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摘 要：生当逆境，受家学影响，八大山人晚年仰慕晋人风度，临摹锺王，研读此期经典，作《世说诗》数十首，并抽绎其中的意思作画。《世说新语》时代的超越情怀和诗性精神深深感染他，八大晚年艺术所透出的沉着痛快、空灵幽邃的气质与此密切相关。八大将个人命运上升为人类存在命运
本文选自《中国书法》2025年3期第5-39页
摘 要：生当逆境，受家学影响，八大山人晚年仰慕晋人风度，临摹锺王，研读此期经典，作《世说诗》数十首，并抽绎其中的意思作画。《世说新语》时代的超越情怀和诗性精神深深感染他，八大晚年艺术所透出的沉着痛快、空灵幽邃的气质与此密切相关。八大将个人命运上升为人类存在命运的思考，他在污泥浊水中追求天光云影，在压抑中磨砺生命的质感。晋人放旷高蹈的生存方式，成为其性灵拯救的良方。拯救自己，也期望拯救在人生旅途中艰难跋涉的同类。
关键词：八大山人《世说诗》快雪时晴晋人风度
图三 清 八大山人 快雪时晴图轴 刘靖基旧藏
八大有题画诗写道：汉去升平乐，柏梁台上人。六花谁受简，七字总宜春。[4]第一句“汉去升平乐”：人们渴望江山永驻而不“去”，然而总见得朝代一个接着一个销亡（升平乐，唐代教坊曲名）。第二句“柏梁台上人”：曾在历史舞台上（柏梁台，汉武帝所建）活动的英雄豪杰，如今安在哉！沧海桑田，一切威名和权势都会逝去，唯有一种东西不会随时间销亡，这就是人的精神气质。八大这里说到一个人，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那个千古风流人物王子猷；一种物，就是王羲之、赵孟頫、黄公望乃至八大心中系念的白雪。“六花谁受简”：六花，雪的别名。受简，道教术语，简指简牍或符箓，受简是道教弟子通过接受象征着道法承传文书的仪式，而正式进入道教之门。以简通神，八大用在这里，意思是谁接受了如神灵般的雪花的启示，最先让人想到的就是雪月并明思友时的王子猷。《世说新语·任诞》载“雪夜访戴”故事：“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偟，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王子猷心中的“兴”，那真实的冲动，就是人从质素生命中接受的神灵简书。七字总宜春：《世说新语·简傲》云：“王子猷诣谢公，谢曰：‘云何七言诗？︐子猷承问，答曰：‘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刘孝标注：“《东方朔传》曰：‘汉武帝在柏梁台上，使群臣作七言诗。︐七言诗自此始也。”子猷引屈原《卜居》语，回答谢安“七言诗”之问，说的是人昂然奋起、顺物随迁的生命态度。如同石涛所说：“与其呕血十斗，不如啮雪一团。”在八大看来，六花所启动的是人的本真生命冲动，七字所托起的是超越的诗意情怀。一回本初，一超形外，八大这首诗要透出历史，直视本真，将从晋人生命世界里“受简”的纯净而超越的诗性情怀，即“快雪时晴”精神，融入其人生和艺术中。宗白华在《〈世说新语〉与晋人的美》中说：“晋人以虚灵的胸襟、玄学的意味体会自然，乃能建立最高的晶莹的美的意境。”[5]八大“六花谁受简，七字总宜春”诗句所概括的正是这表里澄澈、一片空明的晋人之美。八大生平创作过大量《世说诗》，他画中的花鸟虫鱼、奇松怪石，如同以图像写成的《新世说》。八大身上有晋人气质，其艺术深染晋人风习。可以这样说，没有魏晋风度的薰习，就不可能有八大艺术的特别风味。这有他个人气质方面的原因，与其特殊的家学渊源有关，还与那个万马齐喑时代的压抑气氛相关涉。图四 清 八大山人 行书临河叙帖 纵 24.4cm 横23cm×2 上海博物馆藏
从一六八三—一六八四年间开始用“八大山人”之号，以此为标志，可将八大山人（一六二六—一七〇五）的艺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画写实意味较浓，大约自一六八五年开始，他的艺术渐渐朝超脱的路子上发展，他的生命之舟开始向晋人漂去，他开始大量研习那个遥远时代的作品，疯狂地爱上王羲之的《临河叙》，这似乎是他永远临不厌的法帖（图四），并刻了“禊堂”“晋字堂”等印章，[6]他的书画氤氲着浓厚的晋人之风。[7]八大身上的晋人之风，受到祖父和父亲的影响。