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哲学王子”王德峰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5-15 14:21 3

摘要:在复旦,王德峰被学生们冠以“哲学王子”的雅称。一位他曾教过的学生谈到这个绰号的由来时说:“王老师这个‘哲学王子’的称号,与外貌和年龄无关,因为他永远保留着理想主义的信念,无论如何都坚信那份超验的精神的力量,就像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小王子。”

作者:刘勇

在复旦,王德峰被学生们冠以“哲学王子”的雅称。一位他曾教过的学生谈到这个绰号的由来时说:“王老师这个‘哲学王子’的称号,与外貌和年龄无关,因为他永远保留着理想主义的信念,无论如何都坚信那份超验的精神的力量,就像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小王子。”

求学路上的自我追问

1956年10月,王德峰出生于江苏泰县一个普通家庭,小时候记忆力就非常好,孩提时刚学着识字,他就从做居士的父亲书房中觅得几本《美猴王》,大致翻看一下,5分钟后便能在弄堂口滔滔不绝向大家讲述其中的故事,引得小伙伴们一时“乐不思蜀”忘记了回家。

中学时代的王德峰喜欢寻根问底,凡事他都爱追问个为什么。初中化学课堂上,老师讲公式两边要配平以表示化学反应的趋向平衡,并说世上一切事物都要趋向平衡。王德峰提问:那么宇宙的原则究竟是平衡还是运动呢?老师停了半晌,说这是另一个领域的研究了——哲学。老师送了他一本恩格斯的《反杜林论》,虽然只看懂了小部分,但王德峰已经感到哲学要抽象于物理化学,他立志,以后上大学就要学哲学。

1975年中学毕业后,因为不能参加高考,王德峰去上海东风有色合金厂当了一线工人。多年后他回忆:“工人空闲时谈饮食男女,我就看书,有时就给他们背背贺敬之、郭小川的诗歌,他们都很喜欢我这个文弱书生。”

爱啃书本的他终于和很多同龄人一样等来了人生的转折点——恢复高考。当他走进考场,拿起试卷一看,内心一阵喜悦,他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考的都是自己复习过的内容。填报志愿时,他的第一志愿是复旦大学,第二志愿是华东师范大学,第三志愿是上海外国语学院,第四志愿是上海师范学院。当时,他想自己要是能考上上海师范学院就不错了,没想到竟一举考上了复旦大学。选择哲学系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有兴趣,二是为了探究有中国特色的哲学。

青年时期的王德峰

青年时代的王德峰一直保持着对文学的热爱,舒婷的《这也是一切》《思念》《致橡树》至今他仍倒背如流。但爱追问的天性却使得中学成绩优异的他在进入大学哲学系后,成绩常常只在80分左右,后来他回忆:“我不愿意把笔记还给老师,考试就成了表达想法的平台,自然付出了代价。”

1982年本科毕业后,他进入上海译文出版社工作。1980年代是思想解冻的春天,那时候的编辑大都具有较高的人文素养。出版社里,新月派诗人吴岩、汤永宽、海明威作品的译者吴劳都是他身边随时可以学习的前辈。国门初开,出版社成为引进西方思想、著作的前沿阵地,王德峰清晰地记得,在参与编辑《20世纪西方哲学译丛》时,自己编辑了《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出版《当代西方学术思潮》丛书时,他编辑了马斯洛的心理学著作《第三思潮》。

一件亲身经历的事让王德峰开始重新审视现实。毕业离校后他需要把户口迁回街道,办理了前期手续后却迟迟没有下文,朋友告诉他要给办事的人送烟,意气风发的王德峰一口回绝。在他看来,这事不能做,中国尚未完成“五四”时开启的启蒙任务,树立国民的独立人格,远远重要于国家制度的改变。

“读书读傻了,那你还是要吃亏的。”朋友对他说。

那个年代,户口和粮票挂钩,为了生存,思前想后,王德峰最终还是妥协了。买好烟,第四次去了街道,办成了户口迁移,出门时他内心异常难受:“究竟是国民性导致了制度的落后,还是制度落后催生了国民性格?”想了几天,他觉得无论是国民性格还是制度,终究都是形而下的“器”,形而上的“道”究竟该怎么解释呢?想到9年前初进哲学系时,教授们就说,哲学是研究“道”的学问。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虽然毕业于哲学系,但根本不懂哲学。这一现实经历后的自我追问,不仅使他重返校园,这种问道的方式也伴随了他此后的学术生涯。

哲学大师教子也犯难

在学术的道路上,王德峰不断向高峰攀登。然而,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他却经常束手无策。儿子刚出生的时候,王德峰曾对他寄予厚望,满心以为儿子未来一定会比自己做出更大的成就。于是,他为儿子精心设计了一条成长道路:小时候,上最好的幼儿园、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长大了,进自己的母校复旦大学。因为根据当时的优惠政策,只要复旦教职工的子女,分数超过一本线一定分数,就能直接被录取。在王德峰看来,这几乎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可等高考成绩出来后,王德峰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复旦招生办,兴冲冲地问:“你看以我儿子的成绩,能进复旦吗?”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沉默了一下,回答道:“这个成绩啊,差一点就没有大学上了。”

