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龙凤村后头那片荒山,除了几棵长势不良的松树,就是一片连野草都不愿多长的石头地。山坡上有座破旧小屋,住着我那瘫痪多年的二叔。
龙凤村后头那片荒山,除了几棵长势不良的松树,就是一片连野草都不愿多长的石头地。山坡上有座破旧小屋,住着我那瘫痪多年的二叔。
村里人都叫他”怪叔”。
怪,是因为正当年的他突然就放弃了县城稳定工作,非要回来守这片荒山。为此,二婶和他大吵一架后带着儿子离了婚。那年我才八岁,只记得大人们都说他是疯了。
“大好前程不要,回来守什么鬼山头?”
我爸经常这样骂,尤其是他喝醉的时候。
二叔不吭声,撇撇嘴,有时候冲我挤个鬼脸。我喜欢他,因为他会给我讲外公的故事,那些关于抗战时期、关于山洞里藏宝的故事。
“小虎,记住,人这辈子,信念比什么都重要。”二叔总会一边削着木头,一边对我说这句话。
我不太懂,只知道他木匣子里装着一些发黄的纸片。每次打开匣子,他都会先擦擦手。可有一次,我看见他光顾着看纸片,面条煮糊了,锅底烧了个洞,他愣是没察觉。那个被烧穿的铝锅,后来被他钉在屋檐下,偶尔碰上大风天,会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十七岁那年,我正准备高考,二叔出了意外。他在后山摔断了腿,等人发现时已经在雨里躺了一整夜。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活该,成天在那鬼山头瞎折腾。”村里人这样议论。
但是奇怪的是,二叔瘫痪后,反而不再让人觉得怪了。他安静地住在那间破屋子里,白天晒太阳,偶尔让我推他去村口喝茶。那把吱呀作响的破轮椅,是村西头王木匠帮忙做的,轮子是从废弃的三轮车上拆下来的。
不过,他还是日日盯着那座山,我经常看见他目光落在山顶某处,眼神专注得像在等谁。
二叔有个手机,老掉牙的诺基亚,号码只告诉我一个人。手机屏幕有条裂缝,是他某次掉在地上摔的。他说那手机是”保命用的”,平时关机,一周开一次,充上电就又关了。他说:“万一哪天有急事,我给你打电话。”
但他从未打过。
2018年的冬天格外冷。二叔住院那会儿,我正在省城上大学。爸爸打电话说:“你二叔不行了,想见你。”我请了假回去。
县医院的走廊冷得像冰窖,消毒水味道混着煤油味。病房门口挂着一袋被血染红的点滴,软管折了个角,里面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二叔躺在病床上,脸色灰白。床头柜上放着他那个木匣子,旁边是半杯水,水杯是我小学时候过生日,他送我的,上面印着已经褪色的喜羊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我家拿走的。
“小虎…来了。”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握住他的手,冰凉的。
“叔,您好点了吗?”
他摇摇头,从枕头底下费力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拿着…这个…回去,找到…就明白了。”
我接过纸,上面是几组数字和一张简陋地图。
“这是什么?”
“三十年…不是白守的…外公的…是给你的…”
他咳嗽几声,说不出话来。
“别急,慢慢说。”
“小虎,答应叔…找到后…照顾好村里的老人…”
我点点头,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天晚上,二叔走了。走得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的葬礼很简单,来的人不多,大都是村里和二叔有往来的老人。我注意到有个陌生老头,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军绿色外套,帽檐压得很低,没人认识他。等我想去问时,他已经走了。
丧事办完,我收拾二叔的遗物。那间小屋子里东西不多,一张床,一个柜子,几件打着补丁的衣服。柜子底层有个暗格,里面是一沓发黄的信纸。我翻了翻,是外公写给二叔的信,最早的一封竟然是在1990年,那时二叔才二十出头。
信中说:“守住那片山,总有一天会明白其中价值。”
原来,二叔从那时就开始守山了。
外公去世前曾是村里的老支书,据说抗战时参过军,立过功。但我对外公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他总是摸着我的头说:“好好读书。”
我打开二叔给我的那张纸,认真看了看。那是一张手绘地图,标注了几个点,还有经纬度坐标。我用手机定位了一下,正是龙凤村后山某处。
第二天,我背着铁锹上了山。
二月的山上,光秃秃的,风刮得人直打哆嗦。我按照坐标,来到山顶一处略微平坦的地方。这里视野开阔,远处村庄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我想,二叔卧病在床时,是不是就盯着这个方向?