其祖父朱多炡（一五四一—一五八九），字贞吉，才华卓绝，风流倜傥，一生不事功名，喜欢周游名山大川，“抑时披鹤氅，戴小乌巾，曳杖徐步，望之如神仙中人……或歌或泣，人莫测其故”[8]，人们将其比喻为东汉末年的名士郭林宗。贞吉工诗善画，王世贞说他：“五言极古雅，有建安风。”[9]八大父亲谋難，字太冲（或作太翀，生卒年未详），从幼年起随父学书学画，好佛老之学，诗画有出尘之韵。晚明诗人徐㶿《访太冲王孙》诗云：“王孙侠气自翩翩，宝玦珊瑚白玉鞭。五夜灯光刘向阁，半窗图画米家船。床头绿酒常留客，笔底青山不卖钱。好似滕王工蛱蝶，风流遗韵至今传。”[10]这样的家学传统对八大深有影响。作为弋阳王的后代，经历甲申之变，八大遁入佛门，在晚年窘迫生涯里，他从魏晋士人的生存方式中获得启示。一方面，他觉得大厦已倾，虽存光复故国之愿望，却无法去实现，故国只留在梦幻中。另一方面，在那蝇营狗苟的世界中，洁净为人的八大似乎找不到一块落脚之地，现实中无法实现理想，他只能将其留在画中酒里。我们不能仅从遗民角度看八大，八大艺术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将个人命运上升到人类存在命运的思考，他要在污秽中追求天光云影，在压抑中磨砺生命的质感。晋人的放旷高蹈方式，成为其性灵拯救的良方。拯救自己，也期望拯救在人生旅途中艰难跋涉的同类。八大善于从历史问题中汲取智慧，他对明朝历史的反思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如其《女仙外史》题跋）。他常以超越表相的“大历史眼光”来思考人的存在价值。这其中，突出的是他对汉晋历史的反思。在他看来，《世说新语》时代，很多风云人物真可谓“于最苦难之岁月，有最风华之情韵”。他沉浸在《世说新语》《晋书》等文献中，发明其精神，并以诗与画将体会记录下来，《世说诗》便是他这方面思考的凝结。苏州灵岩山寺藏八大八开《山水花鸟图册》，其中有一开为书法，书有“使剑一以术，铸刀若为笔”长诗，款云：“《世说》二十首之一，率录并画题求正。”知八大生平曾作有《世说诗》组诗二十首，大体作于一六九〇至一六九五年间，这也是八大创作的高峰期。组诗的全貌目前尚不得周知，存世八大作品中有部分存留（如上举“汉去升平乐”诗，就属《世说诗》），结合相关文献，可大体把握其《世说诗》的基本面貌。（图五）图五 清 八大山人 山水鱼鸟册·书世说诗 纵26.5cm 横19.5cm 苏州灵岩山寺藏
《安晚册》二十二开，是八大生平重要作品，这套画册今藏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整个画册其实就是读《世说新语》的图像记录。册名《安晚册》，源自册中引首。引首“安晚”两大字，旁以小字行书：“少文凡所游履，图之于室，此志也。甲戌夏至，退翁先生属书。”南朝宋宗炳好游览山水，晚年因病足还江陵，叹曰：“噫！老病俱至，名山恐难遍游，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安晚册》作于八大晚年，晚年的八大并非身不能行，石涛说他“登山如飞”[11]，他是借画安顿心灵，他向往的并非山林游历之乐，而是精神超越。册中有六首诗，内容得之于《世说新语》和一些史书，当是其《世说诗》二十首中的内容。[12]八大一生实际所作《世说诗》可能不止二十首。形式上多为绝句，但也有律诗和古体。（图六）图六 清 八大山人安晚册题首 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藏
八大如此大量地作有《世说诗》，大旨在书写他委运任化的人生哲学。他要以高明澄澈的晋人情怀，来疏散胸中的郁闷，释放自我的灵魂，悟得生命意义的真诠，也即他所说的“安晚”。八大《无题》诗云：“昔年徐孺子，悬榻有陈蕃。因署惟高枕，忧时且闭门。”[13]这首诗也是其《世说诗》之一。徐稚（九十七—一六八），字孺子，东汉豫章名士，陈蕃作豫章太守时，不接待宾客，特设一榻接待徐孺子，乃是嘉其贤能。名士郭林宗欲与其商量国是，徐孺子却托朋友转告他：“为我谢郭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14]八大非常钦佩这位乡贤，徐孺子因时顺变的思想，成为乱世中八大飘摇心灵里的锚。八大以晋人的清通简要之方，治九曲回肠之怀，试图将自己从“不遑宁处”中解脱出来，获得性灵平衡。八大《世说诗》与相关图画包含丰富的精神内涵，这样的内涵或可以“快雪时晴”四字概括，以下尝试论之。时：一真乍露
