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前上海是中国发扬文化的中枢,也是商业金融的中心,不但教育发达,也掌握着全国的经济命脉。人才辈出,说也说不尽,我以行医为业,接触的人物,上中下各阶层都有,现在回想起来,大有写述的价值。
从前上海是中国发扬文化的中枢,也是商业金融的中心,不但教育发达,也掌握着全国的经济命脉。人才辈出,说也说不尽,我以行医为业,接触的人物,上中下各阶层都有,现在回想起来,大有写述的价值。
人才辈出 甲于全国
我在诊所中曾遇到一位粗粗鲁鲁的老年病人,挂号时自称姓高。他自己病愈之后,常常带着许多男女老幼来看病,大多数是工人,一部分是店员,诊金都由他付,而且对病人照顾备至,看来连药费、车费都由他代付的。有时候他还来邀我去出诊,坐着他那辆高高大大的老爷汽车,一直开到闸北陋巷中的小屋子里,陪我诊病,病者的家属都称他为高老板,对他感激涕零。
后来我对这位高先生渐渐稔熟,我问他:"你老先生的贵业是什么?"他说:"我是一个老粗,自从西人马礼逊铸造中文铅字之后,我因为读过千字文,才在上海做了中国最早的排字工人,现在却当了商务印书馆的董事,但是一天到晚清闲得很,所以凡是工人有病,我都亲自陪同他们看病,照顾他们,习以为常。"
我知道商务印书馆的创办人有三位,一位是鲍咸昌,一位是夏粹芳,还有来位是高凤池。我就问他:"你是不是高凤池先生?"他说:"是。"接着他就把商务印书馆的开办历史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从前上海多是老式的书坊,如"扫叶山房"、"粹文堂"、"千顷堂"等,都是印木版书的。(扫叶山房的历史有一百多年,清代有两位名医,薛生白与叶天士,都在苏州悬壶,两人交恶,叶天士名其斋为"踏雪斋",雪字影射薛生白的薛字,薛氏不甘示弱,名其斋为"扫叶山房"。后来薛氏常常刻木版书,在上海开了一间书坊,就叫"扫叶山房"。)那时节连石印都还没有发明。
他又说:"第一架手摇脚踏的印刷机,是由英国运来的,中文铅字的铜模是马礼逊从香港运来的。夏粹芳、鲍咸昌深信基督教,教会中常常有印刷品,教士就请夏、鲍二人负起印刷的责任,并且把运来的一架印刷机交给他们,他们请到第一个排字工人就是我,借了一间小屋子,专门印刷教会传单,兼印商业文件,当时我不计工资,只拿一些车钱饭钱,但是印刷部分的收支,还不能相抵。因此就想印一部英语读本,使中国人学英文能得到一种范本。第一部书叫做《华英初阶》,这本书的原稿,本来是英国人用来教授印度人的,鲍咸昌就把它改编一下,出版问世。同时门前挂上一块'商务印书馆'招牌,以便招徕商业文件。
"不料这本《华英初阶》销路大好,起初只印一千本,后来印到几万册至几十万册,当时工人实在找不到,因为识字的不肯做工,做工的又大都不识字,因此我就专门负责排字,引用同乡子弟做脚踏印刷工,最初时期夜以继日地专印这本书都来不及,到了那一年年底,竟然赚了一千块钱,于是我也被夏、鲍二人邀为股东,占股权五分之一,大家通力合作,经过十多年继续添购马达印刷机及一切设备,逐渐地扩展,编印全部小学教科书,畅销全国。到了民国十七年(1928),闸北的一间印刷工厂已经占地六十二华亩,各省各市都陆续开设分馆。夏粹芳见识最远大,每一家分馆,都自己购地建屋,南到香港,北到黑龙江都有分馆和巨幅地产。现在我照股本而论,也算是大股东之一,实在讲起来,我不谙文墨,现在的编辑印刷和经营,我都插不上手,因此空闲得很,所以自动负起照顾工人的福利工作。"
我听了这番话,深深感到上海人对工作的努力和开展,非同小可。从商务印书馆开始之后,各大书局接踵而起,成为全中国文化的发祥地,不但全国学校的教科书由上海出版,无数高深学识的专门书也在上海发行。原来商务印书馆的发迹,就是从《华英初阶》开始,后来再印《华英进阶》等书,如今凡是五十五岁以上读英文书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由这部书开始。
经济重镇 航业先进
关于经济方面机构,从前上海很多钱庄,做钱庄的人,都是宁波和绍兴人,资本的来源,一部分是湖州人的。上海钱庄的势力,可以影响到全国,在明清时代,经济的实力本来分散各省,如"山西票号"、"北京官银号",初时实力雄厚过上海的,但是上海宁绍两帮同乡的经营能力,远远地驾乎其上。又因为上海接近国际通航的关系,商品进出集中在上海,所以上海钱庄的发展,在清末已经占到全国第一位。
