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后来侯府落魄,她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不情不愿地求到我面前:「你如今日子好过了,可得帮扶着你阿弟。」
母亲纵容贴身丫鬟抢了我的婚事。
甚至为了让她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连夜将这丫鬟收作义女,送她风光出嫁。
后来侯府落魄,她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不情不愿地求到我面前:「你如今日子好过了,可得帮扶着你阿弟。」
翌日,京中传来了侯府被抄的消息。
女眷流放那日,我特意前往送行,朝母亲笑道:「我应当,没让母亲您失望吧。」
1
眼看和新科探花陆闫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
母亲身边的莲夏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红着双眼求到我面前,磕得额前一片通红:「求求二小姐成全奴婢!」
陆闫满脸心疼地将她半搂在怀里:「便是要求,也是我来求。」
他回头撩开衣袍跪在我脚下,语气决绝:「二小姐,是陆某配不上你,我与莲夏两情相悦,此生非她不娶,还请二小姐成全。」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尖刀一般扎人。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讷讷道:「可她不过是个丫鬟……」
莲夏脸色惨白,苦笑道:「奴婢自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可身世是能由自己决定的吗?」
「不是人人都能如小姐这般好命。」
陆闫冷了脸,声音带着寒意:「陆某也是寒门出身,不过侥幸能得圣上青眼封为探花,恐怕也入不得二小姐的眼。」
我涨红了脸着急地解释:「我并非看不起莲夏。」
母亲不耐地打断我:「既你要拿身份说事,莲夏伺候我三年有余,如今我便全了一场主仆情谊,将莲夏收为义女,如此可配得上这门婚事了?」
我张了张嘴,愣愣地看着母亲。
我并非看不起莲夏,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陆闫宁可违背与侯府的婚约,也要娶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丫鬟。
我更不明白,为何母亲对待身边的下人都如此宽容厚爱,却唯独不爱我。
我自幼便不受母亲喜爱。
小时候我不懂,长姐窝在母亲怀里时,我也伸长胳膊,小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
只是还未感受到母亲的体温,奶娘便神色慌张地将我抱开:「夫人息怒!是奴婢一时大意才让二小姐跑了过来……」
母亲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伸手将被我弄皱的裙摆抚平:「何必如此惊慌,倒也不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处。」
「便罚你一月月钱吧。」
奶娘磕头谢恩,回了院子便将我关在里屋,用指甲狠狠掐在我腰间:「你这个丧门星!当年害夫人险些丢了命,如今又来害我!」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分到你院里来!」
那时我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件事。
我的阿娘,厌极了我。
那我便不要去惹她生气了。
我在侯府里不声不响地长大。
及笄之前,父亲便为我安排好了亲事。
父母之言,我没有什么不愿的。
只等着及笄之后嫁出去,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却不想,如今亲事也被人截了胡。
该为我做主的母亲浑然忘了我才是她该保护的女儿,只一心向着旁人。
被爱是什么滋味呢?
有人撑腰又是什么感觉呢?
我不知道。
莲夏喜极而泣,从陆闫怀中挣脱,朝母亲不住磕头:「奴婢谢谢夫人抬爱!」
母亲嘴角含笑,让婆子将莲夏扶起来:「还叫夫人?」
「就是,莲夏姐姐如今都是娘的义女了,怎还自称奴婢?」
嬉笑声传来,是我那被当成侯府眼珠子般宝贝的弟弟。
母亲眼里盛满笑意,却佯装生气:「你这皮猴子,你阿姐们商议婚事也是你能来偷听的?」
「这院里这般热闹,我哪能不来?」
齐钊撇撇嘴看向我:「二姐,反正人家也不喜欢你,何必死缠烂打,也不嫌丢人。」
2
母亲已将莲夏收作义女,我说再多也不过于事无补。
毕竟是皇上钦定的探花,莲夏作为侯府义女,嫁妆总不能太过寒酸。
于是父亲和母亲做主,将我的嫁妆分了一半给莲夏。
大婚当日,母亲破天荒地把我带出门:「到了陆家你也喝两杯喜酒,说几句祝词,免得旁人以为莲夏强抢了你的婚事。」
母亲事事为莲夏着想,倒似亲生母女。
我轻声道:「母亲待莲夏可真好。」
「莲夏同你阿姐年岁相近,自你阿姐远嫁以后,我看着她便想起你阿姐,倒也相处出几分感情来。」
我听着母亲的话,舌根有些发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母亲说着说着似乎突然想起我也是她女儿,陡然间住了嘴。
马车安静地行驶到了陆家。
我看到母亲下车前似乎松了一口气。
原来同我待在一辆马车上都让她这么难熬。
齐阳侯府原先定亲的是二小姐,嫁过来的却是新收的义女,这消息想藏也藏不住。
酒席间或明或暗地投过来许多目光。
我如坐针毡,打着更衣的幌子匆匆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陆闫初为新贵,纵使陛下赐下了宅子,但底蕴差高门世家太多。
第一次宴请宾客便是大婚之日,人手委实不够。
送我到恭房的丫鬟将我领来便匆匆走了,倒是给了我喘口气的机会。
远处是觥筹交错的恭贺声,面前是被风吹皱的月亮。
我站在池塘边静默不语。
再给我一刻钟便好。
「喂,你不会想不开要跳下去吧?」
静谧的夜里突然响起的人声将我吓了一跳。
这陆宅之前听说是个大贪官的府邸,抄家时死了不少人,该不会是闹鬼吧?