坐标指向的地方有块形状奇怪的石头,周围长着几棵松树。我开始挖。
土层下是石头,挖得很费劲。汗水和泥土糊在脸上,手上磨出了血泡。
“是不是二叔在跟我开玩笑?”我自言自语。
正想放弃时,铁锹碰到了什么硬物,发出”咚”的一声。我赶紧跪下来,用手刨开泥土。
是个生锈的铁盒子。
我的心跳加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盒子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发黄的文件和一个更小的木盒。
文件是地契和一些老照片。我翻开地契一看,竟然是这整座山的所有权证明,所有人写着我外公的名字。照片上是一群军人,有我不认识的外公,还有几位首长模样的人。
我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闪闪发亮的勋章,旁边是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交给坚持到最后的人。”
我打开信,读了起来: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你或者李家的后人,守住了这片山。
“1949年,我随部队南下,路过龙凤村,遇到日寇残部扫荡。村民们都逃进了山里,只有李老汉一家留下来给我们带路。战斗中,李老汉为掩护我们,不幸牺牲。
“战后,国家虽然给了抚恤,但我一直觉得亏欠。这座山看似不值钱,但山下蕴藏着丰富的矿产。当时因为条件限制无法开采,我便私下将山地的使用权证明交给了李老汉的儿子,也就是你们的祖父。
“现在国家发展了,这里的价值也该实现了。我们老了,希望把这个宝藏交给坚守信念的后人。这片山地下有丰富的稀土资源,市场价值不菲。请李家后人善用这笔财富,记得回馈乡亲。”
落款是”老战友 王志国 1989年”。
我呆坐在山顶,风吹乱了我的头发。眼前仿佛浮现出二叔三十年来守山的身影。
他知道山下有宝藏,却从未告诉任何人,甚至因此失去了家庭。他就这样默默地等待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拿着盒子回到村里,去了村委会。村主任是个四十出头的壮年人,听我说明来意后,拿出一份文件给我看。
“你不知道吧,去年县里地质队来勘探过,说这山下有稀土矿。开发公司都来考察好几拨了,就等着征地呢。”
“这山是我家的?”我问。
“按村里的老账本,确实是你外公的。但这么多年没人管,又没续过证,早就该归集体了。”村主任笑笑,“怎么,你二叔临走告诉你了?”
我没说话,只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
村主任看完,沉默许久,突然叹了口气:“你二叔这人,真是…”
之后的日子,我跑了许多部门,提供了地契和那封信。让我意外的是,王志国将军的名字分量很重,相关部门很快确认了地契的有效性。
三个月后,一家矿业公司找上门来,提出合作开采。谈判很顺利,我提出了一个条件:公司利润的30%用于村里建设和老人福利。
合同签订那天,村委会挤满了人。我请来了律师,确保合同严密。村主任笑着跟我握手:“你小子有出息,比你爸强。”
我爸站在一旁,有点尴尬,又有点自豪。
“这都是二叔的功劳。”我说。
签完字,我走出村委会,抬头望向那座山。夕阳下,山顶的松树剪影格外清晰。我仿佛看见二叔倚在树下,笑眯眯地看着我。
“人这辈子,信念比什么都重要。”他的话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明白了,二叔守的不只是山,更是一种信念和承诺。
开采工作很快开始了。第一笔分红到账那天,我按照之前的承诺,出资在村里建了养老院和图书馆。养老院里,我专门留了一间最好的房间,贴着二叔的照片。照片是我在他木匣子里找到的,那时的他年轻英俊,站在山顶,目光坚定。
有天我去养老院看望村里的老人,遇到了那个在二叔葬礼上出现的陌生老头。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我走近,招招手。
“小伙子,过来坐。”
我走过去,好奇地问:“您认识我二叔?”
老人点点头:“我跟你外公是战友,也认识你二叔。你外公临终前托我照顾他,可惜…” 他顿了顿,“你二叔这人太倔,不肯接受任何帮助。”
“您就是王志国将军?”我惊讶地问。
老人笑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二叔知道您还活着吗?”
“知道。我每年都会偷偷来看他一次,但他不想见我。他说,答应了你外公的事,就要靠自己完成。”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二叔那个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只告诉我一个号码,原来是为了在紧急时联系这位老人。
“你二叔是个好样的。”老人拍拍我的肩膀,“你也不赖。”
我笑了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二叔的坟前。坟上的土已经长出了青草,旁边我种了几棵松树苗。二叔生前爱看松树,说那是有骨气的树。
“二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村里的老人,也会守好您的信念。”
风吹过山坡,松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二叔在回应我。
我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忽然想起二叔的铝锅还挂在他屋檐下。那个破洞的锅,见证了他三十年的坚守。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二叔不瘫痪,如果他能亲眼看到今天的一切,该有多好。但转念一想,或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他用一生守护的秘密,最终还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
村里人不再叫他”怪叔”了,都改口叫”李守山”。这个新名字传开后,村里老人喝茶时总会说:“李守山啊,真是个好人哩。”
是啊,他是个好人,一个用生命守护承诺的人。
而那座山,如今已经不再荒芜。山顶上,我建了一座小亭子,亭子中央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是送给二叔,也是送给所有坚守信念的人。
每当夜深人静,我望向那座山,总感觉二叔还在那里,守着他的信念,守着外公的嘱托,也守着这个家族的宝藏——那不仅仅是山下的矿产,更是一种精神遗产。
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能找到值得用一生去守护的东西,已经是最大的财富了吧。
那个二叔用开水煮开了缝的毛衣,那个挂在屋檐下的烧穿的铝锅,那个裂了屏的诺基亚手机,那个装着发黄纸片的木匣子,都是他一生坚守的见证。
这些东西,我都小心地收藏起来了。不是为了纪念,而是提醒自己:人这辈子,信念比什么都重要。
这就是二叔留给我的真正宝藏。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