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是中国史学星空里与司马迁遥相辉映的巨星,出身于儒学世家,却在动荡年代以笔为刃,将西汉二百年兴衰熔铸于《汉书》之中;他是辞赋大家,用锦绣文章勾勒大汉气象,让《两都赋》成为时代的文学丰碑;他的人生交织着学术理想与政治风浪,最终在权力漩涡中凋零,却让文明的火炬在历
他是中国史学星空里与司马迁遥相辉映的巨星,出身于儒学世家,却在动荡年代以笔为刃,将西汉二百年兴衰熔铸于《汉书》之中;他是辞赋大家,用锦绣文章勾勒大汉气象,让《两都赋》成为时代的文学丰碑;他的人生交织着学术理想与政治风浪,最终在权力漩涡中凋零,却让文明的火炬在历史长夜中永远燃烧。班固,这个将生命融入史书的史家巨擘,用一生诠释了文化传承的重量。
儒学世家中的史学启蒙:从扶风少年到兰台才俊
东汉建武八年(32 年),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的班氏府邸沉浸在新生命的喜悦中,班彪望着襁褓中眉清目秀的幼子班固,或许并未想到这个孩子会成为史家巨擘。班家自祖父班稚起便以儒学传家,祖父曾任广平相,以清廉著称,卸任时竟无余财,仅存半车竹简,皆是先秦典籍与历代史书。父亲班彪更是东汉初年的史学大家,经历王莽之乱后,立志续写司马迁未竟之业,著有《史记后传》六十五篇,常对年幼的班固说:"史家之笔,当如青铜镜,照见朝代兴衰,亦照见人心善恶。"
在父亲的书房里,年幼的班固第一次触摸到历史的温度。那些刻在竹简上的文字,记载着项羽的霸气、张良的谋略、霍去病的骁勇,如同种子埋进少年心中。九岁能诵诗赋,十三岁随父拜见大儒王充,王充轻抚其头赞叹:"此子若继史笔,当追踵子长(司马迁),成一家之言。" 建武二十年(44 年),十二岁的班固随父迁居洛阳,太学的朗朗书声与东观藏书的浩瀚,让他初次领略到学术的汪洋。他常偷偷溜进兰台观书,在竹简堆中一待便是整日,《史记》中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的追求,像一粒种子在他心中生根。
此时的东汉初立,天下未定,司马迁《史记》止于汉武帝太初年间,其后的历史散佚不全,父亲的《史记后传》虽收集了大量史料,却因战乱导致体例混乱、记载零散。年轻的班固在父亲病榻前承诺继承遗志时,或许并未意识到,这个承诺将贯穿他的一生,更将遭遇意想不到的风暴。建武三十年(54 年),班彪病逝,二十三岁的班固接过父亲的竹简,却因 "私修国史" 的罪名被捕入狱。洛阳大牢里,潮湿的墙壁上渗着水珠,班固抱着被收缴的手稿,以为此生将葬于黑暗。关键时刻,十九岁的弟弟班超挺身而出,带着班固的部分手稿闯宫上疏:"臣兄潜精积思二十载,非为私名,实为存汉家之史、彰先帝之德!" 这份血书打动了汉明帝,当明帝翻阅那些字迹工整的竹简,看到班固对西汉宣帝朝 "霸王道杂之" 的精准分析,终于明白这是一位真正的史家。班固出狱后被任命为兰台令史,从此踏入皇家藏书的殿堂,也正式开启了《汉书》的撰写之路。
继父遗志的二十年磨一剑:在苦难中雕琢史学巨著
兰台令史的官署里,班固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典籍:汉武帝时期的军报、汉宣帝的罪己诏、西域都护府的奏疏,还有父亲留下的《史记后传》残稿。他决定摒弃《史记》的通史体例,以 "断代史" 重新架构西汉历史 —— 这种体例创新,意味着要将一个朝代的兴衰作为完整整体来呈现,难度远超续写。为了写好《汉武帝本纪》,他四次西出函谷关,在长安废墟中丈量未央宫的地基,从残砖上的刻字推断武帝朝的礼制;为了考证《食货志》中 "常平仓" 制度,他遍访关中老农,记录下口耳相传的汉代农政,甚至亲自计算不同年份的粮食亩产数据。
妹妹班昭此时已出落得才思敏捷,常伴兄长左右整理史料。她发现父亲旧稿中关于 "盐铁官营" 的记载矛盾,便逐字比对桓宽的《盐铁论》与官方档案,最终在班固的《食货志》中形成完整叙述:"汉初开山海之禁,富商大贾周流天下,武帝乃笼盐铁,设均输,以赡边用。" 弟弟班超虽投身军旅,却在西域征战中成为班固的 "眼睛"—— 他将西域三十六国的方位、风俗、物产详细记录,甚至让人带回大月氏的银币作为实物证据,这些内容后来都融入《西域传》,成为汉代中外交流的珍贵记录。班超曾在信中调侃:"兄长治史如绣花,小弟征战如屠虎,虽殊途,却同报汉家。"