「找什么呢?我在上面!」
我循着声音抬起头,少年长发如墨,眉眼精致,背靠着树干坐着。
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
「被退了婚还跑来吃酒的,我还是头一回见,难不成你还对那坏心肝烂肚肠的不死心?」
听他这般口无遮拦地唾骂陆闫,心底里竟涌起一股莫名的畅快。
我仰着头问道:「你觉得是他坏,不是我不好?」
他愣了愣,不可思议般从树上跳了下来。
月光将他原本便白的皮肤映衬得更加白皙,仿佛是从天上下来的漂亮神仙。
「你莫不是幼时发热没及时医治?」
……
神仙莫怪,是小女认错人了。
「当然是他坏,既已有婚约在身又怎可同其他女子暗生情愫?」
「便是当真非她不可,也该私下与你商讨解决之法,由你来退婚便是。」
「又何必将这退婚之事弄得满城皆知?」
「这般没有担当的男子配你那觊觎旁人夫婿的义姐,当真是绝配!」
「你这般盯着我做甚,我哪里说错了?」
他被我盯得耳根发红,不自在地摸了摸脸。
我摇摇头,眼睛亮晶晶地:「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说话真好听。」
3
我坐在池塘边的石阶旁,听着方觉夏从陆闫骂到莲夏,从莲夏骂到阿爹阿娘,最后再骂到齐钊。
他没词的时候我便给他递话。
「我父亲和母亲还将我的嫁妆分了一半给她。」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你脑子不好原来是遗传的。」
诶?怎么还连带着我一块骂了?
「我出生时逆了胎位,很是凶险,母亲差点不能再育,那时候齐钊还没出生,家中没有嫡子,所以自打我出生母亲便恨极了我。」
我语气平静,对于母亲恨我这件事早已习以为常。
但是方觉夏却情绪激动起来:「那与你有何干?」
「又不是你托梦让他们将你生出来的!」
「你才刚来到这世界上便差点死了,难道不该对你更好些吗?」
方觉夏说着说着突然惊慌起来,仿佛身上生了跳蚤般抓耳挠腮:「我骂他们,你怎么哭了?」
「你你你,男女授受不亲,你自己擦擦眼泪啊?」
我坐着没动,那些早已被我忽略的委屈和难过,突然间压抑不住了。
我越哭越大声:「我没错的话,阿娘为何不疼爱我?」
「我没错的话,为何人人都嫌我?」
「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
「我定然是有错的。」
方觉夏苦着脸:「你当然没错,你好着呢!是他们有眼无珠!」
「你快别哭了,若有人过来该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我闻言哭声一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方觉夏松了口气:「以后我让我阿姐带你玩,你别哭了,嗯?」
他清冽悦耳的声音中夹杂着不经意的低哄,听得我心头发烫。
我刚想应下,却想到前些日子父亲对我说的话,突然意识到我同此人的初次见面,也是最后一面了。
我沉默良久,声音干涩:「多谢你的好意,但我马上要离京了。」
方觉夏下意识追问:「你要去哪里?几时回来?」
「不回来了,父亲嫌我因为一个丫鬟被退婚丢人,要送我回老家乾州。」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朝方觉夏扬起笑脸:「多谢你,我该回去了。」
方觉夏罕见地没有接话。
可我出来的时间早已过了一刻钟。
不能再留了。
我朝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能在离京前遇到方觉夏,大概是老天爷看我太过可怜,赠予我的念想。
我知足了。
「我娶你。」
我蓦然回头,方觉夏仍站在原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可愿?」
4
方觉夏说到做到,隔天定北王府便请了媒人上门纳彩。
父亲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就应了。
他原本觉得我给他丢了人,无故被退亲的姑娘在京中也寻不到什么好亲事。
如此一来女儿便没有任何价值了。
不如送回老家,也免得侯府陷入那些风言风语中。
哪里能想到如今因祸得福,还能攀上定北王府!
作为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定北王在群臣中地位超然。
岂是排在权贵末流的齐阳侯府能比得上的?
只是定北王手握兵权,长期驻扎在西北地带,京中唯有次子留守。
那次子向来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和定王府成为姻亲,乐得合不拢嘴。
「好,好啊,为父就知道这么多年没白养你。」
母亲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你还有这等运道,比你阿姐嫁得还好。」
「既然已经是定了亲的人,这段时日便在家中学些相夫教子之道,莫要以后让定北王府瞧不起。」
我捏着帕子,柔声道:「可我的嫁妆早已分了一半给莲夏姐姐,怕是还没入门便要叫人看了笑话了。」
母亲笑容微僵,目光凉凉地落到我身上:「乐瑶这话是嫌娘给你准备的嫁妆少了?」
我敛下眸子不与她对视:「女儿自然全凭母亲做主,只是定北王府门第甚高,女儿是怕侯府被看不起。」
父亲深以为然,附和道:「乐瑶说得没错。」
