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谁曾想,阿爹愁眉苦脸,道是我与那京都的镇南侯世子有一桩婚约。
我上京是为了同镇南侯世子姜南霆退婚的。
我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他亦有家世相配的红颜知己。
本来和和气气地退了婚,往后嫁娶各不相干。
可却阴差阳错被下药,在宴会上与他躺在了一处。
我们被迫成婚。
姜南霆认为是我贪慕荣华才出此计策,恨了我一辈子。
我所生的一儿一女也被他教得不认我这个生母。
凄苦了一生,再睁眼,我重生在启程去京都的那一日。
竹马苏竞遥依依不舍地叮嘱我早去早回,他在家中等我归来。
我丢下包裹,跳下马车,直接扑入他怀中。
「我不去京都了!婚约写封信也能退,我们马上成亲!」
他又惊又喜:「当真?」
我点头如捣蒜:「当真!」
1.
我与苏竞遥,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我家在城西开布庄,他家在城南开绣坊。
两家长辈不仅是生意上的伙伴,还是同乡邻里,关系再亲厚不过。
我从会走路时起,就跟在他屁股后头,每日从城西晃到城南。
春天踏青游湖,夏天下河摘莲子,秋天放风筝,冬天堆雪人。
爹娘忙生意的时候,大多都是苏竞遥带着我。
我们从幼时相伴至今,情窦初开时喜欢上彼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本以为两情相悦,长辈开明,婚事也会顺理成章。
可谁曾想,阿爹愁眉苦脸,道是我与那京都的镇南侯世子有一桩婚约。
十五年前,老镇南侯奉命下梁州剿匪,结果身受重伤,被我阿爹所救。
老镇南侯乃是性情中人,大手一挥,赠了我阿爹一块上好的墨玉镶珠麒麟佩。
道是他家中的长孙与我年龄相近,待到及笄之后,便派人迎我入京做世子妃。
阿爹诚惶诚恐,不敢推拒。
本以为这些年两家没什么往来,我过了及笄的年纪也无人前来,这门婚事便不作数了。
可前些日子京都来信,意在商讨两家婚事,阿爹这才慌了。
我拿过那信细看,大松一口气。
原来,老侯爷早在五年前就病逝了。
镇南侯府来信,看似是商讨两家婚事,可字里行间,都在嫌弃我商户之女的身份。
再一打听,我那名义上的未婚夫,在京都已有了家世相配的红颜知己。
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王府郡主,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侯府来信,其真实意图,是想让我家率先提出退婚。
毕竟我阿爹对老镇南侯有着救命之恩。
他们受人恩惠,要是因门第之差提出退婚,岂不是摆明告诉外人,他们忘恩负义,翻脸无情吗?
这样的勋贵人家最好面子,哪里肯让自家的名声受半点损伤?
我同阿爹细说,他也松下一口气。
留下阿娘看家,我们父女俩上京退婚。
本来一切顺利,侯府知晓我和阿爹的来意后,一改先前的轻视鄙夷,奉我们为座上宾。
可在侯府为我们举行的饯别宴上,我的茶水中被人下了迷情药。
再醒来,我就与侯府世子姜南霆躺在了一处。
迎着侯府众人或嫌恶鄙夷或震惊不齿的目光,我拖着疼痛不已的身子,一颗心仿佛泡进了冰水里。
侯府老太君冷冰冰地将我望着,一锤定音:「准备婚事吧。」
「既然秦姑娘这么看得上我这孙子,甚至不惜费心谋划,看在秦家对我家老侯爷有救命之恩的份儿上,我自然要如你的愿。」
姜南霆双目猩红:「祖母!我已与郡主互通心意,怎可另娶旁人?」
我试图解释,这事我并不知情,我也是被人谋害,我并不想做这个世子妃。
我阿爹也慌忙道,愿意带着我连夜回程,绝不会毁了世子与郡主的婚事。
可侯府二公子姜北望跳了出来。
「大哥占了秦姑娘的身子,怎好不负责?」
「再说了,秦家叔父对祖父有救命之恩,秦姑娘本就是大哥的未婚妻。」
我还要再辩,老太君不容置喙道:「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办。」
自那日起,我的人生便从凡间落进了修罗地狱。
「先是假意退婚博得我的好感,再给我下药自损清白,让我不得不娶了你,又对你心存愧疚。」
「只怕那什么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也是诓我的吧?」
「从始至终,你的目的都是世子妃之位是不是?」
「秦若斐,你当真是好计谋啊!」
新婚夜,姜南霆扯了我的盖头,对我一通羞辱。
「我从未如此想过!我和阿爹同来京都,是真心要与你退婚的!」
我心灰意冷,但仍不愿就这样平白担了污名。
世子妃有什么好当的呢?