汉明帝对班固的赏识,既带来机遇也带来压力。一次宫廷宴会上,明帝问及西汉文帝废除肉刑,班固从容答道:"文帝感缇萦之义,废黥、劓、刖之刑,此乃汉家仁政之始。" 并借机提出修史需 "直书其事,善恶自见",得到明帝首肯。但当他在《霍光传》中如实记载霍氏家族的骄横时,却遭到权臣暗示,要求 "为尊者讳"。班固闭门三日,最终在稿中保留原句:"光夫人显及诸女昆弟各以权势,骄侈过度,百姓苦之。" 这种对真相的坚守,让《汉书》在严谨性上堪比《史记》,却也为他埋下了政治隐患。
文赋双绝的时代之声:用笔墨勾勒大汉气象
班固的才华如同双刃剑,既成就了《汉书》,也让他成为时代的代言人。汉明帝永平年间,天下初定,迁都长安的呼声再起,儒生们以 "长安乃高祖龙兴之地" 为由,要求还都旧京。时年三十七岁的班固深感洛阳作为新都城的重要性,耗时半载写下《两都赋》,以主客问答的形式展开辩论。他在《西都赋》中铺陈长安的形胜:"左据函谷、二崤之固,右界褒斜、陇首之险,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 极言其地理之雄;却在《东都赋》中笔锋一转,盛赞洛阳的礼制:"光武皇帝拨乱反正,迁都洛邑,修郊祀,定典章,于是四海之内,学校如林,庠序盈门,献酬交错,俎豆莘莘。" 强调光武帝中兴后的德政教化。
两赋写成,洛阳纸贵,连宫廷乐官都将其改编为赋乐,在明堂演奏。汉明帝读后大悦,对班固说:"昔相如赋上林,夸饰过当;卿此赋虚实相生,既显大汉气象,又含劝诫之意,真可谓 ' 润色鸿业 '。" 此后,班固又作《典引》,追溯大汉承天受命的合法性,成为东汉官方意识形态的文学表达,文中 "太极之元,两仪之始,钟律调乎天,玉衡正乎地" 一句,被视为汉代宇宙观的文学化阐释。
在诗歌领域,班固同样开创先河。他的《咏史》诗以缇萦救父为题材,"三王德弥薄,惟后用肉刑。太仓令有罪,就递长安城",前四句平铺直叙,后四句 "小女痛父言,死者不可生。上书诣阙下,思古歌鸡鸣",以白描手法勾勒缇萦的勇气,"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 打破了汉代诗赋重铺陈轻抒情的传统,成为中国最早的文人五言诗之一。妹妹班昭深受影响,作《东征赋》《女诫》等,兄妹二人以文会友,形成了东汉初年独特的家庭学术圈。当时的文坛领袖傅毅曾感慨:"班氏兄妹,兄如参天木,妹似玲珑玉,共撑汉家文学之殿。"
兰台岁月的孤独坚守:在典籍中搭建历史大厦
从永平元年(58 年)到章和二年(88 年),班固在兰台度过了整整三十年。这期间,他经历了丧父、入狱、丧子之痛,却始终未放下手中的笔。为了撰写《艺文志》,他将皇家藏书按 "六艺"" 诸子 ""诗赋"" 兵书 ""数术"" 方技 "分类,每一类都详细著录书名、作者、篇数,甚至考证版本源流。当他发现秦始皇焚书后,民间私藏的《尚书》残卷在汉代重见天日,特意在《艺文志》中注明:" 秦燔诗书,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 展现汉代文化复兴的历程。
撰写《地理志》时,他遇到了最大的挑战 —— 西汉郡县沿革复杂,武帝时期增设的十三州刺史部,历经王莽之乱后多有变更。他查阅了二十余部地方官志,结合班超从西域带回的地图,终于理清了张掖、酒泉等郡的设置时间与辖境变迁。书中对长安城的描写精确到 "经纬各长十五里,十二门,八街九陌,三宫九府,三庙十二门,九市十六桥",成为研究古代都城的第一手资料;对黄河流域的水利工程记载更是详细到 "鸿沟以东,通巨野,入于河,漕运所由出也",为后世水利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
在撰写列传时,班固展现了非凡的人物洞察力。《苏武传》中,他用 "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十个字,勾勒出苏武十九年的坚守,连匈奴单于的劝降话术都如实记载,让忠贞气节跃然纸上;《朱买臣传》中,他既写其 "担束薪,行且诵书" 的勤奋,也不隐其发迹后 "衣绣衣,乘驷马,随行者载其故衣,步归郡邸" 的虚荣,让人物形象血肉丰满。这种 "不虚美,不隐恶" 的史笔,正是对司马迁 "实录" 精神的继承,也让《汉书》的列传成为后世人物传记的典范。
宦海浮沉的悲剧终章:理想与现实的激烈碰撞
永元元年(89 年),班固的人生突然转向。此时的他已近六十岁,《汉书》大部分篇章已完成,只剩八表和《天文志》待润色。大将军窦宪邀他担任中护军,理由是 "北伐匈奴,需有史官记功"。班固起初推辞,却架不住窦宪的再三恳请 —— 他或许想借此次出征,收集更多西汉与匈奴的战争史料,完善《匈奴传》,却不知已踏入权力的深渊。