「之前是因为准备把乐瑶送回老家,嫁妆少些便少些,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我们家是要与定北王结亲,不能让亲家不满。」
「乐瑶的嫁妆便在月瑶的数量上再添上二十八抬。」
「侯爷!那怎么行?这丫头凭什么……」
母亲的话被吞没在父亲冷峻的目光中,她隐忍地应下:「我知道了,侯爷放心。」
我其实不怕侯府丢脸。
我只是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人笑话方觉夏。
因着我上次被退婚的缘故,这次婚事父亲怕出意外,便选了最近的吉日。
约莫三个月后。
反正家里原本就打算及笄后把我嫁出去。
如今不过是新郎换了人,但原本该绣的嫁妆、喜鞋各种东西都已经准备好。
倒也不算仓促。
我披着一身大红嫁衣,从此由齐阳侯府二小姐,变成了方觉夏的妻子。
红烛明灭间,眼前的帘子被一杆莹润的玉如意挑起。
我缓缓抬头,方觉夏身上带着微微的酒意,竟让我也像饮酒般有些微醺。
他双目有些迷离却紧紧盯着我不放,笑道:「又见面了,娘子。」
他笨拙地凑过来,吃干净了我的口脂。
5
一夜云雨,第二日差点耽误了给婆母敬茶。
定北王妃是个极好的人。
得知方觉夏有意娶我,连忙动身回京。
连日的奔波,人瞧着都憔悴了许多,却未对我有丝毫不满。
她干脆利落地接过我手中的茶盏,并未像我旁人口中的婆婆那般给我立规矩。
她握着我,虎口处有些薄茧:「好孩子,你莫怕,虽为娘不能留在京城帮衬你们。」
「但若这臭小子日后敢待你不好,你便给娘来信,娘给你做主。」
定北王府的男丁无召不得回京,即便是小儿子结婚也只有王妃和世子妃赶回家来坐镇。
等大婚过后,王妃便要动身回去。
所以日后这偌大的定北王府里便只有我和方觉夏了。
我笑道:「娘,夫君不会欺负我的。」
方觉夏站在一旁听着,听到我唤他夫君,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和婆母请过安后,我前去库房清点嫁妆,登记入库。
既然日后管家的对牌要交到我手中,那便先从自己的东西开始入手吧。
我要来庄铺良田的账本一一查看。
阿娘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在外人看来,我的嫁妆比大姐还要气派。
但真清点起来,却能发现她给我的铺子、庄子、田地都是次品。
这些铺子近几年来都是亏损状态,庄子的收成更是不佳。
养着的掌柜小二,管事农户却样样都要花钱。
那些所谓的良田更是地处偏远,佃都佃不出去。
我淡淡地合上账本,心中却并无意外。
我早就知道,她对我并无半分母女之情,又怎会舍得给我陪嫁些好东西呢。
回到院里,桂花香浓郁扑鼻,方觉夏正站在树下:「阿嚏!」
听到动静,他挂着灿烂的笑容回过头:「阿瑶,你回来得正好,我准备打些桂花下来,咱们叫厨房做桂花糕吃啊。」
我柔声道:「好。」
他却突然盯着我的眸子,半晌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脸,并无异样。
连身边的丫头也未曾发觉异常,我纳闷道:「为何这样问?」
他蹙眉凑近我,墨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我的模样,他语气笃定:「你受委屈了。」
「去清点嫁妆之前你还好好的,可是嫁妆出了什么问题?莫非家中下人偷拿了你什么东西?!」
我看着他一副马上要撸袖子去找麻烦的架势,赶忙摇头:「没有,东西没少。」
心中原本被包裹好的委屈被他戳开个口子,止不住地往外翻涌。
我眼眶温热,有些难堪,却又想到我家里的情况早在上次就交代得一清二楚。
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不过是我娘亲给我准备的东西皆是次品。」
我笑了笑:「其实我心里都清楚的,只是不知怎的还是有些难受。」
他沉默着,我却觉得他似乎有几分怒意。
他轻轻牵起我,掌心干燥又温暖:「以后府里的东西都是你的,咱不稀罕那些庄子铺子。」
我吸吸鼻子,点点头,一路被他从院里拉进屋内。
「你就在这坐着,等着小爷我给你做顶顶好吃的桂花糕来!」
隔着房门,我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上蹿下跳地帮我打桂花。
心中的郁气在他捧着那盘奇形怪状的桂花糕进来时,突然就散了。
6
成亲三日后便是回门。
我不想回,方觉夏却不同意。
一大早就将我拉上马车:「回,怎么不回!」
「咱们就是要回去狠狠打他们的脸!」
说着又往我头上插了一根月光石玉簪:「皇上御赐的,厉不厉害?」
「厉害。」
他瞧见我紧绷着脸,俯身凑了过来。
呼出的气息打在我脖颈处,泛起一阵酥麻。
「娘子别怕,万事有我。」
我侧过头,和他四目相对。
他浓密的睫毛轻颤,耳根一瞬间就红了,连忙又退回原来的位置。
嘴里嘟嘟囔囔的:「突然间转头做什么……吓我一跳。」
定北王府离齐阳侯府拢共不过三条街,很快便到了。
父亲母亲早就在正院里候着了。
莲夏和陆闫竟也来了。
母亲拍着莲夏的手回头对我笑道:「莲夏听闻你今日回门,特意回来的,也是有心了。」
「你大姐回不来,如今义姐来了也是一样。」
「你可要懂得感恩。」
她抢了我的婚事,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而我的母亲却要我感恩?