一如王羲之札中所云：“快雪时晴，佳。”雪后初霁，乾坤清澈，这特别的“时”，荡涤心中尘霾，启动纯净思虑，弹拨起生命深层那本真的琴弦，从而一真乍露，欲令天地皆响。如同雪月并明思友时的“时”，“时”是契机，扣动这扳机的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兴”—真实的生命冲动。它是诗性的种子，也是一切艺术之底蕴。八大对此有深切体会。八大曾以一条鱼来表现晋人心如水镜的精神。《安晚册》第十五开画鳜鱼一条（图七），横卧画面中央，四周空无一物，视之满纸皆水。题识云：左右此何水，名之曰曲阿。更求渊注处，料得晚霞多。八大山人画并题。图七 清 八大山人 安晚册第十五开鳜鱼图 纵31.8cm 横21.9cm 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藏
题诗属《世说诗》组诗。诗中用典出自《世说新语·言语》：“谢中郎经曲阿后湖，问左右：‘此是何水？︐答曰：‘曲阿湖。︐谢曰：‘故当渊注渟著，纳而不流。︐”[15]谢安的弟弟谢万，每遭贬抑，能心平如水，不泥于沮丧的情绪中。八大通过这条鱼说一个道理：在空明澄澈的心湖里，就会有绚丽的晚霞。八大要突破“仪式化存在”，在他看来，虚与委蛇的招式，是对本心的背离。八大无官无位，孤苦伶仃，在穷困潦倒中苦度一生。与人交流的能力，因喑疾之故而受到极大影响；即使他时而恢复听说的能力，在那风雨如晦的时代，真正能可与之交流的人又寥若晨星。这位孤独的人，通过绘画中的花鸟林木，去与世界对话。《安晚册》第十三开为《巨石小花图》（图八），左侧画一巨大的石头，在石头旁，有一朵小花，与之相对，一大一小，竟成俯仰之势，石头并无压迫之势，圆润流转。而小花也没有委琐的形态，向石而拜。二者似乎在对话。八大题诗云：闻君善吹笛，已是无踪迹。乘舟上车去，一听主与客。图八 清 八大山人 安晚册第十三开巨石小花图 纵31.8cm 横21.9cm 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藏
这是《世说诗》中的一首。王子猷一天要出远门，舟行河中，忽听人说，岸边有桓伊经过，桓伊的笛子举世闻名，子猷非常想听他的笛子。但子猷和桓伊并不相识，而桓伊是大将军，当时正取得淝水之战的胜利，地位、声望远在子猷之上。子猷并不在乎这一点，就命家人去请桓伊为他吹笛子。桓伊虽是朝中高官，却是一个格调很高的才士，笃于情，每每听到哀婉的歌曲，竟然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谢安曾赞扬他“一往情深”[16]。桓伊虽不认识子猷，却知道子猷的为人境界，二人可谓心心相印。他二话没说，下了车，来到子猷所在的河边，坐在胡床上，为他奏了三支曲子。子猷也没下船，就在船上静静倾听，悠扬的笛声在这清溪里浮荡。演奏完毕，桓伊便上车去，子猷便随船行。二人自始至终，未交谈一句话。《巨石小花图》画的就是这性灵的对话。八大这幅作品中，僵硬的石头为之柔化，那朵石头边的微花，也对着石头轻轻舞动，似乎在低声吟哦。八大要画的意思是：人心灵的深层理解，穿透了这世界坚硬的冰层。据说古曲中极称盛名的“梅花三弄”，就出自此一故事。古往今来表现“梅花三弄”的艺术作品多矣，八大的诗和画，从另外一个角度展现出“梅花三弄”的精神实质。八大一生特别注意“单刀直入”的禅门本旨，他要突破表相，让真实裸露。《安晚册》尾跋中说：甲戌夏五月六日以至既望，为退翁先生抹此十六幅笥中，翊日示之，已被人窃去荷花一幅。笥中之物，何处去也？比之晋人问旨于乐广水镜，广直以麈尾柄确几曰：“至不？”客曰：“至。”“若至，那得去也！”书附高明一笑。（图九）图九 清 八大山人 行书安晚册尾跋 纵31.8cm 横21.9cm 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藏