从始至终,我都只想嫁给我的竹马苏竞遥,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啊。
可姜南霆不信。
他目光嫌恶,神情讥诮:「行了,还装什么清高?」
「左右世子妃的位置你已经得到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
侯府上下也不信。
在他们口中,我贪慕虚荣,心机深沉,是个品行低劣的商户女。
就算我嫁给了姜南霆,名义上是镇南侯府的世子妃,可实际上,我在侯府过得连奴才也不如。
姜南霆的心上人嘉福郡主,嫁给了他的堂弟姜北望。
于是姜南霆更恨我了。
自成亲后他从不进我的房,可嘉福郡主和姜北望成亲那日,他却来了。
他告诉我,我阿爹在回梁州的路上,遭遇山匪袭击,掉下悬崖,尸骨无存。
我悲痛欲绝,他却笑得开心。
「这就是报应,秦若斐,这就是你拆散我与郡主的报应!」
我在镇南侯府熬了十五年。
想过复仇,也想过寻死。
姜南霆拿我娘威胁我。
「你敢死,我就敢送你娘下去陪你。」
「秦若斐,你爹已经被你的贪慕虚荣给害死了,你也不想让你娘给你陪葬吧?」
嘉福郡主与姜北望是全京都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在这样的刺激下,姜南霆越发偏执变态。
老太君在世时,他还算有所收敛。
我的一子一女,便出生在这个时候。
后来老太君去世,姜南霆就彻底没了顾忌。
我拼死拼活生下来的两个孩子,被他教得恨极了我这个母亲。
「一个低贱的商户女,也配做我的母亲?」
「我恨不得你早日去死,好叫父亲另娶世家小姐为妻,再将我与妹妹记在新母亲的名下。」
整整十五年,光是想一想都要绝望到窒息的前世。
好不容易重来一回,我巴不得离京都越远越好,又怎会不知死活,重蹈覆辙呢?
2.
家门前,杏树下,我紧紧抱着苏竞遥,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细算起来,我与他已经十五年不曾见面了。
前世我被困在侯府,他在梁州照看我母亲,等了我一辈子,终身未娶。
是我对不住他。
阿爹急吼吼地下了马车:「这是怎么了?」
「婚约还没退呢!快松开!这成何体统?」
我不松,我紧紧牵着苏竞遥的手,又去拉阿爹。
「阿爹,我们不去京都了,侯府本就瞧不上我们,我们还巴巴儿地上京做什么?」
「他们写信,我们也写信!」
「左右这桩婚约我们都不想履行,也不拘什么有礼无礼,难道他们还能因为这个迁怒我们不成?」
阿爹可是那老镇南侯正经的救命恩人!
「小斐,你怎么哭了?」
阿爹这句话一出,我这才发现,我竟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阿爹阿娘,甚至是一旁的苏伯夫和苏伯母都围了上来。
苏竞遥满脸心疼地为我擦眼泪,阿爹几次欲言又止,顾忌着我又忍下了。
周遭全是我至亲之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刚刚,我坐在马车上,突然觉得心口好疼,脑海里好像有个声音,叫我千万不要上京都。」
「阿爹,我们不去了好不好,要是去了,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
重生一事太过匪夷所思,我不敢袒露,幸而爹娘疼我入骨,见我哭成这样,当即应了下来。
「好好好,不去了不去了,阿爹写封信去就是了。」
得了肯定的答复,我仿佛卸下一块大石头,浑身一轻。
然后下一瞬,眼前一黑,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意识消散前,我眼前晃动着爹娘和苏竞遥惊骇又担忧的脸。
怕再次醒来这不过是场梦,我死死地攥住他们的衣袖,彻底昏了过去。
「贱人!」
「若不是你,今日和郡主成亲的人该是我才对。」
「秦若斐,你毁了我的一切,你也别想好过。」
「母亲若真为了我和妹妹好,就该自裁谢罪,让爹爹为我们娶一位高门出身的继母。」
「我宁愿有个不慈的继母,也不愿有你这样品行低劣的母亲!」
「都怪你!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生母?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被她们嘲笑!」
「商户女就是商户女,尽会耍些低劣的手段,就是可怜了世子和两位小主子!」
寒冬腊月,我病得起不了身。
十二岁的姜伯远给我送来了一碗加了砒霜的风寒药。
「你死了,我和妹妹的前程才会好。」
十二岁的孩子,完全继承了他亲生父亲的冷血与狠毒。
端药的手没有一丝颤抖,看我的目光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笑出了眼泪,毫不犹豫地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
姜伯远似乎被惊到了,他后退半步,紧紧盯着我。
药效发作得很快,五脏六腑仿佛被绞碎了,我呕出一口黑血,气若游丝。
「多谢你……」
姜伯远惊愕地瞪大眼,不可置信:「什么?」
「我说——多谢你,放我解脱。」
我安然闭上眼,气息渐弱:「愿你和你妹妹……能得偿所愿。」
「小斐?小斐?」
熟悉的温柔的呼唤声将我从噩梦中唤醒。
我艰难睁开眼睛,只见我娘焦急又担忧,眼里是止不住的心疼。
「做噩梦了?不怕不怕,阿娘和阿爹都在呢。」
她将我搂在怀里,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轻扶着我的脊背。
我泪眼蒙眬,悬在悬崖上饱受风刀霜剑的一颗心,终于在她温暖的怀抱和安抚的话语中落回了实处。
是啊,阿娘和阿爹都在。
苏竞遥也在。
不一样了。
我重生了,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我不会再沦落到上一世的境遇了。
我和苏竞遥成亲了。
在收到京都镇南侯府的回信,我和姜南霆的婚约顺利解除之后。
镇南侯府并不在乎我们是不是亲至。
回信中言语颇为客气,不仅送来了五百两白银当做补偿,还说日后若有难,可拿着信物上京求助。
阿爹直说镇南侯府真是一家子明事理的人。
我嗤之以鼻。
这算什么呢?