我还未曾来得及开口。
莲夏却先一步道:「妹妹如今打扮得可是跟在府里截然不同了。」
她神色有些晦涩:「这玉簪可是分外精巧,我一看便心生欢喜呢。」
出嫁前因为母亲不喜、父亲不管,我在家中向来低调。
便是母亲身边的丫鬟都穿得比我花枝招展。
可如今我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随便拿出一样便价值千金。
母亲闻言这才仔细的打量我,脸色微变:「王府家大业大,想来也不缺这一根簪子。」
「既然你姐姐喜欢,送与她便是。」
母亲说完就伸手要取,她向来都是如此不顾及我的脸面。
这是这一次,我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
神色淡淡:「我阿姐早已远嫁,我哪来的姐姐?」
「更何况这玉簪,只怕你们要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敢反抗她,她脸色阴沉下来,张口便想骂我。
父亲及时制止,因为他瞧见方才还满脸笑容的方觉夏此刻脸色黑得骇人。
「好了!大喜的日子都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呢,赶紧进去吧。」
氛围有些僵,齐钊走在我身后不悦地嘟囔着:「每次你一回来就没好事。」
「还不如别回来,看到你都心烦。」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他被我挡住去路,满脸不耐:「干什么?!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
我抬手狠狠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惊动了所有人。
7
母亲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冲过来将我推开,搂住了齐钊:「你怎么敢打你弟弟?!」
方觉夏快步走到我身边:「怎么了?」
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对着母亲冷声开口:
「我是他嫡姐!」
「他三番五次对我出言不逊,是要叫别人传出去我们齐阳侯府教子无方吗?」
齐钊被我一巴掌打蒙了,愣了几秒钟后才扑过来:「你这个丧门星!你算我哪门子嫡姐?!」
「要不是我出生,你就是个害齐阳侯府断了后的罪人!」
「你还敢打我!」
他拳头刚举起来,就被方觉夏一脚踹中胸口,狼狈地摔倒在地。
「长姐训你,你便听着,当着我的面还想对她动手?」
「看来齐阳侯府是不欢迎我们夫妻回门,那小婿这就告辞了。」
他冷冷环视一周,牵起我的手就要走。
父亲脸色一变,狠狠踹了齐钊一脚忙来挽留我们:「贤婿留步,是我没教好这小子才让他对姐姐出言不逊。」
「回头我定会好好管教他。」
「可你们若刚回来便要走,外面会怎么说乐瑶?」
「自家的事情关上门处理就是了,不要叫外人看了笑话去啊。」
方觉夏脚步一顿,我赶紧拉住他的袖子:「我不怕别人说,我们回去吧。」
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可我听不得别人说你。」
这一顿回门宴吃得没滋没味,母亲和齐钊恨不得把我吃了。
只有父亲一直热衷于和方觉夏联络感情。
用完膳,方觉夏要去更衣,我下意识地起身准备带他去。
却被母亲一把拉住带到她院里:「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跟阿娘再多聊聊。」
「带路的事让秋意去便是了。」
这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母亲在打什么算盘。
却仍然如坠冰窟。
我猛然甩开她的手,红着眼质问:「我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
「我早已不祈求你能分给我一丝怜爱,可你为什么三番五次地纵容旁人伤害我?」
母亲扯了扯嘴角:「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谁不知道我生你的时候差点丢了半条命?你怎么能这样质问我?」
我忍住心中的酸涩,将泪意憋回去:「从小到大,你总拿这件事压我,让我愧疚自责。」
「可当年我又做错了什么?是我让你生我的吗?是我让你在怀孕期间大肆进补的吗?」
「是你!以为我是个儿子,恨不得将我补成传世天才,才导致胎儿过大难产!」
「这些年,因为你给了我生命,我一忍再忍。」
「可如果我有得选,便是托生在农户商家,我也绝不愿托生在你肚子里。」
8
啪!
重重的一巴掌将我脸打到一边,右边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母亲的怒喝声震耳欲聋:「你怪我不喜你!」
「可你知不知道,因为生你的时候大出血,大夫说我再也怀不上孩子。」
「每次宴会,京中那些妇人都笑我生不出儿子!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在侯府里战战兢兢地做人,但你的好奶奶,还是一直往你爹院里塞女人,许诺她们只要生出儿子就能取代我的位置!」
「你知不知道那几年我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母亲,感觉心脏似乎一点一点凝固了。
良久我才涩着嗓子开口:「错的是他们,你却让我承担了一切。」
她猩红着眼不说话,胸口起伏不定。
我转过身不再看她,往外走去:「日后,我不会再回来,你也可以当做没有我这个女儿。」
我步履匆忙地赶到距离正院最近的一处净房。
秋意摔倒在地上泫然欲泣:「奴婢自知配不上公子,哪怕是无名无分,只要能日日见到公子便已经满足了。」
母亲身边的丫鬟相貌自是一等,此刻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哪个男人见了都要怜惜几分。
我心下堵得慌。
却见他像是躲着什么晦气一般离得远远的:「日日见你,小爷我眼睛还要不要了?」
「没有铜镜也有尿吧,要不就去净房里头照照,你哪点比得上我夫人?」