为人所作画册画好，却被他人拿走一幅心爱的荷花，他由西晋名士，被称为“水镜先生”的乐广谈起，谈心灵境界问题。乐广（？—三〇四），字彦辅，官至尚书令，善清谈，言辞简约，直击本根。尚书令卫瓘说他：“此人之水镜，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17]。乐广与王衍（二五六—三一一）为友，史上有“故天下言风流者，谓王、乐为称首焉”[18]的说法，二人是魏晋清谈的代表人物。乐广清谈中曾说到“至”的问题。《世说新语·文学》载：“客问乐令‘旨不至︐者，乐亦不复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确几曰：‘至不？︐客曰：‘至。︐乐因又举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19]这里所说的“旨不至”，是战国时名家的论题。《庄子·天下》引为“指不至”，旨同“指”，即概念、名称。至，意为到达。大体意思为：概念是无法表达事物实质的。乐广所谈又有新的引发。而八大由这个清谈话题，联系画册部分的丢失，说他对“至”和“去”的看法，谈了两层意思：指不至—绘画无法曲尽人心中的微妙，从时间的角度看，画的物理形式也难以久驻。但八大隐约触及一个论旨，有一种“至”，是不容易“去”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心到”，人的真实生命冲动。这个“至”看起来若存若亡，其实是托起生命体至为关键的存在。为人关键在有这份心，为画关键在有这份意，也就是有这个“至”，或者“雪夜访戴”中的“兴”。兴者，起也，兴发感动，意同“至”。八大山人一生为艺为人，其实就在这个不来不去的“至”中。他借此幽他一默（八大山人是非常幽默的人）：虽然画册丢失了重要的荷花，那又何妨，他的这份心还在。在八大看来，空明，不是空洞无物，是微云点缀的月夜，是微尘飘拂里的湛然，是经历磨难后性灵中的平淡。处于苦难中的八大特别重视这种淬炼。他有《春山微云图》，作于一六九六年。山水面目从倪黄脱胎而来，疏松而富有弹性的线条，跳荡的节奏，影影绰绰的山体，浑厚中有滋蔓之势。上题云：斋阁值三更，写得春山影。微云点缀之，天月偶然净。丙子人日宝崖先生正之，八大山人。（图十）图十 清 八大山人 春山微云图轴 纵75cm 横39cm 上海古籍书店藏
上款宝崖先生，吴陈琰[20]，字宝崖，杭州人，好交游，曾做过茌平知县之类的小官，性嗜酒，旷达兀傲，多次来南昌，与八大过从甚密，二人亦是惺惺相惜。八大生平有大量作品赠予这位朋友。[21]图中所题之诗，属《世说诗》之列。《世说新语·言语》有一条云：“徐孺子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22]此篇另有一条载：“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23]司马道子，晋简文帝司马昱第五子，封会稽王，曾官扬州刺史，进太傅。谢重，字景重，是谢安哥哥谢据之孙，富有文才。微尘点缀月更明，八大合两则《世说》故事，说渣滓里见太清的生命智慧。晚年的八大，视作书作画为“涉事”，不是去创作什么作品，就是去自然而然做这件事，这是他的生活，是他养性的作业，如同《庄子·养生主》中所说“养生”。苏州灵岩山寺藏八大八开《山水花鸟图册》，其中一开为书法，其云：使剑一以术，铸刀若为笔。钝弱楚汉水，广汉淬爽烈。何当杂涪川，元公乃刀划。明明水一划，故此八升益。昔者阮神解（自注：去声），暗解荀济北。雅乐既以当，推之气与力。元公本无力，铜铁断空廓。《世说》二十首之一，率录并画题求正，八大山人。这首《世说诗》使用了两个典故，一是关于阮咸和荀勖的，一是关于蒲元的，合二事而言之。八大这首诗，犹如一篇诗体《庖丁解牛》，包含着他对艺术和人生的觉解。一是关于剑的。《世说新语·术解》云：“荀勖善解音声，时论谓之暗解，遂调律吕，正雅乐。每至正会，殿庭作乐，自调宫商，无不谐韵。阮咸妙赏，时谓神解。每公会作乐，而心谓之不调。既无一言直勖，意忌之，遂出阮为始平太守。后有一田父耕于野，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试以校已所治钟鼓、金石、丝竹，皆觉短一黍，于是伏阮神识。”[24]荀勖（？—二八九），魏末晋初人物画家，时人称其为大荀，善解音律。阮咸也是一位音乐家，尤善琵琶。一种叫“阮”的乐器，即为其创制。荀重暗解，阮重神解。荀勖开始对阮咸不以为然，认为其音律有差，后知是自己的错误，便对其尊敬有加。荀勖好剑术，有一把宝剑，让母亲为他保存，锺会时从荀勖学书法，暗地里却给荀勖母亲写信，将剑骗出来。但锺会不懂荀的剑术，剑在他的手里不听使唤。后来荀勖使计将剑要回。荀舞剑以神而不以技，以音乐通之，成一代剑人。所以八大说他“使剑一以术”，其实是无术之术，但求心会。一是关于刀的。