从前上海人的商业道德和往来信用极高,没有什么商业诈欺的事情。老板拿钱出来做生意,无论银楼、钱庄、当铺、酱园、布厂,范围尽管大,都是请一个经理,名为"当手先生",全权经营,连账房都归当手先生聘用,做老板的人,尽管在家享福,百事不问,他们从来不会"作弊"。到了年底,由当手先生结算一年赢亏,写上一份红折纸,说明全年赚了多少钱,称为"红账"。老板客气得很,茶烟相待,略叙数语,恭送而别。在平日见面的机会很少,所以有许多老板,可以连开三四家钱庄、五六家当铺,是不足为奇的。
还有一种商业习惯,大家交易全凭信用,不签署什么契约,来来往往,只凭一句话,说出的话,也不需要第三者证明,绝对不会耍赖。这种作风,由来已久,连当时外国人和上海人做交易,不论多大数目,也相信中国人"一言为定"的商业道德。
当时外国人到上海来的,一部分是正当商人,一部分是敛财的冒险家,一部分却是外国的滑头,就利用中国人这种习惯的弱点,造成种种华洋纠葛,于是后来在交易上,就需要律师和证人,每一笔交易都要有契约。
在宁波人中我特别要提出一位来谈谈,此人就是虞洽卿先生,名和德,他是宁波镇海人,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由同族人虞鹏九出信介绍他到四马路望平街一家瑞康颜料店当学徒,那时他身无长物、腰乏分文,从码头上走到望平街一家瑞康颜料店当学徒,那时他身无长物、腰乏分文,从码头上走到四马路,恰巧大雨倾盆,他脚上穿了一双布鞋,是他母亲手制的,这时他脱了鞋子,挟在腋下,赤了脚,直走到那家颜料店去就业,后来虞氏飞黄腾达,上海人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称他为"赤脚财神"。这家颜料店是苏州富绅奚萼衔的父亲奚润如所开设的,资本不过八百两,职工连老板只有三人,虞氏仅是学徒身份,全年收入,只得鞋袜钱十二元,但是他很勤力,很小的年纪,就当上了"跑街"。他辛勤工作,颇为东主所器重,这家颜料号那年就赚了二万多两,老板奚润如认为虞洽卿是一个出色的人才,特别酬谢了他二百两银子,请他参加作为股东,这是当时商界中未有的特例。
过了十二年,虞洽卿当上了鲁麟洋行买办。再隔九年,改任道胜洋行买办,同时他创办"四明银行",又感到中国没有民营的航业,官营的招商局作风落后,于是他毅然开设了宁绍轮船公司,这一下子,外洋的航业界大为妒忌,联合起来和他竞争,本来从上海到宁波的船票是银元一枚,此时各洋商轮船,突然把票价改为大洋五角,因此一班宁绍同乡都为虞洽卿捏一把汗,大家无形中联合起来,一致支持同乡的事业,齐心不搭外洋船,来往宁波上海,宁愿付银元一枚,来支持虞洽卿。
虞洽卿生平对公众运动,热心参加,不遗余力,当年上海四明公所大闹公堂的一场大风波,由虞洽卿出头力争,获得胜利,这也是上海人尽人皆知的。
后来他又赞助南洋劝业会,参加辛亥革命,从此大家格外地敬重他,平辈称他为"阿德哥",后起尊他为"虞洽老"。他认为航海事业大有可为,于是他拨出二十万元,创办三北轮船公司,购买三艘轮船,行走沪汉,逐渐扩展,沿长江各区都有趸栈,因为他为人精明能干,每遇困难,俱能迎刃而解。后来三北公司旗下的轮船增至三十二艘,吨位达到四万余吨。同时他又代理宁兴,新宁兴等轮船七艘,邮船五艘,成为中国最早的一个"航业大王"。他颇重桑梓之谊,所以他属下的职员,都是三北人、舟山人。影响所及,外洋轮船的从业员,也是舟山人居多。现在常来香港有一艘"铁行公司"的极大外洋船,就以"舟山号"为名。(如今全世界共有七位船大王,希腊占三人,美国占二人,中国也占到二人之多,一位姓董是定海籍〔即舟山〕,一位姓包,是鄞县籍,都属浙江宁波人,拥有船只吨数,虽远超于前,但是这种事业,或多或少与虞洽卿当年创下的宁波系有关。)
在我行医时期,有一位方小姐,常常在中午时间陪我到航运俱乐部去诊视虞洽老的小毛病,久而久之,成为相稔。我每次到航运俱乐部去,总见到不少莺莺燕燕在旁服侍他,他有午睡习惯,见他身体强健,精力过人,所以患的病都是微不足道。虞治老为人也很风趣,特别是在三杯落肚之后,更是妙语如珠,记得他有两句最令人捧腹绝倒的话:
梅兰竹菊多细撇!