这本就是他们欠我们家的。
无论是我爹对老镇南侯的救命之恩,还是我被无辜陷害的上一世。
成亲后的日子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阿爹特意在两家中间的院墙上开了一道小门,方便我随时回家。
苏竞遥读书,我跟着爹娘和公婆跑生意。
到了午时,他会到铺子里给我送饭,还有亲手做的荔枝饮。
傍晚归家,我会捎上一份东边食肆里卖得最好的烧鹅。
吃完饭,我拖着他上屋顶看星星,或是去到书房,他给我念话本子。
偶尔深夜我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他永远都在我身边。
「我会一直陪着你,小斐。」
他抱着我,一如既往的温柔可靠。
「那只是梦,现实是我永远都在,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日子平淡却充实。
渐渐地,我不再做有关上一世的噩梦,也很少会想起上一世痛苦的经历。
正当我以为,日子会这么继续过下去的时候。
我遇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姜南霆的样子和上一世没什么分别。
他神情阴郁,眉眼憔悴,眼底杂糅着滔天的怒火和再见的狂喜。
「秦、若、斐。」
宛若恶鬼低吟,我浑身冰冷,拔脚就想跑。
谁料他追上来,大力攥住我的手腕。
「跟我回去!」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挣开他:「放开我!」
「你是何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你缘何一上来就动手动脚?」
「娘子!」
酒楼里的苏竞遥提着食盒及时出现。
他一把将我护到身后,警惕地看了眼来人,又侧首问我。
「没事吧?」
看着他高大又健壮的身影,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担忧,我的心顿时就安定了下来。
「没事。」
苏竞遥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一点,他神情严肃地看着姜南霆:
「这位兄台,光天化日之下,烦请自重。」
姜南霆眼珠泛起猩红,一脸被背叛的愤恨与屈辱。
「秦若斐,你本该是我的妻。」
3.
「世子这话就不对了。」
正厅里,我爹隐忍着怒火,眉头蹙得死紧。
「我家小斐如今已是苏家媳,如何还能嫁给你呢?」
「更何况你俩的婚约早在六年前就解除了,当初说好的,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姜南霆的目光仍死死钉在我和苏竞遥相握的双手上。
「伯父,当初婚约解除时,我未及弱冠,年龄尚小,」
「如今我已逾弱冠之年,梦中常见祖父唉声叹气,道我辜负了良人,为叫祖父安息,我想与贵府再续秦晋之好。」
「我不嫌弃阿斐是再嫁之身,我会娶她做我的世子妃,往后秦家便是我正经的岳家……」
「姜世子!」
姜南霆话未说完,苏竞遥就厉声打断了他。
「你与小斐的婚约早已解除,你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来『不嫌弃』她?」
姜南霆的脸色霎时黑沉下去。
苏竞遥紧紧牵着我的手,声音稍稍缓和:
「我与小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成婚后更是恩爱不疑,生活幸福美满。」
「若此番姜世子是来拜访岳父,我苏家亦会奉世子为座上宾,好好招待,」
「若世子仍口出狂言,胡搅蛮缠,」
他挡在我身前,侧颜坚毅又凌厉,
「我苏某便是拼上一条性命,也不会叫奸人得逞。」
姜南霆沉沉看了他半晌,蓦地一笑,带着满满的轻蔑:
「你不过区区一商贾,有什么资格这样同本世子说话?」
「本世子与阿斐自小便订下婚约,如Ťųₜ今她休了你嫁给我,只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世子爷莫不是来时路上被风吹昏了头了,这种瞎话都说得出口?」
我终于忍无可忍,怒瞪着上首满脸阴沉的姜南霆。
「你我婚约早八百年前就解除了,说好的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世子这是反悔了?」
「真要反悔也不成了,我与我相公成亲多年,感情深厚,我不可能休了他另嫁。」
「秦若斐!」
姜南霆倏地起身,大步朝我走来,苏竞遥挡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让开。」
姜南霆一字一顿,眼里都在冒火。
苏竞遥不躲不避,周身都散发出冷意:「光天化日之下,世子爷莫非是连脸面也不要了?」
姜南霆脸色更黑了,他憋着一口气看向我。
「我给你一次光明正大嫁给我的机会,秦若斐,你好好想想。」
「嫁给我,你就是一品侯府的世子妃,将来还会是正一品的侯夫人。」
「我会扶持你的娘家,到时候你家的生意会遍布整个梁州城。」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南霆的眸中浮现出几丝愧疚,他语气也缓和下来。
「阿斐,我会补偿你,还有远儿和锦儿,我也会教导他们,好好孝顺你……」
「够了!」
前世所受的屈辱和痛苦齐齐翻涌上心头,我呼吸急促,恨不得用目光将面前的姜南霆凌迟。
「世子爷以为,我秦若斐是那等贪慕虚荣的人吗?」
「什么世子妃,什么侯夫人,我根本就不稀罕!」
姜南霆瞳孔震颤,不可置信。
「我秦若斐此生,只愿得一真心人,与他白首不相离。」
我举起和苏竞遥十指紧扣的双手,「很幸运,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陪伴在我身边,从未分开过。」
「不……」
姜南霆喃喃着,仿佛不能承受般倒退半步。
「姜世子,我从不曾欠你什么,相反,我阿爹救了你祖父,我们秦家,对你们侯府有着天大的恩情。」
「我阿爹不求回报,不代表你可以蹬鼻子上脸。」
「婚约解除了整整六年,你我早就没了干系,你平白无故来到梁州,以这种高高在上施舍般的态度要我休夫另嫁,」
「还道不嫌弃我的再嫁之身,你有什么资格,以什么身份嫌弃?」
我冷笑一声,「还是说,这就是你们镇南侯府的报恩方式?」
「若是地底下的老侯爷知道,只怕要气活过来,教训你这不肖子孙!」
我爹大惊失色:「小斐!」
怒上心头,我不依不饶:「世子爷若真想叫老侯爷安息,就不该扯着他老人家的幌子说这些荒唐话!」
「远远地离开我家,离开梁州,真正做到各不相干才是!」
话已出口,没了转圜的余地,我爹挡在我身前,同姜南霆打着哈哈。
「世子爷莫怪,小斐这孩子性情耿直,总喜欢说些大实话。」
「眼看这时辰不早了,世子爷还是快快回客栈去吧,天色黑了就不好赶路了。」
姜南霆眸光复杂,看了我许久。
久到我爹眼里的担忧和怒火已经不加掩饰,他才如梦初醒般,「伯父。」
「实在不好意思,方才我确实是被冷风吹昏了头了。」
「这天色将晚,再出去寻客栈留宿也来不及了,不知府上可有空房,容我借宿一两晚?」
姜南霆到底是侯府世子。
他愿意和缓关系,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同他撕破脸皮。
虽然现在和撕破脸皮也差不多了。
姜南霆好声好气,我爹再不情愿,也只得冲我使了个眼色,然后伸手将姜南霆往府宅深处引。
「当然,世子随我来……」
姜南霆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便随我爹离开了。
但我仍不曾松懈。
拉着苏竞遥回到苏府,将中间那道小门锁严实。
然后又马不停蹄,回到书房往京都写信。
我不是没想过这一天。
前世整整十五年的痛苦和仇怨,哪里是那么轻易就平复的?