传说三国时蒲元造刀，神妙莫测，他为诸葛亮造刀三千，辨析精微，驰名天下。《蒲元传》载其事：“君性多奇思，于斜谷为诸葛亮铸刀三千口，刀成，自言汉水钝弱，不任淬用，蜀江爽烈，是谓大金之元精，天分其野，乃命人于成都取江水。君以淬刀，言杂涪水，不可用。取水者捍言不杂。君以刀画水，言杂八升。取水者叩头云：‘于涪津覆水，遂以涪水八升益之。︐以竹筒内铁珠满中，举刀断之，应手虚落，因曰神刀。”[25]使剑一以术，铸刀若为笔。剑是用活泼的生命舞动的，刀是由纯粹的心铸成的，神的控御，心的贯通，使得剑舞飞花，游刃有余。荀勖不费气力而妙解音声，舞剑如游龙；蒲元虽没费多大力气，但能手起刀落，削铁如泥，舞刀就像书法家随意挥动手中的笔，空灵廓落，无影无形。八大以这两个故事来说明：生命中最为重要的是“养生”，而不是“弄技”。
晴：荡却遮蔽
八大的艺术，给人温暖。吟味其作品，如入朗然晴空。污泥浊水中的生存状态，使他对雪后初霁的朗然晴意有更急迫的盼望。八大曾有题画跋写道：“静几明窗，焚香掩卷，每当会心处，欣然独笑，客来相与，脱去形迹，烹苦茗，赏文章，久之霞光零乱，月在高梧，而客在前溪，呼童闭户，收蒲团，坐片时，更觉悠然神远。”[26]霞光零乱，月在高梧，可谓八大艺术的象征。他幽冷的艺术，似乎关心的只在温暖，只在春意，只在“晚霞多”。南京博物院藏八大《游鱼图》立轴（图十一），这是八大画中经常出现的鳡鱼，色微黄，身修长，水游极尽意态。画作于一六九一年。题识云：三万六千顷，毕竟有鱼行，到尔一黄颊，海县冷上笙。辛重光之十二月既望画并题，八大山人。图十一 清 八大山人 游鱼图轴 纵96cm 横46cm 南京博物院藏
所题这首五绝，在存世八大作品中多次出现。“三万六千顷”指太湖，[27]禅宗有“太湖三万六千顷，月在波心说向谁”[28]的说法。月在波心，人的心灵如鱼游于空明中，一无障碍。海县吹上笙，让那自在的音乐回响在天地之间（海县，即赤县神州）。八大祖父贞吉号“了心居士”，八大兄长仲韶号“云心头陀”，八大有“天心鸥兹”之号。他作画常以“天心鸥兹”为名款，并有“天心鸥兹”之印。八大要做一只有“天心”的鸥兹（鹚），与世界游戏。八大朋友、僧人兰谷《寄八大山人》诗中说：“八大山人迥出尘，不为岩岸逐风尘。马牛有字从他唤，鸥鹭无心率我真。”[29]鸥鹭无心，八大的绘画可谓念念此意，从而形成一些程式化表现方法，其中的思想多取资于晋人。这里略举数例：（1）《睡猫图》。八大山人存世作品中有大量睡猫图，这是其绘画程式化表现之一。八大在佛门属曹洞宗，此宗开宗宗师洞山良价有“牡丹花下睡猫儿”的话头[30]，代表一种不立文字、无心无念的禅机，为曹洞宗当家学说。八大佛门四世祖博山元来《广录》卷五说：“横拈直撞，无情识，生灭场中不涉伊，识得个中何所似，牡丹花下睡猫儿。”[31]猫与虎同科，又不同于虎，少了好斗的欲望和猎杀的本性；猫眼似闭还睁，寓涵“无情识”“生灭场中不涉伊”的思想。牡丹花下睡猫儿，温存可爱，不爱不憎。八大《安晚册》第十八开为《睡猫图》（图十二），似猫非猫，这只姑且称之为猫的动物，孤零零地俯卧在地下，眼睛微闭。八大自题云：林公不二门，出入王与许。如公法华疏，象喻者义虎。八大山人题。图十二 清 八大山人 安晚册第十八开睡猫图 纵31.8cm 横21.9cm 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藏
题诗是《世说诗》之一。诗取东晋哲学家、僧人支道林之事，主要谈超越知识。清谈，是知识的辨析，八大虽瓣香魏晋，神迷清谈，但对知识的辩争，却取抛弃的态度。所谓“不二门”，即大乘空宗所推重的不二法门，是超越“分别智”而达到的“般若智”。支道林学问淹博，在当时名重声隆，时清谈名士，如孙绰、许询、殷浩、谢安、王羲之等，多与之交往，八大诗中所言“出入王与许”即言此。“如公法华疏”，可能是八大误记，支道林著作很多，然并未有《妙法莲华经》注疏之作，此不知何指。八大此句是说林公于佛学有精深造诣，其解说佛理，妙得一家之言。象喻者义虎：“象喻”，指支道林所创立的即色游玄学说。支道林认为，因为一切色都是因缘而生，所以当体即空，没有自性，人需超越色相。者义虎，这只义虎，指支道林（佛门将那些对佛的义理理解精当的人称为猛虎）。八大并非看中支道林的辩才，但支道林即色游玄的性空学说对他有影响。《世说新语》载：“谢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俊逸。”[32]“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骏。︐”[33]晋人之境，妙在玄远，八大画一只睡猫，画他超越知识、直击本真的颖悟。（2）《鹌鹑图》。《安晚册》第八开画鹌鹑两只（图十三），其上题云：竟作一日谈，胸怀若雌雄。黄金并白日，都负五坊儿。甲戌重阳。八大山人画并题。图十三 清 八大山人 安晚册第八开鹌鹑图 纵31.8cm 横21.9cm 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藏
