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守财这人,年轻时在县砖厂做泥工,手艺好,收入也不错。三婶呢,在镇上的副食店当售货员。两口子结婚早,孩子也早,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们村西头有户人家,男主人叫李守财,女主人大家都喊她周三婶。
李守财这人,年轻时在县砖厂做泥工,手艺好,收入也不错。三婶呢,在镇上的副食店当售货员。两口子结婚早,孩子也早,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那是2008年的夏天。
我还记得那天热得厉害,蝉叫得震天响,街上的柏油路都快化了。李守财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从砖厂回来,车把上还挂着半袋水泥,裤腿上都是灰。到家门口不知怎么的,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村里老刘家的黄狗”旺财”叫个不停,把邻居引过来,这才发现李守财倒在地上,嘴角流着白沫。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送进了县医院。
诊断结果是脑溢血。
手术是做了,可人醒来后,左半边身子全瘫了,说话也不利索。医生说:“恢复的可能性不大,以后就这样了。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就这样,李守财成了个半身不遂的人。
那时候,他们家儿子刚上大学,女儿刚上高中。三婶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丈夫,压力可想而知。
副食店那边没法去了,三婶就在家门口摆了个小摊,卖些零食杂货,挣点零花钱贴补家用。白天照顾店面,晚上照顾丈夫。那段日子,三婶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我们村里人都看在眼里,都说三婶不容易。
冬天,三婶会把李守财抱到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我路过他家,就会看到李守财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眼神空洞。三婶坐在边上,一边择菜一边跟他说话,李守财很少回应,只是偶尔点点头或摇摇头。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
李守财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候会突然发烧,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哭起来。三婶总是不厌其烦地照顾他,从不叫一声苦。
村里有人背后议论,说三婶这么辛苦图啥,不如把李守财送养老院算了。更有人说,李守财这辈子完了,三婶还年轻,再找个人嫁了得了。这些话传到三婶耳朵里,她也不生气,只是笑笑说:“我们是一家人,哪有丢下不管的道理。”
时间一晃,到了2012年。
那年夏天特别热,李守财的身体状况又恶化了,经常高烧不退。三婶请了村里的赵医生来看,赵医生只是摇摇头,说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七月十五,农历的鬼节。三婶一大早就去镇上买了香烛纸钱,说是要给李守财的父母烧纸。路过我家门口,她还跟我打了个招呼,脸上带着疲惫的微笑。
就是那天晚上,李守财走了。走得很安详,睡着了就没醒过来。
乡下人,讲究个厚养薄葬。三婶没有大操大办,简简单单地把李守财送走了。
葬礼那天,天又热又闷,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气息。我和村里几个男人一起抬棺,汗水浸透了衣服。三婶走在最前面,身子笔直,没有哭泣,只是眼睛红红的。女儿搀着她,儿子捧着李守财的遗像。
送完殡回来,三婶就开始收拾李守财的遗物。
李守财的东西不多,一个旧木箱,几件换洗的衣服,一块他年轻时戴的手表,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就在这些东西中间,三婶发现了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这个本子我见过,以前李守财还没病的时候,总是随身带着,谁也不给看。
三婶翻开了这个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那是李守财的日记,从他病倒的那天开始写的。
“2008年8月3日,今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半边身子动不了了。医生说我脑溢血,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我不敢相信,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完,我的菊香(三婶的名字)还等着我带她去看海…”
“2008年8月10日,出院了,菊香把我背回家。她瘦小的身子骨,竟然能背动我。我心里难受,可是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忙前忙后,我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出生过…”
“2008年9月1日,菊香辞掉了工作,在家门口摆了个小摊。今天天气不好,下了一整天的雨,她的货都淋湿了。晚上她以为我睡着了,偷偷在被窝里哭。我想抱抱她,可是我的手抬不起来…”
日记一页页往下,记录着李守财的病情,记录着三婶的付出,记录着他们家的苦难。
翻到2009年的部分时,我看到三婶的手在发抖。
“2009年4月15日,今天菊香把我抱到院子里晒太阳。隔壁张家的小孙子过来玩,叫我’怪叔叔’。菊香吓唬他,说不许这么叫。我没关系的,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确实吓人。菊香每天要照顾我,要做饭,要看店,晚上还要给儿子辅导功课。她瘦了好多,头发也白了不少。我想对她说,别管我了,可是我说不出来…”