四书五经莫乱抛。
这两句话,一句是谈画理,一句是教人珍惜书本,原是很文雅的,可是一经他用宁波乡音读出来,就大大地"笑煞人"了。
后来他取到租界上极高的地位,担任工部局华董好多年,又任宁波旅沪同乡会会长,租界当局对他极尊敬,特地把宁波旅沪同乡会会所所在的西藏路,改名为"虞洽卿路"。
法租界也有一条短短的路,叫做"朱葆三路",是纪念华人朱葆三的,朱葆三是定海东乡北蝉村人,他刻苦耐劳,到上海做罐头食品号学徒,后来结识叶澄衷,叶爱其才能,助其成为五金业领袖。积资既丰,发起及领导中国通商银行、浙江地方银行、浙江实业银行、四明银行及华安保险公司、长和轮船公司、永安轮船公司等。对社会公益的事,也极出力。总账房顾晴川的儿子顾少川,即是大名鼎鼎的外交家顾维钧。朱葆三对法租界的金融事业贡献很大,所以法租界当局就以"朱葆三路"来纪念他。
朱葆三子孙蕃衍,久居南市斜桥,有一所大房子,他家的常年西医是庄德,中医是丁甘仁老师,每年各送诊金二百银元。丁老师过世几年之后,我受聘为他家常年医席,因此我差不多三两天要到他的家中去。这座房子很大,门前有一幅大草地,设有秋千架,医生一到,仆人就把悬挂在廊下的一只"铜钟"当当当连打几下,他有五房子媳,孙儿孙女不少,这批人看完病之后,还有佣仆车夫等候着看病。朱氏也每年致送诊金二百银元之巨。但是朱葆三本人,我却始终没有见过一面。
纱厂巨子 荣氏企业
接着我再讲几位全国性的大实业家,这几个人,每一个人都可以称为该行业的大王。
第一位要讲的是荣宗敬,他是无锡人。无锡人有开工厂的特长,当地的工厂也多得很,称为"小上海"。荣宗敬到上海,他自有卓越出众的特长,就是"信用"。初时遇到了一位富绅张叔和(即味莼园,俗称"张园"的主人)借给他许多钱,合伙做事业,每年到了新年正月初二,荣宗敬总是手持一份"红账",到张家拜年,不但官利十足,而且红利优厚,因此张叔和对他另眼看待,把事业逐步扩大起来,帮助他创办申新纱厂。
那时一般纱厂都很小,只有申新纱厂规模宏大,因为他信用好,银行钱庄纷纷放款给他,于是由第一厂起,开至九广,我常去看病的是第五纱厂,照我现在回忆起来,是红砖砌成的厂房,其长度大约有此间一条柯士甸道那么长,那时这些厂的经济支持者,已变成中国银行。民国十八年(1929),上海整个商场起了一个风波,申新纱厂的经济上也遭到困难,他本来住在西摩路(今陕西北路)旧宅,这一年,他手臂受伤,到无锡梅园去养病,我由他的弟弟荣德生先生介绍到无锡荣巷他的私人花园"梅园"里面的客舍中,为他作病后调理。
梅园后面有一个宗敬别墅,建筑得十分雅致,隔壁造了一个很大的庙宇,叫做开元寺,这一年开元寺正在动工兴建,还没有完全竣工。
荣宗敬经营的纱厂,对全国人衣料的供应,发挥了极大的贡献,使当时的洋布,不必仰给于外国,对国家的经济上增加了一个庞大数字,而工人数字之多,也对市民生活有很大的帮助,所以他被称为"纱厂大王"毫无愧色,而他的影响力之大,可以说至今还存在着,不但国内的大纱厂是他的成就,连到现在香港的纱厂帮巨子,有些是他的后人,有些是他的门下故旧,现在香港的纱厂,成为经济繁荣的主力,也要归功于荣宗敬先生的。
上海是东南灵气所钟,人才辈出,我再讲一个故事,从前布匹的染色,往往洗了几次,就会褪色,唯有一种外国来的"阴丹士林",百洗不褪。从前这种技术是秘密的,中国人无法学得到,只有日本人学到了这个秘诀,但是日本的染厂,也严谨地守着秘密,学徒只限于日本人,对中国学徒是不收的。
上海一家纱厂中有一个学徒,聪明伶俐,样样事情都会做,于是厂方就派他到日本去,那时他年纪很小,剃光了头发,在日本混了两三年,讲得一口纯正的日本话,名字也改为日本姓名,就在日本染厂招考学徒时考了进去。过了几年,阴丹士林不褪色的秘密,他已完全学到,于是他挟着这个本领,回到上海,也做出不褪色的布料来了,这个学徒后来成为纱厂染厂的厂长,又到香港来开设一家很大的染织厂,现在又到非洲去发展了。