题诗当为《世说诗》之一。作品通过两只鹌鹑相对无语之状，隐括晋人的精神境界。竟作一日谈：晋人雅尚清谈，谈必玄远，飘然有凌云之志。胸怀若雌雄：《老子》二十八章说：“知其雄，守其雌。”雌柔静处，方得大道精髓。八大“胸怀若雌雄”即言此意。“黄金并白日”二句：五坊，唐代天宝七年所设官职，派人分管雕、鹘、鹰、鹞、狗，谓之五坊使者。后来五坊使者无恶不作，韩愈《顺宗实录》卷二说：“贞元末，五坊小儿张捕鸟雀于闾里，皆为暴横以取钱物，至有张罗网于门，不许人出入者，或有张井上，使不得汲水者。近之，辄曰：汝惊供奉鸟雀。痛殴之。”[34]八大引此典强调，任凭那些跳梁小丑翻浊浪，我自保心中宁静。八大画两只鹌鹑，悠然从容相对，在做无言之长谈。谈得云天空阔，远离嚣尘和争斗。（3）《鸡雏图》。上海博物馆藏八大八开画册，作于一六九四年，其中一开《鸡雏图》（图十四），惟画一只小鸡雏，茸茸可爱，迈着蹒跚的小步，眼睛旁若无人。八大题云：鸡谈虎亦谈，德大乃食牛。芥羽唤童仆，归放南山头。八大山人题。图十四 清 八大山人 山水花鸟册第二开鸡雏图 纵37.8cm 横31.5cm 上海博物馆藏
所题诗也是《世说诗》之一。诗中前三句，连用三个典故。鸡谈：语本晋人故事。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三云：“晋兖州刺史沛国宋处宗，尝买得一长鸣鸡，爱养甚至，恒笼著窗间，鸡遂作人语，与处宗谈论，极有言智，终日不辍，处宗因此玄言大进。”[35]这是一只会谈理的鸡。虎亦谈，禅门将善谈玄理的人称为“义虎”。鸡谈虎亦谈，此句讽刺清谈之风，他认为不能以知识的追踪代替生命的体悟。德大乃食牛：此句谈超越权威，人不能匍匐在政治权威、道德权威、文化权威的阴影之下。有“食牛”之力，并不能证明其“德”（能力）之巨大。“德”之“全”在超越争斗和欲望，如《庄子·达生》所说的呆若木鸡的“全德”之鸡。芥羽唤童仆，此句讽刺善斗之风，用古代斗鸡之典故，斗鸡者为使鸡富有战斗力，将芥子捣碎放到雄鸡尾巴上，以增其斗力。《左传·昭公八年》：“季郈之鸡斗，季氏介其鸡。”晋杜预注：“捣芥子播其羽也。”所记为春秋时鲁国季氏家族与郈伯氏家族的内乱，鲁昭公出离鲁国，便由此而产生。禅宗认为，世事峥嵘，竞争人我，使人永在痛苦之中。八大通过此诗，谈自己的人生理想，他要超越理性追踪的道路，名理辨析无法获得对实相世界的悟得；他要超越一切权威，以诸法平等心来对待世界；他更要超越为名为利争斗的欲望—他要做一只“归放南山头”的雌柔的鸡，全德而存焉。八大生平喜欢画鸡，其诗友、理学家熊颐《题画：八大山人作三小鸡伏而不鸣》云：“是鷇音也，而望之若木，欲雄飞，且雌伏。”[36]“欲雄飞，且雌伏”，呆若木鸡，是其所盼。（4）《小鱼图》。八大的画中常有一些小鱼，有时小到似乎都难以辨识，这不是出于“留白”的空间考虑。禅宗有“透网之鳞”的说法，鳞者，小鱼也。世界布满了罗网，“鳞”因身小而可从网中透出，而那些膨胀欲望、颐指气使的大鱼只会成为网中物。《安晚册》第七开（图十五），画面空空，画一条小鱼，题云：到此偏怜憔悴人，缘何花下两三旬。定昆明在鱼儿放，木芍药开金马春。八大山人画并题。[37]图十五 清 八大山人 安晚册第七开小鱼图 纵31.8cm 横21.9cm 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藏
