赵师傅吧？”
陌生人说话客气，还带着外地口音。赵老汉愣了愣，点点头。
“我是省农科院的，姓张。听说您这里种着一种很特别的玉米？”
老李和赵老汉都愣住了。省农科院？这种地方他们只在电视上听说过。
张专家蹲下身子，仔细看着赵老汉手里的玉米。他戴上老花镜，一粒一粒地数着，还掏出个小本子记着什么。
“能告诉我，这个品种您种了多久了？”
“我爷爷传给我爸，我爸传给我。”赵老汉有些紧张，“大概…七八十年了吧。”
张专家的眼睛一亮：“种子从来没换过？”
“没换过。年年留种，年年种。”
“太好了！”张专家站起身，兴奋得脸都红了，“赵师傅，您知道吗？您手里这个，很可能是已经濒临灭绝的老品种！”
老李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啥叫濒临灭绝？玉米还能灭绝？”
张专家耐心解释：“现在市面上的玉米，基本都是杂交品种，产量高，抗病强，但是遗传基因比较单一。像赵师傅这种传统品种，保持了原始的遗传多样性，对我们的育种工作来说，价值不可估量。”
赵老汉还是有些懵：“那…那我这玉米卖不上价钱，是不是就…”
“不对！”张专家摆摆手，“产量低不代表价值低。您这个品种的抗旱性、抗病性都非常优秀，营养成分也更全面。关键是，它携带的遗传信息是几十年培育出来的杂交品种所没有的。”
老李还是不太明白：“那…那有啥用呢？”
张专家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打个比方，现在的杂交玉米就像是批量生产的工业品，虽然产量高，但遇到新的病虫害可能就完蛋了。而赵师傅这种老品种，就像是手工艺品，虽然产量不高，但它有独特的’技能’，能应对各种环境变化。”
“我们正在建立种质资源库，收集这些珍贵的老品种。通过现代技术分析它们的基因特性，然后与现代品种杂交，培育出既高产又抗逆的新品种。”
赵老汉听得似懂非懂，但有一点他明白了：“那我这三年没白坚持？”
“何止没白坚持！”张专家激动地说，“您是在为国家保存珍贵的遗传资源！这种贡献，比种出多少高产玉米都重要！”
老李在一旁嘟囔：“那他这三年亏的钱…”
“我们农科院有专门的补助。”张专家说，“不但会补偿赵师傅之前的损失，还会按照保护稀有品种的标准给予奖励。”
赵老汉的手有些发抖：“多…多少钱？”
“初步估算，每年至少三万块。如果品种价值评估更高，还会增加。”
老李瞪大了眼睛：“三万？他一年种地才挣个几千块钱！”
张专家笑了：“赵师傅，您不知道，现在很多科研院所都在到处寻找像您这样的农户。有些老品种一旦失传，就永远找不回来了。您坚持了三年，实际上是替全国人民保护了珍贵的农业遗产。”
赵老汉坐在地头的石头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三年前，儿子从城里回来，看到他还在种这种”废玉米”，气得摔门而出。
“爸，您就是倔！人家都种新品种发财了，您还抱着这破玉米不放。我在城里挣钱多不容易，您在家里这么折腾，我脸上也没光啊！”
儿子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
邻居们也总是指指点点：“老赵真是想不开，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老古董。”
每到收获季节，看着别人家金灿灿的玉米堆得像小山一样，再看看自己家那几十袋稀拉拉的收成，赵老汉心里也打过鼓。
特别是去年冬天，老伴生病住院，医药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儿子在电话里埋怨：“早知道会这样，您就该早点换种子，多挣点钱。现在好了，连医药费都拿不出来。”
那天晚上，赵老汉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看着墙上挂着的老照片。照片里，他的爷爷和父亲站在玉米地里，笑得很灿烂。
“爷爷，我是不是真的错了？”他自言自语。
但是每年春天播种的时候，他还是会拿出那些小心保存的种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如果换了品种，就对不起什么人似的。
现在，张专家的话让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张专家，”赵老汉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真的做对了？”
“做对了！”张专家用力地点头，“不仅做对了，而且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老李也在一旁感慨：“老赵，你这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张专家掏出手机：“赵师傅，我想给我们院长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这个发现。同时，我想邀请您到我们农科院去参观一下，看看您的玉米品种在现代实验室里是怎么被研究的。”
赵老汉摆摆手：“我就是个种地的老农民，去那种地方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张专家认真地说，“您是这个品种的守护者，是最有资格去那里的人。而且，我们还想请您担任我们院的特约顾问，专门负责指导传统品种的保护工作。”