姜南霆可是活生生害死了我爹!
杀父之仇我便能记一辈子,更遑论其他。
他若不曾如我一般有奇遇,往后各不相干,这口怨气我便也忍了。
可他偏偏要来招惹我。
既然如此,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4.
信写好时天已经黑了,我搁了笔,这才后知后觉,从进书房起,苏竞遥就一直很安静地为我磨墨。
「相公——」
我有些无措和不安地看向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今日里同姜南霆的争执,我相信他能看出我的不对劲来。
明明我与姜南霆从未见过面,哪里来那么大的仇和怨?
苏竞遥眉眼清润而平和:「你想我问吗?」
我怔住了,他近前来,轻抚我的脸颊。
「你想说,我就问,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小斐,你我夫妻一体,我知你待我的真心就好。」
「相公。」
我泪盈于睫,扑进他怀中,「我何其有幸,能嫁得你这样的夫君……」
「哇——」
孩童的哭叫声从屋外传来,「我要阿娘,我要阿爹!」
婆母抱着孩子在书房外敲门:「小斐?竞遥?」
「娘,来了!」
我忙擦了眼泪,正要起身,苏竞遥将我按坐在椅子上,掏出手绢递给我。
「我去。」
他不知和婆母说了些什么,婆母没进门。
「你哭,你娘也哭,一大一小,两个小哭包。」
他点着孩子哭红的鼻头,温柔又宠溺。
「雪儿是因为见不到阿娘和阿爹才哭的,阿爹不许说雪儿!」
女儿靠在他怀里,脸上还挂着泪呢,就娇气地反驳。
「阿娘也是因为这么久没看见雪儿才哭的,对不对?」
人还没到跟前,小家伙就奋力冲我伸来了双手。
我将她抱进怀里,蹭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
「雪儿说得对,阿娘就是因为没见到雪儿才哭的。」
「阿娘不哭,雪儿也不哭。」
她像模像样地揪着袖子为我擦眼泪,那认真的小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我忍不住亲了亲她粉嘟嘟的小脸,「乖女儿,你怎么这么可爱?」
雪儿立刻挺起了小胸脯:「当然啦,我可是阿娘和阿爹生的!」
至亲至爱的人都陪伴在身侧,我心中所有愤恨不安的情绪就这样被春风化雨般地抚平了。
夜里,我同苏竞遥说起我那不堪回首的前世。
「所以……你从六年前就开始同陈大人结交,往京都中发展人脉,就是为了今日?」
他声音颤抖,眼眶通红。
我点头,又朝他一笑:「好在努力没有白费。」
陈炳春陈大人,六年前,他还只是梁州淮宁郡永安县的县令。
但如今,他已经是正三品的中书令,并且深受本朝皇帝信赖。
前世他抱负远大不得施展,困在小小县城郁郁而终。
今生我便暗中提点,屡次救下他全家性命,换得他平步青云,成为我在京都的人脉与靠山。
就算姜南霆是世子,若这次他敢目无王法对我家人动粗,我便能叫他有去无回!