秋意从未被男人如此直接地骂过丑,一瞬间脸色青白交加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们大夫人不会是开勾栏院的吧?院里丫鬟碰到男人比那青楼女子还积极呢。」
「你没别的事就赶紧带我回去,你们这风水不好,小爷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秋意被方觉夏说得抬不起头,掩着面匆匆跑开了。
方觉夏愣了愣:「喂!你说走就走,我要怎么回去啊?」
我从他身后的小路走了出来,伸手去拽他。
他想都没想就挣脱开来:「又是哪里的妖魔鬼怪!」
回头一见我,他竖起的眉头立刻缓和了下来,然后自顾自拉起我的手捏了捏:「来得好晚。」
我眉眼弯弯的,心情颇好:「让相公久等了,回家吧。」
9
回到家中借着烛火方觉夏才看清我脸上的巴掌印。
他眼中情绪翻涌,最后都化为疼惜,低声道:「对不起,说好万事有我,却没保护好你。」
我摇摇头。
「有些事情,本该就只能靠我自己解决。」
这一巴掌,将我的过去彻底断送。
也终于让那些顽固结痂的疤,彻底脱落。
自那天以后,即便我和齐阳侯府只隔着短短半个时辰的车程。
我也再没有回去过一次。
直到齐钊接连三次春闱落榜。
母亲终于不情不愿地敲响了定北王府的大门。
彼时我已有五月身孕,肚子也逐渐显怀。
她看到我一愣:「你……怀孕了?」
我避而不答,只问道:「找我有何事?」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和她之间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她环顾着我这间屋子的装饰叹道:「真是没想到你比你阿姐的命还要好,这府中姐妹没一个有你日子过得舒坦呢。」
「姐姐?我哪个姐姐?」
她恼道:「当然是月瑶,你还能有哪个姐姐!」
我不咸不淡地答道:「不是还有莲夏吗?我还以为你真把她当亲生女儿了呢。」
她被我一噎,脸上也有了几分尴尬,终于切入主题。
「你看你现在嫁入高门,你弟弟还没个着落呢。」
「都是一家人,你不能不帮衬他呀!」
「娘家得势你在夫家也更有地位不是吗?」
「你现在怀了孕,你婆母定然会给你相公安排侍妾了,你要想坐好正牌夫人的位置,娘家落魄怎么能行?」
她苦口婆心地劝着我,看起来一副为我着想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我道:「没有。」
「……什么没有?」
「我相公没有纳妾,婆母也没给他塞人,我也不会为了你们让定北王府欠下人情。」
「你可以走了。」
我指着门口,神色没有丝毫动容。
仿佛面前的人不是我的母亲,而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也没有区别。
她气急败坏地抄起一个杯子砸过来:「好啊,我就说你是个白眼狼!你爹非要我过来求你。」
「我倒要看看你没了娘家支持,靠着夫君宠爱你能好过多久!」
母亲走后没过几日,我便听说齐钊在礼部捞了个职位。
如今也算是有了官身了。
「听闻是你娘去求了陆闫,陆闫是三皇子那边的人,只怕齐阳侯府是要站队了。」
皇帝年迈,近年来每日管理朝政早已力不从心。
下面几个皇子谁不是野心勃勃地觊觎着那个位置。
可定北王府向来是保皇党,从不事先站队。
我闻言心里一紧:「可会对王府有什么影响?」
方觉夏弯了弯唇,眸中却冰冷一片:「想靠这么点姻亲关系强行拉拢定北王府,哪有这么容易?」
「如今京中就我一人,我又没有官身,拉拢我也不过是白费工夫。」
「我可代表不了定北王府。」
10
可即便他如此说,各种宴会的帖子仍旧络绎不绝。
大多都是三皇子派系中的人送来的帖子,就连三皇子妃也送来过不少。
我以身孕为由拒绝了大多数邀约,可总有几个是推脱不了的。
我只好含泪应下。
三皇子妃的生辰宴。
高门贵女几乎尽数到了,陆闫和齐阳侯府的女眷自然也会到场。
莲夏挽着母亲的手走到我面前:「妹妹好久不见了。」
她已经做了三年的官夫人,周身气度比过去矜贵了许多。
我神色恹恹地应了一声,不知为何打从我进府便总觉得有一道黏腻的视线锁定在我身上。
可无论我怎么观察,也没发现是谁。
再加上我如今身子重了,动不动就疲乏得很。
实在不想应付这些烦人的苍蝇。
可惜她们却不愿意放过我,选了我身边的位置便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莲夏就开始意有所指地和母亲攀谈:「母亲,弟弟在礼部可还适应?」
「那皮猴你还不知道吗?不过拘束了一段日子,如今倒也好了许多。」
「幸亏有你啊,不像有些白眼狼,指望不上她半分。」
莲夏得意地看我一眼:「嫁入高门又如何?还是要自己夫君有本事才行的。」
「否则朝堂之上,哪里说得上话呀?」
陆闫乘着三皇子的势头,连升两级,如今已是五品的侍讲学士。
我眉头紧锁,捂住腹部一言不发。
三皇子妃注意到这边,立刻过来紧张地问我:「方夫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抬手指了指莲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见到她就犯恶心。」
我话音刚落,在座的众人心思百转。
她们长年浸淫于后宅,一颗玲珑心自然立马联想到当初京城闹出的那场笑话,也都能猜到我和莲夏之间的龃龉。
三皇子妃冷冷地瞥了一眼莲夏,吩咐道:「来人,把她轰出王府。」
「日后,本王妃不希望再看到她。」
一个区区五品官员的家眷,还不值得她为此得罪定北王府。
莲夏怨毒地盯着我,脸色煞白地被人带了出去。
她大概也明白,此事明日便会传遍京城。
日后京中上下怕是无人再敢邀她赴宴了。
处理完莲夏,三皇子妃才语气温和地对我说:「方夫人,如今可舒适了?」
我点点头,笑眯眯道:「多谢三皇子妃。」
母亲恨恨地看着我:「你不帮你弟弟就算了,难道就看不得别人帮他?」
我慢悠悠地递过去一盏茶,笑道:「母亲说了这么多话,该口渴了吧。」
「还是说母亲也和莲夏一样,想回家了?」
看到她陡然间闭上的嘴,我松了口气。
终于清静了。
一场宴席似乎耗费了我一大半精力。
回到王府内,方觉夏苦着脸搂住我:「不想去就不去便是了。」
「你现在身子重,何必去见这些糟心的人?」
我侧身想躺进他怀里,却又被肚子顶住,只好翻个身背靠着他。
「便是不交好,也不用交恶。」
我总得为他,为定北王府考虑。
身在高位,总要更加谨言慎行一些。
11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要临近产期。
