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寒料峭时,阿婆总爱搬着藤椅坐在老杏树下。树干皴裂的纹路里嵌着青苔,像极了她手背上凸起的血管。我踮脚去够最低的枝桠,绒绒的花苞蹭着鼻尖发痒,阿婆便用蒲扇敲我的头:"小捣蛋,莫惊了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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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杏树下的童谣
春寒料峭时,阿婆总爱搬着藤椅坐在老杏树下。树干皴裂的纹路里嵌着青苔,像极了她手背上凸起的血管。我踮脚去够最低的枝桠,绒绒的花苞蹭着鼻尖发痒,阿婆便用蒲扇敲我的头:"小捣蛋,莫惊了花神。"
她讲这树是爷爷年轻时从后山移栽的,土坑里埋过三捧山泉水。"你爷爷说,杏花性子野,得让根须沾着山风的味道。"阿婆的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袖口磨出毛边的蓝布衫晃悠悠的,像片褪色的杏花瓣。
我最爱在树杈间搭个草窝,把布偶娃娃藏进开满花的枝桠里。花瓣落进阿婆的银发,她低头择菜时,碎雪似的花便扑簌簌掉进竹篮。"阿婆,你头发上有星星。"我伸手去摘,她却突然握住我的手,指腹的老茧蹭得我发痒:"等杏花落尽,你娘就该回来了。"
那年我七岁,总把母亲的照片藏在树洞里。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裙子,站在杏树下笑,花瓣落满她肩头,像撒了把碎钻。阿婆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等杏花开过十次才回来。我掰着手指头数,今年是第三次,树洞里的照片边角已经泛潮。
风起时,杏花雨落满石桌。阿婆往我碗里夹腌杏,酸得我龇牙咧嘴,她却笑得皱纹堆成花:"尝尝,这是你娘最爱吃的。"竹筷碰到瓷碗的叮当声里,我看见她偷偷抹了下眼角。
二、青石巷口的白旗袍
十六岁那年,巷口搬来个穿白旗袍的女人。她总在杏花初绽时出现,站在树下仰头看,发间的珍珠钗随着动作轻颤。有次我撞见她用帕子接住落花,指尖划过花瓣的纹路,像在抚摸易碎的琉璃。
"这树有年头了。"她回头对我笑,眼角的细纹里落着阳光。我认出她腕上的玉镯——和照片里母亲戴的那只一模一样。阿婆突然冲出来,把我拽到身后,藤椅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林小姐,井水不犯河水。"
女人的笑僵在脸上,玉镯撞在树干上发出清响。那晚阿婆把自己关在屋里,我透过窗缝看见她对着照片抹泪,相框上的玻璃映着杏树的影子,在她佝偻的背上晃成一片碎雪。
后来我才知道,女人是母亲的妹妹。她每年春天来,是为了等一个叫陈默的男人。阿婆说那人是画匠,曾在杏树下给母亲画过像,画布上的花瓣总落不进颜料里。"你娘就是被这些风花雪月迷了眼。"阿婆的拐杖敲着地面,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杏花谢的那天,小姨又来了。她站在落英缤纷里,白旗袍被风吹得像只振翅的蝶。我偷偷翻开母亲的旧日记,最后一页画着杏树,树下站着个模糊的背影,旁边写着:"等不到花开,就折枝寄东风吧。"
三、钢筋森林里的倔强
在上海打拼的第三年,我在写字楼前撞见一株杏树。它被圈在方形花坛里,虬曲的枝干擦着玻璃幕墙,花瓣落进匆匆行人的咖啡杯。穿西装的男人踩过落花,皮鞋底碾出汁液,像揉碎了谁的梦。