「小斐……苦了你了。」
苏竞遥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我感知到额头的湿润,一颗心又软又涩。
「不苦,只要与你,与雪儿,还有爹娘他们在一起,我就不觉得苦。」
和前世的孤苦伶仃比起来,这一世的苦也是甜了。
「来年春闱,我定会榜上有名,到时候我便能护着你,你再不用这样辛苦。」
我昂起头,亲吻他的下巴,满满依恋:「我信你。」
他低下头,寻我的唇瓣,一声轻叹:「小斐……」
姜南霆在我家住下后便没有走的意思。
我这些日子铺子不去了,娘家也不回了,整天窝在我和苏竞遥的小院子里。
带带孩子,做做女红,或是翻一翻话本,练一练琴。
除了不能出门,日子倒是与寻常没什么差别。
这日秋高气爽,我照例躺在廊檐下的藤椅中小憩。
忽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孩童的哭叫,顿时心神一凛,起身就往院外跑。
「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我阿娘给我做的!」
「才不是!那明明是我娘亲!」
孩童的哭叫声尖利刺耳,却不是我的女儿雪儿,而是一个我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姜菡锦,前世我生下的一子一女中的幼女。
此时她正与雪儿打作一团,疯狂尖叫着让一旁的男童帮她。
「哥哥!哥哥!你快来帮ẗṻ⁰我,这小贱人力气好大!」
那男童,也就是我前世所生的长子姜伯远,一脸的不耐与烦躁。
耐不住亲妹妹请求,再加上雪儿下手又狠又准,他稚嫩的眉眼间闪过一缕不符合年纪的狠厉。
紧接着,他竟捡起了一旁的石头,抬手就要冲雪儿的头砸去。
「雪儿躲开!」
我大惊失色,顾不得其他,疾步上前,一脚将他踹倒。
石头正好从雪儿额头擦过去,顿时鲜血如注。
我又气又恼,直接上前将姜菡锦推开,将雪儿抱起来往外跑。
「准备车架,去医馆!快!」
「雪儿不怕,阿娘在,不怕啊——」
光是看一眼伤口我的心都要碎了,可小家伙乖乖搂着我的脖子,一只手捂住额头,竟还在安抚我。
「阿娘别急,雪儿不怕。」
身后是姜菡锦撕心裂肺又不可置信地叫嚷:
「娘亲!娘亲!娘亲你回来!我才是你女儿啊!」
身前忽地落下一道身影,赫然是数日不见的姜南霆。
Ťṻₓ他面色冷凝,极为痛心道:「秦若斐,远儿和锦儿同样是你的亲生子女,你怎可对他们下手?」
我想也不想,冲着他的裆部就是一脚:「你也滚!」
5.
姜南霆猝不及防,弯下腰去痛哼:「秦若斐——」
我已经抱着雪儿上了马车,马车迅速朝医馆的方向跑去。
许是太痛,小家伙还是忍不住发出小声的呜咽。
我的心都要碎了,不敢想,若是我晚来一步,那石头正好砸中雪儿的头……
我的女儿,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捧在手心里娇宠了五年,从未叫她吃过半分苦。
可姜伯远与姜菡锦,一个要对她下死手,一个蛮横无理对她动手。
还有姜南霆,他怕是算好了,在那时候拦下我的吧?
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还算平稳。
只是手上鲜血黏腻的触感,还有怀中雪儿痛苦的呻吟,仿佛油煎火烤,一点一点蚕食着我的理智。
我已经不想去纠结,为什么姜南霆回来了,那对兄妹也能跟着回来?
没了我,他们这辈子又是被谁生下?
既已有了亲生的娘,又为什么还要来梁州寻我?
上一世,他们明明那样厌恶我商户女的身份,明明巴不得我早死给他们换个身份ťų₍高贵的继母。
如今这做派,又是什么意思呢?
雪儿额头上的伤只是皮外伤,大夫给她敷了药,又叮嘱了几句,我便带着孩子回了府。
「小斐!雪儿怎么样了?」
苏竞遥辰起便去他老师家了,如今这样子一看就是匆匆赶回来的,满头大汗,神情焦急又担忧。
「没事,睡着了。」
我耐着性子,将已经昏睡过去的孩子放到他怀中。
姜南霆和那两个孩子,与我爹娘公婆一道守在正厅。
「……再如何,你都不该用石头砸那孩子——」
「我就是砸了又如何?」
姜伯远满脸阴狠:「是那小贱人先对锦儿动手的,我就是砸死她ẗū́ₙ,也没人能说我的过错!」
我爹娘和公婆顾忌着他的身份,全都敢怒不敢言。
姜伯远见状越发嚣张:
「更何况娘亲就是因为那个小贱人才不肯跟我们回去,她死了才好,死了娘亲才会——」
「姜南霆!这就是你们镇南侯府的家教吗?」
我大步走进正厅:「我女儿犯了什么错,你们竟要对她下死手?」
「是她先对我妹妹动手的!我只是反击!」
姜伯远满脸不服气,他既委屈,又痛心,「我没错!」
姜菡锦这时也帮腔道:「是那小贱、是苏靖雪先对我动手的,她下手太狠,我打不过她,哥哥才帮我的。」
说着说着她竟也委屈起来:「娘亲,我没错,你已经为了她对我和哥哥动过手了,这还不够吗?」
她伸出擦破皮的手掌,哭得委屈又伤心:「娘亲,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说一句重话的……」
「将两个孩子弄成这副样子,你就满意了?」
姜南霆目光沉沉,神色间全是失望。
我险些气笑了,难不成这还成了我的过错?
「你这个坏人,不许说我阿娘!」
雪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她眼眶通红,恨恨地瞪着那父子三人。
「那是我的娘亲,不是你的娘亲!」
「明明就是你先抢我东西,还说我阿娘迟早会和你爹在一块,骂我阿爹是文弱书生,说我家是低贱商户,我气不过才打你们的!」
小姑娘委屈坏了:「我不是小贱人,你们才是!」
「莫名其妙闯到人家家里来抢我阿娘,你们全都是坏蛋,从我家里滚出去!」
姜南霆面色一沉,姜伯远沉不住气,恼恨道:「你——」
我转头一声轻斥:「雪儿。」
小姑娘委屈得眼泪汪汪,不敢作声。
姜伯远却以为我是在为他出气,顿时眉头一松,那股熟悉的倨傲的神情又回来了。
就连姜南霆,也十分诧异地和缓了神色,眸中多了几分笃定。
我朝姜伯远招手,语气和缓得不可思议:「姜小公子,烦请过来一趟。」
「做、做什么?」
姜伯远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脸,可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往我这边走来。
走进了,我朝他笑笑,「为我儿报仇。」
「什么?」
姜伯远脸色一变,不待他反应,我迅速薅住他的头发,往他脸上扇了十几个耳光。
他不堪忍受疼痛,抬手挣扎,我直接攥住他的右手手腕,狠狠一拧!