王妃又大包小包地带着东西又回来了。
她一见我便拉着我坐下,和颜悦色道:「现在边关平静,外邦不敢来犯,王爷都跟皇上求旨回京要来看看你呢。」
「不过他在边关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我就先回来了。」
「你安心待产,府里的事都交给娘就行了。」
临盆那日,我在房间里痛得冷汗津津。
方觉夏死死扒在窗口上,下人拖都拖不走。
「我不走!我就要陪着我媳妇!」
「你们撒手啊!我为什么不能看?!」
直到我有气无力地朝他道:「你好吵,快出去吧。」
他才委屈巴巴地蹲在我旁边,小小声道:「我不吵了,你就让我守着你吧,我在外面实在是心慌得厉害。」
「我有点害怕。」
生孩子真的很痛,痛到我一度觉得身体被撕裂成两半。
可是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哪怕被我掐得全是血痕也没有喊过一句痛。
意识模糊中,我看到他眼眶红红的,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我手背上。
那一瞬间,我身子一轻,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啼哭。
「生了!生了!恭喜贵府喜得千金!」
方觉夏的吻混杂着湿意落在我额头上:「辛苦你了。」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落在额上的吻,却让我的心踏实了。
我睡了一天一夜,睁开眼的时候,屋里全是人。
我眨了眨眼,求助般地看向方觉夏。
他走过来轻轻扶起我,半靠在床上。
指着这些人一一给我介绍:「这是我爹,这是我哥,这是我大姐,二姐。」
我刚想动,身下又传来一阵撕裂感。
定北王连忙出声道:「不必起来,你刚生产完便好好休息,我们只是来看看你。」
这个不怒自威的老将军此刻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兄姐也连连出声道:「你先养好身子,我们改日再来。」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
定北王为我回京只是一个幌子,皇帝早就派人快马加鞭给他送去了圣旨。
因为自从陛下上次陷入昏迷后,三皇子一党就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了。
当了一辈子万人之上的帝王。
可到晚年,最能信任的不是豺狼虎豹一般的儿子们。
而是远在边关为他守了一辈子江山的好兄弟。
那天是大年初二,我刚出月子不过几日。
陛下又一次陷入昏迷,这次无论太医如何救治,陛下都没能醒得过来。
得知陛下早已拟下圣旨,早生异心的三皇子坐不住了。
三皇子反了,他麾下的众多臣子纷纷追随。
入夜之后,整个京城内却仿佛陷入了沉寂,连孩童的嬉笑炮竹声都听不到分毫。
方觉夏将我和婆母、嫂嫂等人都安置在后院距离角门最近的地方。
「如若丧钟响起,你们即刻前往角门,一刻都不要停留!」
他说话时不敢与我对视,每每触及到我的目光都狼狈地避开。
他话落,匆匆前往马厩,骑上马便要走。
「方觉夏!」
听到我的呼声,他没有回过头,只是坐在马背上背对着我。
我忽觉他的身影高大肃穆了几分。
与他阿爹阿兄,更像了。
他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接替父辈担起了沉重的责任。
我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将汹涌的泪意狠狠憋回眼底。
「只许胜,不许败,否则我以后就跟孩子说她父亲是个孬种!」
他没有辩驳,只是哑着嗓子道:「若我不回,你不要等我。」
12
那天的夜里分外冷寂,我抱着孩子蜷缩在墙角。
隐约能听到整齐肃杀的脚步声经过。
前往的方向皆是皇城。
安静也未尝不是代表着好消息。
丧钟未响,起码证明陛下还活着。
然而卯时一刻。
咚——
一声沉重的钟声响彻整个皇城。
我死死咬住下唇,将王妃拉起来:「娘,嫂嫂,我们该走了。」
她眼眶发红,咬着牙点点头:「走。」
往日温柔小意的嫂嫂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在丧钟敲响的第一时间,就牵起儿子的手一步一步朝角门走去。
然而打开角门,门口却空无一人。
心里升起一丝不安,我想重新退回王府,面前陡然出现一道人影将我拦住。
「我的好姐姐,等你很久了。」
齐钊从拐角处走出来,身后跟着一支王府侍卫。
看衣着,似是纹着三皇子府中特有的纹印。
我将孩子递给嫂嫂,挡在她们身前:「你要如何?」
齐钊上下打量着我,嗤笑一声:「我可不敢对你如何,毕竟阿姐如今可是三皇子看上的人。」
我皱着眉,在努力消化他话中的信息。
我从未与三皇子见过面,他怎么可能看上我?
「过去你在侯府里唯唯诺诺的模样让人看了便厌烦。」
「没想到嫁为人妇后倒学会勾引男人了?」
他用扇子挑起我下巴,模样轻佻又下贱。
我朝他狠狠啐了一口:「满嘴疯话!我与三皇子根本未曾见过。」
「去年三皇子妃的生辰宴,你忘了?」
想起宴席上那道黏腻的目光,我哑然失笑:「你的意思是,三皇子看上了当时身怀六甲的我?」
「那他口味倒是独特。」
齐钊凉凉地看我一眼:「三皇子如何行事,由不得我来评判。」
「把她带走。」
府卫一拥而上,将我抓住,其他人则死死拦住嫂嫂和婆母。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齐钊,问道:「难道你我之间,就无半点姐弟情意?」
他呵呵一笑,眼里满是讥讽:「当日阿娘来求你为我谋个差事的时候你不愿,现在跟我谈起姐弟情意了?」
看着他如此凉薄的样子,我不可置信:「可我从未害过你半分!」
纵然他们从未将我当成女儿、姐姐,可我从未想过要害他们。
他步子一顿,原本要上马车的脚又落了下来,回身看我。
「我也没有害你啊。」
他指着我身后语气夸张:「那定北王妃和嫂嫂,她们都要被玩死的。」
「可是你不用啊,我带你去三皇子府,那是享福的。」
「日后三皇子继承正统,你只需张开腿便有大把的权势财宝,你难道不该谢谢我吗?」
我目眦欲裂,恨得快要呕出血来:「你敢动她们我绝不会放过你!齐钊!」
我怎么会和这种禽兽流着同样的血?!