王德峰

这句话让他愣住了。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闷着头在路上兜风,骑到第三圈时,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对此,王德峰反思道,在教育孩子的事情上,他也有很多没做到的地方,而其中犯过最大的错误,就是把自己的价值观念强加在孩子的头上。

孩子一开始就不喜欢复旦,是自己忽略了他的需求。如今,当他不再执着于让儿子进复旦,儿子反而爱上了学习,还考上了世界一流的院校——伦敦商学院。说到这里,他感叹道:“莫非命也。”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

王德峰说过一句广为流传的话,“一个人到了40岁还不相信有命,此人悟性太差”。年轻人不相信可以理解,但到了40岁还不知道有命,不是智商不够,只能说悟性太差,不能领会人生最根本的东西。他这样描述“命格”和“大运”的关系,“命格”是河上一艘船,“大运”是两岸的气候,有些船可能不是很好,但碰上顺风,便能一往无前;有些船很好,但是碰上逆风的时候,也是艰难行进,这就是《孟子》所说的:“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广受欢迎的哲学课

在偌大的复旦校园,王德峰是一个神奇的存在,由于前来“蹭”听的学生太多,他的课堂不得不从50人的小教室换成了百十来人的大教室,最后不得不换成了复旦大学著名的“5301教室”。当他走进这间能容纳200多人的阶梯教室时,看到的是教室里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

上课前他例行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如果不抽烟就萎靡不振了,请大家原谅”。台下的观众哄笑时,他便拿起早就放在一旁的打火机,笑着说:“那就先让我抽一支啊!”说话间迅速点燃香烟,微眯双眼,深吸一口,瞬间的无比满足后,他很快进入正题。

“你们不是在等待我,是在等待哲学。”这是他课堂上的开场白。

因为上课烟不离手,王德峰饱受争议,他曾经在课堂上公开说,感到非常惭愧,因为克服不了吸烟的依赖心理,不吸烟的话思维就不顺畅,抽了烟,思维就会变得很开阔。

没有PPT,也不需要课本,王德峰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慷慨激昂,上到佛学命理,下到恋爱婚姻,他金句频出,一语道破。在给学生的《哲学导论》课中,王德峰颠覆了中学时的不少概念,比如“哲学是所有学科的总结”,他认为,哲学是所有学科的基础,“既不是中世纪神学的婢女,也不是当代科学的婢女”;又比如,真理蕴含在艺术之中,而不是如康德哲学中三大批判所指向的真善美并列项。

这些结论背后都有着深刻的哲学革命的认识,如同王德峰一贯的追问风格,这次是他将自己追问后的新体验分享给了学子。在他看来,大学教育是关于精神成长的事业,在传授知识和技能之余,民族文化和精神的传承更为重要。在转型社会,多元利益和多元文化并举之时,功利的价值观容易甚嚣尘上,就是在这样有破而未立的时刻,带着我们的乡愁去寻找精神家园变得弥足珍贵。

如果说,《哲学导论》是让学生们学会如何寻找精神家园和拥有批判性思维,那么他后来开的《艺术哲学》则讲述了艺术与真理的关系、艺术品是如何作为艺术存在的。“真理最初就是存在于艺术中的”,比如青铜器的冶炼,并没有等到科学的成熟才产生,而是在巫术、祭祀活动中就产生了。因此,艺术是人类生活基础性的活动,是守护“性灵”的。

王德峰强调性灵是直觉、想象力和感悟力的最高级别,创造能力一般都根植于“性灵”中。古人云:三日不读书,便面目可憎。这里的书指的是人文书,因为没有想象力了。

有一次他在课堂上讲到哲学中的“斯多葛主义”,由于有些抽象,王德峰直接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来举例:电影中的主角被冤判为终身监禁,但心灵仍然追求自由,苦难和磨砺没有让他屈服。人类心灵的幸福,不依赖外部环境的转移,《肖申克的救赎》很多方面就是“斯多葛主义”的体现。

他聊当下单一、固化的社会标准,直指生发标准的底层逻辑:人们总是说,你应该这样或者那样做,社会上有各种评判标准来评判一个人的人生是失败还是成功,这些标准是怎么来的?他教育学生:我们绕不开外部世界的规定,但是也不要害怕社会普遍价值标准对我们的否定。个性,才最为珍贵。

王德峰的课堂

他也谈现在的社会时钟:在过去,生活和效率并没有这么紧密的联系,小时候觉得一天很漫长,现在却觉得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我们对于时间的领会是我们对存在的领会。资本和科学的力量强调一种“进步强制”,这推着我们竞逐效率,也改变了我们对时间的观念。王德峰谈的哲学话题,有时候就像一杯冰美式,触及神经,让人们陡然清醒。

王德峰喜欢和学生们在一起。有一次,他参加一个研究生学生的婚礼,临时被邀请上台发言。由于没有准备,他灵机一动,想到了《金刚经》里的三句义——佛说世界,即非世界,故名世界。于是他说:“如来说你们是夫妻,即非夫妻,所以是夫妻。”来宾听完后全懵了,全场一片安静。