定昆明，即定昆明池，唐中宗长女安乐公主所建[38]，唐以后几乎成为骄奢的代名词。木芍药，即牡丹。唐开元间宫廷中多种此花，李白曾奉明皇之命，作《清平调》三章，其中有“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之语。[39]金马，即金马门，汉建，后用以指代皇帝宫苑。[40]定昆池、金马门、木芍药等，都是皇家繁华盛物。士女游观，车马填噎，歌舞蹁跹，而只有斯人独憔悴，如这一条静卧的小鱼。表面上看，诗中表达出一种“自怜”的思想，众人皆有“春”，而我独无，怎不叫人黯然神伤。然而，正像袁中道诗所云：“君不见金谷园、定昆池，当时豪华无与比，今日红尘空尔为！”[41]天地变化，世道如斯，定昆池早已干涸，金马门荒草萋萋，昨日宫苑里花簇簇，人稠稠，转眼间，流落红尘不知处。在悠悠天地之轮的滚动中，一切都归入虚茫。八大由此谈超越表相、领略生命真实的道理。这条小鱼，不是斯人独憔悴的可怜者，而是觉悟者。要言之，八大的睡猫、鸡雏、木然相对的鹌鹑和透网之鳞，这些凡常之物的奇怪神态，都成了他晴朗心空的象征物。（待续）注释：[1]“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快雪时晴帖》赵孟頫跋有云：“东晋至今近千年，书迹传流至今者，绝不可得。《快雪时晴帖》，晋王羲之书，历代宝藏者也。刻本有之。今乃得见真迹，臣不胜欣幸之至。”[2]浙江省博物馆藏八大山人《双雀图》右裱边何绍基题跋。[3]八大山人在佛门时号“雪个”（个，竹子），不是“雪箇”，凡有“雪箇”或“雪個”款的，皆非八大所作。[4]汪子豆.八大山人书画集（第二集）[G].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290.[5]石涛.《秋冈远望图》题跋.见郑为编.石涛画集[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0:38.[6]宗白华.《世说新语》与晋人的美[A].宗白华全集：第二册[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270.[7]禊堂，本为西晋堂名，陆机云：“天泉池南石沟引御沟水，池西积石为禊堂。”（《晋书》卷二十一所引）八大以此为斋名，含有慕晋人之风的意思。[8]这里所说的“晋人之风”，即今人所说的魏晋风度，泛指自东汉末年到刘宋时期的一种重性灵自由、好玄远超脱的思潮。[9]（明）李维桢.弋阳王孙贞吉墓志铭[G]//大泌山房集·卷七十七.明万历三十九年（一六一一）刻本.[10]（明）王世贞.复朱贞吉札[G]//弇州山人续稿·卷一七二.明刻本.[11]（明）徐.鳌峰集·卷十七[O].明天启五年（一六二五）南居益刻本.[12]石涛一六九八年前后致八大山人书札，真迹藏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13]这六首诗是：一、第七开《小鱼图》题诗：“到此偏怜憔悴人，缘何花下两三旬。定昆明在鱼儿放，木芍药开金马春。”二、第八开《鹌鹑图》题诗：“竟作一日谈，胸怀若雌雄。黄金并白日，都负五坊儿。”三、第十开《巨石小花图》题诗：“闻君善吹笛，已是无踪迹。乘舟上车去，一听主与客。”四、第十三开《山水图》题诗：“向者约南登，往复宗公子。荆巫水一斛，已涉图画里。”五、第十五开《鳜鱼图》题诗：“左右此何水，名之曰曲阿。更求渊注处，料得晚霞多。”六、第十八开《睡猫图》题诗：“林公不二门，出入王与许。如公法华疏，象喻者义虎。”[14]此诗见录于萧鸿鸣.大俗则是大雅：八大山人诗偈选注[J].南方文物，1999(1):112.[15]（南朝宋）范晔.徐稚传[G]//后汉书·卷五十三.北京：中华书局，2003:1747.[16] [20] [23] [24] [25] [33] [34] [46] [54] [60] [61] [62] [66]（南朝宋）刘义庆，徐震堮校笺.世说新语校笺[G].北京：中华书局，1984:76,110-111,30-31,84,379-380,451,68,112,97,406,407,406,400-401.[17]《世说新语·任诞》：“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南朝宋）刘义庆著.徐震堮校笺.世说新语校笺[G].北京：中华书局，1984:406.[18] [19]（唐）房玄龄.乐广传[G]//晋书·卷四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74:1243,1244.[21]阮元《两浙輶轩录》卷十一：“吴陈炎，字宝崖，一字芋町，钱塘监生，官茌平知县，著《桂荫堂文集》《北征》《江右》《江东》《聊复》等集。《杭州府志·文苑传》：‘陈炎少负诗名，为毛奇龄、朱彝尊所知。中年往来南北，与王士祯、宋荦交善，而荦尤有国士之目。︐”阮元.两浙輶轩录[G].