「啊啊啊啊啊!」
姜伯远顿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姜南霆更是怒喝一声就要朝我冲来。
可惜我爹娘公婆,还有府上的家丁,全都牢牢将我护在身后,叫他近身不得。
姜伯远又疼又恨,尖叫:「你疯了!」
「你才疯了!」
我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到地上,「我为我女儿报仇有错吗?」
「下午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手里那块石头砸中她的头,她都不知道有没有命活!」
「你要对我女儿下手,还指望我对你温柔和蔼不成?简直就是做梦!」
「你小小年纪,就这样恶毒,我真为你亲生的娘亲感到悲哀,她辛辛苦苦生了你,你却不记她的恩情,张口就认别人做娘亲。」
姜伯远目光怨恨,咬牙道:「你明明知道,你才是我的亲……」
「我的孩子只有雪儿一个!」
我看着他,又看向一旁呆愣在原地的姜菡锦。
「她是我与我夫君恩爱的结晶,是我心甘情愿受怀胎之苦分娩之痛生下来的孩子,我爱她疼她,愿意为她付出我的一切,」
「不是你和你妹妹叫几句娘亲就能改变的,再者,我也教不出你们这种顽劣歹毒,不将人命当命的孩子!」
6.
「现在,请姜世子带着你的两个孩子从我家滚出去。」
「不然,我不介意将镇南侯侯府忘恩负义欺压弱小的事宣扬得整个大魏都知道。」
姜南霆脸色阴沉得吓人:「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我毫不畏惧,冷冷地看着他:「你都要杀我女儿了,我有什么不敢?」
「若你还执迷不悟,妄想拆散我们一家三口,我就是拼上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好、好!」
姜南霆眸色极沉,一字一顿:「秦若斐,你当真是好样的。」
「我们走!」
说完他便大步走了出去。
侯府的仆从忙抱起姜伯远跟上,姜菡锦呆愣片刻,顿时哭着追了上去。
「爹爹等我!」
外人都走光了,看着堂前的至亲之人,我顿觉一阵愧疚。
「对不起,今日是我鲁莽了……」
「说什么傻话?」
婆婆很温柔地打断了我:「母亲护儿是本能,况且是那姜世子蛮不讲理在先,你并未做错什么。」
苏竞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腾出来牵我。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雪儿小脸苍白,眼睛却亮晶晶地:「阿娘刚刚特别威武!」
我心尖儿一软,忍不住扬起唇角。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这件事,说出去也是姜世子理亏。」
公公眉目肃正,沉声道:「那侯府的公子小姐打伤了雪儿,小斐为女报仇也打伤了那小公子,两清了。」
我难得有些心虚,雪儿额头上的伤虽然流血多,但说到底只是皮外伤。
可姜伯远的右手却是被我硬生生折断了。
这几年我常随阿爹外出经商,又特意请了武师傅练过几招,风里来雨里去的早就不是上一世的文弱模样。
就算姜伯远及时就医,能将断掉的腕骨接上,但大概率也会留下暗伤。
姜伯远是读书人,执笔的手受了伤,相当于这条路就断了。
不过想到姜伯远此前是冲着砸死雪儿去的,我又觉得我下手实在太轻了。
我和这对兄妹的母子情分早就在上一世散尽了。
对如今的我来说,他们只是姜南霆的孩子,和姜南霆一样刻薄冷血,阴险狡诈,我厌其入骨。
当晚,我收到了京都的回信。
原来,这一世我不曾上京退婚,可姜南霆与郡主的婚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姜南霆躺在一起的,是一个名叫翠茗的丫鬟。
那丫鬟被发现后一顿哭诉,说是姜南霆醉酒强上,占了她的清白。
姜南霆当即大怒,说是这丫鬟贪图荣华富贵,给他下药爬他的床。
但很快侯府二公子姜北望便查出来,这丫鬟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中了二甲头名,只等丫鬟出府,便光明正大地迎她做正头娘子了。
能做正室,谁会不择手段地下药爬床呢?
于是这口黑锅便又扣在了姜南霆的头上。
老太君为了挽救长孙的名声,做主为姜南霆抬了那丫鬟做贵妾。
贵妾一进门就发现怀了身子,十月后生下龙凤胎,就是姜伯远兄妹俩。
失去心上人,被迫纳了陷害自己的女人为妾,还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同自己的堂弟恩爱。
姜南霆如上一世那样,变得极其偏执。
嘉福郡主已是他的弟媳,他却屡次罔顾人伦,对郡主献媚。
姜北望如何能忍?