这时,台下一位朋友替王德峰作注解——“你们今天结婚了,佛祖都会祝福你们;婚后你们会进入磨合期,也许会发现对方并不完全符合你理想中的模样;但别停留在第二句话里,没有谁是标准的另一半,这就是缘。”解释过后,全场掌声雷动,明白了他祝福的深意。

在复旦大学哲学系,学生们有一份关于哲学系老师的“的”字诀,关于王德峰的那一段是这样的:德峰是睿智的,香烟是猛抽的,上帝是常笑的,关怀是终极的。

2021年10月,王德峰正式退休,在复旦大学的讲台上,他教授了70后、80后、90后三代学生。在复旦,他经常遇到许多非哲学专业的同学非常喜欢哲学,每逢课间休息的时候,学生都围着他,就课上讲的内容不断提问。

王德峰说,学生们总是不断追问我关于马克思主义领域上的某些命题,打破砂锅问到底,希望里面这些理论和观点能解决他们心中的疑惑。他们要解决的问题是不可能在应用科学的课堂上解决的,所以,他们有这种非常迫切的需要,因为他们也在思考社会,思考自己的未来。

“人生最重要的,
是安顿好自己的心灵”

王德峰酷爱古典音乐,每天晚上都要听一两个小时的交响乐,尤其爱听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曲》,他说:“第四乐章是战胜了命运,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这是鼓舞人心的。”

他曾一度难以读懂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后来听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当音乐响起时,就想起《存在与时间》里讲的“在世界中”。在那一瞬间,音乐不再是客体,他将此称之为进入音乐的“生存世界”,当玄妙的音符迸发于指尖,真理也随之诞生。

夜深人静时,王德峰一个人听音乐,感受最深的时候总有一个冲动,就是想唤醒所有沉睡的人。你们还睡着?起来听听古典音乐!人间有古典音乐这么美妙而感人至深的境界。在这样的境界中,人可以超然物外,对于这个由现实利害所构成的世界,产生一种优越感。

王德峰录制西哲课

在王德峰看来,音乐不是用头脑听的,是用心灵去听的。用头脑听的时候,人试图理解这个曲式,探究这个主题最初是怎么出现的,然后以一种奏鸣曲式的方式展开、再现,或者以赋格的形式在不同声部轮流来一次,或者还有回旋曲式的结构等等。那是头脑在听,听出一个“流动的建筑”。但这不是他喜欢音乐的方式,这是专家的态度,在他心中,音乐不是为专家服务的,不是行内的密约,音乐属于社会,属于民族,属于全人类。

他告诉学生,要学会面对世界,特别是在繁忙的学习和工作之后,如何度过难得的闲暇,闲暇不能仅仅消极地理解为恢复体力,闲暇是人们在工作之外的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们重新回到人性的尊严中去,重新获得精神成长的机会。

身为哲学系教授,王德峰不用微信,也不上网,与外界联系只靠邮箱和电话。疫情期间,他主讲的《资本论》系列视频走红网络,直到有一天他走在路上,素不相识的人拦住他索要签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知名度提高”。讲课视频超高的播放量让他有些意外:现在关注哲学课、想从哲学领域启发自身的人越来越多了。

王德峰(左)和学生在一起

他笑言,对于“出圈”走红自己并不感冒,他比较担心的是网上流传的那些视频会误导大家,在他看来,哲学从来都不是心灵鸡汤,而是刚需。心灵鸡汤也许会教人暂时舒缓心灵的伤痛,但哲学是直面痛苦的,并且要诊断痛苦的根源,因为它是真理的事业,而不是缓和我们烦恼的技术和方法。哲学的智慧,对于现代人的意义更为深远。

作为一名老师,王德峰一直坚持认为教育是表达一个民族的理想,并且为这个理想而奋斗的事业,而教育的第一要义就是人文关怀。人文关怀是对人的生命价值的关怀,是对家国天下、黎民苍生的关怀,是对人类命运的关怀。

在复旦,王德峰被学生们冠以“哲学王子”的雅称。一位他曾教过的学生谈到这个绰号的由来时说:“王老师这个‘哲学王子’的称号,与外貌和年龄无关,是因为他永远保留着理想主义的信念,无论如何都坚信那份超验的精神的力量,就像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小王子。小王子用一年的时间访问了六颗小行星和地球,最后还是回到了他自己的星球,去看管他心爱的绵羊,照顾他钟情的玫瑰花。王老师现在花很多时间讲课、开讲座,内心真正想做的事,还是守护那份终极的关怀。”

在上海这个现代化大都市里生活多年的王德峰一直怀念着故乡,在散文《寻觅意义》中他写道:“我母亲生前很节俭,你扔她东西她就发火。她走后我清理她的遗物,突然明白,她站在永恒里微笑地看着我扔她的东西。”

他说,哲学就是让当代人带着乡愁寻找精神家园。

来源:各界杂志2025年第4期

来源:各界导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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