纱厂是不容易经营的,经常受到市面的影响,销售有盛衰,亏折和倒闭的不乏其例。我举一个例,从前上海总商会副会长聂云台,他是聂中丞的儿子,他的母亲是曾国藩的女儿,闺名纪芬,簪缨世家,积资甚丰,聂氏为了提倡实业起见,办了一个大中华纱厂,我的堂兄陈伯陶辞掉了沪宁、沪杭两路工程处的职务,到大中华纱厂去担任总务主任,不料只有短短的两年,这家纱厂就亏折殆尽。聂云台从此多病,退休在家,一天到晚卧在床上,研究医药。他常常邀我去看病,但他对疾病用药,知识丰富,为他开一张药方,总要讨论半小时左右。他的母亲聂老夫人很受人尊敬,自号"崇德老人",对医药更有研究,出过一部《崇德老人验方录》。她为人慈祥,谈话也很文雅,谈到清末宦海名人患的什么病,用的什么药,最后是怎样死的,历历如数家珍,我替她看病更是小心翼翼,有时要带着古本医书和她商讨之后,方才处方。
聂云台的住宅在法租界马斯南路(今思南路),隔壁是一条很宽阔的弄堂,里面有几幢小型花园住宅,是李石曾等发起建造的,住的人都是李氏的友好,如程潜、覃振、梅兰芳等,因为崇德老人常常口头为我宣扬,所以我也替这几位名人看过病。梅兰芳待人接物最是谦恭有礼,我为他的儿女看了病,他必然恭送到门口,拱手道别。
后来聂云台爽性不再经商,专事写作,特地在床上放置一个特制的矮几,就在床上写稿,陆续出版了《聂氏家言》和两部医药书,这些书由我经手代为校印,印刷费不过每部二三十元。
因为荣宗敬处理全盘账务的是王禹卿,此人勤劳朴实,做事头头是道,管理的账目井井有条,深得荣氏的器重,他的地位一年一年提高。一次荣宗敬忽然想到要开面粉厂,但是自己业务繁忙,就派王禹卿专司其事,面粉厂又是一个大事业,规模之大,仅次于纱厂,王禹卿大展雄才,结果成为"面粉大王"。
我开业时,王禹老常常来看病,直到彼此来到香港,他住在铜锣湾附近,我那时在香港还有分诊所,也在铜锣湾,他有病时依然看我。这时他已退休了。悠闲得很,有时话旧,我觉得他的相貌有一个特点,眉毛两边特别长,这是寿征,也是一种威势,可以统率成千成万的工人。
烟业大王 宁波陈氏
香烟厂在外国是八大实业之一,从前上海人吸的香烟都是外国来的,利权外溢,言之可叹。后来有南洋富商简照南、简玉阶兄弟两人到上海,开设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在虹口设厂出品"大联珠"、"白金龙"等香烟,这是用了很大的资本来经营的,简氏兄弟在烟草公司的组织章程中,订明赚到的钱,拨出几分之几作为公益用途,上海人对他们都称颂不置,但是对外国香烟,还不能抗争。
后来出了一位陈楚湘(上海有两位名人都叫陈楚湘,一位年纪较大的是胡庆余堂东主,一位是后起之秀烟草业巨子),他本来是三马路一家烟纸店的小职员,从小就是我的朋友,乃宁波三北乡人,他在爱国运动的狂澜时代,个人经营着一个很小的香烟公司,最初已定名为华人烟草公司,后来因为华人两字太显明,所以改名华成烟草公司,最先出"金鼠牌"香烟,商标模仿茄力克香烟。因为上海专卖香烟的烟纸店,无论大小,以三北乡人为多,他以同乡之谊,着力推销,销路越来越大,公司就改为股份公司,每一次发生爱国风潮,金鼠牌的销量就直线上升。后来又有一个机会,上海郑家木桥南路共舞台,演出《失足恨》,主角是吕月樵的女儿吕美玉,因为她是民生女校的校花,女学生登台演戏,大家刮目相看,这是上海京戏界从来没有的现象。她登台时,头上戴上了一个珠钻镶成的头箍,看上去特别美丽,一时上海书报画刊,都竞登她的照片,真是红到发紫。陈楚湘便利用这个机会出了一种"美丽牌"香烟,就拿吕美玉的戏装照片,印在烟包上面,这种烟问世之后,销数惊人,几乎每一个吸烟的人都要一试"美丽牌"。后来吕美玉下嫁法租界名人魏廷荣,而美丽牌香烟的销数却日益上涨,吕美玉因为得不到好处,引起诉讼,由鄂森律师代表出庭,经过几次调解,言明嗣后每箱香烟付给吕美玉酬金二元,由于这种香烟销路广大,这笔数目也很可观,而陈楚湘也由于事业发达成为"香烟大王"。