“特约顾问？”赵老汉觉得这个词离自己太遥远了。
“就是请您把保存种子、选种育种的经验教给我们的年轻研究员。”张专家解释，“现在很多博士、硕士都不会最基本的农活儿，但您有几十年的实践经验，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知识。”
赵老汉想了想：“那…那我儿子知道了，会不会…”
他没说完，但张专家明白了。
“赵师傅，您儿子会为您骄傲的。”张专家说，“等消息传出去，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对您刮目相看。”
老李在一旁插话：“老赵，你现在可是专家了！以后我见了你都得叫一声’赵专家’！”
赵老汉脸红了，摆摆手：“别…别这么说。”
张专家又说：“对了，我们还想在这里建立一个传统品种保护示范基地，以您的名字命名。同时，我们会派技术员定期来指导，帮您把产量也提上去。”
“产量还能提上去？”赵老汉有些惊讶。
“当然可以。传统品种产量低，主要是因为种植技术还停留在过去。如果用现代的土壤改良、水肥管理技术，在保持品种纯度的前提下，产量至少能提高一倍。”
老李眼睛都直了：“那不是又有产量又有补助？”
“没错。”张专家笑着说，“而且随着人们对食品安全和营养价值的重视，传统品种的市场价格也在上涨。像赵师傅这种玉米，在一些高端市场，一斤能卖到普通玉米三倍的价格。”
赵老汉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
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终于有人理解了他的坚持。
这三年来，他承受了太多的质疑和嘲笑。儿子的抱怨，邻居的闲话，自己内心的动摇，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心头。
好几次，他都想把那些种子一把火烧了，换成高产品种算了。
但是每次拿起火柴，就想起爷爷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的话：“这玉米是咱老赵家的根，不能断在你手里。”
那时候他不明白什么叫”根”，现在终于明白了。
张专家看出了他的激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师傅，您辛苦了。”
就这一句话，让赵老汉彻底绷不住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农民，在地头上抱着几穗”废玉米”哭得像个孩子。
老李也红了眼眶。他想起这三年来，赵老汉每次在村委会开会时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他背着化肥从镇上走回来时佝偻的背影，想起他老伴住院时四处借钱的狼狈样子。
“老赵，你这回可真是苦尽甘来了。”老李拍着他的背说。
张专家也有些动容。他见过太多因为经济利益而放弃传统品种的农民，很少见到像赵老汉这样坚持的。
“赵师傅，”张专家说，“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这三年来，最困难的时候，您有没有想过放弃？”
赵老汉擦了擦眼泪：“想过。去年老伴住院那会儿，我真的想过。”
“那是什么让您坚持下来的？”
赵老汉想了很久：“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觉得如果我不种了，这玉米就真的没了。虽然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但总觉得应该留着。”
张专家点点头：“这就是朴素的保护意识。很多珍贵的东西，就是靠着这种朴素的坚持才保存到今天的。”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是村里的小李子骑车过来。
“支书，出啥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在地头？”
老李兴奋地说：“小李子，快过来，认识认识，这是省农科院的张专家！专门来看老赵的玉米的！”
小李子一脸困惑：“看玉米？看那破玉米干啥？”
“破玉米？”老李提高了声音，“那是珍稀品种！值钱着呢！”
小李子还是不信：“支书，您别逗了。那玉米我见过，又小又少，谁要啊？”
张专家笑着说：“小伙子，有时候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可能是最珍贵的。”
他指着地里的玉米：“就像这些玉米，虽然产量不高，但它们携带的遗传信息，可能是培育未来超级品种的关键。”
小李子还是半信半疑，但看到张专家认真的表情，也不敢再说什么。
这时候，赵老汉的老伴从家里走了出来。她听到消息，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看看。
“老头子，这是咋回事？”
赵老汉还有些激动，结结巴巴地说：“老婆子，咱家的玉米…咱家的玉米是珍稀品种！”
老伴一脸疑惑：“珍稀品种？”
张专家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老伴听完，眼圈也红了。
“这三年，老头子压力可大了。”她对张专家说，“儿子不理解，邻居们也说闲话，他心里苦着呢。”