侯府老太君在世时,这对堂兄弟还算收敛。
可老太君一去,这出堂兄弟争一女的戏码,顿时就闹得京都沸沸扬扬。
姜南霆父母双亡,老太君一走他就没了依仗,姜北望双亲俱在,还有个背景雄厚的妻族。
几年明争暗斗下来,姜南霆的世子之位已经名存实亡。
姜北望设下陷阱,不仅要他的世子之位,还要他的性命。
但关键时刻,姜南霆竟像是全然变了个人,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我明白,姜南霆这是如我一样有了奇遇,从上一世回来了。
姜伯远和姜菡锦兄妹则是自生下来就与寻常的婴孩不一般。
他们并不亲近,甚至是嫌恶自己的生母,反倒对嘉福郡主十分孺慕。
这就对了。
上一世,这两个孩子一生下来后就被抱离我身边,养在老太君膝下。
老太君离世后,便是身为婶母的嘉福郡主照看居多。
对这对兄妹而言,嘉福郡主就是他们梦想中的母亲。
高门贵女,端庄典雅。
但人都是偏疼自己亲生子女更多的,每每在郡主那里受了气,这对兄妹便会来寻我。
「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郡主婶母才该是我和哥哥的母亲!」
这对兄妹继承了姜南霆的刻薄冷血,也继承了姜南霆的蠢钝。
他们是嫡出时,嘉福郡主还能将他们养废,为自己亲生的孩儿铺路。
可这一世他们不仅是庶出,还是婢生子。
对于天生高贵的嘉福郡主而言,他们做她亲生子女垫脚石,她都要嫌弃他们污了她孩子们的鞋底。
所以这一世这对兄妹的日子过得十分不好。
但我仍旧不明白姜南霆下梁州,口出狂言要我休夫另嫁的原因。
他过得再不好,那也是镇南侯府堂堂正正的世ţú⁼子。
重活一回,还比旁人掌握了许多先机,难道还能比上一世更差吗?
什么名门淑女娶不得,偏要来招惹已经嫁人生女的我?
6.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疾驰的马车上,姜南霆将我牢牢锁在怀里。
「但是没关系,我会用事实向你证明,我会补偿你,我会……」
姜南霆低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好好爱你。」
我胃部抽搐一下,对着姜南霆的脸就吐了。
「秦若斐!」
姜南霆瞬间松开我,又怒又恼:「你便是不信我说的话,也不该——」
我擦掉唇边的污渍,哼笑:「你不是爱我吗?这就是你的爱?」
姜南霆霎时顿住。
「你若当真爱我,第一反应不该是嫌弃,应该是担忧我哪里不舒服,然后急着查看我的状况。」
「我相公就从来不会对我露出这样嫌弃的表情,在他心里,永远都是我的身体我的情绪最重要。」
「够了!」
姜南霆恼恨又焦躁,咬着牙道:「那又如何?左右你现在和我在一起。」
「而苏竞遥,呵,」他冷笑,「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我瞬间抬头,慌张无措:「你把他怎么了?姜南霆,你告诉我,你把他们怎么了?」
姜南霆大力掐住我的下巴,神情阴鸷:
「你让他们离开梁州城是对的,因为从你对我动手的那一日起,我就没想过要放过你们。」
「秦若斐,我同你好商好量你不听,那就别怪我再对你用强。」
「你再嫁又如何?生女又如何?你上辈子是我的妻,这辈子也该是我的妻,是生是死,你都别想离开我!」
我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眼睛都要恨出血来。
他吃痛,想也不想就甩了我一巴掌,「贱人!」
我被打得撞上茶几,正在急速奔驰的马车颠簸得厉害,我头晕目眩,努力稳住身形。
「姜南霆,你就不怕下地狱吗?」
「你明知道上辈子我也是无辜的,是你那个弟弟和嘉福郡主合起伙来害了你和我!」
「我被你们折磨了整整十五年,我爹也死在你手上,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抬起脸,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我好不容易重来一回,能和我相爱的人共度一生,你为什么还要来搞破坏?」
「你毁了我一辈子还不够,还要毁我两辈子是吗?」
听到我提起上辈子,姜南霆冷沉的脸色有所缓和,可又听到我提起苏竞遥,他神情又变得狰狞起来。
「我说过我会补偿你,阿斐,你是我的女人,上辈子是,这辈子也该是。」
他蹲下身,轻抚我的脸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平静的癫狂感。
「我不计较你心里有人,也不计较你为Ṱű̂ⁱ别的男人生过孩子,」
「就当过去那六年是我们错过了,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等你成为我的世子妃,你就会明白我对你的爱,一点都不比苏竞遥少。」
语罢,他叫停马车,掀开帘子出去了。
车窗被木板钉住,我透过缝隙往外看,天色渐暗,马车停在了官道旁的小树林里。
姜伯远兄妹来给我送水送饭。
姜伯远是真的恨上我了,他垂着头,眸光阴恻恻,像头等待时机就会窜出来撕咬猎物的狼崽子。
不同于他的一言不发,姜菡锦则极力劝说我,和姜南霆和好。
「娘亲,我和兄长都知道错了,而且我们也改过了,往后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我拧眉:「谁跟你们一家四口?」
「我有夫有女,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别乱攀亲戚。」
姜菡锦到底年岁小,她涨红了脸,快哭了:
「娘亲,我和兄长也都是你生的啊,你怎么能不认我们?」
「是你们先嫌弃我这个商户出身的生母,是你们先不认我的。」
我讽笑:「加上重生的年岁,你已经十岁了,别告诉你十岁了还不通情理。」
姜菡锦真哭了:「娘亲,我从前是不懂事,可如今我已经悔过了,你为何还要不依不饶呢?」
「爹爹毕竟是侯府世子,往后继承了侯府,那就是一品侯爷,做侯夫人,岂不是比做商人妇要好多了?」
「娘亲,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说不通,我索性闭上眼,不再去看这对白眼狼。
姜伯远兄妹离开后,姜南霆换了身衣服,又进来了。
他眉眼间都是压制不住的喜色:「苏竞遥死了!」
我倏地睁开眼,姜南霆仍在笑,可见是十分愉悦:「掉下悬崖,尸骨无存。」
我惨白了脸,颤着声问:「我女儿呢?我爹娘,还有我公婆呢?」
「姜南霆,你不是人!」
「你爹娘还在,我要娶你,要与你做一对恩爱夫妻,怎么会对你爹娘动手?」
「不过就是Ṱûₓ可怜了苏家夫妻,他们突然丧子,悲痛之下,竟自戕身亡了。」
哪里是自戕身亡?