小本经纪 成大事业
上海是中国实业的发源地,实业大王刘鸿生,我并不熟稔,不敢贸然落笔。但是还有许多刻苦耐劳白手兴家的人,我略有往还,有一种"小小豆腐干",即用豆腐干切成小方块,用蘑菇汁煮成,外面用薄纸包裹,每八小块一包,售铜元一枚。开办的人叫陈万运,后来他又与两个朋友合伙,创办"三友实业社",以制造"三角牌毛巾"和"西湖毛巾"出名,随后逐步发展,在沪郊高郎桥设厂,占地八十亩;又在杭州设厂,占地四十亩,成为"上海机制国货联合会"会长。
一位是吴蕴初,他是一个苦学生出身,喜欢研究化学,发明了打倒东洋货的味精,后来又做氮气,事业蒸蒸日上,抗战之前,曾经个人捐献两架飞机给国家。
又有一位是冼冠生,他是广东人,最初在南市九亩地新舞台戏院旁,租一间小屋子,日间卖叉烧,晚间卖叉烧粥。新舞台的老板夏月珊、夏月润兄弟,见他诚实勤劳,特许他在戏院内托盘兜售糖果食品,他就在这时发明了一种纸包陈皮梅和果汁牛肉干。日久之后,正式开办"冠生园",新舞台中一部分人投资当董事,又在南京路、霞飞路等热闹地区开设门市部,并附设餐厅。后来又在漕河泾辟地设厂,是中国最大的机制饼干糖果制造商。真可说上海是灵气所钟,各行各业都有杰出的人才,但是因为我不懂经商,所以本文都是业余之暇,一股兴趣,由从前的日记中摘录出来,随摘随写,材料常感不足,我参考许多文献记载,务求其详实,因为我向来有"考证癖",凡是光有可能的话,一定要考证到第一手资料。前面所说的虞洽卿初就业的瑞康颜料号,资本不过八百两,而一年之中,竟然赚到了二万多两,这一定会令人很大的怀疑,其实我这一段的资料,是特地向虞洽卿的令媛虞澹涵女士(即当年最早选出的"上海小姐",也就是江一平大律师的夫人,今住香港)处借到一本虞洽卿事迹史料的抄本,是红格子手写本,封面上还批着"此系孤本不可遗失"八个字,所以对此毋庸置疑。
真正的"上海人",中心只限于县城之内,县城之外,如徐家汇、闸北、浦东、大场、法华等,已算城外人。在民国十七八年,县城内的人口,不过二十万,但是英法两租界,当时称做"十里洋场",有无数的宁波人、绍兴人、湖州人。
县城内的真正上海人,经营的商业并不多,创业最大的富商,是沙船帮,我的岳家是姓王,沙船字号叫做"王信义",在上海不但有王家码头,还有王信义浜,但是县城内外的真正上海人,忠厚俭朴,带有浓厚的保守气息,因此在商业上便觉得落后。
【陈存仁(1908—1990),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名医。原名陈承沅,出生于上海老城厢一衰落绸缎商人家。在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师从丁甘仁、丁仲英父子。1928年创办国内第一份医药卫生常识方面的报刊《康健报》。1929年自设诊所,独立行医。1929年3月17日被中医界推选为五个代表之一,赴南京国民党政府抗议“废止中医案”。1935年主编三百余万字的《中国药学大辞典》,后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1937年东渡日本,收集汉医书籍四百多种,整理出版《皇汉医学丛书》。1949年赴港行医。1957年被推选为香港的高级慈善机构华东三院总理。1964年获韩国庆熙大学名誉博士衔。同年编撰出版《中国医学史》。1970年被选为香港苏浙同乡会副会长。1979年应日本“讲谈社”之邀,编撰《中国药学大典》(共四大册,1982年正式出版)。1980年初,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名誉博士衔。1990年9月9日,病逝于美国洛杉矶寓所。】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