"这树每年都开得这么野。"清洁阿姨指着树干上的刻痕,"去年有人想砍了做盆景,你看这疤,愣是又抽出新芽了。"我摸着粗糙的树皮,忽然想起老巷那棵杏树,阿婆总说它的根须能扎进黄泉路。
公司新来的设计师叫陈默,第一次见面他盯着我胸前的杏核吊坠发呆。"我母亲也有个一样的。"他摩挲着吊坠上的纹路,"她总说,杏核里藏着另一个春天。"
加班的夜晚,陈默会带杏仁茶来。瓷罐打开的瞬间,甜香混着苦味漫开,像极了阿婆腌的杏。他说小时候住的弄堂口有棵杏树,母亲总在树下教他画画,"她画花瓣时,总说要蘸着露水才够透亮。"
有次团建去郊外,我在农家乐看见棵被劈断的杏树。断裂处冒出新枝,开着几朵皱巴巴的花。陈默突然蹲下来,手指抚过树桩上的刻痕:"这是我娘刻的,那年她非要把树移到院子里,结果被我爸劈了一半。"
月光下,他说母亲后来去了南方,走前在杏树下埋了个铁盒。"她说等杏核发芽了,就回来接我。"他踢着脚边的石子,"可我等了二十年,那盒子还在土里烂着。"
四、树洞深处的秘密
阿婆走的那年春天,老杏树突然枯了半边。我在树洞里发现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是泛黄的画稿和一封信。信纸边缘被虫蛀出细密的孔,像撒在宣纸上的杏花。
"阿英,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在海峡对岸。那年画完最后一笔,宪兵队的人就来了。杏树下的土窖里,藏着你要的染料配方。别等我了,替我看顾好那棵树,它的根须连着我们的春天。"落款是陈默,日期停在1948年清明。
原来母亲不是走了,是跟着画匠去了台湾。阿婆把信叠成小块,塞进贴身的布兜,白发在春风里飘成一片雪。"你娘走时说,杏花开一次,她就画一幅画。"阿婆指着树干上的刻痕,"你看这道道,是她每年回来刻的,直到那年……"
我突然想起小姨腕上的玉镯,想起母亲日记里的东风。清明那天,我在树下挖出个陶罐,里面全是画在宣纸上的杏花,有的用胭脂染,有的蘸着朱砂,还有几片真的花瓣夹在中间,干枯得像蝴蝶的翅膀。
陈默设计师后来辞职了,听说去了台北寻亲。临走前他送我一幅画,画的是老巷的杏树,树下站着两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花瓣落满她们的发辫。"我奶奶说,等杏核发芽了,她妹妹就该回来了。"他把画轴塞进我手里,转身时阳光正照在他耳后的胎记上,像片未落的杏花。
五、春泥里的新芽
今年清明,我带着儿子回老巷。杏树被雷劈去了半棵,剩下的枝桠却爆发出更旺的绿。儿子蹲在树坑边玩土,突然举起个东西喊:"妈妈,你看!"
是颗裂开的杏核,嫩芽正顶开坚硬的壳。我想起阿婆说的山风野性,想起母亲鬓角的银丝,想起写字楼前那棵倔强的杏树。原来有些等待,是刻在根须里的宿命,哪怕被劈断枝干,被水泥封盖,只要春风一来,就会从裂缝里长出新的春天。
小姨寄来的照片里,台北阳明山的杏花正在盛放。她身边站着个白发老人,手里捧着幅未完成的画,画布上的杏树下,两个姑娘的影子叠在一起。邮戳上的日期是2025年3月,正是老巷的杏花初绽时节。
暮色里,我把母亲的照片嵌进树洞。风吹过,新抽的叶芽沙沙作响,像谁在哼着古老的童谣。儿子突然指着树梢喊:"妈妈你看,那朵花在发光!"
是啊,每一片花瓣都蘸着晨露,将岁月的残雪轻轻覆盖。就像阿婆说的,花开花落原是天命,可总有什么东西,会在春泥里埋下新芽,等着下一场风起时,重新绽放成满枝的雪白。
2025年5月27日
来源:热情小羊q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