“有时候半夜起来，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唉声叹气的。我劝他算了，换个品种吧，他就是不肯。”
“现在好了，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张专家听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科研工作者坐在实验室里，很少想到那些在田间地头默默坚持的农民们承受着多少压力。
“大婶，您和赵师傅都是英雄。”张专家认真地说，“没有您们的坚持，我们就失去了这些珍贵的资源。”
正说着，赵老汉儿子打来了电话。
“爸，我听李叔说，有什么专家去咱家了？”
赵老汉接起电话，声音有些颤抖：“儿子，是省农科院的专家。他们说咱家的玉米是珍稀品种，很值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爸，您没被人忽悠吧？”
“没有没有，张专家在这儿呢，你跟他说说话。”
赵老汉把电话递给张专家。
“您好，我是赵师傅的儿子。请问您说的珍稀品种是怎么回事？”
张专家详细解释了情况，包括补助政策、特约顾问的事情，还有示范基地的规划。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真的吗？我爸真的没白坚持？”
“千真万确。您父亲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那…那我能跟我爸说句话吗？”
张专家把电话还给赵老汉。
“爸，对不起。”电话里传来儿子哽咽的声音，“这三年我一直在怪您，说您固执，说您不会变通。我错了。”
赵老汉眼泪又下来了：“儿子，不怪你，是我没说清楚。”
“爸，我这就请假回家。我要亲自跟张专家聊聊，了解了解这个珍稀品种的事情。”
“还有爸，以前我老说您跟不上时代，现在看来，是您走在了时代前面。”
挂了电话，赵老汉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张专家看了看表：“赵师傅，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准备材料，向院里汇报这个重要发现。明天我会带个小组过来，对您的玉米品种进行全面的取样和分析。”
“另外，我会尽快安排补助资金的发放程序，大概一个星期内就能到账。”
赵老汉连连点头：“谢谢张专家，谢谢您认可我这玉米。”
“应该是我们谢谢您。”张专家认真地说，“您保护的不仅仅是一个玉米品种，而是我们民族的农业瑰宝。”
张专家走后，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傍晚时分，陆陆续续有村民来到赵老汉家。有来道贺的，有来打听情况的，还有来”取经”的。
“老赵，你这可真是咸鱼翻身了！”
“早知道传统品种这么值钱，我也该留几个老种子。”
“老赵现在是咱村的名人了，省里的专家都专程来看他！”
面对这些恭维，赵老汉显得很平静。
他坐在自家门口，手里还是拿着那几穗玉米，一粒一粒地数着。
老伴端了杯茶出来：“老头子，想啥呢？”
“我在想爷爷。”赵老汉说，“要是他还在，看到今天这个情况，不知道会多高兴。”
“他老人家在天有灵，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赵老汉点点头，看着远山上的夕阳。
三年的坚持，三年的质疑，三年的亏损，到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不是所有的坚持都有回报，但有些坚持的意义，远比回报更重要。
夜幕降临，村庄渐渐安静下来。
赵老汉还坐在门口，手里的玉米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那种暗红色，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觉得是个缺陷。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这个品种独有的标志，是几十年传承的印记，是珍贵的遗传密码。
远处传来夜虫的叫声，和三年前一样，和三十年前一样，和他爷爷种地的时候一样。
有些东西会变，有些东西不会变。
会变的是人们的认知，是市场的价值，是生活的境况。
不会变的是这片土地，是这些种子，是传承的责任。
赵老汉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玉米粒，就像抚摸着一件传家宝。
明天，会有更多的专家来到这里。 明天，这个小山村会因为这些不起眼的玉米而闻名。 明天，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什么叫传承，什么叫坚持。
但对赵老汉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
这玉米，不是废品。 这坚持，不是固执。 这传承，不是负担。
它们是珍宝，是骄傲，是责任。
也是一个老农民，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爱。
来源：荷叶聊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