13
等待我的是一记闷棍,耳鸣声响起,眼前一片朦胧。
我逐渐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前我只看到嫂嫂死死护住我的孩子,任由府卫如何拳打脚踢都不曾松手。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才在柴房中苏醒过来。
顾不得后脑勺传来的一阵阵刺痛。
我双手双脚被死死捆住,只能蠕动到门边,拿头往门上磕:「唔唔……!!」
我不能坐以待毙。
无论三皇子到底有什么图谋,我都要跟他见一面。
若他真的对我有意,那便用我去换下将军府的女眷。
与亲人的性命相比,所谓的贞洁又算得了什么?
门外响起脚步声,临到门前却又匆匆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额头上的鲜血染红了视线。
却始终没有人来开门。
我不清楚这府中发生了什么,只能用地上的干草胡乱蹭掉血迹,抬头在柴房里四处搜寻。
柴房内除了干草便是砍好的柴火,全都排不上用场。
搜寻半晌,我终于在柴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子。
砍柴不成,可是要磨断这捆绑着的麻绳,应当足矣。
麻绳将我的手腕蹭得鲜血淋漓,我却好像失去了痛觉。
快点……再快点……
绳子断开的那一刻,我动作迅速地解开身上的束缚。
此时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我弯着腰拔下头上的簪子,猫身躲在门后。
门外的人停了下来,似有些犹疑,等了半晌才出声。
他语气带着颤抖:「齐乐瑶,你在这里吗?」
叮——
簪子掉落在地上,我不可置信地拍着被锁住的门:「方觉夏?!」
「我在这里!门被锁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哭腔:「你往后退一点,我把锁劈开。」
哗啦一声,柴房门应声而开。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模糊的人影,他扑过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听说你被掳走,吓得我魂都飞了。」
颈窝处传来一阵湿热,他突然想到什么,又将我从怀中拉了出来。
「你没事吧?乐瑶。他们打你了吗?」
他仔细地查看我身上是否有被用刑的痕迹。
却在触及我额头和手腕上血迹斑驳的伤口时,眼眶更红了。
他眼中杀意肆虐:「我一定要亲手宰了齐钊。」
我还震惊于他突然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的惊喜里。
「你……没死?」
「娘和嫂嫂,还有我们的孩子,可无碍?」
也许是我太过于害怕,我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都没事,她们都没事。」
「陛下驾崩前的传位诏书交给了李公公。」
「他对三皇子的意图早有预料,三个月前就已经传信让爹带兵驻守在城郊外了。」
「我们只是没料到连皇后娘娘也投靠了三皇子。」
「是她亲手毒死了陛下……」
所以那道丧钟并不是定北军兵败,而是出自皇后娘娘的手笔。
如今定北军已经将所有叛党扫清,只待新皇登基便会依法处置。
14
心下骤然一松,浑身的疼痛感瞬间袭来,我半靠在方觉夏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语气轻柔:「我们回家。」
我搂住他的脖颈,将头贴到他胸口,听着从他胸口传来的不规律的心跳声。
「嗯,回家。」
大约是受了惊吓,回家之后我一直高烧不退。
家里众人来探望了好几轮,也不见好。
直到三日后才勉强退烧。
醒来后又休养了几日方才能下榻。
「二夫人,侯府那边托人给您带了口信,希望能见您一面。」
管事抬头看了一眼我的表情,语气犹疑。
「原是不想告诉你的,但我又怕你有自己的主意。」
方觉夏从门口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先吃点东西吧。」
我笑了笑,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白粥:「我要去。」
他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只点点头。
「我带你去。」
地牢里挤满了人,此次三皇子一党尽数落网。
女眷或是流放或是发配教坊司亦或是充公为奴,
虽下场凄惨,但总归不至于丢掉性命。
但男丁却是难逃一死。
侯府众人挤在一个牢房里,穿着破破烂烂的囚服,哪还有半分高门贵族的趾高气昂。
我看着母亲如今肮脏的模样,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听闻母亲特意找人传话叫我来,所为何事?」
见到我来,母亲连滚带爬地跑到牢房边:「乐瑶!你救救娘亲。」
她满脸污垢,身上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她似乎察觉不到我的嫌恶,用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这一切都是你阿弟作的孽,娘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救救我,我保证,以后只疼爱你一个,再也不会冷待你。可好?」
齐钊满脸不可置信:「娘?!你在说什么!」
「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先答应三皇子要将阿姐献上的!」
「阿姐,不是我,那不是我的本意。」
母亲回过头面目狰狞地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闭嘴,你这个丧门星。」
「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生了你,害得侯府如今家破人亡!」
这样熟悉的话语,我竟然会听到母亲用到齐钊身上。
我讽刺地弯起唇:「谁对你有价值,谁便是你的心头肉掌心宝。」
「可如今母亲你又有什么价值呢?」
「我嫁入高门,夫妻恩爱,公婆待我如同亲生女儿。」
「你觉得我还需要你吗?母亲。」
母亲脸色白了白,她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嘴唇讨好着我:「过去都是娘不对,你不是最希望娘疼你吗?」
她都知道,她知道我祈求她将目光落到我身上。
知道我有多渴望她像疼爱长姐幼弟一般爱我。
可她还是残忍地抹杀了我一切的希望。
「您也知道那都是过去了,现在已经晚了。」
「您将我叫来看了一场狗咬狗的戏码,我就当是您对我的道歉了。」
「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15
如果皇帝没有早做打算,如果定北军没有那般骁勇善战,如果三皇子真的得偿所愿。
那么我如今便是任人宰割毫无尊严的禁脔。
伤害早在他们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形成了。
现在这个结局也该由他们自己承担。
我说完转身便要走,牢房深处却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乐瑶,爹从未伤害过你啊……」
父亲气若游丝,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
他费劲地从地上半撑起身子:「你要眼睁睁看着爹死在这里吗?」
我脚步微顿,目光沉沉:「那些年,您不同样也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备受欺辱吗?」
「所有发生的一切,你明明都能阻止。」
「冷眼旁观便不算伤害吗?」
他作为一家之主,家里发生的一切难道真的会不知情吗?
