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三早晨的茶水间总飘着股焦糊气,是前台小琪总爱用保温杯焖速溶咖啡的缘故。我盯着马克杯里晃荡的褐色液体,后槽牙咬得发酸——这咖啡太苦了,苦得喉咙像塞了团浸了黄连的棉花。
周三早晨的茶水间总飘着股焦糊气,是前台小琪总爱用保温杯焖速溶咖啡的缘故。我盯着马克杯里晃荡的褐色液体,后槽牙咬得发酸——这咖啡太苦了,苦得喉咙像塞了团浸了黄连的棉花。
"林律师今天要见恒通的陈总吧?"小琪端着保温杯,跟实习生阿杰咬耳朵,"上回那个离婚案拖了三个月,陈总脾气可暴了。"
我低头抿了口咖啡,苦味顺着食道直窜眼眶。上个月为陈总处理家族企业股权纠纷,他老婆闹着分一半资产,今天本是签终版协议的日子。
电梯"叮"的一声。我捏了捏西装裙的褶皱,细高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哒哒"声像敲在心脏上。推会议室门时,掌心沁出的汗把文件夹边缘洇出了毛边。
陈总正捏着协议翻页,抬头看见我突然笑了:"小林啊,我记得你今年34了?"
心跳漏了半拍。这是第9次。
第一次是六年前,我跟着王姐见建材厂老板。他盯着我工牌上的"实习律师",突然问:"小姑娘,对象找了没?啥时候要孩子?"王姐打圆场说"年轻人先拼事业",他拍着大腿笑:"那可不行,女人过了30生孩子遭罪,你们律所要是女律师都怀孕,我们客户咋办?"
后来次数多了,我学会用"还没计划""顺其自然"应付。可今天陈总没接话,指节敲了敲协议:"不是我多嘴,我们这项目要跟半年,要是中间你怀孕了,交接起来麻烦。"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盯着他镜片后微挑的眉,喉咙发紧:"陈总,您看过我的履历。上个案子从取证到调解,我没请过一天假。"
"我知道你专业。"他把协议推过来,"但咱们做生意讲究稳当。我侄女在银行,怀孕三个月就被调去后勤,现在奶孩子都得挤时间。你说,我能不犯嘀咕?"
签字时,钢笔尖在"林晚"两个字上洇开墨点。那团模糊的黑让我想起上周在洗手间听到的——行政部张姐跟保洁阿姨说:"刘律师休完产假回来,主任把她手里三个顾问单位都分给小周了。"
"小林?"陈总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我扯出笑,嘴角绷得生疼:"陈总放心,我会全程跟进。"
回办公室的路像踩在棉花上。经过茶水间时,小琪端着保温杯撞了我一下:"林姐你脸色好白,没事吧?"
我摇头,可脚像灌了铅,鬼使神差拐了进去。反锁门的瞬间,眼泪"啪嗒"掉在马克杯上,把杯壁的咖啡渍晕成模糊的地图。
去年生日,阿芸视频时说:"你再挑下去,连相亲对象都要挑你了。"她女儿正抓着她头发喊妈妈,背景音里婆婆唠叨:"芸芸,把汤热了,小宝该喝了。"
上个月回家,我妈熬了莲藕排骨汤,汤面上浮着我爱吃的蜜枣。可她对着餐桌掉眼泪:"你李阿姨的孙女都会背唐诗了,我昨天在公园看人家逗孩子,手都痒......"
可谁问过我?
我想起刚入行住城中村,为了抚养权案在幼儿园门口蹲了半个月。树底下蚊子咬得脚踝全是包,手机里存着三百多张监控截图,每张都标着日期时间。
想起为调一份关键证据,坐了12小时绿皮火车去外省。硬邦邦的座椅硌得后腰生疼,泡面味混着脚臭味熏得人发晕,可拿到证据时,我在硬座上笑出了声。
想起加班到凌晨,蜷在律所沙发上睡。醒来时西装皱得像咸菜干,对着镜子扯了二十分钟才勉强平整——那天我要见的客户,是个最讲究体面的老教授。
这些年我没日没夜拼,不是为了在客户面前被问"什么时候要孩子"。
茶水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王姐把热牛奶放在我手边,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我第一次被问,是32岁接第一个大标的案。客户说'女律师太不稳定',转头找了个男律师。"
我抹了把脸,眼泪沾了一手:"您当时怎么回的?"
"没回。"她坐下来,指腹摩挲着杯沿,"后来我怀孕五个月还在跑法院,生完孩子三个月就回来加班。主任拍着我肩膀说'王姐靠谱',可他不知道,我泵奶的冰袋在冰箱里放了三天,回家时都臭了。"
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像有人在敲摩斯密码。王姐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屏幕站起来:"我得去接孩子,今天早教班放学早。小林,我不是劝你,就是想说......有时候不是我们选路,是路推着我们走。"
她走后,我盯着马克杯里的牛奶。牛奶表面浮着层薄皮,像块易碎的云。上周整理旧物时翻到的日记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25岁的我写:"要做最酷的女律师,不被婚姻和孩子困住。"
现在的我,被困住了吗?
手机震动,是陈总助理的消息:"陈总说再考虑下合作。"
雨越下越大,我摸出包里的润喉糖。糖纸窸窣响,像极了当年在幼儿园门口翻监控截图的声音。隔壁会议室传来实习生的笑声,年轻姑娘们讨论着周末约会穿碎花裙还是牛仔裤。
我突然很想给我妈打个电话。号码按到一半又删掉了——她昨天刚做完体检,说胆固醇有点高,我不该让她担心。
茶水间的挂钟指向十点一刻,窗外的梧桐叶在雨里摇晃。我对着玻璃上的倒影扯了扯嘴角,把牛奶喝光。奶皮粘在舌尖,是温温的甜。
离开时,我在门上的便利贴板写了句:"下次谁再问女律师'什么时候要孩子',麻烦先问男律师'什么时候带孩子'。"
刚走出茶水间,前台小琪举着文件跑过来:"林姐!法院来电话,张阿姨的赡养案明天开庭!"
我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张的温度。突然就想起王姐说的那句话——或许路是推着我们走,但推的人,也可以是我们自己。
只是,你说,如果有天我真的怀孕了,是该像王姐那样咬牙硬撑,还是该理直气壮说"我需要时间"?
雨还在下,我踩着细高跟往办公室走。鞋跟叩在地面的声音比早上更响了些,像在敲一面战鼓。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