刚才姜南霆的人来报,分明是侯府的人将苏家人一同绞杀了!
我的声音抖颤得不成样子:「雪儿呢?我的、我的女儿呢?」
「阿斐,你真是糊涂了,咱们的女儿锦儿不是在这儿吗?」
姜南霆面色不改,唇角带笑。
「你杀了她?她还不到五岁,你连孩子都不放过?」
「如果当初你答应,休掉苏竞遥嫁给我,她其实能活的。」
「毕竟是你生的孩子,那样可爱,我又怎会无缘无故对她下死手?」
「可偏偏,你为了她断了远儿的手,阿斐,这不能怪我,是你不想让她活。」
我被姜南霆的无耻气得头脑发晕,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上前来,万分珍爱地将我揽入怀中。
「别难过,阿斐,我们还有远儿和锦儿,你若是不喜欢他们,我们也可以再生。」
他抱着我,声音无比温柔:「再生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好不好?」
「女孩给她取名叫雪儿,这样雪儿就又回来了……」
他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丝毫没发现马车外的异样。
我摸出袖中的短刀,一刀捅进男人的胸口。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姜南霆闷哼一声,身体彻底僵住。
仿佛不敢相信,他迟疑地唤:「阿斐?」
我推开他,眸光冰冷:「姜南霆,你知道吗,其实我很高兴你能来梁州找我。」
姜南霆躺在我脚边,嘴里不断发出嗬嗬声,目光不解又迷茫。
我冲他笑:「这样我就有理由对你下手,报上辈子的杀父之仇了。」
我拔出头上削得尖锐的金簪,干脆利落地捅进他的左眼,然后绞动。
听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我的心情无比愉悦。
「从你告诉我,你杀掉了我爹的那一日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你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你怎么还有脸要求我嫁给你呢?」
我是真的疑惑,真的不解:「你怎么会说出你爱我这种鬼话呢?」
「你爱的分明只有你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你这种人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也不配任何人的爱。」
姜南霆挣扎着来抓我,可胸口的短刀还握在我手中,偏一下就刺得更深。
他不敢乱动,只能捂着眼睛,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真的好恨你啊,姜南霆,我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又怕你这样肮脏卑劣的人污了我的唇舌。」
马车外人群厮杀,马车内,我一刀一刀剜着姜南霆的肉。
「你不知道吧,从那天你离开我家, 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你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是你,」姜南霆目眦欲裂, 「都是你……」
我坦然点头:「是啊, 都是我。」
让爹娘公婆收拾行李去乡下老家避难, 可其实马车上装的全是身手矫健的护卫。
就连那个给姜南霆报信的人, 也是我的人。
我爹娘和公婆,还有相公和孩子,一家六口全都躲在府中的密室。
故意外出被姜南霆的人抓到,让他以为自己的计划成功。
殊不知,等他带着我离开梁州城,就会在途中遇到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
山匪受命于他的二弟姜北望,目的就是对他赶尽杀绝。
等山匪杀光姜南霆的人, 我的人再打着姜北望要灭口的旗号, 杀了山匪。
然后再放出一个受了轻伤的山匪入京告状,以残害手足的罪名将姜北望绳之以法!
一箭双雕!
姜南霆气吐了血:「毒妇、毒妇!」
我拔出插在他眼里的金簪,微笑:「那还是比不得你。」
若不是我早有察觉,向陈大人借了人手,只怕今时今日, 死的就是我爹娘他们了。
我废了姜南霆的一双眼睛, 又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再断了他的子孙根。
他几次晕过去,又醒过来,最后哀求着, 让我给他一个痛快。
马车的喊杀声已经熄了,有人轻叩车窗。
「秦姑娘, 可以出来了。」
姜南霆宛若一摊烂泥, 动弹不得, 我起身,踩住他心口的刀柄, 往下狠狠一用力!
姜南霆口中喷出大量鲜血,满目怨恨地断了气。
我才刚走出马车, 就被外头浓郁的血腥气熏得险些喘不上气。
「一切如秦姑娘安排的那样。」那人恭敬道。
我看见了姜伯远的尸体,还有满目惊恐呆滞的姜菡锦。
她吓疯了,蜷缩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秦姑娘,那位怎么处置?」
我沉吟一会儿,很快道:「弄哑她的嗓子, 把人远远地送走。」
「是。」
姜伯远死了便死了, 姜菡锦则不同。
上辈子姜伯远给我端加了毒药的风寒药时已经懂事知礼,可姜菡锦却只有五岁。
我不会认她, 但动不了手去杀她。
让她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儿, 再往后,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夜黑风高,寒风瑟瑟。
「娘子!」
不远处,一高大身影举着火把, 正不顾一切冲我奔来。
身后燃起大火,烧尽一切肮脏丑恶。
身前点起明灯,照亮余生一片坦途。
[完]
来源:文文酱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