“2009年7月20日,今天听到村里王婶和菊香说,让她改嫁吧,别在我身上耽误了。菊香摔了碗就走。晚上她对着我的照片哭,说我们是夫妻,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可是我不能让她看见…”
日记本里还夹着一些纸条,是李守财歪歪扭扭地写的。他的左手不能用,只能用不灵活的右手写字。这些纸条上面写着:“水…渴…”,“头疼…”,“对不起…”,“累了吧…”
有一张纸条上写着:“菊香,我走后,你要好好的…”
读到这里,三婶终于控制不住,崩溃地哭了起来。这是她丈夫去世后第一次哭。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全都知道…”三婶哽咽着说,“他装作什么都不懂,其实他全懂…”
是啊,李守财一直都知道三婶为他付出了什么。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无法表达出来。
日记的后半部分,李守财的字迹越来越歪斜,但内容越来越多。
“2010年5月13日,今天是菊香的生日。以前每年这天,我都会给她买一束她最喜欢的雏菊。今年什么都没有。儿子从学校打电话来,说要给妈妈买礼物。菊香高兴得眼睛都亮了。晚上她扶我坐起来,一家人吃了顿简单的饭。她还给我擦嘴,像照顾小孩一样。我想对她说生日快乐,可是我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2011年2月3日,今天是除夕。菊香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贴了新对联。晚上一家人围着看春晚,她时不时地问我冷不冷,饿不饿。其实我不冷也不饿,我只是心疼她。她太累了…”
三婶的哭声惊动了邻居,大家都来看怎么回事。
三婶擦干眼泪,把日记本给大家看。村里人传着看,都沉默了。谁也没想到,那个瘫在床上、看似糊涂的李守财,心里是这么清明,这么敏感。
最让人震惊的是日记的最后几页。
“2012年6月1日,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医生来看过,他以为我听不懂,其实我全懂。菊香最近总是神情恍惚,我猜她也知道我快不行了。我想告诉她,这十五年来,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自责。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待她,不让她再受苦…”
“2012年7月10日,昨晚梦见我们年轻时去公园划船,菊香笑得像朵花一样。醒来后想了很久,我这一生,亏欠她太多。她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快点离开,不再拖累她…”
最后一页日记写于李守财去世前三天。
“2012年7月12日,今天菊香帮我擦身子时,我看到她的手上全是老茧。想起以前她的手多细嫩啊,因为我变成了现在这样,她的手也变了。这些年,她没有一句怨言,任劳任怨地照顾我。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只希望走后她能活得轻松一点…”
日记的最后一行,是李守财歪歪扭扭地写下的一句话:“菊香,余生,我在天上保佑你。”
合上日记本,院子里鸦雀无声。
谁能想到,那个看似糊涂的瘫痪老人,心里竟装着这么多事。他知道妻子的付出,知道家里的困难,知道村里人的闲言碎语,知道自己是家里的负担…他全都知道,只是无法表达,只能默默承受,默默记录。
那天晚上,月色很美。三婶坐在院子里,手里握着那本日记,久久不语。我们谁也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离开了。
后来,三婶把那本日记锁进了抽屉里,再也没有拿出来给人看。但她的眼神变了,不再那么哀伤,多了几分释然。
李守财去世后的第三年,三婶的儿子研究生毕业,找了个不错的工作。第五年,女儿也成家立业。三婶终于可以轻松一点了。
有人劝她再找个伴儿,她只是笑笑,说:“我有伴儿啊,他一直在看着我呢。”
现在,三婶还住在村西头那个小院子里。院子里种满了雏菊,那是李守财生前最喜欢给她买的花。每到花开的季节,满院子都是金黄色的花朵,像一片温暖的海洋。
有时候,我路过她家,会看到三婶坐在院子里,对着空气说话,好像李守财就坐在她对面一样。
村里人都说三婶傻,我却觉得她很幸福。因为她知道,那十五年的付出,她的丈夫全都知道,全都记在心里。
有人说,爱情是两个人的独角戏。但在三婶和李守财的故事里,即使一方无法表达,爱也从未缺席。
李守财走了,但他的心意被那本日记永远地保存了下来。
三婶常对我说:“老李啊,他是个有心人。”
是啊,他是个有心人,只是那些年,被病痛折磨得无法表达。但他的心,一直都在,一直都记得。
这就是我们村里的周三婶和李守财的故事。平凡而真实,普通而感人。
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誓言,只有日复一日的照顾与坚守。
没有感天动地的伟大壮举,只有一本记录相濡以沫的朴素日记。
去年春节,我回老家看望三婶。她家里多了台电视机,是儿子买的。她指着电视上的旅游节目对我说:“你看,这是海南的三亚,老李生前总说要带我去看海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好像那个承诺已经实现了一样。
也许在她心里,那个承诺早已实现。因为爱,从不因身体的局限而停止;牵挂,也不会因为生死的阻隔而中断。
三婶和李守财的故事,就这样在我们小村庄里静静流传着。没有惊天动地,只有平凡真实;没有轰轰烈烈,只有细水长流。
但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坚守,这样的懂得,不正是生活中最珍贵的东西吗?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想起三婶院子里那一片金黄的雏菊,在雨中轻轻摇曳,如同无声的祝福,又如同永不熄灭的思念。
三婶照顾瘫痪丈夫十五年不离不弃,她不知道丈夫心里都明白。
而丈夫去世后,她在整理遗物时翻出的那本日记,让她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