只是我不值得他去为我和母亲翻脸。
明明知道我身处地狱,也从未对我产生过一丝怜惜。
甚至在我沦为京城笑柄时,也只是想将我送走。
在这侯府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我为他们花费任何心思。
我不再理会身后的哭喊和叫骂,一步一步朝着有光的方向走去。
临到出口,有人叫住了我。
是莲夏。
她模样看起来比侯府几人要体面不少,只是一双眼眸中满是灰败。
她慢慢走近我。
「我费尽心思抢了你的婚事,到头来夫君谋逆当场惨死,我沦落到这般下场,在你看来很可笑吧?」
我沉默不语地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模样,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抓住牢笼,将头狠狠地撞上来。
「我也后悔了,如果我没有抢你的婚事,如果我老老实实地同店铺管事成了婚,我应该也会过得很幸福吧?」
「这门婚事明明是你的,我现在的下场也该是你的啊!」
「原本该死的,是你啊!!!」
她突然暴起,将袖口的银簪猛地刺向我。
只可惜下一刻她便被狱卒一杆长枪洞穿了胸口。
我看着距离我还有一寸的簪子,笑了笑:「是啊,我可不得要多谢你。」
「谢谢你当年抢婚之恩,否则我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莲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她不甘心地看着我,鲜血从口鼻中奔涌而出,堵住了她所有的话语。
我用帕子擦了擦手上不小心沾到的血迹,将帕子轻飘飘地扔进牢房里。
那帕子不偏不倚地将莲夏死不瞑目的脸盖住。
从地牢出来,外面的阳光晃得人眼眶发热, 方觉夏撑着伞走过来:「终于出来了。」
「跟他们有这么多话能聊?」
我含笑跟在他身侧:「在你身边学了那么多年的嘴上功夫。」
「总要找个地方练习一下。」
16
流放那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前几日父亲在牢狱之中撒手人寰,斩首时便只剩下齐钊和几个庶兄弟。
方觉夏将我压在家中不肯我去午门前观刑。
说是嫌晦气。
今日侯府女眷流放, 他倒是愿意带我出门了。
只是我倒没想到会碰到多年未见的长姐。
若不是她主动唤我,我都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面前的妇人身形消瘦, 鬓边竟已有白发。
可她从前在家中时分明是个明媚肆意、受尽爹娘宠爱的小姑娘。
她看着我良久,眼中情愫复杂,而后笑道:「果然是人各有命。」
方觉夏识趣地让出位置,站到不远处去了。
长姐在我身旁站定, 远远看着母亲被路边百姓辱骂打砸, 眼底升起一丝快意。
「前几日齐钊斩首,你为何没来?」
「刚生完孩子不久, 不宜去看那种场面。」
她偏头看我, 惊讶道:「你已为人母了, 是儿是女?」
我没有正面回复:「是儿是女都一样。」
她笑了:「怎么会一样呢?若是女儿,便要比儿子受更多的冷待, 被更多的规矩限制, 必要时候被当做物件一样交易出去。」
「女子和男子, 怎么会一样呢……」
她喃喃自语, 好似不是在说给我听。
想到家中的朝朝,我神色柔和了几分:「即便这世间对她再多约束, 做父母的总归会为她撑起一片天。」
「如若这点都做不到, 我便不配为人母了。」
长姐似乎看到我眸中的认真,她笑了笑,将目光看向人群那头的母亲:「是啊, 你会跟她不一样。」
「他们前些日子给我来信,想要我帮忙疏通关系救他们出去。」
她笑容中多了一些讽刺:「他们怎么会认为被卖掉的女儿, 会不计前嫌地回来救他们呢?」
「我以前也以为他们对我是真心疼爱,可直到齐钊长大我才知道。」
「什么疼爱会让他们将我嫁给陇西李氏那五十多岁的家主做续弦?」
「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他们安排给齐钊铺路的棋子,即使我样样都比齐钊优秀。」
小时候我不懂,长姐窝在母亲怀里时,我也伸长胳膊,小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
「我嫁过去之后经常被那老货打得下不了床。」
「我给家里写信说我想要和离,可他们却要我为家里着想,只要弟弟出人头地了, 夫家便不会再看轻我。」
长姐笑着笑着眼中泛起了眼泪:「妹妹不必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如今我已经熬死了那个老货。」
「日后,便只有好日子了。」
她擦干了眼泪, 临走前只道:「明日我便要离京回程, 希望妹妹日后一切安好。」
她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远。
我知道, 我与她此生不会再见了。
五年后, 方觉夏带着我和朝朝四处游山玩水。
在路途中我曾听说早些年意图谋反的齐阳侯府,在流放路上遭不住苦难。
不少女眷都已经死了。
其中便有那昔日威风凛凛的侯府夫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
只是看着朝朝吃饭弄脏的衣裳感到烦恼。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才明白。
那些怨与恨,早在五年前我便一次和他们斩断了。
正如长姐所言,日后, 只有好日子了。
「娘子,你最爱吃的醉仙鸭。」
方觉夏将油光锃亮的鸭子递到我嘴边,突然间一阵恶心感猛烈袭来。
我趴在桌边干呕, 将方觉夏吓得冲进旁边的医馆里捉了个大夫过来。
大夫战战兢兢地为我诊完脉,突然间镇定了下来。
他老神在在地一捋花白的胡须:「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来源:淡泊的花猫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