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861.[22]朱良志.八大山人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23:568-573.[26]艺文类聚·卷六十[G]//据（清）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三国文·卷六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65:1390.[27]汪子豆.八大山人书画集[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收八大山人《行书扇页》上题有此语。[28]袁康《越绝书》卷十五云：“太湖周三万六千顷，其千顷，乌程也。去县五十里。”（东汉）袁康.越绝书[O].清光绪四年金山钱氏重刻小万卷楼丛书本.[29]（宋）普济.法轮应端禅师上堂语[G]//五灯会元·卷十八.北京：中华书局，1984:1183.[30]（清）兰谷《象外轩诗》，康熙五十六年（一七一七）刊，今藏中国国家图书馆.[31]（宋）法应集，（元）普会续集《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卷二十四载良价之事：“洞山果子谁无分，掇退台盘妙转机。今夜为君轻点破，牡丹花下睡猫儿。”（《卍续藏经》第六十五册）[32]（明）博山元来.无异元来广录·卷三[G]//卍续藏经（第七十二册）.[35]（唐）韩愈.顺宗实录·卷二[O].清海山仙馆丛书本.[36]此据异苑：卷三[O].清嘉庆十年（一八〇五）虞山张氏照旷阁刻学津讨原本.[37]（清）熊颐.麦有堂集·二集卷五[O].光绪甲午（一八九四）刻本.[38]此诗在八大一六九五年前后多幅作品中出现，一六九五年所作《杂画册》中一开也题有此诗。[39]唐刘餗《隋唐嘉话》卷下载：“昆明池者，汉孝武所穿，有蒲鱼利，京师赖之。中宗朝，安乐公主请焉，帝曰：前代已来，不以与人。不可。主不悦，因大役人徒，别掘一池，号曰定昆池。”又据《朝野佥载》卷三载：“安乐公主改为悖逆庶人，夺百姓庄园，造定昆池四十九里，直抵南山，拟昆明池。累石为山，以象华岳，引水为涧，以象天津。飞阁步檐，斜桥磴道，衣以锦绣，画以丹青，饰以金银，莹以珠玉。又为九曲流杯池，作石莲花台，泉于台中流出，穷天下之壮丽。悖逆之败，配入司农，每日士女游观，车马填噎。奉敕，辄到者官人解见任，凡人决一顿，乃止。”程毅中点校.（唐）刘餗.隋唐嘉话.（唐）张鷟.朝野佥载[M].北京：中华书局，1979.[40]王琦注李白《清平调词》引《太真外传》云：“开元中，禁中初种木芍药，即今牡丹也。得数本红紫浅红通白者，上因移植于沉香亭前。会花方繁开，上乘照夜车，妃以步辇从。诏选梨园弟子中尤者，得乐一十六色。李龟年以歌擅一时之名，手捧檀版，押众乐前，将欲歌之，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遂命持金花笺，宣赐翰林学士李白立进清平调词三章。承旨犹若宿酲，援笔赋之……”（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五[G].北京：中华书局，2015:363.）李白《东武吟》：“归来入咸阳，谈笑皆王公。一朝去金马，飘落成飞蓬。宾客日疏散，玉樽亦已空。”李白《古风》：“但识金马门，谁知蓬莱山。白首死罗绮，笑歌无时闲。”（见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五[G]:373.）[41]（明）袁中道.送王生归荆州[G]//珂学斋集·前集·卷一.明万历四十六年（一六一八）刻本.1 全国邮局均可订阅邮发代号：2-879每期定价：60.00元全年定价：720.00元（共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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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书法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