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转身接她递来的毛巾时,张姐老公从客厅探出头:“媳妇,预产期还有俩月呢,别弯腰递东西!”张姐回头白他一眼,孕肚不小心蹭到橱柜角,男人“哎”地扑过来,两人在窄小的厨房挤成一团,笑声撞得瓷砖都跟着晃。
张姐家厨房的三角阀锈得厉害,我扳手刚吃上劲,突然“呲”地窜出一股浑黄的水,直往我脸上扑。
“老陈你躲啊!”张姐举着锅铲喊,声音被水声盖得发闷。我抹了把脸,指腹蹭到下巴上的水垢,咧嘴笑:“躲啥?比淋浴头冲得还匀乎。”
转身接她递来的毛巾时,张姐老公从客厅探出头:“媳妇,预产期还有俩月呢,别弯腰递东西!”张姐回头白他一眼,孕肚不小心蹭到橱柜角,男人“哎”地扑过来,两人在窄小的厨房挤成一团,笑声撞得瓷砖都跟着晃。
我低头收拾工具箱,金属扳手磕在箱底“当啷”一声。喉咙突然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越咽越堵。十年前小慧怀孕五个月那会儿,非说我修水管冻着了要煮姜茶,结果暖水瓶没拿稳,滚水浇在脚背上。我抱着她往医院跑,她疼得直掉泪,却还笑我撞了门诊室的门框:“老陈你修水管手那么巧,走路倒像踩高跷。”
收工绕去菜市场,挑了把最嫩的空心菜。小慧生前最会炒这个,油烧得冒烟,她举着菜梗在锅边顿顿,“滋啦”一声扔进去,锅铲翻得比我修水管还利索。撒盐时手腕抖得像敲小鼓,那股子清香味儿,能从厨房飘到楼道里。现在我炒的总不对味,要么火小了蔫巴巴,要么盐多了齁嗓子。锅铲碰着锅底的动静,在空屋里能撞出回音。
路过社区公告栏,王阿姨正踮脚贴“夕阳红相亲会”海报。她一扭头看见我,眼睛立刻亮了:“老陈!明儿三点社区活动室,我给你留了李老师的名额,退休语文老师,儿子在深圳,人可温和了……”
我攥紧菜袋子往家走:“王姨,我这两天活多。”
“活再多能累着你?”她追上来,声音软下来,“小慧走六年了,你总不能守着空屋子过一辈子。上回你发烧躺了三天,要不是我送饺子撞着,指不定啥样……”
菜梗子硌得手心生疼。那天烧到39度,迷迷糊糊听见门响,以为是小慧下班回来,挣扎着要起身,结果碰翻了床头柜的茉莉花茶杯——那是她最爱的,杯口缺了块,我拿指甲油涂了红漆,说像朵小红花。
推开门,玄关镜子里映出我滴水的衬衫。换衣服时,衣柜角落滑出个红布包。打开是小慧织的藏青色围巾,针脚歪歪扭扭,她说:“你脖子粗,歪点才显松快。”围巾底下压着硬壳本,封皮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最后一页字迹模糊,应该是化疗时写的:
“老陈,昨晚梦到你修水管了,水喷得你像大花猫。我想笑,可张了嘴发不出声。医生说我日子不多了,你别难过。要是遇到合适的,再成个家吧。你总说我炒的空心菜香,其实是我在你碗底偷偷撒了糖。”
我蹲在地板上,手指抚过“藏了糖”三个字。小慧走那天早上,还非要给我煮粥,米都没完全化开,她就往锅里撒了把糖,甜得发齁。我皱着眉说“又乱加糖”,她靠在床头笑:“等我走了,你可吃不着这么甜的粥了。”
第二天在李叔家修马桶,手机在裤兜里震得发麻。接起来是王阿姨,声音带着哭腔:“老陈你快回来!你家阳台漏水,楼下赵婶说水都漫到客厅了!”
我扔下工具就跑。推开门,水从阳台漫到客厅,洗衣机进水管裂了道缝,水“哗哗”往外涌。王阿姨举着扫帚帮我扫水,裤脚湿到膝盖,刘海贴在额头上:“这洗衣机用十年了吧?上回说换你不听,小慧要在,早拉你去商场挑新的了……”
水扫到玄关时,冲出来个东西——是小慧的缺口茶杯。它在水里打了个转,撞在我鞋尖上。我蹲身捡起,王阿姨的扫帚停在半空:“小慧走前跟我说,‘王姐,我家老陈天生少根弦,你得替我多看着点’。”
指腹蹭过杯口的缺口,那是六年前冬天,小慧非要给我织围巾,针戳破了手指,血滴在杯沿上,后来就成了这个缺角。她说:“这样你喝水就能想起我,扎嘴。”
晚上坐在沙发上,王阿姨硬塞的相亲资料摊在茶几上。李老师的照片里,她戴着眼镜笑,眼角细纹和小慧笑起来时有点像。月光照在小慧的日记本上,最后一页的字被我摸得发毛。
凌晨三点,我被一阵呛咳惊醒。厨房水管又漏了,水顺着墙根漫进卧室,赤脚踩上去凉得打颤。摸黑找手电筒时,碰到床头柜的茶杯——里面还有半杯凉透的茉莉花茶,不知道啥时候倒的。
蹲在地上修水管,扳手拧螺丝的声音在空屋里格外响。突然想起小慧常说的话:“老陈,你修水管这么厉害,怎么就修不好自己的日子?”
现在懂了,不是修不好,是不敢修。漏水的水管、缺角的杯子、歪针脚的围巾,都是我给日子打的补丁。补得越严实,越能骗自己——她还在,还会在我修水管时递毛巾,还会在我炒菜时喊“盐多了”,还会在我生病时煮甜粥。
可今晚水漫过脚背时,我突然想:要是小慧在,她会不会一边帮我擦脸,一边骂“笨手笨脚”?或者,她会不会指着相亲资料说:“老陈,这个李老师看起来人不错,你去见见?”
天快亮时,我把相亲资料折好放进抽屉。窗外传来卖豆浆的吆喝声,我盯着厨房的空心菜,突然很想试试——在菜梗底下偷偷撒把糖,就像小慧以前做的那样。
你们说,如果我真的去见了李老师,算是对小慧的背叛吗?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