出塞三千里的征程中,班固骑马走在大军前列,目睹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壮阔,也记录下汉军 "夜袭北单于帐,斩名王以下万三千级" 的惨烈。登上燕然山时,窦宪命他撰写铭文,他饱蘸浓墨,在摩崖上刻下:"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亘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 这篇《封燕然山铭》后来成为边塞文学的典范,却也成为他与窦宪绑定的标志。他在军中曾对副将说:"汉家威德远播,此战若胜,当入《汉书・匈奴传》,为后世知大汉武功。" 却未察觉窦宪的权势已威胁到皇权。
窦宪的权势如日中天,甚至将党羽安插在宫廷内外,班固的好友傅毅也被拉拢。班固虽察觉危险,却抱着 "为国记功,无关权斗" 的天真,继续为其撰写檄文,其中 "役不再籍,粮不三载,收其珍宝,虏其犬羊" 等句,虽扬汉军之威,却也坐实了他与窦氏的关联。永元四年(92 年),窦宪谋反事泄,被迫自杀,班固作为其幕僚被捕入狱。这一次,没有人像当年的班超那样为他奔走 —— 汉和帝继位后,窦氏势力被清洗,班固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洛阳诏狱的狭小牢房里,班固遍体鳞伤,却仍在草席上用指甲刻画《汉书》的目录。他想起妹妹班昭曾劝他:"兄长治史如织锦,如今却卷入乱麻,何不退而全功?" 想起弟弟班超在西域寄来的信:"西域诸国皆言汉家威德,兄长若能写就《西域传》,必成千古绝唱。" 可惜,这些都成了未竟的心愿。同年,班固在狱中含恨而死,享年六十一岁,手中还紧握着半片写有 "太史公曰" 的竹简 —— 那是他模仿司马迁论赞的手稿,却永远停在了西汉元帝朝的末尾。
史笔千秋的文明回响:在时光中永生的精神丰碑
班固死后,《汉书》的残稿散落各地,是妹妹班昭挑起了续写的重担。这位被称为 "曹大家" 的才女,在东观藏书阁中整理兄长遗稿,发现八表中的《百官公卿表》缺失元帝至平帝部分,她凭借记忆与宫廷档案,逐一补全,甚至考证出王莽篡位时的官职变动;《天文志》涉及复杂的历法计算,她邀请精通天文的马续共同撰写,终于在永初四年(110 年)完成全书。当这部历经三代人、耗时近五十年的巨著呈现在汉和帝面前时,皇帝感叹:"班氏一门,功在千秋,班固虽逝,其书长存。"
后世对班固的评价充满张力。唐代史学家刘知几在《史通》中肯定其体例创新:"自尔讫今,无改斯道,断代为史,始自子长,而名成孟坚。" 宋代史学家郑樵却批评他依附窦宪:"班固识局又劣,附会窦宪,遂陷大刑,何足道哉!" 然而无论争议如何,《汉书》的价值从未被否定 —— 它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奠定了 "正史" 的写作范式,此后《后汉书》《三国志》皆循此例;它保存了大量西汉文献,《艺文志》更是中国最早的图书分类目录,堪称汉代文化的百科全书,司马迁《史记》未载的《禹贡》《洪范》等篇,皆赖《汉书》得以流传。
在班固的故乡扶风,后人为他修建了 "班固祠",祠内有联曰:"父修后传,子著汉书,一家两代续史笔;兄擅辞赋,妹补八表,满门三才耀文坛。" 这副对联,道尽了班氏家族对中国史学的贡献。每当后世学者翻开《汉书》,读到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的警句,都会想起那个在兰台熬夜校勘的身影,那个在狱中念念不忘修史的老人。班固用一生证明:文明的传承,需要有人将时光编织成永恒的文字,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千年之后,当我们在国家图书馆看到那部历经沧桑的《汉书》写本,泛黄的纸页上,每一个字迹都是班固心血的凝聚。他的生命早已消逝,但他创造的历史长卷,却让西汉的帝王将相、市井百姓、边塞风光、文化成就永远活在了文字中。班固,这个在时光中编织文明的史家巨擘,终将与他的《汉书》一起,在中华文明的星空中永远闪耀,成为后世治史者心中的永恒坐标。
来源:笑眼杂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